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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并没有除去事物背后的阴影。网络世界像一场巨大的游戏,每个人以某个id登录,看起来是实名制上网,然而你并不知道对面到底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毕竟这年头连猫狗鸟都有独立的账号,还能直播,和粉丝亲切交谈。
事实上,现实里也是这样,有的人站在你面前,夸夸其谈,你们甚至一起讨论午餐和未来,但他也许根本不是人,他们以人的身体行动,但没有人的思维；他们努力模仿常人的想法和行为模式,但只浮于表面,没有逻辑。
他们看起来像人,但不是人。他们隐藏在人类世界之中,吸食人的能量,最终吞没人类的身份,成为所谓的新人类。
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多,最终整个世界都会被这群伪人占领,人类也再一次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仲哥,你怎么了小李沉浸在奇幻的网络小说中,一抬头却看到换班的仲盛站在他身前,目光呆滞,好像等了有一会儿了。
哥,你可千万别和赵主管说,我这就是偶尔听听,这不是上班太无聊嘛,咱们这小区一天到晚也不见几件事……仲哥
仲盛被小李扯了一下,终于回神了,他缓缓将颤抖地快要控制不住的手背过身去,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在听什么故事,听上去很有意思
小李盯着仲盛看了两秒,发现他没有要告状的意思,松了口气。最近仲哥好像有点变化,不骂人也不偷偷告状了,但他还是有点害怕,摆了摆手,哥,我就是随便找的小说,那个……到时间换岗了,我就先走了。哥再见！
仲盛看着小李离开,扯开凳子坐下。他在这里当保安也有几个月了,一开始还不适应,但是有话痨的小李陪着,还有一些记忆,也慢慢适应起来。
这个小区属于高档住宅区,业主都是一些精英人士,素质相对高,他们的工作很轻松,一天下来也没几件事,而且税后八千,有六险一金。
但他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空虚很无聊,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最喜欢的还是草原,如果可以,他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回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自由地驰骋于天地之间。
这是属于他的一个秘密,他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包括小李。
白天很快过去,仲盛照常进行夜间巡逻,小李巡逻的时候喜欢开着手电,他却很少开。对仲盛来说,在黑暗中前行是他最爱做的事情之一。
另一件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草地上爬行。
不过他一般不这么做,会吓到同样喜欢夜间出门的业主(大部分是遛狗的)。
但今天实在是……心虚,小李听了那个小说会不会联想到自己,仲盛实在不确定,他确实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被抓起来又是另一件事了。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就通过原主的记忆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建国以后不准成精这件事。
可怜见的,他背后空无一人。
仲盛不敢和别人说是自己的经历,这个秘密一旦被发现,自己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别提是草原了,他估计会被关起来。至于是精神病院还是实验室,可能要看情况。
总之他今天决定绕小区爬五圈。
经过这几个月的工作,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每个会半夜出门的业主的活动范围和时间,他有信心和实力避开每一个人和每一只狗。
但是他注定要后悔了,因为有的人比狗还要狗。
2
仲盛遇到了突发事故。
他路过小区东边47栋的时候,看到了三个小孩在47栋后面草地上,离得有点远,他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概率是两个小孩明显在欺负另一个小孩。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这个小区本来就相对安静,这个位置又相对隐蔽,如果不是仲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也不会注意到。
这下麻烦了,他不想暴露自己,但是他身为荣华小区保安中的一员,有责任对小区范围内发生的不良事件进行制止。
他放轻了动作,在植物们的掩护下慢慢爬过去。
哥哥,你让我回家吧,我真的没钱了。我明天和妈妈要了钱给你。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去,仲盛怒了,他认出来这是47栋二单元201室的小孩,长得还没葱高,另外两个他不认识。
仲盛正想大声喊出来,没想到其中一个小男孩正巧转头,他看到自己了。
仲盛不打算继续爬着,想要站起来,没想到那个小男孩突然大叫,拉着另一个小孩跑了。
风中隐约传来有鬼啊,但是仲盛没打算去追了,他拍掉了自己膝盖上的杂草灰尘,慢吞吞地走到疑似被欺负的小孩旁边。
小朋友,你可以回家了。
小孩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很小声地说了一个字。
仲盛惊讶地看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小鬼认出了他。
小孩倒是没有纠缠,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乖乖上楼了。
仲盛目送他上电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反思自己莽撞的行为。
但转念一想,他制止的是一场人类幼崽之间的伤害！
怀着这种激荡的心情,他多爬了三圈才回家趴下休息。
是的,仲盛在附近租了房子,是间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室友倒是不怎么回去,不然自己早就露馅了。
仲盛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好像冥冥之中自有规律,也许,他能这么一直过下去。
那天晚上,仲盛做了个美梦,他梦到自己攒够了钱,坐高铁转大巴转摩托,最终回到了让他魂牵梦绕的大草原,幸福地奔跑……
然后突然有个带着帽子的人冒出来,说骑马收费,一小时60元,他一共得付10086元。
……
什么破梦。仲盛就这样顶着肿肿的眼睛,一路走到了无数打工人梦寐以求的工作岗位,但没想到等着自己的不只有小李,还有一堆业主和两个警察,原来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和自己的父母坦白了,父母愤怒之余报了警,那两个警察了解情况后离开了,剩下几个人围着仲盛。
仲哥！你真厉害啊,闷不吭声做了件大好事！你看,业主给你送锦旗了。
仲盛定睛一看,只见那红色大布上写着几个金色的大字,壮志凌云万里路,仲盛壮士救赵路！感恩！
好诗！好诗！小李忍不住拍手称道,仲盛也跟着拍手。
开心的心情溢于言表,仲盛忍不住想,这就是做好事的回报吧,他的心情畅快像在草地上奔跑一样。
经此一战,仲盛的事迹迅速在小区业主之间流传,大家进出小区都会和保安们打招呼,一时之间业主和物业的氛围更加和谐。
直到小区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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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说,是仲盛发现的。
那天他和小李换了班,小李说家里有事,他说话的声音略显沙哑,仲盛觉得这小伙子情绪不太对,安慰他自己可以帮他上白班,有事就去办,男子汉大丈夫……
他还没说完,小李的谢谢仲哥仲哥你对我真好等一系列甜言蜜语就吻了上来,等他回过神,小李已经走了。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按往常的路线巡逻,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不大,非要说的话,白天更适合记忆,夜晚更适合纠错。
早啊,刘老师,又早起锻炼了。
12栋,刘芳,退休老师,早起练太极。
早啊,赵先生,灰灰又壮了。
34栋,灰灰爸爸,养比格的狠人。
……
8点20分,他刚好走到南区46栋楼下。这样的流程仲盛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月,以前的仲盛很喜欢打游戏,现实的生活也很像游戏,大家循规蹈矩地度过每一天,很少有变化。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今天张先生还没出现,而现在已经8点40了。在此之前,张先生曾是小区连续3年晨跑记录的保持者,刮风下雨下雪都未能阻止他。还曾因为下暴雨导致小区内部分路段积水而投诉物业不作为。
所以,张先生绝对出事了。
果不其然,他最后在草坪上找到了张先生的尸体。
张先生躺在草坪上,神情祥和,只是身下大片的血迹正面透露出主人身后的重重事故。
这是仲盛第一次直面人的死亡,这种情绪上的茫然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打110,后上报物业领导。
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警察们很快给出了回复,那人是从四楼坠楼的,只是缘由尚未可知。
仲盛老实交代了发现张先生的整个过程,记忆中配合警方是自己作为公民的义务。
现场来了几个警察,负责笔录的杨警官反复看了记录,针对疑点再次提问,仲先生,当天早上并不是你负责小区的日常巡逻,是吗
是的,早上应该是小李负责,只是他说自己临时有事,我感觉他情绪不对,主动说可以帮他上班。
你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去了吗那个警察敲了敲桌子。
不知道,小李没有说。
……
感谢仲先生对我们工作的配合,这是我的电话,有线索可以联系我。杨警官起身,仲盛又一次感慨不愧是警察,长得又高又壮,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好懂了,杨晨挑眉,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知道,纯粹是个人原因。
您问。仲盛觉得这个警官还挺温和的。
您对上班的积极性很高,是您主动和小李换班的吧,很多业主也说过,他们经常看到您到处巡逻,但如果是其他安保职工巡逻,频率就没有这么高,为什么呢
您如此热爱这份工作吗
杨晨此时的表情很严肃,换个人都能发现这个警察在怀疑自己了,但问题在于,他面对的不完全是人。
仲盛并没发现杨晨的疑心,他清了清嗓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类问他这个问题,他准备很久了。
干我们这行的,其实很多人都是在摆,毕竟工资到手只有八千,虽然有六险一金,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要被困在这个小区里。
说到这里,仲盛顿了顿,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如芒在背,换个人也许又能发现问题,但他不完全是人。
于是他继续说,我有一个梦想,我想去草原,目前还没有实现。小区虽然小,但较高的绿化覆盖率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在小区之间游走,像是回到了自由的大草原。
仲盛说到这里,竟然闭眼微笑了起来,就像是身临其境一样,每次晚上值班,微风拂面,我都能想象风吹过了草地,又吹过我,我甚至能闻到青草的味道。
白天太阳照耀大地,夜晚星星点点,风将大地的余热带向我,那是我最喜欢的温热。
因此我喜欢这份工作,它让我回到过去,又激励我勇敢前进。直到我回到草原。
此番发言后,现场有一些安静,仲盛以为大家都被他的梦想惊到了。
不愧是自己,人生因梦想而伟大。
4
杨晨其实是愣住了,他短暂地收回了自己的怀疑。
因为这人不太可能是凶手,更像是上班上疯了。
杨晨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自己上次见仲盛,他还是个沉默寡言(有些阴沉)的小伙子。
没错,杨晨就是和仲盛合租的那个室友。
不过他不怎么回去,最近案子多,他都是白天回去拿行李,晚上在局里凑合,时间就错开了,刚好给了仲盛适应环境的时间。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仲盛,直到他发现业主们不再和他打招呼,甚至远远的看到他就避开。
他终于坐不住了,一番打听之下,原来是小区里流传着凶手在保安们之中的传言。
怎么可能仲盛自觉他们是保护业主们的第一道防线,不可能伤害业主们,然而转念一想,业主们站在自己安全的角度,远离危险无可厚非,保安们确实了解整个小区的环境,真有坏心确实容易生事。
追本溯源,他决心找到凶手。
除了日常的巡逻,他也开始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类。
张先生既然是在小区里丧生,那凶手一定来过小区,仲盛忙碌之余,也有了一个发现。
小李最近发呆的频率变高了。
仲盛其实对小李的认识很少,印象里他是个比较活泼的同事,年纪二十出头,说话也文质彬彬的,很温和。
说实话,这样的小年轻更适合出现在写字楼而不是保安亭,但现在这个社会里,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就和以前破坏环境为了经济发展一样,现在网络化了,工人阶级变成那些过去被任意破坏的森林、土地与河流。
小李这样的年轻人成了社会发展的牺牲品和垫脚石,然而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
在仲盛的记忆里,他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也曾经非常的愤怒和后悔,但他为了生存还是做了,因为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所以还是草原好,现在社会发展了,大家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森林、土地、河流被保护起来。草原只会越来越好。
仲盛沉溺在对未来的无限想象之中,没注意到小李又来换班了。
仲哥,我来了。
仲盛抬头看他,只觉得这小孩脸上又多了一丝苦闷。
小李,你最近怎么了晚上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小李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有事想说,但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李,你知道人类为什么要上班吗
为了活着。小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不,人类活着需要的是氧气、水和食物。这些东西你不上班也能找到,如果仅仅考虑生存,一个人的生存成本并不高。
那是为了生活
也不是,不上班才能更好的生活,你的时间多数都被工作占用了,每次回到出租屋都只剩下疲惫。
那是为了追求不,只有一小部分人是这样。这话一说,李铭瑄自己都觉得不对,那工作到底为了什么呢
哥,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他的情绪反扑上来,又看到仲盛如此关心他,终于忍不住了。
前些天死去的那个业主,张民航,我认识他。我之前和他是一个公司的,他是我的主管。
仲盛惊了,他猛然意识到小李有极大的作案嫌疑,警察之前向他问起小李,肯定是怀疑过他了。
我去年毕业没多久进了那家公司,张主管很照顾我。今年年初公司裁员,我被裁了,他签的字。我因此失业了,也失去了工作的信心,随手投了我们小区物业的岗位。
哥你知道吗我在上家公司拿到的钱和现在拿的是一样的,现在我可以摸鱼,还双休。李铭瑄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开心,更接近痛苦。
可是我不明白,如果生活可以如此简单如此幸福,那我之前吃的苦又算什么那我过去的付出和努力又算什么
仲盛感到十分震撼,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可能因为他此前生活的环境和小李大有不同,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理解小李,毕竟他此前一直生存在自由的草原上,从来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上过班,更不理解人类的这份卷,仲盛的回忆里充满了他本人的情绪,自己也不能太代入。
他想起了杨警官,上次这位警官说有线索可以联系他。
杨晨赶过来的时候还是中午,他不那么忙了,还没吃饭,就约了两人在面馆。听完两人的想法,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张民航的死因其实已经出来了。
他是跳楼自杀,现场不存在第二人。
这案子基本结束了,只是杨晨不太放心仲盛,他看得出来仲盛对这件事情的上心程度。
杨晨其实很理解他,这人责任心比较重,要是能来当警察就好了。
而小李,很明显是刚毕业,对社会的认识程度还不够,这也很正常,也许经过这件事他会明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在不犯罪犯法伤害他人的情况下,生活能自洽就好了,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做点有社会价值的事,那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他明白自己更多要做的是倾听,于是埋头吃面,杨晨真的太饿了,他今天还没吃早饭。但紧接着听到的话让他差点呛到了。
仲哥,我明白了,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向你一样,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并为此努力一生。仲盛看着他,李铭瑄似乎从这目光中感受到了力量,他站起身大声说,我要辞职！紧接着这小年轻跑出面馆,大概率是去找领导办离职了。
不是……咳咳咳咳……杨晨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看向仲盛,这人竟然面不改色,甚至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吧,是我太庸俗。这年头工作也不好找……
很多念头在杨晨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来得及深思,电话就响起来。
所里有事儿先走了,这顿算我请你们的,走了,有事联系。
杨晨转头投入到茫茫人群里,他所追求的东西就在这钢筋水泥浇筑的社会中,在每个人身上。
那你呢,我的朋友,你所追求的又是什么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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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某个普通的夜晚,仲盛梦见了一阵风。
那仿佛从灵魂深处传达而来无形的风,一瞬间把他笼罩住,再次睁开眼,它竟然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身边是从小到大的兄弟姐妹,它们一起驰骋于无边的绿色海洋,恍惚间,灵魂回到了生处。
往常司空见惯的事物在它眼里是那么陌生,月光下随风摇曳的牧草,扑面而来的清香,它闭上眼,虔诚地低头感受着这片温柔而强大的土地。
风抚过它的脸庞,轻轻亲吻着它的额头,时间在四季变化中流淌。
它最爱的还是这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