1
雾散尽,卢清安挎着竹篮拐进长乐坊。
竹篮里新摘的荷花还沾着露水,飘出淡淡清香。
小娘子,这花怎么卖
她刚要答话,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理寺办案,闲人退避!
卢清安被挤到墙根,怀中的花篮险些打翻。
闲杂人等退至黄线外!顺着严厉的说话声,卢清安抬头,正撞进一双淬着寒星的眼。
说话的正是大理寺少卿裴仰之,这裴仰之不过弱冠之年,已在大理寺掌案三载!坊间流传,裴郎袖底藏乾坤,三尺白简断阴阳。
片刻间,仵作已经在验尸了。
死者年约二八,喉间玉簪直贯寰椎。仵作掀开素白麻布,露出少女青白的面容,尸斑初现,应死于寅卯之交。
裴仰之盯着女尸,随即转头望向周围,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气缠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卢清安正踮脚张望。
你。裴仰之指着卢清安,周围人识趣地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认得这簪子
卢清安心底一颤,喉头滚动,没有动弹。
近前回话。裴仰之指尖寒光一闪,顷刻间,染血的玉簪已在裴仰之手中。
卢清安走到裴仰之跟前,恭恭敬敬地朝裴仰之行了一礼,目光扫过簪头雕的九瓣莲。
昨日朱雀桥头的画面忽在眼前炸开——穿月华裙的少女将两支玉簪插进花篮,翡翠镯子碰得青石叮咚响:这并蒂莲的样式,正配得上他腰间双鱼佩...
回大人话。她指甲掐进掌心,昨日申时三刻,这位小姐在朱雀桥头买过两支玉簪。
裴仰之忽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竹篮倾翻。
荷花散落一地,露出底下用素帕包裹的白玉簪。
周围人一看卢清安露出的白玉簪,顿时一阵骚动。
同批的簪子为何在你这里他剑眉压低,拇指按在她腕间跳动的血脉上。
小姐说...说要送给心上人。卢清安忍着疼仰起脸,民女见这并蒂莲雕得精巧,便央银楼多打了一支。
裴仰之指尖抚过簪头莲纹,忽觉异样。
将两支玉簪并在一处,借着日光细看,九片莲瓣尖端竟都刻着极小的琬字。
这字……
是订簪的姑娘要求刻的。卢清安突然想起什么,她说心上人名字里有玉,合该配这莲花琬字。
裴仰之瞳孔骤缩。他袖中正揣着今晨收到的婚书,林相千金林琬的八字红笺上,分明写着琬琰其华四个簪花小楷。
大人!西市水井捞上来个货郎!喉间也插着玉簪!
裴仰之转身欲走,忽闻身后布料撕裂声。
回头见那卖花女正弯腰拾花,袖口破处露出半截小臂,雪肤上赫然有道陈年刀疤,形如新月。
你叫什么名字他鬼使神差地问。
民女...她将残荷拢进竹篮,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姓卢,贱名清安。
裴仰之解下墨色披风扔过去:今日申时,携所有玉簪到大理寺问话。走出三步又回头,若是迟了...目光扫过她湿透的粗布衣裙,诏狱的冰砖地,可比这石板冷得多。
卢清安抱着尚带余温的披风,看那人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2
申时,卢清安就来到了大理寺,昨天裴仰之跟捕快吩咐过申时有人前来问话,所以卢清安刚到门口,捕快就把她带进去了。
卢清安攥着油纸包好的玉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廊外传来皂隶呵斥犯人的声响,惊得她肩膀微颤。
吱呀
——
门推开,裴仰之带着一身凉气踏入。他将案卷搁在案上:说吧,除了玉簪,昨日那女子还说了什么
卢清安盯着裴仰之道:她...
说要去见心上人,还问我朱雀桥哪处观景最好。
回忆起少女谈及情事时眉眼间的羞怯,她喉头发紧,当时她鬓边戴着茉莉,发间还沾着露水,应是刚从城郊回来。
裴仰之突然倾身逼近,袖口掠过她手背,惊起一阵战栗。城郊
他的声音裹着寒意,可知道她去了何处
民女不知。
卢清安往后缩了缩,但看她腕间翡翠镯子,应是贵重之物。
她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大人,那货郎与女子的死状如出一辙,凶手为何要用玉簪做凶器
啪!
裴仰之拍案而起。不该问的别问!
他旋身背过手,你只需交代清楚玉簪来历,其余之事,自有本少卿定夺。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檐角风铃在风中轻响。
卢清安望着他僵直的脊背,忽然想起上京城中有流言说过,裴大人与相府千金林琬自小便有婚约在身,而今天在玉簪莲花纹上,刻着琬字,莫不是这桩案件跟裴大人未婚妻有关,裴大人不会徇私枉法吧,卢清安心里暗自思索,竟鬼使神差道:大人,这玉簪莲花纹上的‘琬’字......
够了!
裴仰之猛地转身,袖中滑落半张红笺。卢清安瞥见
林琬
二字,瞳孔骤缩。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裴仰之去拾婚书的动作,比任何辩解都更直白。
卢清安心想,官官相护,难怪在大街上裴大人不敢问案,而是要申时到大理寺单独问话,连传闻中清明的裴大人也是如此,那天下百姓当如何。
原来如此。
卢清安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苦涩,大人早已知晓死者与林相千金有关,却还要我独自来大理寺来佐证。
她将油纸包推过去,玉簪相撞发出清响,这并蒂莲本该成双,如今却成了夺命凶器。大人可知,那姑娘买簪时说过什么
说什么
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卢清安站起身,可如今,她心上人袖中的婚书,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仰之神色骤变,一把将她拽到屏风后。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他低声道:别出声。
来人是位身着华服的老者,正是林相。卢清安从屏风缝隙望去,见他将一叠银票推到案上,声音里带着威压:裴少卿办案辛苦了,这点薄礼,还望笑纳。
裴仰之的声音冷如冰霜:林相这是何意大理寺断案,岂能用银子衡量
裴少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相冷笑,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
林相,本少卿今日还有事,林相慢走不送!
裴仰之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相哼地一声,甩着袖子走出大理寺。
看到林相,卢清安觉得甚是脸熟,不禁想到一些往事,陷入回忆当中,丝毫不觉林相已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裴仰之咳嗽了一声,卢清安才从屏风走出。
宝珍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