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河决了口子。
孙老六蜷缩在崖壁凹陷处,把蓑衣往身上裹了裹,竹篾编的斗笠被雨水砸得啪啪作响。他看着山涧里暴涨的浊流,嘴里发苦。这趟进山采的药全泡了汤。一年前儿子进山打猎失踪,家里仅剩他和儿媳艰难度日。六十多岁的他身体不中用了,跑不过也斗不过山里那些值钱的猎物,只能靠采些草药换米度日。儿媳整日以泪洗面,这个家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轰——
一道闪电劈开雨幕,雷声贴着山脊滚过来,震得人头皮发麻。孙老六突然瞪大眼睛,浑浊的雨水顺着皱纹流进嘴里都忘了吐。对面山坡上,四个黑影正扛着口黑棺材在暴雨中穿行。那棺材黑得发亮,雨水打在上面竟像被吸进去似的。
那棺材通体漆黑,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幽光。抬棺的四个人足有八尺高,浑身长满青灰色长毛,膝盖反曲得像山羊腿。最前面的那个突然转头,孙老六看见张似人非人的脸——额头凸出如瘤,鼻孔朝天翻着,嘴唇紫黑,咧到耳根的嘴里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山魈!孙老六浑身发抖,腿肚子转筋,差点从崖壁上滑下去。他想起老辈人说过,深山里住着这种专吃死人的精怪,可亲眼见到还是头一遭。
棺材突然剧烈晃动,里面传出咚的撞击声。领头的山魈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棺盖。孙老六眼睁睁看着它们拐进乱葬岗,棺材在泥地里拖出深沟,转眼就被雨幕吞没。
棺材突然剧烈晃动,里面传来咚咚的撞击声。领头的山魈发出夜枭般的怪笑,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棺盖。孙老六突然意识到:棺材里可能是个活人!
他眼睁睁看着山魈拐下山,往乱葬岗的方向去了,棺材在泥地里拖出深深的沟壑。雨水很快就把痕迹冲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孙老六瘫坐在石头上,想起失踪的儿子,心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儿子会不会也是......
雨越下越大,孙老六的蓑衣早已湿透。他望着山魈消失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攥紧采药的镰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跟了上去。雨水模糊了视线。
雨渐渐住了,乱葬岗上歪七扭八的墓碑间,那口黑棺材斜插在泥水里,棺盖掀开条缝,几个山魈不知所踪。孙老六咽着唾沫往前蹭过去。猛地掀开棺材盖,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个描金木匣卡在角落。匣子不过巴掌大,雕着繁复的缠枝纹,锁扣处贴着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画的符文被雨水晕开,像干涸的血迹。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符纸刺啦裂成两半。匣子弹开的瞬间,孙老六仿佛听见女人尖笑,吓得差点把匣子扔出去。里面静静躺着半枚玉璜,青玉质地,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这应该值些钱吧,犹豫再三,孙老六还是吧玉璜揣进怀里。回村的路上,他身上毛毛的,总觉得背后有东西跟着。转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他猛回头,看见灌木丛里两点绿莹莹的光一闪而逝。
老六!村口磨盘旁蹲着的王铁柱站起来招手,赵员外家丢了两只羊,正挨家查呢!
孙老六把玉璜往怀里揣了揣:关我屁事。
你手上沾的啥王铁柱突然指着他右手。孙老六低头,发现虎口处沾着团黑乎乎的黏液,闻着像腐肉混着霉味。他使劲在裤腿上蹭了蹭,那东西却越搓越黏糊。
当夜,孙老六梦见自己站在乱葬岗。月光下,无数苍白的手臂破土而出,每只手上都攥着半枚滴血的玉璜。
翠兰数到第七声鸡叫时,窗纸上才透出点青光。她蹑手蹑脚摸到堂屋,发现公爹蹲在灶台前,手里捧着那个雕花木匣。匣盖开着,里面泛出股腌肉放馊的味儿。
爹,您又一宿没睡翠兰去掀米缸盖,手指头直哆嗦。昨儿半夜她起夜,分明看见公爹在院里挖坑,月光下那铁锹上沾着黑乎乎的东西。
孙老六猛地啪地一声合上匣子。有滴黑水溅在他皴裂的脚背上。翠兰倒吸口凉气,孙老六关匣子的瞬间,翠兰从那匣子缝里瞥见半片指甲盖,边缘还连着丝皮肉。
去村头打桶井水。孙老六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要最里头那口井的。
翠兰挎着木桶出门时,看见张寡妇家院墙外已经围了七八个人。猎户家的黄狗瘫在泥地上,肚皮豁开一道尺把长的口子,内脏却不见了踪影。更怪的是,周围半点血迹都没有,狗毛上反倒凝着一层白霜,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
昨儿夜里听见狗叫得邪性。王铁柱蹲在地上,用草棍拨弄着狗耳朵,那叫声跟平时不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他抬头环视众人,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是什么鬼玩意。
些许是熊瞎子进村了。有人插嘴道,但语气里明显底气不足。
翠兰注意到,狗脖子上的铁链完好无损,锁扣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这绝不是野兽能做到的。她下意识裹紧了衣襟,总觉得今晨的风格外刺骨。
之后的几天,村里不断有牲畜失踪或死去。先是李家的羊,再是刘家的猪,最后连赵员外家看门的大黑狗也没能幸免。每具尸体都和黄狗一样,内脏不翼而飞,周围没有血迹,只有一层诡异的白霜。
正午的祠堂闷得像个蒸笼。老村长敲了三遍铜锣,才把议论纷纷的人群压下去。孙老六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眼睛却死盯着墙角——赵员外家那个货郎正往神龛后面躲,包袱皮里露出一截黄纸,上面的朱砂符咒红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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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猎户进山三天都没回来了,不知是生是死。老村长敲了敲烟袋锅,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昨夜里我家又丢了头牛,栏门上全是黑手印。他阴鸷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孙老六身上,听说老六前日从山里带回个宝贝
孙老六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他刚要开口辩解,祠堂门突然咣当一声被撞开。放牛娃小满满脸惊恐地跌进来,结结巴巴地喊道:找、找到张叔了!在野人沟...身子被啃得就剩半截...
人群顿时炸了锅。几个胆大的后生举着火把赶到野人沟,孙老六走在最后。月光下,张猎户的上半身挂在山楂树上,肠子垂下来缠着树枝,像条褪色的红腰带。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周围没有野兽足迹,雪地上只有几串酷似人脚、却只有四趾的脚印。
快看!小满突然尖叫起来。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张猎户青紫的左手死死攥着,掰开后,半枚染血的青玉璜当啷一声掉在冰面上。
孙老六转身就吐了。他怀里那半枚玉璜突然发烫,隔着棉袄都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回村路上,王铁柱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赵德才昨儿半夜带个外乡人进了祠堂,我瞧见那货郎包袱里露出黄纸符...孙老六想到那诡异的玉璜,心里慌慌的,没有接话。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井台边的青石板已经染成了暗红色。张寡妇枯瘦的手指像铁钳般掐着邻居孩子的后颈,咚咚的往井沿上磕,那孩子的哭喊声越来越弱。
按住她!赵员外手里的八卦镜的反光划过张寡妇扭曲的脸,照出她牙缝里渗出的黑丝。
三个庄稼汉刚碰到她胳膊就惨叫着缩手——那皮肤烫得像烧红的铁。直到镜面贴上她眉心,这瘦小妇人才突然泄了气,喉咙里涌出的黑黏液竟把井台上的苔藓蚀得滋滋冒烟。
货郎蹲在人群外围系草鞋,缺了小指的右手灵活地打着结。孙老六瞥见他包袱里露出黄纸一角,上面的朱砂符咒像用血画的。马仙姑的铜锣声从祠堂方向传来时,货郎的嘴角抽了抽,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
祠堂前的空地上,马仙姑的法事阵仗摆得极大。八仙桌上供着三牲,铜盆里的糯米突然噼啪爆响,雪白的米粒转眼焦黑如炭。你身上有死人气!马仙姑的桃木剑直指人群中的孙老六,剑尖的符纸无风自燃。就在这时,敲锣的徒弟发出凄厉惨叫——王铁柱趴在他身上撕咬喉咙,鲜血喷溅在朱漆廊柱上。
整个村子突然陷入诡异的狂欢。抽搐的村民嘴角咧到耳根,翻白的眼珠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般的青光。孙老六抡起燃烧的松明火把,将扑来的赵德才砸得踉跄后退,焦糊的恶臭中竟混着淡淡的硫磺味。混乱中货郎的包袱散了,几十张黄符被夜风吹得漫天飞舞。
这是......翠兰抓住一张飘到眼前的符纸,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这分明是张人皮!借着火光能看清上面画着诡异符文和一副简笔画似的地图。
货郎疯狗似的扑来抢夺,却被孙老六铁钳般的手掐住后颈。衣领扯开的瞬间,众人倒吸凉气:紫黑的抓痕里,密密麻麻的白虫正扭动着往肉里钻。
染血的人皮地图在孙老六手中展开,歪歪扭扭的线条指向村后废弃的矿洞。
马仙姑的铜铃炸裂时,月亮已变成浑浊的血色。
晒谷场上,几十个个村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围成诡异的圆圈。月光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色,将他们的影子扭曲成一群蠕动的水蛇。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王铁柱突然扑向那只芦花鸡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他的牙齿像钢钉般刺穿鸡的皮肉,连毛带骨嚼得咯吱作响。当他抬起头时,下巴上还挂着半截鸡肠子,那双眼睛里的瞳仁已经缩成两个发着绿光的小点,在血色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跑!快跑!赵员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一把抢过老六手上的地图就往山里狂奔。可没跑出多远,路边的草丛里哗啦窜出个黑影——赵员外的儿子赵德才!这个曾经斯文的年轻人现在浑身长满灰毛,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歪着,十指变成了锋利的爪子。在赵员外惊恐的目光中,他的亲生儿子一爪子就掏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喷溅在月光下像黑色的雨。
孙老六强忍着恐惧捡起掉落的地图,拽起已经吓瘫的翠兰带着仅剩的几个正常的村名就往山上跑。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非人嚎叫,那声音像是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借着血月的光,他惊恐地看见那些曾经熟悉的乡亲们正四肢着地追来,他们的嘴角已经撕裂到耳根,淌着黑色粘液的眼眶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凶光。
山路越来越陡,翠兰的哭声和老六的喘息混在一起。他们身后,整个村子都陷入了疯狂,血月下的黑影正在吞噬一切活物。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地图,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矿洞深处,火药引线燃烧的嗤嗤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孙老六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着翠兰的胳膊,将她往狭窄的通风道里推。女人的布鞋在湿滑的岩石上打滑,眼泪混着煤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快走!孙老六的吼声震得岩壁簌簌落灰。翠兰的哭喊在巷道里激起层层回音。孙老六没敢回头,矿灯直射向三丈外那口斜插在矿层里的黑棺。山魈抬来的棺材此刻棺盖大开,沥青状的黑色物质正从棺内汩汩涌出。这些液体接触到的岩壁立即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腾起的白烟里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孙老六的手摸向腰间火药袋,黏稠的黑潮离他只剩五步远。最近的那个人形突然裂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参差的獠牙。孙老六猛地扯开火药袋,将整包炸药砸向黑棺。火星迸溅的瞬间,他扑向通风道口,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六十年前...老村长突然咳嗽着撑起身子,他的左腿已经被黑黏液腐蚀得露出白骨,赵家祖上...用童女......
矿洞惊魂:被诅咒的玉璜
爆炸的冲击波将孙老六狠狠拍在岩壁上。他模糊的视线里,塌方的碎石如暴雨倾泻,将那些黏液状的人形怪物砸得四分五裂。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四个高大的灰影——它们正从容地从塌方处踱步而出。
领头的山魈弯腰拾起老村长掉落的铜烟袋,竟像老烟民般娴熟地叼在嘴里。月光下,它脖子上挂着的半枚玉璜泛着诡异的青光。孙老六的胸口突然灼痛——他怀里的另半枚玉璜正烫得像块烙铁。
翠...呼喊声戛然而止。赵德才不知何时爬到了身后,年轻人染血的指甲如刀锋般刺穿了他的肩膀。这个昨天还憨厚的后生,此刻嘴角撕裂到耳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
剧痛中,孙老六突然顿悟了木匣里人皮地图的秘密。岩壁上那些看似杂乱的刻痕,分明是精心绘制的矿道图——每个红叉标记都对应着村里的一口古井。而最粗的那道血线,直指祠堂地下的...
轰隆!
第二次爆炸震得洞顶碎石飞溅。濒死的孙老六用尽最后力气拽开怀中的火药包。在意识消散前,他看见山魈惊恐后退的身影,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货郎拖着翠兰逃向通风道时的身影。
通风道里,翠兰的肺叶火烧般疼痛。岩壁上的凿痕越来越精细,当她膝盖撞到地上散落的镣铐时,才发现这些锈迹斑斑的铁环,每个都只有孩童手腕粗细。
快到了。货郎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他右脸的烧伤正在溃烂,露出皮下蠕动的白色蛆虫。翠兰突然想起,这个外乡人正是七天前出现的——和孙老六从山里带回那个雕着诡异符文的木匣,是同一天。
微光从前方透进来时,翠兰看清了货郎手里抱着的包袱里的东西。那快桃木牌上赫然写着的生辰以及最上面写着马翠兰三个字,分明是她自己的生辰和名字。
为什么...翠兰的质问戛然而止。她的指甲不知何时已变得又尖又黑,舌尖尝到嘴角流下的液体——咸腥中带着铁锈味。通风口透进的月光竟是血红色的,照得货郎惊骇的脸格外狰狞。
货郎突然惨叫起来。他指着翠兰身后,牙齿嘚嘚打战。翠兰转身,看见矿洞深处的黑暗中有东西在反光。那是半枚浸在血泊中的玉璜,断口处正对着她脖子上的挂坠——不知何时,她已戴上了孙老六木匣里的那半枚邪物。
当货郎的喉骨在她指间碎裂时,翠兰终于听清了岩壁深处的吟唱。那是童谣的调子,词却令人毛骨悚然:...新娘哭,新郎笑,山魈抬轿鬼开道...
梁柱上缠绕的褪色红绸如同凝固的血痕,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翠兰瘫坐在供桌前,脸色惨白如纸。一面铜镜从她颤抖的手中当啷一声坠地,激起积年的尘埃。这是一座不知何人、何时所建的,坐落在矿脉上的小庙。
货郎的尸体就横在门槛处,脖子怪异地扭着。他至死都攥着那个绣并蒂莲的荷包,里面泛黄的婚书被血浸透了一半。翠兰打开了婚书,上面写的——马翠兰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原来在这儿...
翠兰用黑指甲刮开墙上的蛛网。壁画颜色已经斑驳,仍能看清穿大红嫁衣的新娘被绑在祭台上,七个穿道袍的人围着她跳舞。最骇人的是新娘的脸——柳叶眉,杏仁眼,左颊一粒朱砂痣,分明就是她自己!
铜镜突然嗡嗡震动。翠兰翻过来,看见背面用血写着以心破咒,那字迹新鲜得仿佛刚刚写就。她突然想起孙老六常念叨的俚语:山魈讨债,不死不休,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庙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翠兰扒着窗棂往外看,月光下,四个高大的灰影正穿过树林。领头的山魈脖子上挂着半枚玉璜,青幽幽的光照得它脸上绒毛根根分明。更可怕的是后面跟着的活尸群——王铁柱歪着脖子走在最前,他背上还趴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干枯的手指正往王铁柱耳朵里掏白虫。
咚!
山门被撞得簌簌落灰。翠兰踉跄着退到供桌后,铜镜突然映出张惨白的脸——是个穿嫁衣的姑娘!那女子从镜中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按在翠兰心口,一段陌生的记忆洪水般灌进来:
六十年前的七月半,矿洞里发现血玉矿脉。开采中不断出事故,多名矿工丧身。赵家太爷请来了道士,说需用处女献祭,选中的就是新娘的妹妹,新娘哭着跪求赵家太爷,自愿代替妹妹献祭。这座庙就是当时建造的祭台。
那个道士却在封矿时偷偷掰断新娘的玉璜,用半枚镇住冤魂,半枚...用来续命...翠兰喃喃自语。她摸到脖子上的半枚玉璜,断口处不知何时已变得锋利如刀。门外山魈的嚎叫突然凄厉起来,震得供桌上的烛台叮当乱跳。
铜镜里的新娘流下血泪。翠兰突然明白以心破咒的意思——当年新娘自愿赴死时,山魈取走的是她充满怨恨的心头血。若要终结诅咒,必须有个马翠兰心甘情愿...
爹,我晓得了。翠兰对着空气轻声道。她想起公爹孙老六临终前塞给她的东西——那包火药里还裹着半块火石。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山神庙方向传来巨响。逃到山脚的几个孩子回头望去,只见矿洞方向腾起青烟,隐约有灰影在烟中扭曲消散。年纪最大的虎子突然指着山路:
快看!
浑身是血的翠兰躺在石阶上,满头青丝已然成了白发,发间不知何时生出一簇簇山茶花。她心口插着两半拼合的玉璜,结合处还冒着丝丝白气。更奇的是,那些花遇到阳光就噼啪绽开,露出花蕊里晶莹的花蕊。
虎子大着胆子去探翠兰鼻息,却被她突然抓住手腕。垂死的女人嘴唇蠕动,虎子俯身听见最后几个字:...矿洞...碑...
三个月后,县令带人挖开废弃矿洞,在祭坛处找到块青石碑。碑文记载着道光年间的那次献祭的始末,落款处却被人用利器刮花。师爷举着灯笼细看,突然吓得跌坐在地——那些刮痕在火光下分明组成张狞笑的人脸,酷似赵家祠堂的祖宗画像。
而此刻的赵家大宅,最后一盏白灯笼刚刚熄灭。曾经显赫的宅院里,只剩几个外乡来的衙役翻检账簿。谁也没注意供桌下滚出个描金木匣,匣缝里渗出黑水,流淌出一副尖嘴獠牙的山魈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