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亲戚”把我卖了 > 第一章

我死的那天,下了场大雨。
厂区的铁皮屋滴滴答答响着,嫂子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冷冷看了我一眼:干脆点,别闹,死了也不会给你多发工资。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笑。笑得像赢了一场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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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我活了
我是在无监控区死的。
那天傍晚,热得像蒸笼,铁皮房把太阳的光一层一层烘进来,连空气都是滚烫的。没人给我水喝,没人给我退烧药。我浑身起着脓疱,皮肤像被开水烫过,连呼吸都带着胶水味儿。
保安抽了我一巴掌,嘴角都是痰渍,说我再装死试试。接着,他抬起那根电棍,戳在我肋骨下面,我浑身一抽,眼前一片黑。
我以为我还能再撑几天。没想到他们下了死手。
我在最后一秒,看见了许倩。
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踩着五公分的细高跟,笑得风轻云淡。她挽着厂长的胳膊,对他撒娇:真是的,又死一个,烦死了。以后把不听话的早点送这儿来。找地方埋了吧。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最后跳了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声。
再睁眼,是高考刚结束的那个夏天。
手机亮了,是许倩打来的。
喂,小瑶呀,听说你这次没考好哎呀,不要紧的,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帮你联系了个厂,有编制、包吃包住,进去就等于有了铁饭碗啦。
她的声音温柔,带点南方女人特有的软腻,句句像在关心你,实则每句话都没给你退路。
我低头看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手在发抖。
我死过一次,知道她嘴里那包吃包住的厂,是什么地方。
好啊。我笑着回她,姐你真是我救命恩人,我这几天就去收拾行李。
可在死之前,我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我,以为全世界都会善待一个爱笑的姑娘。
高考前的恋爱,甜得像泡泡糖。我们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偷偷牵手,试卷当遮挡,心跳大声到隔着书都能听见。
他说:林瑶,我考到天大,你也得上天大。
我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时候的我,真的相信我们能一起上大学,一起考研,一起租房子、养猫、结婚、过一辈子。
我从晚自习里偷时间去给他做草莓蛋糕。他失眠,我半夜陪他语音。他不喜欢我参加竞赛,说太累,我就放弃了物理竞赛集训的资格。后来数学摸底我只考了89,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
我没哭,只是看着桌上那本泛黄的练习册,忽然很茫然。
等高考成绩出来,我480分。他617。
他说:我们不合适了。
我问:你不是说我们一起上天大的吗
他说:我考上天大了。
我没问那我呢。我知道答案。
他那天在小区门口跟我分手,说得很轻描淡写:你以后会遇到更适合你的。
我点头,假装很懂事地笑。回家后直接把手机扔进了鱼缸。
鱼死了,手机也报废了。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房门都不出。
妈妈劝我复读,说:你要是不读书,以后就一辈子这样了。
我爸更狠:你不是想谈恋爱现在好了,谈完了,啥也没了。
我没说话。坐在阳台上看了一下午的雨。天空是灰的,风也是死的,整栋楼都像空壳一样。
我以为那就是人生最差的样子了。
直到我遇见许倩。
她突然来家里做客,提着一袋水果,一脸亲热地喊我瑶瑶。
我跟你爸妈说了,复读太累了,还不一定有结果。我认识人,联系了个正规厂子,有编制,管吃管住,学好了还能当文员,工资比一般大学生还高呢。
她话说得体面,像是在给我安排人生,爸妈连连点头。
人家许倩是好心,帮你一把,你也别摆个死样子。妈妈说完这句,转头去厨房煮粥了。
我没说话,只觉得整间屋子都在往我脸上砸。没人问我愿不愿意,没人关心我是不是已经在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我拿着手机发了条朋友圈:也许躺平,才是最省力的活法。
三分钟后,许倩给我打电话。
明天中午一点的车,记得准备好行李,我让人来接你。
我说:好,姐。
她笑了:乖。
我在重生前死得不明不白,但我记得,那厂子第一天就收走了我手机,第二天就没收了我身份证,宿舍是铁皮搭的,男女混住,夏天热得能把人蒸熟,厕所连个门都没有,洗澡只能用脸盆冲。
我做的是染料组。每天十几个小时不戴手套,胶水染料渗进皮肤,起疹、化脓、发烧,没人管。
主管说:这点小病还想请假当我傻吗
我试着逃跑,结果被拖进无监控区。
那是个没人敢靠近的地方,灯是红色的,像个长明灯。我被人用电棍电了两天,后来又被绑着灌药,嘴巴被撬开,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他们说:我们不是逼你,只是让你懂规矩。
我终于明白,在那个地方,不听话,就是要命。
现在我活了。
回到那天,回到许倩打电话那一晚。
我低头看着那通电话,手机屏幕上的光照在我手指上。
我听见自己接起电话,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啊,姐,你真是我救命恩人。
我笑着说的,语气甜得发腻。
她听不出来我在笑什么。
她不知道,这一次,是我给她铺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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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的我,拿命钓鱼
我是在凌晨五点联系林哲的。
那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一片漆黑。我靠在阳台边上,窗户开着,风吹进来,一点也不凉,反而像从废弃车间里刮出来的——潮湿、带着锈味。
哥,我决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开口:这次,我做钓饵。我要把它们全钓上来。
他呼了一口气,说:来我这儿一趟。
林哲是我爸那边的侄子,在市局刑警队。
我们家亲戚不多,小时候我跟他不熟。他比我大十岁,成天不着家,穿皮夹克,戴墨镜,像电影里的便衣。
以前我还偷偷跟闺蜜说他帅,现在看着他抽烟的样子,觉得他累。
他让我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把笔记本打开,开始记录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一字一句地说:厂子在江南县,化工涂料,员工都住在厂区,外人进不来。没有监控。没有人事登记。身份证进门就收。有人会失踪,没人管。
他说:你怎么知道
我盯着他,没吭声。他慢慢把手里的笔放下,点了根烟,往旁边一吐。
他把笔记本合上,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还有那几个死角……正常人根本不知道。
我没说话。
你不是第一次去
我摇头。
他皱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着他,过了两秒,平静地说:哥,如果你在一个地方待够久,每一根钢筋长在哪儿你都记得。
他不再问,只是点了一根烟。
好,那就按你说的干。我信你。
林哲准备了三样东西。
一支UV夜光粉笔、一枚可粘贴型录音笔、一个装在皮带扣上的微型定位器。
粉笔是德国进口的,写出来的字肉眼看不见,紫外灯下才能看到。你记得写位置和关键字,我带人去扫。
录音笔最多存72小时,你一有空就关掉再开,循环使用。
定位器每30分钟跳点,厂子信号屏蔽,进了厂我们就收不到了。但出来就能自动连。
他把三样东西放在我面前。
别全放一块,被搜出来就完了。
我点头,把粉笔断成三节,藏进文胸的钢圈里,录音笔藏在拖鞋底下挖的夹层,定位器贴进腰带内侧。
林哲看着我这些动作,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递给我。
真出事,就捅人,不要犹豫。
我接过刀,把它夹进了行李箱内衬的破布缝里。
第二天下午一点,接我的车到了。
是辆黑色的小面包车,窗户贴了膜,坐进去之后视野模糊,看不清外头。
我拉着行李,朝司机点了点头。他看我一眼,说了句:把手机关了。
我照做,把手机关机后放进背包。
车里一共五个人,三个女的,两个男的。大家都不说话。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车开动那一刻,我低头看了看手腕。
那块因为染料腐蚀留下的疤痕已经淡了,几乎看不出来。但我记得,它就是从第二天开始长出来的。
车子一路开往东郊。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少,马路越来越破,最后连信号都没了。
我心里很清楚:这趟车上,没人是自己愿意来的。
我们在下午三点左右到了厂子。
江南县建材化工有限公司,大门的牌子锈得都快掉了,门口坐着两个保安,穿的制服看起来十年没洗过。
下车,排队,交手机、身份证。
第一个下去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粉色短袖,头发还夹着蝴蝶发卡。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
我最后一个交的身份证。保安看了看,说:林瑶哦,这名字好记。
我笑了笑:是啊,挺顺口的。
我知道他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他。
他是把我从染料车间拖进无监控区的人之一。
那天他拿着绳子勒住我的脖子,喊着:不听话的都该死。
我们被带进厂区最里面的宿舍区。
是铁皮搭的房子,外面贴着防晒膜,门口钉着住宿区严禁拍照。
一个矮胖的女人领着我们进屋,屋子里一共十张床,五上下铺,没窗。空气热得像蒸汽,一进去汗就冒出来。
这几天你们先住这儿,等培训过了再分配。晚上六点统一洗澡,男左女右,水就那点,谁慢谁等下轮。
晚上十点断电,别乱跑。洗衣服自己安排,厕所外头有。
她丢下这几句就走了。
我们几个站在屋里,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开口:这是哪儿啊我爸说这厂有空调。
另一个男孩说:我妈也说有编制。还说培训完可以当文员。
我没说话,只是坐到靠门那张床上,把行李箱放在脚边,低头检查了一下那把藏好的刀。
当天晚上,吃的是米饭配咸菜。没肉,连油都看不出来。
我拿了饭盒站在外头,空气里都是酸臭味。
厂区一角有人在烧垃圾,黑烟直往天上窜。我看着那个方向,心里突然静得可怕。
烧的那个位置,我认得。
是前世我死后,他们埋我的地方。
我记得得很清楚。
那天也是这个时辰,风也是这么大。许倩穿着一双白高跟鞋,踩在土堆上,说:这货不听话。
晚上我躺在床上,闭着眼不说话。
有人在打鼾,有人在哭,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掀开拖鞋底,摸了摸那块录音笔,还在。
我轻声说了一句:林哲,我已经进来了。
我死过一次,这次不会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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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训练营
我们下车那天是下午四点多,天还没黑,厂区却像个死地。
灰尘在空气里飘,马路上连一根草都不长。进大门之前,保安先伸手:手机拿来。
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去。他翻了翻,看我微信、相册、浏览记录,然后把手机扔进收纳盒,拿个标签贴在上面。
培训期不允许使用手机,统一保管。出了问题别来哭。
前面那个女孩低声问:我们能打电话吗
保安笑了:你以为这是大学啊这儿是工厂,工人是机器,机器哪会打电话
收身份证的时候,他也看了看我,林瑶,哦,又是学生娃啊。
我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进厂的第一件事是分宿舍。
宿舍在厂区背面,是一排排铁皮房,没窗,屋檐上还歪着挂了两条湿毛巾,像抹布。
男女混住,每间十人,别大惊小怪。带队的女管理员咬着一根棒棒糖,含糊着说,厂里是讲效率的地方,不讲这些有的没的。
门推开,里面空气混着汗臭和发霉的胶味儿。床是铁架子,上下铺,没床垫,只有一层薄毯。
我分到了靠门的上铺。对面是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看上去才十六七,正用牙咬指甲,看谁都戒备。
你几岁我问她。
她眼神飘了一下,没回答,只低声说:我是许倩介绍的。
我嗯了一声,没再问。
厕所就在宿舍后头,一排水泥坑,没门,蹲着的时候要防着旁边有人偷看。
洗澡的地方用铁皮围了三块,隔断裂着口子。晚上八点限水,睡晚了只能干洗。
那晚我提着水盆去洗澡,刚脱衣服,就听见隔壁有人小声哭。声音是憋着的,像生怕别人听见。
别哭。我小声说了一句。
她没应我,只哭得更轻了。
我没多说,穿好衣服回宿舍,路上拍了下宿舍门后贴着的纸条:行为规范、培训纪律、迟到扣罚制度。
上面用红笔圈了一句:培训期间不发工资,学习期为三个月。
第二天,我们被叫去上岗。
我被分到了染料组,负责调漆。
这里是重化作业区,不戴手套、不戴口罩,有问题别找我。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叫周森,戴眼镜,讲完这句话就去喝茶了。
第一天的任务是把颜料按比例倒进溶剂桶,再搅拌。
我戴着一次性手套,十分钟不到,手套溶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像烂胶。汗从手心里淌出来,和颜料混在一起,我能感觉手开始痒。
旁边一个女孩手上起了疹子,问:我们能申请调岗吗
周森冷笑:培训期能调岗你以为你是技术骨干
可我对这过敏……
那你就学会不过敏。
女孩不敢再说,只低头继续搅拌。
晚上回宿舍时,我的手已经开始起泡。洗澡时沾到水,一刺一刺的疼。
我从鞋垫里取出录音笔,点了一下,听了听,今天的声音都录上了,包括周森说的话。
我用酒精棉擦了擦,把录音笔重新藏好。
接着我开始数摄像头的位置。
厂区主干道每十米一个,但宿舍门口没有,厕所没有,垃圾房没有。加工区各车间都有,但盲区明显,最右边的配料仓,是个死角。
我在纸片上画了个草图,标注了死角和巡视路线,把纸藏进行李箱夹层。
第三天开始拉班加,早上七点到岗,晚上十点才能回宿舍。
吃饭时间被挤到二十分钟,食堂菜是馊的,米饭里有虫子。
那天我咳得厉害,嗓子像割了玻璃,手背已经起了两个脓包。
不能戴口罩吗我问组长。
他笑了:染料不毒的,戴什么口罩。再说,你戴了,别人也要戴,成何体统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回宿舍的时候我开始发低烧。
我没吃药,只喝了点凉白开,把录音笔藏在门框上沿,用纸条贴住,然后对着它说话:
第三天,未发工资,未提供防护,工作十小时,组长姓名周森。
录完后我小心把它藏回拖鞋夹层。
那天晚上,那个黄头发女孩跟我说话了。
你之前在哪干过她问。
我摇头。
她蹲在地上,手上也起了疹子,指甲里有黑泥。
我妈说这儿是熟人介绍,肯定靠谱。她说着抬头看我,你信么
我笑了一下,信。
她皱眉:真信
我说:信他们会榨干我们,信他们不拿我们当人。
她没再说话。
我翻过身去,闭上眼睛,汗从额头慢慢滑下来,滴进耳朵里。
第四天,来了新女孩。化妆,穿高腰牛仔裤,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刚进门就被周森叫走,说是谈谈。
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手上多了根香烟,嘴角破了。
她不说话,只躺在床上抽烟,眼神空洞。
我悄悄把录音笔往她那方向调了调,开着录,录她半夜小声说话:我不是来卖的……我妈说这儿是国企……
第五天中午,有人晕倒在车间。
是之前那个说自己过敏的女孩。她手臂上全是疱,眼睛也红了,趴在桌子上不动。
我去喊主管。主管来了,看了一眼,说:装什么装,把她拖走。
两个人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拽走,拖得一路都是汗渍。
我晚上写了第二张地图,标注了拖走的方向——厂区西侧,没有摄像头。那个位置,我记得。
那是无监控区。
我把这张地图也藏进行李箱。
然后躺下,盯着天花板。
铁皮天花板上,有个黑色的小洞。
我想,那应该不是通风孔。因为这间宿舍,从来没通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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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工资,只有惩罚
第六天,我犯了错。
不是大错。只是倒溶剂时没卡紧桶盖,液体撒了一地,呛得人眼睛发红,地上的水泥都被腐蚀出白斑。
车间里顿时一片混乱,其他组员被迫停下,抱着桶往外跑。主管听说是我操作失误,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喊:谁干的
没人说话。我举起手。
林瑶
我点头。
他看了我两秒,没说话,突然抓住我胳膊,把我往车间中央拖。
跪下。
我看着地上那块水泥板,还在冒热气。
我……我可以擦干净。我说。
他没听,把我一把按在地上。
出错不是问题,不认错才是问题。
我被迫跪下,膝盖撞在地上,瞬间火辣辣的疼。
伸手。
我不动。
他把我的手从裤缝里拉出来,抄起旁边的塑料夹板就开始打。
这是学习成本,不懂规矩的,学会了再拿钱。
啪的一下,手心直接肿起来,像烧开了的水壶盖。
他打了七八下才停,把板子扔到我脚边。
下班前交一千字检讨,不够就加班写。写完交给我亲手看。
我看着他起身走远,手背还在颤。
回到宿舍,我的手肿得像馒头,勺子都握不住。
黄毛女孩帮我冲了点温水,说:这儿出错就要挨罚。我们组那边有个男孩,上次偷懒被罚清洗厕所三天,蹲得脚都肿了。
我点了点头,把碗移开。
有工资吗我问她。
她摇头:三个月培训期,一分钱没有。说是‘学习期’,你不学,公司就白教你了。
我笑了一下。
你还笑
没事,就是觉得挺合理的。
她看着我,好像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递给我一支笔。
我写检讨写到凌晨,抄了七遍,每一遍都一模一样:我认识到自己在操作上的疏忽,给团队带来了困扰。我应该吸取教训,提升操作规范意识。
字写得工整,内容废话。
写完,我装进信封,准备第二天交给主管。
凌晨两点,宿舍断电,我躺在床上没睡着。
隔壁床的女生轻声说:你今天好惨。
没事。
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会认怂的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
不是认怂,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惹事。
她咬了咬牙,没接话。
第八天早上,宿舍少了一个人。
是隔壁组的女生,叫杜敏。
听说她前天没吃饭,昨天又操作错误被罚抄了两百遍员工守则,深夜偷偷跑了。
逃跑的消息只传了一会儿,就有保安来检查宿舍。
昨晚有没有人乱跑
没人出声。
都他妈哑了有监控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黄毛小声说:宿舍不是没监控吗
保安盯了她一眼:我们厂子全是监控,连你大姨妈什么时候来都知道。
她闭上嘴。
中午我们照常去上工。
我在配料区,一边搅拌一边偷偷启动录音笔。
周森过来巡视,路过时说:今天不错,没出事就算进步。
我低头,不说话。
他拍了拍我肩膀:你那个检讨我收到了,很诚恳。继续努力。
我点头。
他走后,我迅速用手指点了两下鞋垫,把录音笔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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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后勤组传来消息:杜敏被找到了。
她在厂区后面的小树林里被发现,脚扭了,衣服破了一边。
她为什么跑
怕扣钱。说是不想再抄了。
然后呢
被拖去了西仓。
西仓。
我脑子里闪过一张地图。
那是无监控区的正中。
晚饭我没吃。
黄毛靠过来:你知道西仓吗
我点头。
她低声说:那里有个疯子。
疯子
我听说她就是之前逃跑被抓回来的,关了半年,出来就不说话了。整天咬自己的手。
我没说话。
她又问:你不怕
我抬眼:你怕
她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晚上我去厕所洗手时,看见一个女孩蹲在地上呕吐。
我问她要不要紧,她抬起头,脸上都是汗。
我……胃疼……染料味儿太重。
我扶她起来,送她回宿舍。
你以前在哪工作
她说:我是大专出来的,之前在便利店。后来我姨说这儿工资高。
我没再问。
回宿舍后,我打开床下夹层,拿出地图,在西仓位置画了个圈。
我写了一行字:第八天,杜敏逃跑,失踪后被带入无监控区。
地图折好后塞进另一张鞋垫底下。
我知道,那里是我前世的终点。
现在,我要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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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孩的升职捷径
第九天,我留意到了一件事。
宿舍里那个叫文欣的女孩换了床位。
她原本睡在靠近门口的上铺,换到了靠墙的单人床。那张床原来是空的,贴着备用床位的红纸条,没人敢动。
换床的前一晚,她是被周森叫走的。
人事部让你去办公室谈谈。他说。
文欣当时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手里提着毛巾。
现在
厂长点名要你。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穿了件外套就跟着走了。
一直到凌晨两点她才回来。
我那晚没睡,一直等着。她进来时动作很轻,但我听到了门响,还有她走路的脚步声——很慢,像是腿软。
第二天,她收拾了床上的东西,把原来的铺盖卷好,搬去了新床。
组里有人打趣:哟,升职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饭卡递给宿舍管理员,卡上多了个组长标识。
现在是管理岗了,工资从两千涨到三千。管理员说,干得好的人,就有上升空间。
我站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之后一周,我数了七个女孩被叫谈。
周森总是笑着说:表现不错,厂长想了解一下。然后就是夜里去办公室,早上回来。
回来后的变化都一样:换床、换岗位、饭卡里多两百到五百块的补贴。
有一个女孩原本和我同组,脸上有小雀斑。她走了一次之后,脸上的妆都变得精致了。
你也去了我问。
她点点头,低声说:他就是问了些兴趣爱好,看看有没有当管理岗的潜力。
我看着她手腕上的新手表,没再问。
第九天晚上,外面下雨。
我躺在床上没睡,录音笔放在枕头底下,已经开了十个小时。我准备再录一段。
十点四十分,门外响起敲门声。
文欣,出来一下。
我听见文欣翻身下床,穿上鞋,走出去。
门没关好,留了条缝。
我掀开毯子,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透过缝隙看出去。
走廊尽头,周森站在灯下,叼着烟,撑着伞。他旁边还有另一个陌生男人,穿着西装,身材发胖,脸圆,像是来谈业务的客户。
文欣站在他们面前,低着头。
这位是合安县鑫阳材料公司的李总,今晚要麻烦你陪陪了。
周森的语气跟平常不一样,像在招呼服务员。
文欣点了点头,没说话。
放心,李总是大客户,拿下这个单,你就是正编。
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让他满意。
西装男一边抽烟,一边打量她,从头看到脚。最后笑了笑,说:不错,比上次那个乖。
文欣低头鞠了一躬:谢谢李总。
我拿出录音笔,轻轻地凑近缝隙,把刚才的话都录了进去。
门忽然关了。
我往后一缩,回到床上,装作熟睡。
第二天清早,文欣的眼圈发红。
她回来时没吃饭,直接上床睡觉。手臂上多了两道红痕,看起来像是被抓的。
我看着她,她没看我,只盖上被子,脸埋在枕头里。
中午,组里有人拿着手机偷偷看照片。是昨天晚上文欣陪客户喝酒的视频。
你看她坐那男的腿上……啧啧,笑得挺甜。
那不废话,厂长说了,陪客户拿单,就有奖金。
她能升得快不是没理由的。
她们笑,我没出声。
下午,我把录音笔取下来,剪辑了音频,只留下几句:
今晚要麻烦你陪陪了。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让他满意。
她能升得快不是没理由。
我把音频保存好,用定位器小芯片连接手机,尝试上传备份,但信号还是被屏蔽。
我换了个方式,把芯片里的内容导入备用内存卡,写了一张便条:
陪酒、交易换提拔,录音存档完成。
便条折成一小片,藏在饭盒夹层里。
那天晚上,黄毛找我聊天。
你发现没,漂亮的都升得快。
我点点头。
我听说有人陪完客户回来,厂长还给转账红包。
你想升吗我问她。
她犹豫了一下:三千块工资,比现在好得多。
我看了她一眼:你长得也不差,等着吧。
她没说话,抱着膝盖坐着发呆。
第十天,组里来了检查员。
新一批订单要上线,表现好的可以进下一轮面试。他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
检查员是个女的,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很干净的白衬衫,但一看眼神就知道不是善茬。
她点了几个名字,其中包括黄毛。
今晚跟我走,谈谈工作能力。
黄毛愣了一下:我
你不是许倩介绍的
她低头点头:是。
那就对了。
我那天没睡,等到黄毛回来。
凌晨三点,宿舍门轻轻响了一声。她回来时脸上没有表情,头发乱得厉害,裤子一边沾了水。
她一言不发地爬上床,躺下,拉过毯子蒙住头。
我知道,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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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的秘密
厂区西南角,有一栋独立的小宿舍。
外头贴了维修暂用,闲人勿进,但大家都知道,那栋房里住着个疯子。
没人愿意靠近,连保安都绕着走。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打饭的时候。
她蹲在垃圾桶边翻食物,头发打结,衣服上沾着泥,手臂布满旧疤。她的眼神跟别人的不一样,不飘忽,也不胆怯,而是——空。
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不要哭……不要说话……别看他们……别说不……
我站在食堂窗口,看着她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眼角抽动,嘴角流着涎。
管理员见了她,吼了一声:滚远点,别吓到人。
她像被电了一下,迅速躲到角落,缩成一团,继续念:
别哭……别哭……会打的,会关的……不能哭……
那一刻我手里的饭盒像是粘住了,一口都咽不下。
我开始留意她。
她每天固定在凌晨三点到垃圾房翻找,动作小、极快。没人管她。也没人跟她说话。
有一次我试着靠近,她看到我,立刻缩到角落,用胳膊挡着脸,嘴里念得更快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说话,不哭……不跑……
我没再上前,只是盯着她看。
她的嘴角,有一道缝,是缝线拆得不干净留下的伤。像是有人曾经缝过她的嘴。
第十三天,我争取到了去西宿舍打扫的任务。
那天是周森值班,他问谁愿意去清理那栋维修区。
没人出声。
我举手。

我点头。
胆子挺大啊。
打扫活儿我熟。我说。
周森笑了笑:小心点,那屋里可不干净。
我带着一桶水、一块抹布、一把小扫帚,走进那栋西宿舍。
门是锁着的,管理员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皱着脸说:别看她,别跟她讲话,别碰她的东西。
好。
门开了,里头有股难闻的味道,像发霉的馒头和旧鞋混一起。
她坐在角落,抱着一床灰扑扑的被子,盯着墙,一动不动。
我小心擦着墙角,装作不在意地打量四周。
屋子很小,六张床,中间摆一张旧桌子。只有她一个人住,但床全都铺着被褥,像是故意布置成很多人的样子。
我看向她床底。
那一刻我停下了手。
床板下有铁链。生锈的,但链口上还有扣环。
我轻轻用扫帚拨了一下,铁链哗啦响了声。
她立刻扑过来,抓着床沿,眼睛瞪得老大:
不能碰!不能碰!我不会哭的!我真的不会哭了!你们别锁我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
她坐在地上,嘴里含着头发,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没走,而是小声问她:你是不是被关过
她看着我,像没听懂。
你住这儿多久了
她咬着指甲,摇头又点头,表情混乱。
你……之前是不是想跑
她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
你也想跑
我没说话。
她忽然笑了一下,很小,很僵硬,像是肌肉抽动。
跑不掉的……我跑过,被抓了。
谁抓的
她身体开始抖:厂长……还有那个女的,姓许……他们不让我吃东西……电我……
你被关在哪儿
她指了指地板,地下,有屋子,没灯。
多久
她抬手,一根一根数着手指,数到六又折回去,最后趴在地上低声说:半年。
我蹲下来,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咬着手指,呆呆地看着我:我叫……小敏。他们以前都叫我‘主管助理’。我还穿过皮鞋。
我扫完整个屋子,把她写在墙上的字一笔一笔抹去。
她看着我:你要走了
我点点头。
她低声说:你别说你跟我说话了……他们会打你的。
我说:我不会说。
她点头,又躲回角落里。
我走到门口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缩在黑暗里,像个被打散的人偶,手还在来回摩挲铁链:不说话……不笑……不跑……
那晚,我回到宿舍,翻出藏好的笔记。
我写:
编号006,西宿舍疯女工,自述曾跑出厂,被关半年。床下有锁链,说明宿舍设计即为‘囚笼’。疯者原名小敏,曾为管理岗,疑被‘驯化’后弃用。
我把纸条放进录音笔外壳夹层里,重新藏好。
隔壁床黄毛看了我一眼,问:你今天不是去西边打扫了吗
我点点头。
里面什么样
我说:没人。
她皱眉:没人
就一间空屋。门锁了。
她没追问,只是低声说:她以前好像长得挺好看的。听说是第一个被提拔的。
我没出声。
灯灭了。
我躺下,把头埋进薄毯里,眼睛一直睁着。
疯子不疯。
她只是被这地方拆开、揉碎、再拼好,然后让所有人以为,她疯了。
7
1.
7
自杀女孩的录音笔
我第一次听说她的时候,是在第十五天。
黄毛跟我讲,说以前有个女孩在这儿升得最快,来不到两周就成了内勤。
她姓姜,好像叫姜妍。黄毛说,人长得白净,讲话带点城里腔,特别乖。
然后呢
黄毛耸耸肩:后来就跳楼了。厂里说是精神不稳定。
尸体处理了
据说是送回家了。但那时候车间停了两天,消毒、清理,封口得严实。我们那批人都不让靠近。
我没说话。
姜妍,是我前世死之前,在无监控区听见名字最多的人。
那时一个保安说:那个也不老实,最后还不是自己跳的。
我花了两天时间,把姜妍之前住过的床位打听出来。
靠窗第二排上铺,早就被清空,床板上用钢丝刷刮出一块痕迹。没人愿意睡那张床,大家都绕着走。
宿舍里有规定,死过人的床,不能让新人用。
晦气。
我趁中午人少,假装找东西,把那张床铺掀开。床垫下是空的,但木板下有一道裂缝,贴了透明胶。
我撕开胶带,伸手进去。
指尖碰到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塑料袋。
瓶子里装着几粒白色的药,有防潮剂,是避孕药。塑料袋鼓鼓的,我拉出来,是一个带线的老式录音笔,底部贴着纸条。
我把录音笔揣进裤腰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回到床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戴上耳机,打开录音笔。
嘈杂的电流声过去十几秒后,一段低低的对话响起来。
——厂长,我能不能不去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陪谁,你是陪公司。客户满意了,我们才有饭吃。
——可是……
啪的一声,像是桌子被拍了。
——你不配说不,除非你想死。
接着是椅子拉动的声音,还有女人轻轻的哭声。
——乖,笑一个,别让人觉得我们态度不好。
录音戛然而止。
我盯着天花板,手心一片冰凉。
第二天凌晨,我趁宿舍安静,把录音笔拆开,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把后壳撬开。
我把录音芯片取出,用绝缘胶纸包好,塞进我腰带内侧的缝线里。
为了保险,我还手写了一份文字备份,把录音内容逐字抄下,塞进饭盒夹层,再用粉笔在底部画了记号。
我没有网络,也不能传输。但我记得林哲说过:只要你能把实物带出来,我就能让它变成法庭证据。
早上吃饭时,文欣坐在我对面。
她看着我,眼神空空的,像是刚被洗过脑。
你知道姜妍吗我问。
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没回答。
她是不是也被叫去陪客户
她盯着餐盘,嗓子发紧:别提她。
她最后是自杀的
文欣咬着嘴唇,声音轻得像蚊子:她说不要……他们还把她锁进办公室,关了一晚上。
第二天呢
她就……从车间三楼跳下去了。
我看着她:你当时在现场
她眼圈泛红,低头大口扒饭:我什么都没看见。
中午,我去仓库区巡逻打杂时,顺便走到三楼的角落。
栏杆漆剥了一半,下面是运输通道,混凝土地面上曾经用高压水冲洗过的痕迹还隐约可见。
我蹲下身,在栏杆下面画了一道紫外线粉笔字:
姜妍,跳楼地点,录音证据已存。
写完,我又用粉笔在货物标签上画了一道小小的箭头,朝着那道栏杆的方向。
晚饭后,我回到床上,拉出藏在缝隙里的备份纸条,记录下今天的关键信息:
编号003,原员工姜妍,女性,20岁。由‘升迁提拔’进入性交易链条,被胁迫接待客户。次日跳楼身亡,处理方式模糊。录音证据收录。
隔壁床黄毛探过头来,问我:你是不是在查她的事
我没否认。
她皱眉:别查了,活下去比较重要。
我说:她也想活。
黄毛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那晚我做了个梦。
梦里,姜妍站在我床前,脸白得像纸,一只眼睛乌青,嘴角裂开,手上是断掉的录音笔。
她说:你要让他们记得我。
8
1.
8
表姐的安排
厂子第十四天,许倩来了。
她穿得很讲究,衬衫熨得平整,项链也换了新的,金色的,细细的,像挂在她脖子上的绳。
宿舍门一开,她就笑着喊我:小瑶,来来来,我看看你黑没黑。
我从上铺跳下来,笑着走过去,你来了呀,姐。
听说你最近表现不错,厂长还特地点名表扬你,说你机灵懂事,是个苗子。
她笑得很甜,眼角挤出两道细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心疼我的亲戚。
我点头,谢谢姐帮我介绍好工作,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你这孩子,就该早点来这儿,外面乱糟糟的,哪比得上厂里踏实。
她往屋里瞟了一眼,压低声音,厂长那边现在正缺人打前阵,你知道的,公司这边很多业务都要靠人情,靠门面。有些事得靠你们女孩子撑起来。
我装作听不懂,我不是在染料组吗
那是前期。她拉着我坐下,语气慢慢转了,真正能提拔人的,是‘接触客户’。你别紧张,也不是你一个人上,厂里会安排,有前辈带你,安全的很。
客户……我皱了下眉头,就是喝酒陪饭
她笑得意味深长,就是打交道,你不接触怎么拿单这不都是机会嘛,表现好了,以后文员岗、会计岗、办公室的门都给你开着呢。
我行吗我故意问。
她拍拍我手背,语气柔得像棉花糖,你长得好看,又听话,厂长喜欢的就是你这型。
我低着头,点点头,那我听你的。
她笑了,这才乖。漂亮的就该赚钱,别给脸不要脸。
她说这句话时,我已经把录音笔开了。
藏在我口袋里的那只圆形纽扣录音器,正稳稳贴在桌子下沿,红灯灭着,录音灯静默跳动。
你不想出去打工受累吧端盘子、发传单,那工资有我们这儿高
她说,你看看楼下那些办公室女孩子,谁不是这么起来的
你以为她们学历比你高不是的。是懂事,能体面地赚钱。
我点头,我懂。
当天晚上,许倩把我带去了综合楼三层。
那是整栋厂区里唯一铺了地毯的楼层。走廊尽头是厂长的办公室,门上贴着客户接待专用的字条。
今天先让你见见面,适应下。她边说边从手包里拿出粉饼,在我脸上补了两下,别太拘谨,你这张脸挺值钱的。
我站在那儿,看着镜子里的人。
脸是我的,表情却陌生。
许倩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件小西装,换上。
里面穿什么
就穿你那件吊带就行,反正是客户喜欢的样子。
我接过衣服,走进洗手间,门关上的一瞬,我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从衣领里,我拽出那根细线,把纽扣录音器从内侧移到外侧,贴在口袋边缘,确保接下来的对话能清楚录下来。
晚上七点,客户到了。
男的,四十多岁,秃顶,肚子凸着,衬衫没扣好两颗扣子。
哟,今天的新人不错啊。
叫林瑶。许倩在一旁介绍,是我亲戚,人干净,听话。
是吗男人笑着看我,你亲戚舍得送进来
我们一家人都讲现实。许倩说,现在这行情,能赚钱就行。人家小瑶也懂事。
那你今晚就陪我好好聊聊。男人拍拍沙发,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笑得温柔:李总好。
喝的是果味汽酒,颜色艳,闻着像香水。
我一边应付着一边打开包里的录音笔,藏在抱枕下面。
他们谈订单,我装作听不懂。
厂长来了一会儿,点了根烟:这批胶水走量大,谈不下来我就上头不好交代了。
你都把人带来了,单子不给你我就是傻子。李总笑着摸了下我手腕,这小丫头多大
刚满十八。许倩回答。
我一口没接,顺势低头掩住眼神。
晚上九点半,李总走了。
我站起来鞠了个躬,李总慢走。
改天来我那边坐坐,我也安排人陪你。他笑着说。
厂长把他送出门,许倩坐下来松了口气。
你表现挺好。她拍了拍我,就是开头有点紧张。
我说:下次我能主动点。
她笑了,你这性子,比姜妍强多了。
姜妍
她顿了一下,随口说:她太死板了,真当自己是大学生,结果呢跳楼了。
我问:她不是病了吗
许倩冷哼:她以为自己了不起,陪个客户都死命扭,装得贞洁烈女,最后还是得陪,结果第二天跳楼了。
我不是她。我说。
当然不是。你比她懂事多了。
回到宿舍,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录音器的内容导出,插进备用录音笔。
我抄下一段完整对白:
漂亮的就该赚钱,别给脸不要脸。
她太死板了,结果跳楼了。
客户喜欢的,是懂事的。
我把纸条和录音器放进空奶粉罐里,封口,贴上粉笔记号,送进明早要处理的回收纸箱里。
标号:B3-废纸-低密度。
我在那纸箱内侧写了一行:
重点音频003,女方主动证实剥削链条存在。
9
1.
9
即将出逃,计划启动
第十七天,天还没亮,我开始整理证据。
我把所有录音笔芯片按编号分类,用酒精棉擦拭表面指纹,再包进废弃塑料膜里。一共五份,分别藏在饭盒夹层、拖鞋底、中药瓶、空奶粉罐和工牌外壳里。
我花了三个晚上,把内容一一整理在手抄笔记里,用最平实的语言写下最肮脏的真相。
一共三十七页,记录十七个女孩的去向、五段厂长和客户的原声对话、包括疯子小敏和姜妍在内的两宗消失事件,以及许倩在多次谈话中所留下的金句。
我把笔记撕成十张,藏进不同垃圾袋。
最后,是夜光粉笔。
那是我随身带进来的武器。粉笔断成三节,我只用了两节,剩下一节,刚好足够写一行字。
中午是厂区垃圾集中处理时间。
我主动请缨运垃圾。
那天运的是一批员工生活垃圾,我提前混进了那五样证物。纸巾外包、破胶带、一次性餐盒,每一个物品都经过我的手。
最后一个袋子,我拉开外层,用夜光粉笔在黑色塑料面上,写了七个字:
证据B3仓库,UV可见。
字写得不大,但我知道,在紫外灯下,它比血还清楚。
我在袋子上贴了三层胶带,绕了记号,确保它能和其他垃圾一起,被运送到厂区西南角的回收点。
那个点,按照林哲之前的计划,每天早上都会被外来清运公司接走一批,运往县中转站。
我最后一次检查时,正好看见保洁老杨弯腰把袋子抬起,顺手丢进三轮车里。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今天怎么主动干这活
我笑着说:闷得慌,想出去透口气。
她嗯了一声,没多问,踩下脚踏,车慢慢远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车垃圾越走越远。
像把我从这个地狱里带出去。
晚饭后,风开始大了。
天上有雷声,云压得低,像要塌下来。
我坐在宿舍床沿,把今天值班记录补好,顺手把日历在心里划掉一格。
只要他能在垃圾中转站看到那串字,只要紫外线灯一照,就能锁定我埋的证据来源。
我已经把备用录音文件塞进反向线索包——也就是工厂内部物流系统里的一批退回的过期染料样品。标签早就换成了无害可燃物,是例行销毁处理的项目。
我在其中一个桶盖内沿,用粉笔写下:
次级证据备份,若主线失败,可追踪此桶编号:B3-42-Z。
这桶样品将在四十八小时内随车送往鑫阳回收点,那是厂长表弟开的私企转运站。
他们从来不会想到,这次他们送出去的不是废料,是炸药。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黄毛靠在床头,盯着我。
你最近怪怪的。她说。
我掀开被子,怎么个怪法
你不怎么说话了,也不问八卦了。总是找机会跑腿。
我没接话。
她撑起身,你是不是想跑
我看着她,眼神没飘,你不是也想走吗
她盯了我两秒,没说话,最后低声说了一句:
我没门路。
那晚十点,断电。
我像往常一样装睡,直到门口响起脚步声。
三秒后,宿舍门开了。
我没动。
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响起,她睡了吗
睡了。另一个声音说。
我立刻认出来,是巡查保安里那个眼睛细长、嗓子沙哑的——姓杨。
厂长说,她这几天行为不对,盯着点。
她什么来头
听说是许倩带进来的,厂长挺看重,但也怕她乱来。
要不要提前叫去问话
再等等,今晚先看看。
门关上了。
脚步声逐渐走远。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那块黑斑,久久没动。
第二天我换班,调去分拣室协助物料统计。
这种临时换岗,本就是惯用手段——让你不稳定,不固定接触谁,不固定交接什么,只要你表现异常,就给你制造孤立。
我照做了,嘴上照旧笑着,干活的时候不声不响。
我在手臂内侧贴了一层新的录音胶布,对着仓库主管的对讲机录了一段:
那个女的,就是林瑶,她不太一样。许倩说升她,但上面说再等等。
我把这段标上标签004,藏在送货清单里,放在每天送往客户B组的那堆物料中。
晚饭前,黄毛突然把我拉到厕所后头。
她看着我,你真的准备跑路了
我没有直接回答。
她咬牙,带我一个。
我说:你有家里人愿意配合吗
没有。
有身份证在身上吗
被扣着。
那你是个‘黑户’,连身份证都拿不出,谁带你
她盯着我,眼里憋着不甘。
我会找办法。她说。
我点点头,等我信号。
10
1.
10
前夜危机
我被叫去办公室那天,天气闷得厉害。
下午三点,正赶上交班。食堂那头传来一阵吵闹声,说有人在宿舍门口被拖走,脚都磨破了。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把手上的废液桶抬进分拣区。
林瑶。有人喊我。
我抬头,保安站在门口,眉毛压得低,厂长找你,马上。
我点了点头,放下桶,走到楼梯间。
趁四下没人,我弯下腰,解开鞋带,把录音笔从工装内兜取出,塞进鞋垫和袜底之间。
压实,踩稳,盖好。
那是最后一块空白芯片,最多录两个小时。
我抬头的时候,眼里只有一个念头——别浪费这两个小时。
厂长办公室在办公楼三层,一间铺着地毯、有空调的房间。
我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
周森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摆着茶具。他喝了一口,朝我笑了笑。
来了。
嗯。我站着没动。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坐下,鞋尖紧贴地板,录音笔正对他方向。
他上下打量我,笑容不变,最近干得不错。
谢谢。
听说你挺积极,主动干活,帮着跑腿,跟人也都处得不错。
我点头,能干的我都干,怕留不住。
怕留不住他重复了一句,你怕什么
我没说话。
他放下杯子,靠在椅背上。
我看了下监控。你前几天,去了姜妍以前那张床。
我盯着桌角。
还有啊,西宿舍的疯子,你跟她说过话。
是偶遇。我低声说。
哦他眯起眼,偶遇还蹲那儿半小时
我没吭声。
你对厂里的事,好奇心挺重啊。
我轻轻吸了口气,我就是……想知道她们是怎么出事的。
厂里人多,闲话也多。有些人精神不正常,说什么你也信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声音不重,但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是聪明人。他说,但别聪明过头。
我抬头看他。
他眼里没有笑。
有的人啊,眼睛太亮,不是什么好事。会让别人不舒服。
他绕到我背后,像姜妍那种,太爱追问了,太‘正义’了。结果呢
我听见他拉开抽屉的声音,咔哒一声。
他放了样东西在桌上,是我前几天丢弃的一个饭盒盖子,上面贴着一小块残胶,边角残留着涂抹痕迹。
你这是在画画他低笑,你觉得你做得干净
我看着他,没说话。
许倩介绍你来的,她说你听话。我也信她。
但现在看来,你比姜妍还不好控制。
我咬了下唇,我没做什么。
你有没有做,我不管。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个心。
他弯下腰,脸凑近我耳边。
有心,就要被掐掉。
我听见录音笔在鞋垫下轻轻震动,那是开关转换的提示音——录满一半了。
我必须撑住剩下的一半时间。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压着声音,我只是想留下来,好好干活。
你很会说话。他笑着站起来,可惜不是说话能解决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开了门,招了招手。
一个身材瘦高的保安进来,头发剃得短,眼神空。
把她带到宿舍,不许她和任何人说话。
她要跑怎么办
你看着她,不让她有机会。
我被带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六点。
黄毛看到我,压低声音问,出事了
我摇头,没说话。
我知道,厂长已经开始盯我了。
可能是那张床铺,可能是疯子的那几句话,可能是我在垃圾车前停留太久,动作太快,表情太平静。
但我更知道,我的计划已走到最后一步。
证据已经送出,只等林哲确认拿到。
而我自己,只需要——再拖一晚。
我坐在床上,悄悄把鞋脱下,取出录音笔。
确认红灯已熄,录音笔闪一次,记录完成。
我拆下芯片,用针挑出电池,藏进内衣侧缝,芯片用胶纸包了两层,贴在工牌背后那层防伪膜下。
贴好,我深吸一口气。
门外的保安坐在走廊尽头,手里转着橡胶棍。
他朝我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低头把工牌别好。
11
1.
11
无监控区,再次归来
我是在凌晨四点被叫醒的。
不是喊的,是拖。
有人拉开我床下的帘子,扯住我的手腕,捂住我嘴。动作熟练,像是干惯了。
我没挣扎,只看了那人一眼,是昨天坐在走廊外的瘦高保安,杨成。
他没说话,用电棍轻轻抵了抵我腰侧。
走。
我顺从地下床,鞋都没穿,赤脚踩在水泥地上。
风从走廊尽头吹来,空气潮得像地底下的霉菌。
我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
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我上一次活着的终点。
我们穿过两栋宿舍楼,绕过食堂后门,走进一条无灯的小路。
尽头,是废弃仓库。门口贴着危险品临时封存区的红牌,门锁是生锈的挂锁,钥匙哗啦一声打开。
门一开,风一下子冲出来,混着旧油漆、尿骚味,还有烧过橡胶的残留味道。
我被推进去,脚踝踢到铁棍,差点摔倒。
屋里没有灯。
保安手里拿着一盏老式手电,打在墙上,是红色的光。
铁门关上那一刻,整个世界像被封进一口铁皮锅。
我看着四周——
同样的铁桌、同样的绳索、同样的工具箱,还有墙上一整排破损的塑料面具。
全都和我死之前一模一样。
我知道,这地方有个名字,厂里人私下叫它:
驯化室。
一个身材矮胖的管理员进来,咬着牙签,穿着拖鞋。
我说怎么老是不安分,原来是你啊。
他冲我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小丫头,骨头挺硬的。
他走过来,抓住我下巴,你是不是以为有人能来救你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松手,从桌上拿起电棍,在手里转了转。
你是不是想学姜妍或者学那个疯子
她们现在都很安静。
我站着没动。
你跑得掉吗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动作我们看不出来
装傻、套话、藏东西、接触疯子、查死者的床位,呵,你要是再多活几天,说不定就该拍纪录片了。
他笑着,扬起电棍,今天给你个机会,认不认错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我声音不高,但清晰:否则,你们就完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小丫头你是疯了
这里没监控,没人管你,打死了也就一铲子的事。像你这种想出风头的,不杀,留着干嘛
他举起电棍,对准我左肩。
认个错,不然先给你个教训——
电棍刚要落下,门外响起一声哐啷。
像是什么撞到了仓库铁门。
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电台里的杂音。
一个年轻保安推门冲进来,喘着气:老……老罗!厂门口来了几辆警车!
矮胖管理员停住动作,皱眉:你说什么
是真的,警笛全响了,厂长让你们先停一停。
我听见自己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像从嗓子里蹦出来。
电棍慢慢放下。
他盯着我,半晌没说话。
你干了什么
我看着他,不躲不闪,我说过,你们最好杀了我。现在不动手,等会就晚了。
外面越来越吵,有人喊:车队已经开进来了!值班台都炸了!
他们直奔仓库去了!
厂长和许姐不见了!
管理员脸色发白。
他再也没笑,反而用力把电棍摔到地上。
把她锁起来!
锁哪
锁……锁他妈的地沟里!
但他没等到动手。
下一秒,仓库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哲第一个冲进来,身后是五六个穿战术服的刑警,灯光一照,整间屋子亮得像白昼。
林哲眼一落,就看到我。
瑶瑶!
我没动,只冲他点了一下头。
在这。
他走过来,拉住我胳膊,把我护在身后。
你们——都特么给我蹲下!
警察像黑潮一样涌进仓库,把保安一个个摁倒在地。
矮胖管理员开始喊:冤枉!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
林哲冷着脸,你对一个没穿鞋的女孩举着电棍,你说你是干什么的
他看向旁边的铁棍和绳索,照片一张张拍下。
你们还真把这儿当地狱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是汗,手脚冰凉,但脑子异常清醒。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但这是——
第一次我站在这些人面前,不再是受害者。
而是证人。
警笛还在响。
整片厂区,第一次,被照得这么亮。
1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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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厂行动
清晨六点,警车一辆接一辆开进厂区。
警笛压着雾气,从大门口震进车间、宿舍、仓库,连树上的鸟都被吓得飞了起来。
我站在仓库门口,穿着脏旧工衣,鞋带松着,左肩还带着昨夜电棍划过的灼痛。
林哲没停,刚带人进门就分组:一队,查宿舍!二队,封厂门,截所有人!三队,跟我去主楼!
几个保安刚想跑,直接被扑倒按住。
厂长呢林哲回头问我。
我指了指主楼,三楼办公室,有个夹层,他晚上都睡那。
走!
主楼三层,门被踹开那一刻,厂长正在穿衣服。
他吓得缩在床头,你们谁啊这是私有厂区,你们有没有手续
林哲亮出证件:你叫方志伟,涉嫌组织非法拘禁、强迫劳动、引诱卖淫、财产侵吞、逃税洗钱。你这点破厂,我们查够了十天。
方志伟脸色煞白,嘴唇抖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我有营业执照的……
营业执照林哲冷笑,你上厕所还有厕纸呢,要不要我拿出来当证据
带走。
手铐哐当一声扣上。
方志伟还挣扎着:我是管理者啊,我有合法合同的!我不是什么人贩子——
林哲没理他,转头看向我,许倩呢
我冷冷地说:她不会自己留下等你们。
十分钟后,仓库B3区外传来呼喊声。
找到了!在库房后门,准备开车跑!
我走过去的时候,许倩正被两个刑警摁在地上,满脸是尘土,鞋都跑丢了一只。
她看到我,脸一僵,立刻喊起来:瑶瑶!瑶瑶你快跟他们说,我是你亲戚啊!我是你表姐啊!我是为了你好——
我走近她,看着她脸上的灰和乱发。
她哭得凄惨,你说话啊,我帮你找工作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低头看着她,声音很平静。
你不是我亲戚。
她愣住。
我继续说:你是人贩子。
她像被什么抽了一下,我……我不是!我是你爸的远房表妹……你妈不是也知道的吗我是为了帮你,真的……
你把我送进来收手机、扣身份证、逼我陪酒。
你还帮厂里筛选‘长得乖的’女孩,亲手送进‘驯化室’。
你连疯子都见过,她跪在你面前喊你姐,你说‘她已经废了’。
我一句一句说。
许倩挣扎着扑过来,被人死死按住。
我没有啊!我只是个中间人!我——我不是主谋啊!
不是主谋,那你是不是共犯
许倩摇头,语无伦次:我、我只是……转介绍,我没逼你——
我继续说:
你不止骗了我,还骗了我爸妈。
你三天一次打电话给我妈,说:‘瑶瑶在厂里挺好,就是手机不给用。’
你说:‘厂里是封闭式管理,是国企政策,别担心。’
你说:‘她说最近忙得很,让你们不要挂念。’
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我没……我没骗你妈……
我抬眼盯着她:你甚至还模仿我的声音,拿人工智能软件生成语音,发语音消息骗他们说是我自己说的。
你用的那个配音工具,叫‘声讯文字播’,我们从你手机提取到了使用记录。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老了,听不出来真假
他们真的信了。他们一边听‘我’说别担心,一边每天守着门口,等我放假回家。
我的声音没变大,只是平静。
许倩的眼睛睁得死死的,瞳孔发抖。
她再没说出一句话。
我抬眼看向林哲,你们查她转过多少账了吗
查了,林哲回答,她名下有三张卡,过去一年转入资金共计一百一十六万四千,全部来自厂区账外现金。
还有七个女孩家属收过她的钱,签了放弃追责书。
她带进来的女工,一共十八人,已有七人下落不明,两人死,四人疑似精神异常。
许倩整个人瘫了下去。
她嘴唇还在动,发不出声音。
宿舍区,有女孩尖叫,有人哭着打电话。
疯子小敏被抬上救护车,脸朝着天,嘴里一直在说:
不要哭……不要说话……别说不……
她的胳膊上有一道道老疤,还有没拆干净的缝线。
我跟着医护一起走到门口,看她被推进车里。
护士说:她现在连基本认知都断断续续,可能是长期禁闭造成的。
我问:她还能恢复吗
医生摇了摇头:要看她有没有命熬过今冬。
仓库区、账本、备用金库、陪酒接待室、监控封闭记录……一切被一一揭开。
当天,共13人被当场刑拘,包括厂长方志伟、内务主管周森、财务赵巧、保安杨成、外包负责人罗力、以及表姐许倩。
初步查明非法获利超8000万。
其中七个地级市有分厂,均为挂靠运营,名单全部被带走。
现场查封包括:
三处无监控区域
一份管理岗位筛选条件表
两箱用于控制员工的药物与绳索
四段完整音频+录像证据
林哲拿着最后一段资料,交给法医鉴定。
我们要给她们一个交代。
我站在原地,没哭。
有人说我冷血。
但我只是看着这片厂房,一点点被拉开、拆穿、封锁。
像是把一具尸体,分解在阳光下。
有警察走过我身边,你还好吗
我点头,好。
我看向救护车离开的方向。
疯子还在说:
别说不。
我在心里跟她说:
现在——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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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现场陈述
我是在法院第二审判庭出庭作证的。
那天早上六点我就醒了,穿的是一套浅灰色的旧西装,是林哲托人借的,说庄重但不软。
我坐在证人席上,手里捏着那块旧工牌。塑料壳磨得发白,角边裂了一道缝。那是我进厂第一天领的,编号0923。
法官确认身份后,让我开始陈述。
我站起来,声音很平稳:
我叫林瑶,女,十八岁。受远房亲戚许倩诱骗,以‘介绍正规工作’为由,被送入江南县一家名为‘建材化工厂’的非法黑工厂。
我在该厂遭遇了扣押身份证、收缴手机、强迫劳动、不支付工资、精神辱虐、暴力管控,并目睹至少三起陪酒交易与一次他杀前的‘驯化行为’。
我说得不快,但一句没断。
我还被带入厂内的‘无监控区’,遭电击、胁迫,差点死在那里。
我记录了全过程,拿到了证据。提交的是录音、照片、物证及拐卖链条的资金流转明细。案件证据链完整。
法庭一片寂静。
许倩坐在被告席上,双手抱头,头发乱了,妆没补,看起来比前几次都老十岁。
她抬头的时候,眼圈红着,声音发抖:瑶瑶……我是你亲戚啊……你怎么能说我贩你……
我看着她,语气没有波动:
你不是我亲戚。
你是人贩子。
她哆嗦了一下,嘴张着,没再出声。
接着是林哲补充证据。
他穿着便装,黑衬衫,站得笔直,把资料一页一页交给书记员:
厂内地下金库转账记录;
女工登记与消失名单比对表;
无监控区实景照片与固定装置拆除报告;
许倩使用人工智能配音软件文字转语音模仿林瑶声音对外联系的操作记录;
以及重点证人小敏的住院精神鉴定结果。
她还活着。林哲说,但一看到穿保安服的人就会尖叫。
轮到法官宣读罪名时,整个法庭安静得像停了钟。
声音一字一顿,没有感情,但每一条都像刀:
被告方志伟,组织强迫他人卖淫、非法拘禁、强迫劳动、故意伤害、过失致人死亡,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被告许倩,协助组织卖淫、诈骗、侵犯公民人身自由、利用技术手段冒用身份实施欺诈,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没收全部非法所得。
许倩听到二十五年时眼睛一下翻白,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旁边法警把她架起来。
我没转头,只继续站着,低声补了一句:
你这一跪,不是求情,是还债。
记者在庭外堵了我。
有人问:你还相信亲情吗
我摇了摇头。
你后悔当卧底吗
我答:我没死,就不白来。
法院外,天正亮。
我走出大门时,林哲靠在警车边,冲我点了点头。
我跟他说:我妈说,她昨天终于接到了‘我自己’打来的电话。
这次是我本人。
林哲嗯了一声,她说什么
我笑了笑,她说,‘我女儿终于回家了。’
风吹过我肩膀,太阳照进眼睛里。
我眯着眼,抬头看着光。
这次,不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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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复仇,这是重生
厂子拆除那天是晴天。
太阳照得地面发白,挖掘机的履带碾过水泥地,发出钝重的咯吱声。
我站在围栏外,和十几双眼睛一起看着这片废墟被一点点掀翻、铲平、倾倒。
无监控区的铁皮房,是最后被拆掉的。
那一瞬间,火光冲了上来,是提前预处理的化工残料起了明火,烂掉的旧床板、绑人的锁链、塑料面具,还有那面贴着培训纪律的白墙板,全被埋进火里。
火烧得很旺。
我打开手机,点开直播。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开镜头,面对所有人。
我看着镜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我叫林瑶,十八岁。
去年我被人以‘介绍工作’的名义骗进这家厂子。手机被收,身份证被扣,日工作十四小时,没有工资。
我见过女孩因为不肯陪酒,被罚跪在地上写检讨,写不完就扣钱、打手心。
我见过有人试图逃跑,被锁在‘无监控区’,被电击、剥夺食物,最后疯掉。
我见过亲戚用AI软件冒充我,骗我爸妈说‘我过得很好’。
还有一个女孩,从三楼跳下去,尸体被悄悄拉走。
我也差点死在这里。
我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那片火焰。
我曾经相信亲情。
现在,我只相信证据。
弹幕开始飘起来,屏幕上一行行字跳动:
【真的有这种厂】
【她好冷静……她经历了什么】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
我继续说:
这不是复仇的故事。
这是一个——没死成的女孩,讲完的故事。
八个月后,我收到了天大的录取通知书。
红底金字,光面封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通知书是从邮政快递送到的,邮递员站在门口喊:林瑶同学的大学录取通知到了!
我妈接过那一刻手都在抖,转身就哭了。
我爸没说话,只点了根烟,一直站在院子里没动。
我走过去,一页一页翻,最后那行字写着:
恭喜你,被天大录取。
我坐在台阶上,通知书放在膝头,阳光暖得刺眼。
我忽然就想起了,那年高三暑假,我在教室里趴在桌上偷偷写情书,课本堆在一边,卷子堆在另一边。
我那时候觉得高考不重要,觉得爱情能救我。
后来我进了厂,亲手掀开这个社会的下水道盖子,看见黑的、烂的、臭的、能把人吞掉的东西。
现在我知道了。
高考,也许不是万能的。
但它,是我见过最公平的一条路。
它不会问你长得好不好、认识谁、听不听话,它只问你一道题,你会不会做。
它不会像厂长一样用眼神评估你值不值得被提拔。
它给你一个编号、一张答题卡、一个封闭的房间。
你对上了,就能出去。
如果没有那个毕业证书,我可能就真的逃不掉。
如果不是重新拾起书本,我也不会再有任何选择。
它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的出口,但至少,是我们这些人,在别无选择时的,那个选项。
我爸妈在厨房里张罗饭菜,我走过去帮我妈择菜。
吃饭前,我接到林哲的电话。
他说:判决书已经生效,厂长终审维持无期。许倩申诉失败。
我说:我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现在,想不想做一点别的事
比如
讲讲你的故事。公开地、完整地讲。
我握着手机,望向窗外,树叶正绿,光透进来,安静又干净。
我说:行。那就讲吧。
这一次,不是证据,是记忆。
这一次,不是求救,是见证。
这一次,不是活下来,是,真正地——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