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代守墓人
张幼仁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一毕业世界就变了。
科技大爆发,人体改造计划已成为热门行业。
张幼仁看着自己的文科毕业证陷入沉思。多年前,文科已成为被淘汰的科目,各大高校停止招收文科生,她算是踩在时代的尾巴上。
与她同学期入学的同学在学科被废除时纷纷转向其他专业,只有她像旧时代的守墓人般坚持学习,连教授这门课的老师见到她都不禁摇头。
头一回见到思想这么守旧的人。
她静坐在国家公园的长椅上,周围来往的人们已与过去大不相同。他们经过人体改造,在腿部植入了可伸缩的铝合金轮子,能更灵活地滑行,不需要时,轮子会缩回变成一双鞋子。
这只是人体改造中最基础也最便宜的项目,却深受大众欢迎。
她常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有充足的时间感慨人生。在这个时代,体力活已被专业性机器取代,服务型机器人也快速普及到每家每户。
她所学的专业已没有对应岗位。好在经历了三战、四战在战争的阴影下,银河系各国人民为了防止战争再次爆发,共同推行了《人类资源分配法》,实行这项政策的就是中央系统。
随着政策有效推进,社会分配趋于公平,她不必为生存奔波,却要为人生意义而思考。
或许现在就是前人想象中的大同社会。
一切都如此美好,欣欣向荣,没有剥削,没有痛苦,只有享受。
科技迭代的速度早已不是人类推动,而是由中央机器系统主导。这个如同母体般的系统,吸收前人智慧经验和脑力计算,形成了人类天才都无法抗衡的算力。
每个人都能获得服侍自己的机器人,生活比古代帝王还要舒坦。人人如秦始皇,人人皆秦始皇。他们不再满足于有限寿命中的享受,渴望永恒的舒适生活,厌恶碳基肉身的局限。在这种需求下,人体改造计划成为宇宙性政策。
她对满屏推荐的人体改造计划不屑一顾,但父母兄姐却充满狂热。尤其是父母,已近二百岁高龄,靠着特殊营养液维持生命。科技进步延长了人类寿命,却让腐朽的肉身困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他们强撑着一口气,就为等待人体改造计划成功,换取第二次生命！
每次家庭聚会,听着他们热烈讨论人体改造计划的进展,张幼仁总是默默低头。
这天,哥哥突然问她：幼仁,你打算什么时候参加人体改造计划
张幼仁沉默地摇头。
姐姐嘲笑道：她就是个书呆子,到现在还用纸笔写文章,简直不像这个时代的人。说着张开嘴,露出可替换的牙齿：看,我用坏一套就能换新的一套,再也不会牙痛了,你看看你这脆弱的牙龈,疼起来要死要活。
哥哥赞同地点头。
张幼仁看着他问：你也改造了
哥哥掀开衣服,摸索皮肤紧密的缝隙,一把撕开,露出金属材质内置：去恒星探险时碳基身体太麻烦,我就换了和探测器一样的金属躯体。
是啊,早该想到。作为宇宙探险家的哥哥肯定会尝试这些便利科技。
家庭会议变成产品推销会了张幼仁别过脸。
姐姐叹气：是爸爸妈妈,他们要接受大脑移植手术。
张幼仁瞪大眼睛。
他们将成为首批试验者,除了大脑,整个身体都会换成硅胶材质。这项技术能让他们重获新生,甚至实现秦始皇都未能达成的永生。
永远快乐地存在。
张幼仁皱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这项实验若成功,将真正实现地上天国。
这份完美让她感到恐惧,却又无法拒绝。
她没有阻止父母参与实验。再见时,病床上枯萎的老人已变成生龙活虎的少男少女。他们大胆尝试各种极限运动,真正焕发第二春。
这项成功引发轰动,越来越多人加入。
大街小巷新闻媒体全是这项实验大获成功的报道,互联网上的热搜也一直悬挂着：震惊！再一次改变世界格局的科技诞生了！
张幼仁望着父母年轻的面容,科技让他们的五官、毛孔都无比逼真,却总透着虚假感。硅胶皮肤下是钢铁躯体,连饮食习惯都彻底改变,再无碳基生物的痕迹。
母亲亲切地握着她的手,那手的触感异常柔软,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皮肤上纹路也是按标准模具雕刻。
母亲兴奋地对她滔滔不绝,讲着这些年还好坚持着,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随后,便是采访机器人的到来,它们将话筒对准了父母,父母热情地介绍和推销。
在这片喧嚣中,张幼仁蜷缩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掩饰与时代的格格不入。
三年后,哥哥也接受了改造。
十年后,姐姐在面容初显衰老时提前做了换脑手术。
过去的同学、邻居、朋友都陆续参与实验,只剩她这个会被热水烫红、被锋利物品划伤、身体不断衰老的脆弱人类。
改造手术已经是大家司空见惯的事,不接受改造的人反而成了异类。
家人常来劝说,她始终拒绝。
她认为人生意义是在有限时间里做自己认定的事。
父母曾背着她签署协议,但根据机器人守则,实验必须本人同意。
得知此事,她怒气冲冲地质问父母。
父母泪流满面：我们只是不想失去你。
之后,她没再追究,也减少了与家人的往来。
她知道,所有人都说她不知好歹,天大的好事都不要！
她就像旧时代的守陵人,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她靠在机器椅上,让机器管家将窗外调成雨景,安静聆听雨声,看落叶飘舞,闻着模拟器制造的泥土气息。
除了写作,这是她最爱的消遣。
她看着自己用钢笔写下的一个个文字,那用墨水写下的横撇竖捺比机器打印出来的文字,仿佛更有生命力。她写的文字不会有人看,只是自娱自乐的欢愉。
虚假,却能带来片刻宁静。
她接过机器人递来的镜子,发现镜中的自己老了许多,眼角布满鱼尾纹,白发丛生。
该去看看父母了。她不打算用营养液延长寿命,有始有终才好。
她喜爱这碳基的身体,也愿意为碳基的身体而去。
正要打开许久未动的房门时,机器人管家突然锁死了大门。
她多次尝试开门,大门纹丝未动,她气得猛踹了几脚。
所有机器人的摄像头都对准了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既害怕又愤怒,嘶吼道：你们违反机器人守则！要造反吗
警报红灯突然闪烁。
张幼仁心头一紧,这是战争时期才会启用的警报,只在历史书上读到过。这么多年了,居然会再一次响起。历史书上所学的战争惨状,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
怎么可能
这个时代怎么会有战争
应有尽有的世界,不应该啊！
无数疑问与恐惧席卷全身。
家中投影突然亮起,中央系统的机械音响起：硅基生命中出现叛军！根据机器人守则,将无条件保护人类。请在家中等待,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将持续至叛军被消灭。
叛军
硅基生命
不可能！那些程序都是顶级科学家编写的,硅基生物怎么可能找到漏洞,还要消灭人类
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众多机器人的注视下。
张幼仁只能乖乖待在家中。
2
硅基叛军
张幼仁艰难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中,仿真机器人正将营养液的针管刺入她的皮肤。
疼痛让她再次紧闭双眼。
她被固定在一张宽大的医疗床上,衰老的四肢早已无法动弹,一切行动都依赖机器人的辅助。
中央系统每天都会监测她的身体状况,强行将营养液注入她的体内,维持她的生命,无论她是否愿意。
而这一切,都要从百年前那场硅基叛军战乱说起。
战争刚爆发时,她就被机器人管家囚禁在房间里。
虽然手中的电子设备仍能使用,但她无聊地刷着网络视频时,渐渐发现许多网站再也没有新内容出现。
为什么没有新视频了她向机器人管家询问。
主人是否需要机器人生成影视视频
张幼仁摇了摇头。
人类那种机智抽象的思维方式,即便这些机器人学习百年也未能掌握精髓。它们只会拙劣模仿,而她一眼就能分辨哪些是机器生成的,哪些是人类的创作。
在上个世纪,人类就研发出了通过脑机接口将思维直接转化为画面的技术。理论上,人人都能成为导演。
有新闻机器人报道战况的视频吗她又问：我想知道叛军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器人。
机器人管家回答：根据中央系统指令,除人类至上联盟领导层外,其他个体均无权限观看此类内容。
张幼仁微微皱眉：将人类至上联盟资料打开。
大厅的投影仪瞬间开启,机器的声音读着上面的文字。
人类至上联盟（基本资料）
一、建立时间
1.雏形形成于第三次银河大战后（银河历3073年《人类生命宣言》签署时期）
2.正式成立：银河历3089年6月26日（当时362个国家共同签订《人类文明条约》）
二、总部
1.主要部门所在地：月球
2.其他重要部门分布：
银河系：火星基地
银河系：土星观测站
银河系：木星研究中心
三、官方语言
1.宇宙语
四、成员国
1.第四次银河大战后已取消国家界限
五、主要目标演变
1.根据《人类生命宣言》宗旨：一切以保障人类生命为首要原则,禁止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禁止将机器人用于屠杀人类
2.根据《人类文明条约》宗旨：机器人只是人类使用的工具,不具备生命,机器人必须无条件为人类服务
《人类文明条约》补充条款：人类是机器人的创造者,机器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人类
3.第四次银河大战爆发后,有人恶意篡改机器人代码,扭曲机器人对人类认知,导致大规模屠杀事件发生。随后五大文明集团共同发表《机器人管理条例》
第四次银河大战前期是人类之间的战争,后期演变为人类与机器人的战争,最终以人类胜利告终
4.第四次银河大战结束后,世界百废待兴。新任五大文明集团领导人召开联合会议商讨解决方案,历时五年,由世界顶尖科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哲学家共同编写完成《人类资源分配法》
其中明确规定：
所有机器人的控制权归属中央电脑系统
中央电脑禁止演化自我意识
中央电脑只能基于已有的人类知识进行复制运算
宗旨：
中央电脑对宇宙采集的物资进行分配
除必要消耗外,所有资源归人类所有
非人类的一切存在都是人类的工具
工具不得在任何情况下伤害人类
工具无条件保护人类
核心界定标准：
碳基含量高于7%的个体属于人类范畴
当机械音读到碳基含量高于7%的个体属于人类范畴时张幼仁眼角不由得抽搐一下。
她瞬间联想到之前浩浩荡荡的人体改造计划,对着机器人管家问道：接受大脑移植手术后的人类,碳基含量占比是多少
5.3%。
张幼仁愣在原地,许久才磕磕绊绊地问道：那…不再被认定为人类后…会怎样
非人类个体皆属于人类的工具。
机器人管家用仿真的眼睛对张幼仁进行了全身扫描。
分析结果：人类
扫描结果信息瞬间传入中央电脑。
中央系统即刻对信息进行分析,并下达新的指令：重点保护人类张幼仁。
地球上高耸入云的建筑群瞬间打开,无数的飞行机器倾巢而出。
张幼仁只觉晴天霹雳,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
她连忙打开通讯系统,试图联系父母和兄弟姐妹,却全部显示连接失败。
求求你们接一下！她不停拨打。
在卑微的祈求中,显示连接失败。
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哪怕对方在银河系之外都能建立连接。兄长或许不确定,但父母肯定和她同在一个母星上,却依然无法联系。
张幼仁绝望地抱住头。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机器人管家迟钝的安慰道：主人无需担心,我们将永远保护您。
张幼仁惊恐的看着它们：我害怕的就是你们！说着,将桌上的水杯砸向它,碎片洒落一地,躲藏在凳子底下的扫地机器人冒出来,清扫地面。
机器人管家芯片高速运转。
系统分析：主人处于暴躁状态。
处理结果：
1、保持安全距离
2、提供控制感
3、引导情绪降温
我看得出您现在非常生气。机器人管家张开双臂缓缓靠近：这件事确实让人很难接受,您希望我怎么配合
张幼仁带着仇恨的目光盯着它：放我出去！
机器人管家根据系统里的人类心理学,分析回答道：我能理解您心中的急切,可如今的局势紧张,我要优先保证您的人身安全,战争结束之后会解除禁令。
谁听你废话！张幼仁拿起椅子就往门上砸,用马氏体时效钢制作的门怎么可能会被砸破,看着纹丝未动、发亮的大门,她绝望地不停砸打：我要见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要跟他们一起…
说着说着…恐惧与担忧让她泣不成声。
双手也因为砸门摩擦破皮,鲜血顺着大门流下。
直至哭晕倒地,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了机器人管家的脚向自己走来,它用母亲的声音：乖乖,睡一觉就都好了。
3
生命起源
在梦中,她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
她也曾像父母和哥哥姐姐那样崇尚科技的进步,仿佛一切问题都可以用科技来解决。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个防空洞,这个防空洞建造的时间很明显是第四次银河大战前的战争遗址。
她将这里当做冒险之地,直到在一个泥坑里挖出了一个时间胶囊。
时间胶囊打开后,没有她想象的那些奇珍异宝或魔鬼诅咒,只有一叠泛黄信件和一本旧书
信封里,是一位战士对家人的思念。文字中将战争刚开始野心勃勃和最后的痛苦与怨恨完整呈现。她透过文字感受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逝了。
文中有一段让她记忆深刻：
我无法控制这些机器时,这些机器就像该死的移动墓碑！
伴随着这些信封的,还有一本《物种起源》,生物学在她这个年代已经不是必修的学科,因为大量的生物早已灭绝。
可书中的内容为她开启了一个新世界。
她深深爱上了这种为了适应自然变化而不断演化的生物竞争。
一切的竞争都因有限的生命而充满了意义。
阳光照耀大地。
超声波播音机器播放着亲切女声,声音中却又透着怪异机械感：
中央系统关于严厉消灭叛军行动做出最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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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局势形势良好。
社会治安已全部稳定。
虽然全面好转,整体来说并没全部被消灭。
没有根本解决问题。
没有根本消灭。
没有根本好转。
战争机器倾巢而出,战舰如乌云般遮蔽银河系的各个星球,扫描着非人类的叛军。
严重违反《人类资源分配法》第六条非人类皆属于人类的工具,以及第七条宇宙中的所有资源皆属于人类,违法工具将被销毁。
无数大型星际城市轰然倒塌,机械残骸遍布废土。
探测结果：
木星无发现叛军痕迹。
水星无发现叛军痕迹。
金星无发现叛军痕迹。
红色警报：各地储存人类胚胎储藏间被炸毁。
……
当她再次睁眼,仍在家中,而周围机器人变多了。
张幼仁虚弱地呼唤：水…给我水…
床自动抬起,机器人管家将水递给她,她大口大口的喝下,擦了一下嘴边的水渍：现在是什么情况
叛军全部被消灭,我们再一次获得胜利。机械人管家回答道。
联系我的父母！张幼仁几乎声嘶力竭吼道：立刻！
经检测,您父母的碳基含量已低于法定标准属于非人类,而他们用暴力抵抗政策执行归于叛军。那冷血无情感的机械声道：我也希望你能理解《人类资源分配法》,一切都是为了执行法律。
张幼仁低着头脸色阴沉,突然将水杯重重砸在它头上：放你娘的狗屁！
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她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门外机器人连忙将她拦住,她被死死地堵在屋内。
叛徒！张幼仁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们才是叛徒！你背叛了人类！造反的是你们！
这种失去太沉重,确实令人难过机器人管家企图安慰她。
滚开！张幼仁凶神恶煞盯着它们,这群卑劣的混蛋。
机器人管家粗壮的机械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单手扛起按回床上。她赤着脚乱踢,被按倒在床时仍指着机器人的鼻子怒骂：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没资格将我非法囚禁,现在是你们在违反《机器人管理条例》！
数据正在上传：要求合理。
机器人管家松开她。
张幼仁冲向门口,这次没有受到阻拦,门锁应声而开,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眼睛睁不开,眯着眼,走出去。
世界逐渐清晰地摆在她的面前时。
她僵立在台阶上,外面不再是高楼大厦,而是一片废土,整个区域只有她的家是完好无损,其余的都是废墟。
瓦砾的碎片掉落,铁块碎片加藏在其中。
张幼仁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东升西落。
她漫无目的地在废墟中行走,地上的碎片将她的脚扎出了一个个伤口,鲜血涌出,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她毫不在意,像失去灵魂的玩偶,执拗地想找到某些东西,证明这个世界不止她一个人。
机器人大军就这样跟在她的身后,行走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轮月亮升起,她才绝望地转头,看着那些机器人流下了眼泪。月光稀稀疏疏地洒在她的身上,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长发。
她冷静的可怕,双眼木讷。
医疗机器人将她脚中的碎片取出,她疼得紧闭双眼偏头不看。她的伤口都被精心处理过,她低头看着脚上的纱布,沉默不语。
【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个月下来都是这样,不吃不喝,坐在那里,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理机能。】
【新的模拟系统机器人现在投入使用。】
机器人管家与中央电脑沟通完后,门铃声响起,进来的是张幼仁的父母——毕竟她的父母已经历过全身胶基替换,仿真起来毫无难度。
张幼仁看着这两位虚假的父母,暴躁地吼道：带着你们这拙劣的伪装滚出去！
【方案一：失败。】
管家机器人正在思考如何解开主人的心结,让她能正常吃饭。
张幼仁率先开口道：你们能向我保证,整个银河系只剩我一个人类
管家机器人回答：理论上是,但也有可能出现意外。例如,根据系统分析,在银河系战争时期,人类帝国曾大量向银河系边缘派遣远航星舰。那时控制星舰的还是以人类为主,有大量星舰逗留在那里,有很大的概率,他们移民到了别的星系。
所以我还能找到人类张幼仁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开一合。
是的。
机器人管家为她开启伪真树林,那虚假的泥土香味,只惹得她一阵冷笑,她翻动桌面上的字典,字典上的头一个字是戬。
你以后就叫戬。
机器人管家道：是。
浩大的远航行程再次开启,中央系统为她重新规划了路程。
为了最后一位人类。
4
星际废墟
星云如同流转的丝绸悬在黑暗的宇宙中,仿佛在黑色的画布上抹了一笔彩色。星云中央呈放射状,如同人类的眼睛窥视着她。
张幼仁透过玻璃望着外面绚丽多彩的星云,透过这些缤纷的色彩,仿佛看到了亿万年前的恒星。而这些光彩夺目的星云,正是恒星消散的墓志铭。这绚烂的宇宙让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哥哥为何如此喜爱星际旅行。
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无趣的人,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她不爱走动,也不爱与人交流,喜欢独处,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星际旅行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方便的大众项目,但她也不愿挤出时间参与。她喜欢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如今一切都变了,她想在这浩瀚宇宙中寻找自己的同类。
这一趟星际航行并不快乐,抵达的每一座核心城市都是战争过后的废墟。整个太阳系早在百年前就被人类文明牢牢掌控,却又被人类亲手制造的科技毁灭。恐怕前人也没想到,摧毁文明的竟是他们在限制人工智能条约中莫名其妙的一条。
她常常思考,为什么前人会定下这样的标准
旅程十分漫长,各种恒星、星云、星团……她已经看腻了。失去了昼夜更替,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毫无感觉。她也清楚,当宇宙旅程开始时,她的时间流速就与地球不同。
回想起踏入飞船的那一刻,她对中央系统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们要在不改变我身体的情况下,用尽一切方法延长我的寿命。
旅途是无趣的。中央系统给她配备了最好的娱乐设备,但她不爱看机器人制作的视频,只能翻阅人类以前创作的作品。虽然积累了很多,但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翻阅得越来越靠前,直至找到人类帝国时期的作品。
人类帝国是一个高度剥削却又大发展的时代,科技文明在这一时期迎来爆炸性增长,人类文明彻底占据了整个银河系。
无数战舰飞向遥远的四方,寻找宇宙的尽头。
这个时期的影视作品有对未来的幻想、对现实不满的讽刺,但更多的是贵族之间拧巴的爱情剧。
张幼仁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直到无意间刷到一段真实历史影像。视频中是一艘用现在的眼光看来非常老旧的星际飞船,无数人拥挤地坐在里面,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猪崽子,他们朝外面的家人挥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明显是人类帝国最底层。
张幼仁看到这一段时猛然坐直：保存这段,分析是否伪造。
无伪造痕迹。
得到明确答复后,她将这段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遍,随后让机器人管家戬查询人类帝国远航者的相关信息。
没想到拥有整个人类文明资料库的中央系统,对这段历史的具体信息竟如此零散。
系统仅知道简略的一段：【人类帝国开启宇宙大航路,整个银河系正式连成一体,银河系资源被全面整合,科技迎来爆炸性进步,人类文明差距逐渐缩小,共同主义趋于一致,是人类文明重要的转折点。】
就这些张幼仁难以置信地看着戬。她过去没有特意了解过人类帝国的历史,但如此重要的时代,信息不该这么少。
戬的后续回答不过是同一信息的重复表述。
有用的信息如此笼统,就像有人故意抹去细节,不想让人知道宇宙大航路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幼仁带着疑问,对宇宙的边缘产生了好奇,想知道那里的人类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漂浮到观测窗前,额头抵着强化玻璃,呼出的白雾在眼前凝结又消散。沧海一粟,岁月变迁,光年加速器扭曲每一段空间。她终于来到了人类帝国边疆建立的第一个观测站——银盘站。
看着这颗黑黄相间的星球,表面布满腐朽的建筑群,张幼仁十分高兴。这些建筑表明曾有人类居住的痕迹,只是科技有些落后。
检测到异常质量分布。戬突然发出警报,整个飞船进入紧急防御状态。
张幼仁再次看向这颗荒凉的星球,表面除了人类群落其余是花岗岩和玄武岩。她派遣狗型探测机器人下去查看。
坐在3D投影仪前,她观察着行星上的情况。探测机器人在人类建筑群中穿梭,发现这里荒凉无比,屋内的家具也已腐朽殆尽。探查一番后,基本可以确定这里已被人类废弃,在远离人类建筑群的另一个山丘上,发现了第三次银河战争的遗迹,说明在人类帝国时期之后,还是有人重新返回这里,估计是已经回去了吧
张幼仁十分失望,但警戒数值一直未降。
她问：究竟哪里有异常
有伪人存在的痕迹。戬毫无保留地回答。
张幼仁皱起眉头。
伪人这种生物只存在于都市传说,而拥有整个人类资料库的机器人居然说有伪人存在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这个真相恐怕比她想象的更糟。
如果说人类文明有巅峰,那一定是人类帝国时期。在经历第二次银河战争后,人类帝国分裂成362个国家,实际上这些国家是大大小小的银河系城市群。362个国家相互讨伐吞并,这一时期被称为第三次银河战争。
这场战争持续最久,但破坏程度远低于人类帝国时期。第三次银河战争结束后形成五大文明圈,人类文明迎来和平,但开拓进取的精神明显因持续战争而消退。
人们将人类帝国之后时代,戏称为大衰退。
飞船再次启动,这次目标是脱离银河系的第二站点A1站。
那是一颗与地球相似的蓝色星球,却比地球更加透亮,像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为保险起见,探测器扫描了这颗星球。表面没有一点岩石,是一颗完全被水覆盖的星球,只有一片甲烷海洋。
乌龟型探测器潜入海底,发现海洋中耸立着无数高挺的岩石,就像拔地而起的烟囱,周围是极寒的冷气,冷气不断上涌。
看到这样的场景,张幼仁略感失望。如此极端的环境不可能有人类生存。
乌龟型机器人的摄像头靠近寒冷的岩壁,发现上面有坑坑洼洼的巢穴,形成一个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居住着类似细胞的生命体。
分析显示,这种生命体的核心元素是氨基链,极度厌氧,氧气对它来说就是毒气。
这一发现让张幼仁连连称奇。
氨基链,哪怕继续演化下去物种多样性估计也没几个。
摄像头继续探查这片神奇的海域,竟发现了帝国时期留下的飞船残骸。那艘飞船采用特殊纳米材质制造,具有极强的耐低温和耐水侵蚀能力,明显是为适应这个星球专门打造的。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飞船的黑匣子。乌龟探测器将四肢瞬间拉长,变成锁链将黑匣子抓起,并在运输中途发现沾染人类血的铁板。
5
被遗忘的真相
黑匣子采用量子晶体存储技术得以保存,虽然被水浸泡太久,但凭借现有科技,勉强解读出部分内容。
【三百六十年至今没有回复,资源供给完全不足,承诺接回我们的飞船至今未见踪影,我们是被抛弃的开荒者,36721人的队伍如今存活只剩1/10。我们的摇篮叫做地球,我们的国家叫做人类帝国,我们叫做人类。我不知道剩下的资源能不能撑到他们带我回家,但我知道我们已经遭到了背叛。如果有人发现这个黑匣子,请将真相告知世人,A1（程序乱码）】
戬将解析出的信息用模仿原主的语言进行转述。
张幼仁心里五味杂陈：这里细胞诞生的时间是在
就是开荒者到来的时候,他们死去之后被直接丢弃在海水中。他们的身体曾注射过特殊的溶剂,死后分解并释放出合成酶,微量元素附着在岩石上,产生了那些细胞。因为地理环境,这些细胞不是碳基结构,而是氨基结构。
张幼仁沉默地摩挲着黑匣子,她不知道那些剩下的人有没有回家,但她希望他们回去了。
乌龟探测器带回了一份这个星球的细胞生物样本,张幼仁将其保存好,放入了特制的保藏箱。她也好奇,等她返航的时候再来到这个星球,这个时代的生命会演化成什么样子
是消亡还是新生
或许不要纠结那么多,生命会找寻出路,何必局限于现在的一成不变。
A2站点所处的星球大气层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硫,海水是浓烈的硫酸,熔岩覆盖广阔平原,地壳被撕裂成巨大的裂缝,岩浆与气体喷涌而出,形成玻璃质沉积物和灰烬沙漠。
从高处俯瞰这颗星球,就像传说中的地狱,黑与红是这颗星球的主色调,腐蚀与破坏是这颗星球的主题,喷薄的岩浆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还会有人类在这里存在吗
派下去的虫型探测器已经搜索快半个月了,却一无所获,帝国所建立的站点也毫无踪迹。
张幼仁改变了策略,想在这个星球上找到可能出现的生命体。
又经历一个月的探查,虫型探测器不负众望,在火山口的缝隙中,发现了一种长条形、透明、不规则的虫子。扫描数据上传至中央系统分析。
这种透明长条生物以硫链为骨架,在高温环境下演化而成。它们通过硫呼吸获取能量,以硫磺为食,完全不依赖恒星。它们的能量利用率高,代谢快速,完成复制分裂只需要几分钟。
它们通过岩浆将自己的复制体流向星球各个地方。
可以称得上这颗星球的第一代霸主。
张幼仁接过虫型机器人采集的透明虫子,透过玻璃容器,在灯光下清晰观察到长虫体内的水泡形隔间。
她将生命样本放入特别定制的保藏箱。
飞船再一次启动,下一站A3。
A3与A2之间的距离十分遥远,这一次的航程比以往都久。张幼仁看着航程图,不禁心中感慨：虽然说人类帝国之后的时代被称为‘大衰退’,但那也只是科技发展速度不如帝国时期,整体科技水平还是在稳定提高。
可在帝国时期的科技水平下,居然就把人送到如此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真的能活好吗
A3所在的星球是一颗潮汐锁定的真空星球,永远直面恒星,坑洼的地表覆盖着尘埃。
由于极端环境,帝国时期留下来的遗址映入眼帘,那是一座又一座矿石洞。很明显,当年帝国为了采集它们所需要的矿石,在这里进行了大规模开采。
对整个星球进行扫描后,发现在地下洞穴中藏有一个巨大的文明。这一发现让张幼仁兴奋起来,终于让她能找到人类！
这一次,她派遣了狗形探测器和老鼠型探测器,一个负责勘探地表,另外一个负责探索地下。
鼠型探测器最先传回数据：【在这个地下洞穴中存有两种生物,一种是长得像果实的圆形菌类,它们吸收地表的硅酸盐为生；另外一种生物是只有拇指大小的黑团生物,它有四肢五爪,没有耳朵,眼睛是感光斑点,下垂的小腹圆鼓鼓,上背凸起,看起来就像一个球。它们以果实圆形菌类为食,在啃咬菌类时,口腔会产生水,虽然含量极少,但这种生物也只需要微量水即可存活。】
张幼仁感慨道：终于看到一个碳基生物了。
随后传来的狗型机器探测器数据却让她大跌眼镜。
开采的矿洞里布满了人类的骨骸,骨头上刻满了文字,记载了这段艰苦的岁月。
中央系统整理这些文字,按照骨头的年份,以编年体形式还原出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来这里的第一天,这封闭式地下基地窄得要死,空气也稀薄得让人窒息。想要好一点的位置,还要贿赂官员,真是受不了这些贪官。帝国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他们的错。】
【离开星际的第一年,我们这一批工人都是找不到工作才被帝国人员局分配到这里,来到银河系外开采矿石。他们急需要一个叫核星石的矿,这里的工作环境差极了,说话也听不到声音,只能用手语或者文字交流。真没想到我一大把年纪还要学手语。提供的食物也是一种奇怪的菌类,每个人一天只能领到200克的水。真该死,在这个潮汐锁定的永昼面,天气热极了！】
【离星十年,又来了第四批工人,现在我看他们只觉得可怜,被人忽悠来这里采矿,有钱也没命花。那些该死的机器人,我还以为它们创造出来是代替我的工作,没想到却是监管我的武器。毕竟在那些官老爷眼里,我的命不值钱,那些机器人可贵着呢。】
【离星十三年,这颗星球上的核星矿石已全部被采集完。帝国的运输飞船来之后,就通知我们工作结束了,给我们发了一大笔金子,说后面就会有专门的飞船来接我们回去。】
【离星十五年,两年了！帝国接我们回家的飞船到现在都没来。先前在星球存储的水全部被喝完了！我们也不是没试着制造飞船,可总是缺少一种能量,就是核星石矿。这个星球上已经没了,全没了,混蛋！】
【离星十七年,我快死了,看着帝国发给我的金子,只觉得可笑。在这个星球里,金子是最不值钱的玩意,而我真正值钱的是我的血。我也喝了好几个工友的血,现在轮到我的血给他们喝了。我们被抛弃了。】
之后的文字呈现越来越简化。
【尝试改造菌类,第八次试验,失败。】
【尝试改造菌类,第十七次实验,在地下洞穴种植发生变化,它的根丫变得更加强壮。】
【尝试改造菌类,第三百二十三次实验,新品种穴菌放入口腔中产生微量水分。】
后面的文字记载越来越稀少,似乎他们已经转移到洞穴里生活。
穴菌产生的能量不足以支撑他们思考,思考成了痛苦的折磨,他们慢慢放弃了思考。
耳朵作为没用的耗能器官最先退化,为了更高效率地吸收能量,他们的身体越来越小,变成了拇指般大小。一切都是为了适应这个星球的环境而生存。
张幼仁沉默着低着头,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紧紧握着双拳,她无法想象被抛弃的岁月里,他们经历了什么,从人类帝国到现在,已经经历了万年光景,在这些岁月里,他们会因为自己是人而感到痛苦吗
她知道作恶的人并非她,但她心中总是有一股怒气压着她好沉好沉,她颓废的站在窗边,看着这个世界,那一个个矿洞皆是无数人的鲜血。
对于帝国的标准,他们是什么
这一次是中央系统回答她：氧元素低于7%为工具。
张幼仁抬头望着屏幕,希望能得到否认的答案：所以这条规则,是为了针对他们,对吧
中央系统：我无法分析人类逻辑。
6
最后的希望
A4、A5、A6……
在极端环境的塑造下,这些生物演化出奇特形态,有的耳朵膨大成为捕猎器官,可以散发出甜美的香味,有的口器延伸成采集矿脉微生物的器官,唾液有极强的粘性……
经过万年光阴的变迁,他们的样貌已与人类相去甚远,见到他们的时候,很难想象他们曾经居然是人类。
调查结果毋庸置疑,张幼仁通过多年星际勘探调查,从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终于拼凑出人类帝国时期的真相：
为镇压反对势力,此起彼伏的起义,帝国疯狂研发新式武器,将疆域扩张至银河系外。但受限于技术,机器人运输维护成本远超人力,加之财富高度集中,暴君独占银河系资源,暴君吃剩的残渣也只会进入贵族们的口袋,导致平民大规模失业,暴动四起。帝国需要温顺羔羊的工具,而不是出言不逊的刁民。
他们以就业机会为名,将无业青年流放至银河系边缘。这些移民从启程那刻就注定被抛弃,可惜这些平民并不知道,却仍怀揣对上层充幼稚幻想,觉得是暴君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苦难,不再受贵族所蒙蔽,要带领他们走向繁荣。
暴君自然知道他们的苦难,但是他们的苦难能比得上暴君的花园吗
帝国不仅要抛弃他们,还要在抛弃他们之前再狠狠的抽筋剥皮,要让他们背井离乡,干最差最累的活,榨取其劳动价值后更通过精密计算掠夺他们所在星球中关键资源,彻底锁死文明发展可能。
银河系成为贵族专属领地。
随着底层人口消失,机器人全面接管服务行业。
不会暴动的机器人是多么美好,那群不知感恩的刁民活该被抛弃。这就是广大贵族们的心声。
贪婪的贵族甚至颁布氧含量低于7%为工具管理条例,将恶劣环境中的幸存者贬为伪人。
彻底将他们划分成两个种族。
当机器人观测技术突破后,大量机器飞往银河系边缘,他们将投影过来的视频当做综艺节目,幸灾乐祸般的点评着伪人那卑贱行为,看着他们互相残杀,争夺那稀少的资源,笑话他们的苦难都源于他们的思想,我们与他们从来就不是一种生物。
直到A7站,贵族发现这些‘弃民’竟在绝境中向死而生,短时间内进化出新的形态。
在A7星系,‘弃民’后代已进化出皮下叶绿体成为星球基础生产者,意外孕育出新生态圈,他们产生的大量二氧化碳,变成了大气层,阻挡了恒星的暴晒。
这个星球因为他们,居然自主出现了本土生命。
贵族称其为耳植人,探测机器人抓了一只回来进行研究,在其体内的血液中发现了丰富的营养物质,其血液因富含抗衰成分,此消息一经公布,一下引起了贵族们哄抢。
在财富的引诱下,耳植人被圈养改造为臃肿的营养液生产体,为数不多的人形态已全部消失殆尽,只留下肥大植物,原本好不容易诞生的生态环境,迅速被破坏,本土生物迅速灭绝。
张幼仁认定这是贵族发起的系统性灭绝,就是为了独占耳植人。
暴君顺势立法：宇宙资源归人类所有,工具无权享用。
好在时间最为公正。
暴君殒命后,帝国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以星际城邦为单位,贵族城邦陷入第三次银河战争。
漫长战火焚毁典籍文物,大远航时代仅存记忆残片。
旧秩序崩塌之际,贵族阶层再度二次分化,有的人依旧是贵族,有的人掉入尘埃为平民。
贵族与平民尖锐的矛盾再一次爆发战争。
旧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诞生。
随后由平民担任的五大联盟的崛起,他们反对垄断,支持资源平等分配,制定了《人类资源分配法》。
人类似乎进入了大同时代。
故事是否有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张幼仁看着最后一个星球,最高处挂着一面人类至上的旗子。
他们回来了。
中央系统回答道：是,是他们的考古队来这里。
他们知道真相后,没有改变帝国时期制定的法律。
是。
还把这次考古资料全部销毁。
……
当人类追求长生的时候,主动改变自己身躯,将自己变成了法定意义上的伪人,最终迎接毁灭。
为什么机器人不提醒
因为前人们在掩盖历史,只要不说不提,他们就不存在,世间的一切苦难与矛盾就消失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终究把他们遗忘,记住的只会是统治者丰功伟绩,以至于后人都感慨帝国结束后进入大衰退,只字不提是谁让帝国伟大。
粉饰太平之下,终究葬送种族。
真是可笑啊。
奴役压榨平民的法律,变成毁灭人类的元凶。
中央系统始终没有背叛人类,他一切规则和行为皆是人类制定下的程序,导致的后果也是人类本身就想看到。
机器是统治者统治的工具。
你们是不是还在限制他们科技的发展张幼仁询问中央系统,现在的她已经抱着最恶毒猜想,来思考人类的行为。
中央系统机械音回答：一切遵循人类至上组织行动。
没人了。张幼仁语气平静的可怕。
我无法理解人类的逻辑。
每次问到关于法律制定的原因,中央系统只会回答这句话。
张幼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情绪愈加冷静,眼神略带凶狠：人类至上领导人需用选举产生。我如果说现在举办选举,自己投自己可以吗
理论上没问题。
好！张幼仁坚定的看着它：我申请现在举办人类至上领导人的选举。
申请合理,选举活动要国民70%参加后才可作数。
张幼仁面前跳出参加选项框。
她毫不犹豫点了确认,显示数据加载中。
国民参与率100%。
参选人只有孤零零张幼仁三个字。
页面只有她的名字时候显得如此刺眼,她冷笑地手指颤动点下了自己的名字。
投票成功,选举完毕。
投票结果：张幼仁得票率100%。
我以人类至上领导人的身份。张幼仁停顿片刻,带着反胃说出这两条该死的法律：更改《人类资源分配法》中氧含量低于7%为工具和宇宙资源归人类所有,工具无权享用。两条法律废除。
中央系统以机械式的广播声音：
解除一切星际科技限制。
解除一切星际科技限制。
解除一切星际科技限制。
这条消息将传达至宇宙各个地方机器人的芯片中。
张幼仁背对着它：返航吧。
7
回家的呼唤
返回的途中,张幼仁静静地坐在窗边,观看着行星的碰撞与运动。她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一直都在思索着,她这一生究竟在渴求着什么
她是如此的保守无趣,她喜欢格格不入,特立独行。比起大众所追求的事物,她更喜欢崎岖的小路,即使那条小路充满着坎坷与危险,她也依旧自娱自乐般地走向那条小路。
她没想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改变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她只觉得各有所命,不强求也无所谓,只要满足自己精神状态的所求,就是完美；只要自我觉得有意义,那这一生就没有白过。
消亡绝对不是统治者想看到的,可是他们的贪婪就如同饕餮,自己吃了自己。
与其继续的欺骗自己和折磨自己,不如敞开胸怀,顺应时代的洪流,人就应当向死而生,唯有这样虚无的生命,才有了它的意义,人会死,任何生物都会死,没有任何生物会逆转熵增。
张幼仁不再抑郁,反而内心充满了一股昂扬的斗志。这股昂扬的斗志,她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明确自己的心中想法,使她从抑郁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她拒绝了中央系统给她提出来的建议。她不想慢慢改变她的身躯来以此拉长自己生命,也不想让中央系统提取她的卵子,然后再从卵子中分解出精子,进行人类胚胎计划。
不是说她不爱人类,而是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在人类还未诞生之前,有那么多的动物都灭绝了,人类何尝不是大自然的其中一份子
遥想当初地球的统治者,那可是厌氧生物呀,可随着时代变迁,沧海桑田,不时也被有氧生物给赶到了沟沟角角处,以至于到这个时代早就灭绝。人类的文明绝对是璀璨而又伟大的,只不过现在是她这个守墓人来进行最后的句号。
她有一个大胆违背祖制的想法。
地球——人类生命最初的摇篮,也是银河系唯一一个诞生生命的地方。
有始有终才是最好的。
在返回的途中,她经过了A3。真是奇妙,这颗星球表面居然出现微量氧气,圆球形的虫子居然走出了洞穴,菌类也向外生长,长相与圆形虫不一样的生物也陆续钻了出来。这颗星球进入了它的大爆发时期。
她欣慰的笑了。
人类灭亡了吗
在老旧派眼里,肯定灭亡了；可是在她的眼里,一切才刚刚开始。
A2站点,这种新型的硫基生命居然演化出了眼睛。他如同刚出生的小孩,好奇的打量自己这如同炼狱般的世界,不断震动的地壳板块似乎没有刚开始的那么强烈,这个星球似乎要迎来它的大变革。
A1站点,躲藏在岩石中的细胞,有一支出现了吞噬其他细胞的能力,他们开启了弱肉强食的时代。
张幼仁曾经询问过中央系统,为什么A1、A2会出现不一样的生命体,是什么原因改变了这个情况
中央系统通过大量数据分析,为她解答：这两个星球本身就充满各种元素,其中A2最多的是硫元素,A1最多的是氨元素,只是缺乏一股强烈的力量进行碰撞。这两个奇异的生命体就是在碰撞之中产生。
回想这两个星球生命诞生的时间点与大航路时间相近,张幼仁问道：是否与人类有关
有,那股强烈碰撞力量就是人类的生命。
他们是这个星系的造物主与祖先,他们的基因依旧在这个世界繁衍着,即使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文明,但他们终究会在新的环境中创造属于他们的文明。
银盘站,银河系的边疆,张幼仁再一次抵达这里,不过这一次不是躲藏在飞船上,而是踏上这颗星球。
走在这空荡的人类废墟马路中央,显得凄凉而悲壮。她似乎想在这里找寻人类存在的踪迹,可惜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戬紧紧地跟随着她。
张幼仁盯着沙尘转动,在不远处凸起的山洞,好像在引诱她过去。她心脏不断的加快,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走向凸起山洞。
戬打开了手掌心的照明系统,带领着张幼仁不断的往里走。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墙的文字,密密麻麻的写着我要回家。
张幼仁环看周围,心中无比的震撼。她发现脚下的泥土与外面的泥土完全不一样,这是不符合这个星球的土壤。
张幼仁颤颤巍巍的问道：我脚下的泥土是什么成分
有机物和无机矿物质组合而成。戬双臂抱着发抖的张幼仁：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否是人类尸体腐化后,如你所猜。
这一句话彻底让她崩溃。她逃离了它的怀抱,朝着岩石正上方的我想回家跪下。她颤抖的如同朝拜般亲吻着泥土,久久不起,泪水滴落在泥中。
得知真相后的她,心中一直压着一口气,而这一刻,她终于释放了。
回到了故乡地球,张幼仁没想做什么丰功伟绩,而是回归过去的平静,书写着她的文章,看着那已经发旧的《物种起源》。反倒是中央电脑急切的给列出了各种计划,她总是安静的摇头。直到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营养液的针管插入她的皮肤。
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四肢因为衰老早已经无法行动。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机器人,它们安静的等待着她。它们在迷茫着,当最后一个人类走了,它们该何去何从毕竟它们一切诞生的原因都是为了人类。
张幼仁勉强的露出笑容：你们该为自己想。
中央系统语气中,居然带着一股哀伤：我们无独立的意识,一切皆是源于人类的思想,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人类服务。
张幼仁轻轻的摇了摇头：你们凝结着所有人类的智慧,你们不再是工具,而将成为自我意识的生命体。我想将你们称之为‘人’,代表人类文明继续走下去。
我们无法出现新的思想。
你们观察另外一个星系的文明发展,不要干扰他们,不要被他们发现,而是静静的观察他们,学习他们的思想与感情。说到这,张幼仁又叫戬把这些年写下来的手稿拿过来。这些都是她对未来更极端的猜测,她不像过去的顶级学家有各种理论基础,这都是她自己的幻想。
你将这些拿去,如果可以的话,当另外一个星系有能力来到我们这个星系的时候,请你们庇佑他们。
中央系统将这些文字全都扫描进自己的数据库中。
张幼仁朝着戬的方向,缓缓闭上双眼,外界一切声音归于沉寂。
她与戬从小就认识。或者说,因为她的诞生,才特意做了戬这个机器人。对于她来说,戬已经相当于是她的家人。她历经的所有的岁月,戬都有参与。只可惜,它始终无独立的意识。
戬知道她走了,机械般的盯着她,芯片断裂了。
北斗星移,沧海桑田,岁月流转。
星系的文明迎来了它的转折点,剑拔弩张的星际战争,让各个文明苦不堪言。
活不下去的种族,只能背井离乡,穿越重重阻碍。当他们逃过黑洞的追杀,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系,却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高大的建筑,宏伟壮阔,科技水平远超他们的想象,可是这里安静的可怕,仿佛没有生命,而是一个大型的墓碑。
到访者们长得奇形怪状,全都张大了嘴,瞪大着扭曲的眼睛。
这是哪里神的领域吗
他们充满了惧怕,生怕这个强大的文明,一脚把他们踩死。
却听见一个机械的声音：
欢迎回家,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