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总说,欠柳家的恩情,是要用一辈子来还的。
所以,七年来,我的事情总是排在柳如烟的后面。
后来他说,再等他三个月,等完成柳如烟的遗愿,等他彻底还清这份债。
可恩情哪有还完的时候
他的承诺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而我,早已浑身湿透,不想再等了。
01
皖意。
秦墨的声音暗哑低沉,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我抬头时,茶杯里的茉莉花茶漾出一圈涟漪,烫红了我的指尖。
他站在玄关处,领带歪斜地挂在皱巴巴的衬衫领口。
那双总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布满血丝,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这是他在柳如烟病房守夜的第七天。
出什么事了我放下茶杯,指甲掐进掌心。
他的喉结滚动得异常艰难:如烟...确诊了。
又是胃溃疡我强撑着嘴角,上次医生不是说...
胃癌晚期。他打断我,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茶杯从我指间滑落,在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脚踝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秦墨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她最后的愿望……
是和我结婚。
我猛地抬头,视线撞上他通红的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脚踝上灼热的疼痛提醒我,这是残酷的现实。
所以,我的声音出奇平静,你是来告诉我,我们分手了
不,不是的!他突然冲到我面前,膝盖重重砸在碎瓷片上。
鲜血洇透西裤时,我的心脏跟着抽痛。
他把头埋在我的膝间,
皖意,我不分手,我怎么可能......我只要你...等三个月...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感受到膝盖上的温热,我知道那是他的泪。
我轻抚他的发丝,淡淡开口。
那你是想让我在你们婚姻期间,还和你保持关系也就是见不得光的小三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两个人的心脏。
秦墨脸色瞬间惨白——他比谁都清楚,大三那年我宁可失去保研资格也要举报骚扰女学生的教授。
我骨子里的道德感纯粹得近乎锋利,如今却被他逼着说出这种话。
秦墨抬起头来,双眼猩红的厉害。
不,婉意,只是...权宜之计...
等她...
然后呢我摘下订婚戒指砸向墙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我们的婚礼
戒指滚进沙发底的黑暗里。
我突然想起求婚那天,夕阳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
他说你是我唯一想共度余生的人。
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皖意,最后一次,我欠柳家的...
十二岁那年……
我知道!我猛地站起来,你溺水被柳叔救起!
这七年我听过八百遍了!所以你去照顾柳如烟,我一直理解你。
可现在是要用我们的婚姻来还债是吗
秦墨沉默不语,只是红着眼看我。
那眼里满是纠结,挣扎和痛苦。
我掰开他的手,起身向楼上走去,
放心,我会尽快搬出去,不会成为你们婚姻中的第三者。
秦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皖意,你不要离开。
这个房子早就落在你的名下。你留在这里,求你……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
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砸在秦墨心上。
02
他跪在满地玻璃渣上,鲜血从掌心渗出却感觉不到疼。
他想起去年谢皖意高烧不退时,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说别走;
想起她每次妥协后,他抱着她说这辈子最幸运就是遇见你;
想起上周她试婚纱时眼里的星光……而现在,他正在亲手熄灭那些星光。
秦墨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终于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皖意,可如烟最后的遗愿,她父亲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不能忘恩负义。
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让泪水落下。
想起这七年来一次次放弃的期待。
第一次是毕业典礼,他因为柳如烟高烧临时缺席,留我一个人站在台上接受全场的目光;
然后是我的生日,他因为柳如烟失恋而匆匆离场,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切;
最痛的是订婚那天,他也因为柳如烟的一场小车祸而迟到两小时。
我穿着白色礼服在酒店门口等到腿都麻了。
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没关系,我理解。
我理解秦墨对柳家的亏欠,理解他十二岁溺水被柳父救起的心结,理解他每一次的愧疚和补偿。
所以,我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然后看着他加倍地对我好,仿佛要把全世界捧到我面前。
但现在,他要和柳如烟结婚了。
门外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秦墨的额头抵在门板上,声音破碎:皖意……再给我三个月……
我没有回应,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三个月。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
我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爱了七年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走进婚姻殿堂。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我都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03
清晨六点三十分,指纹锁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我从浅眠中惊醒,听见玄关处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秦墨又来了。
我盯着天花板,听着厨房里渐渐响起的流水声、切菜声。
这些曾经让我感到幸福的声音,现在像钝刀般凌迟着我的神经。
第七天了。
每天这个时间,他都会准时出现。
做完早餐,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像个尽职尽责的佣人,又像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
赤脚走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房产证和保温盒。
南瓜粥的甜香让我胃部绞痛,这是去年我生病时他熬了整夜学会的。
厨房门突然打开,秦墨端着餐盘走出来。
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他将餐盘放在桌上,满眼心疼的看着我,皖意,你最近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他想上前,可最终还是停在了桌边,做了你最爱吃的,快来吃饭。
煎蛋边缘焦黄,是我最喜欢的程度。
我突然崩溃:秦墨,我们已经分手了!滚
餐盘砸在地上,煎蛋狼狈地黏在地毯上。
他沉默地蹲下收拾,碎瓷片割破手指也没停下。
我说了滚!我抓起水杯砸向墙壁,玻璃碎片四溅。
你听不懂人话吗
一片碎玻璃划过秦墨的手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但他只是轻轻嘶了一声,继续收拾着残局。
这种沉默的固执彻底激怒了我。
冲进卧室,将衣柜里他的衣服全部扯出来扔到客厅。
把这些都带走!一件也别留!
秦墨终于停下动作。
他抬头看我,眼里布满血丝:皖意……
别叫我的名字!我抓起相框砸向他。
从你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你就没资格这么叫我了!
相框擦过秦墨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他仍然跪在那里,任凭鲜血顺着脸颊滑落。
我知道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你的胃不好,平时要好好吃饭。他轻生说。
我大吼:滚,我让你滚。
他收拾好残局,然后起身离开。
皖意,我明天再来。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瘫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大哭。
他怎么可以这样,一边要和柳如烟结婚,一边又对我关心备至。
为什么他就不能优先选择我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像场荒诞哑剧。
他每天准时出现,带着新伤口和新鲜食材。
直到那天,我看着他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非娶她不可吗
他的背影僵住了,切菜的刀停在半空。
三秒,五秒,菜刀终于落下,剁在砧板上的声音格外响。
04
水晶吊灯折射出妖冶的紫光,将整个包厢笼罩在暧昧的光晕里。
他有大病吧舍友林晓彤砰地砸下酒杯,
都要和别人结婚了还天天去给你做饭
我仰头灌下整杯威士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在胃里燃起一团火。
他说...让我等他三个月。
等个屁!林晓彤猛地站起来,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这就是在温水煮青蛙!用温柔当枷锁把你拴住!
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
这些年你等的还少么毕业典礼、生日、甚至你们的订婚宴!我这个做姐妹的真的看不下去了,什么时候只要柳如烟一个电话,他就能撇下你!
包厢里的音乐突然变得刺耳,鼓点像重锤砸在我的太阳穴上。
林晓彤的声音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皖意,你醒醒,能不能别爱得那么卑微你是谢婉意,是我们大学里最亮眼的人,追你的男人排成队,你何必为了总是把别的女人放在第一位的秦墨,这样委屈自己
我苦笑着又倒了一杯。
为什么呢因为爱呀。
酒液在变幻的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像凝固的血。
醉意上涌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开了通讯录。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柳母尖利的声音刺破耳膜:
墨墨!婚纱照明天必须拍……
背景音里,秦父的声音不容置疑:
酒店按如烟喜欢的欧式风格布置。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柳如烟甜腻的声音传来:
爸妈,我没问题的,要看墨哥哥的意见。
都听如烟的。秦墨声音听起来飘忽的厉害。
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慢慢滑坐在地上,头顶的
disco
球投下无数光斑,每一片都映着我和秦墨曾经的画面,现在全都被撕成了碎片。
林晓彤蹲下来抱住我。
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我看到她眼里映出的自己:
妆容晕开,眼神涣散,一个彻头彻尾的多余的人。
背景音乐正好放到副歌部分,撕心裂肺的歌词在包厢里回荡:
我是你可有可无的烟火……
05
秦墨再次站在公寓门外,指纹锁冰冷的提示音重复着:验证失败。
他的手指悬在空中,最终缓缓垂下。
转身时,他看见电梯里走出来的邻居,迅速抹了把脸。
最终,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颓丧地垂下头。
很久我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一个保温袋。
里面是一份精致的早餐——溏心煎蛋、烤得金黄的面包、一小碗温热的红枣粥,还有一杯她最爱的拿铁,杯壁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记得吃早餐。——墨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很久,最终面无表情地将整个袋子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早餐又出现了。
这一次,是鲜虾蒸饺、南瓜小米粥,还有一小碟她最爱的辣酱。便利贴上写着:
你胃不好,别空腹喝咖啡。
我盯着那行字,突然觉得可笑。
他都要和别人结婚了,却还在关心我的胃
我抬起脚,狠狠将保温袋踢翻,热粥洒了一地,蒸饺滚落在地毯上,沾满了灰尘。
第三天,门口空空如也。
手机推送弹出一条新闻:《秦氏少东与柳氏千金婚纱照曝光,青梅竹马的爱恋》。
照片里,秦墨搂着穿婚纱的柳如烟,唇角扬起的弧度完美而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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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影楼里,灯光刺眼。
柳如烟穿着一袭纯白婚纱,容光焕发地伸出手:墨哥哥,好看吗
秦墨站在她面前,西装笔挺,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好看。
柳如烟满足地笑了,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袖口:我好开心……真的……
秦墨蹲下身,替她整理裙摆,动作细致又温柔: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柳如烟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
不累。我好高兴,终于能和你拍婚纱照……
秦墨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握住她的手:
不仅仅是婚纱照,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柳如烟笑了,墨哥哥,你说过会一直照顾我……
秦墨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今天拍完照,我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甜品。
柳如烟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女孩:真的
他点头,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嗯。但不能吃太多,对胃不好。
好!她乖乖答应,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摄影师走过来,笑着指挥:新郎靠近一点,对,搂着新娘的腰,表情再幸福一点!
秦墨按照指示,手臂环住柳如烟的腰,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可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天和谢皖意拍订婚照的场景——
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靠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她仰头看他,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期待。
秦墨,她小声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而现在,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穿着婚纱,拍着结婚照。
想到这里,他唇角的笑差点装不下去。
07
我去了他们的婚礼。
我本不该去的。
可我还是去了,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连衣裙,站在宾客最边缘的角落,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
教堂的穹顶高耸,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下来,落在秦墨的肩上。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胸口别着新郎的玫瑰,英俊得让人心碎。
和我梦里的一样。
柳如烟挽着他的手臂,一袭白纱,笑容甜蜜。
他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柳如烟的头纱,就像曾经无数次为我拨开额前的碎发。
神父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
这三个字像利刃刺进我的耳膜。
就在三个月前,他在洱海边单膝跪地,指天发誓这辈子只爱我一人。
而现在,他站在神父面前,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承诺爱她一生一世。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秦墨突然抬头。
隔着二十排宾客,我们的目光在氤氲的香氛中相撞。
他喉结剧烈滚动,握着戒指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捧花。
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柳如烟踮起脚尖的瞬间,我转身冲出教堂。
皖意!
秦墨追了出来,呼吸急促,眼眶通红。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来看看我的未婚夫,是怎么和别人结婚的。
他像是被刺了一刀,手指微微发抖:皖意,我……
秦墨!柳如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甜腻又焦急,该拍照了!
他浑身一僵,却没有松手。
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皖意!他声音里带着哽咽,等我……再等我两个月……
我没有回头,只是钻进车里,狠狠关上车门。
后视镜里,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
那天晚上,秦墨又出现在我的门前。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西装还没换下,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整个人颓丧得像一具空壳。
皖意……他低声喊我的名字,嗓音沙哑破碎。
我冷冷地看着他:秦先生,新婚之夜,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踉跄着后退一步。
她活不过……你再等等我。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皖意,你知道,我只爱你……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秦墨,你和她结婚了。我轻声说。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爱她、珍惜她、永远不离开她。
他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那都是假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打断他,
只是骗她骗所有人秦墨,如果我和别的男人这样,你会怎么想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门框,肩膀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我关上了门。
门外,秦墨的哭声压抑而绝望。
门内,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明明……那么相爱啊。
窗外,夜色如墨。
我擦干眼泪,拿出手机拨通了房产中介的电话。
我要卖房,越快越好。
08
收拾行李的那天,阳光很好,照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像是给过去七年的时光镀了一层苍白的金边。
我蹲下身,从沙发底下摸出一枚戒指——那是我当初摔出去的订婚戒指,银色的指环上沾了灰尘,内圈还刻着我和秦墨的名字缩写。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最终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该结束了。
老家的小镇还是老样子。
青石板路,低矮的砖房,街角的杂货铺里飘出糖炒栗子的香气。
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时,正看到父亲弯着腰在院子里修剪那棵老桂花树,他的背比记忆中更佝偻了,白发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发疼。
爸。我喊了一声,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猛地回头,手里的剪刀咣当掉在地上。
……婉意
母亲从屋里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愣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我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砸了下来。
饭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
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父亲沉默地坐在一旁,只是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
这次回来……住多久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不走了。我轻声说。
父亲的手抖了一下,筷子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秦墨呢母亲犹豫着问。
分手了。我低头扒饭,声音平静,他结婚了。
饭桌上瞬间安静。
母亲的眼圈红了,父亲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早说过那小子靠不住!他的声音气得发抖。
当初你为了他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他……
老谢!母亲打断他,摇了摇头。
父亲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重重地坐回去,拳头攥得死紧。
我盯着碗里的米饭,喉咙堵得难受。
我当初是怎么想的
为了和秦墨在一起,我和父母吵过,冷战过,甚至两年没回家。
父亲高血压住院那次,母亲打电话求我回来看看,我却因为秦墨公司年会不能陪他,硬是没回来。
而现在,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回来,他们却连一句责备都没有。
爸,妈……我抬起头,眼泪砸进碗里,对不起……
母亲一把抱住我,哭得比我还要厉害: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回家就好……
父亲红着眼眶,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天晚上,我躺在小时候的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终于哭得像个孩子。
手机突然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皖意,再等等我。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按下删除键。
窗外,老桂花树的影子投在窗帘上,随风轻轻摇晃。
这一次,我不想等了。
09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在秦墨眼前晃动。
秦墨拿着报告单,扶着墙壁,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门缝里漏出的对话像毒蛇般钻进他的耳膜:
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捞起来...
你酒驾撞了人还有理了
秦墨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三个月前,就在这间病房,医生宣布柳如烟胃癌晚期时那张严肃的脸,现在想来全是破绽。
他像个傻子一样,为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病房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柳如烟下意识捂住平坦的小腹:阿墨...
你怀孕了秦墨把报告单扔在柳如烟的脸上。
三个月前还只剩三个月寿命的胃癌患者
秦母突然拍了他一下:你这什么态度!如烟可是我们秦家的福星。
检查报告。秦墨伸手去抢病床边的文件袋,却被秦父狠狠拽住。
你发什么疯如烟怀孕是天大的喜事!
喜事秦墨猛地甩开父亲,笑声尖锐得刺耳。
一个只有三个月寿命的胃癌患者还能怀孕,这种医学奇迹应该让全世界都知道!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大喜事。
医生说误诊了。秦父面不改色,如烟只是普通胃炎。
秦墨冷笑出声,胸腔里翻涌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误诊....好一个误诊....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真的是误诊么
秦墨现在才发现,他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被自己认为的亲人骗得团团转。
好,既然误诊,现在立马离婚....
柳父拍桌而起,脸上的横肉颤抖着:别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
秦墨想到,这些年,这份救命之恩像枷锁一样套在他脖子上,让他无法拒绝柳家的任何要求。
所以一次次的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你撞了我,再把我捞上来,
他慢慢止住笑,眼神冰冷,好大一个救命之恩....
柳父的脸色瞬间灰败,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秦墨转向自己的父母,声音轻得可怕:你们一直都知道。
秦母眼神飘忽,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哎呀,你又没什么事,你和如烟一起长大,如烟哪点比不上...
她连谢婉意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秦墨的怒吼。
婉意想要孩子,我会高兴的发疯,而不会像你们一样,偷我的精子!
上个月所谓的体检历历在目。
冰冷的仪器,医生闪烁的眼神,父母反常的关切……原来每一步都是算计。
他看着父母熟悉又陌生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就这么忍心折磨我。
想到自己因为这场骗局,一次又一次让谢婉意失望,一次一次看着她眼里的光熄灭...
秦墨突然呼吸困难,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不愿意再面对这样的父母,不愿意再面对这样的柳家人。
冲出医院时,秦墨的手抖得连车钥匙都拿不稳。
雨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他颤抖着拨通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那头冰冷的电子女声机械地重复: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
当秦墨踉跄着冲到谢婉意的公寓门前,大力的敲门。
可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孕妇。
婉意呢。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人声。
不认识,有病。
10
秦墨找到我的那天,下着小雨。
我撑着伞从镇上的小学出来——回来后,我在这里当了一名美术老师。
细雨朦胧中,我看到校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风衣被雨水打湿,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瘦了很多,轮廓更加锋利,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秦墨。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抬头看到我,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秒变得小心翼翼。
皖意……
我转身就走。
等等!他冲上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
求你……就五分钟……
雨声淅沥,他的掌心冰凉,却烫得我皮肤发疼。
放手。我冷冷地说。
我被骗了。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柳如烟根本没有病,救命之恩也是假的……
所以呢我打断他,你现在是来求我原谅
他眼眶通红: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真相就是,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你选择了别人,在我和她之间,你永远选她。
我没有选择!他突然提高声音,又猛地压低,
我是被他们骗了……皖意,我这辈子只想选你……
晚了。我后退一步,雨水打在伞面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秦墨,我们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束向日葵。
没有卡片,但我知道是谁送的。
大学时我随口提过喜欢向日葵,他就每天变着花样送——向日葵盆栽、向日葵胸针、甚至向日葵形状的小饼干。
我把花扔进了垃圾桶。
第三天,校门口的小卖部阿姨叫住我,递给我一个保温袋。
那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让我给你的,说是你爱吃的。
打开一看,是糖醋排骨和酒酿圆子。
我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从前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的背影,锅铲翻动间,香味飘满整个屋子。
皖意,尝尝咸淡。
好吃吗下次少放点糖。
我把保温袋还给了阿姨。
第四天,下雨了。
放学时,我看到他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伞,却任由雨水打湿肩膀。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他,有胆大的问:叔叔,你等谁呀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我身上: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皖意!他追上来,把伞塞进我手里,雨大了,你……
秦墨。我打断他,声音疲惫,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重新走进你的世界
你走不进来的。我轻声说,那个世界……已经塌了。
第五天,他没来。
第六天也没有。
我告诉自己不该在意,可路过校门口时,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搜寻那个身影。
谢皖意,你真是没出息。
第七天傍晚,我在回家的小路上看到了他。
他站在河堤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专注地看着远处的落日。
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下意识停下脚步。
他若有所觉地回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皖意!
你怎么在这儿我皱眉。
我租了那边的房子。他指了指河对岸的老屋。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我瞪大眼睛:你疯了你的公司呢你的生活呢
没有你,那些都没意义。他轻声说,递给我一个泛黄的素描本。
这个……我一直带着。
我翻开,呼吸一滞——
每一页都是我。
图书馆低头看书的我,操场边喂猫的我,阳光下打盹的我……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写着一行字:
秦墨此生,唯谢皖意。
皖意,他声音发颤,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好不好
晚风拂过河面,带着潮湿的水汽。
我抬起头,看到他通红的眼眶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在宿舍楼下等我到深夜的男孩。
谢皖意,我……我喜欢你!
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我合上素描本,转身就走。
皖意!他在身后喊,声音里带着慌乱的哭腔。
我没有回头。
11
七月的阳光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正在河堤边画一幅水彩,秦墨坐在三米外的长椅上。
这一个月来他总这样,安静地守着,像条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谢皖意!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尖利的嗓音划破午后的宁静。
我抬头时,柳如烟已经冲到面前,她隆起的腹部在紧身裙下格外显眼。
还没等我反应,她一把掀翻我的画架。
我让你勾引我老公!她尖利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秦墨冲过来一把推开她:柳如烟!你发什么疯。
柳如烟愤恨的看了我一眼,突然捂着肚子瘫坐在地,眼泪说来就来。
大家快看啊!
这个女人趁着我怀着孕,勾引我老公,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
围观的人群迅速聚集,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这不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吗
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
那男的好像是什么公司老总...
秦墨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声音压着暴怒:柳如烟,我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我没同意!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死都不会离!
柳母突然冲上来揪住我的头发,钻心的疼让我眼前发黑。
秦墨一把推开她,柳父的拳头随即砸在他脸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派出所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疼。
秦父冲进来就是一耳光,秦墨嘴角渗出血丝,却仍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
谢小姐,秦母突然跪在我面前,我慌忙躲开。
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如烟肚子里……
那孩子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清楚!秦墨大吼。
试管、骗局、假病历,你们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们是我最亲的人,可为什么你们就是见不得....
话未说完,秦父又给了他一巴掌。
如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又怀了你的孩子,结果你还在外面乱搞,秦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说罢,秦父转向我,眼神轻蔑,不就是要钱么,开个价吧。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去秦家,他夸我画的向日葵有灵气,说要挂在他书房。
原来那些笑容背后,都是算计。
爸!秦墨声音发抖。
闭嘴!秦父冷笑,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也配进秦家
秦母拉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婉意啊,阿姨知道你懂事,不要做一个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好不好
我漠然的看着这些人,一根根掰开秦墨的手指:
秦墨,不管孩子怎么来的,你都逃不掉当父亲的责任。
皖意……他眼底的血丝触目惊心。
我看向所有人,我没有兴趣当第三者,也从来没想过破坏别人的婚姻。
话落,转身走向门口。
秦墨想追来,却被秦父一把拽住。
在派出所刺眼的白光里,我最后一次回头,看见他被家人团团围住,像困兽般红着眼睛。
看我这样被践踏...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满意了吗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就像那天在婚礼上,我看着他为别人戴上戒指时,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好么就当我求你。
12
信箱里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
我的指尖下意识描摹着信封上凸起的钢笔字迹——皖意亲启。
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就像他这个人,固执又决绝。
手指突然不听使唤,信封啪地掉在地上。
弯腰去捡时,一滴水珠落在牛皮纸上,晕开了墨迹。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哭。
情人节、纪念日、生日……这些未拆封的礼物在储物间积了灰。
每次路过那个角落,心脏都会抽痛一下,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勒紧。
手机震动,林晓彤的消息跳出来:
他和柳如烟在打离婚官司。听说闹得很凶,柳如烟死活不同意离婚。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最后只回了七个字:结婚的时候多容易啊。
林晓彤秒回:他就是活该。
我没再回复。
窗外,初夏的阳光正好,照在那堆未拆的礼物上。
最上面那个礼盒的丝带已经褪色,就像我们褪色的过往。
突然很想看看,这次他又寄了什么。
手指刚碰到信封,就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太疼了。
疼到连拆信的勇气都没有。
13
两年后的初春,我在画室遇见程淮。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沾着粉笔灰,安静地站在我的画前。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幅画的用色很特别。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四月的风,
像是藏着很多故事。
程淮是隔壁学校的物理老师,喜欢在周末来画室学素描。
他总能把铅笔削得恰到好处,在我需要时会适时递上擦笔。
我们约会的地点总是选在图书馆或者美术馆,他从不迟到,也不会在约会中途接电话。
求婚那天,他带我去看了萤火虫。
成千上万的光点在夜色中浮动,他单膝跪在潮湿的草地上,戒指盒里是一枚简单的铂金戒指。
谢婉意,他说,我想给你一个没有眼泪的未来。
14
秦墨手里捏着第三十七次被驳回的离婚申请。
几年来,他试过所有方法。
股权分割、房产抵押、甚至跪下来求柳如烟放过。
可柳如烟又怀孕了,就是那次可恶的检查,又是试管。
深夜的办公室,秦墨盯着电脑屏幕。
视频里,谢婉意穿着婚纱的样子美得让他心碎。
她身边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头纱。
屏幕突然模糊了。
他摸到满脸冰凉的液体,才发现自己在哭。
手机亮起,柳如烟发来信息,阿墨,你回家看看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父母紧接着发来语音:如烟需要静养,你快回来。
秦墨慢慢走到落地窗前。
三十七层楼下,车流像一条闪烁的银河。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约婉意看的电影,男女主角在银河下接吻时,她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多可笑啊。结婚只要九块钱,离婚却要搭上半条命。
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他轻轻画了个笑脸。
就像婉意从前总在他加班时的便当盒上画的那样。
对不起啊,他对着虚空说,我从没想过会把你弄丢了。
15
再次见到秦墨,是在我的婚礼上。
他站在教堂最后一排的阴影里,黑色风衣裹着消瘦的身形,像一道被岁月蚀刻的剪影。
我挽着程淮的手臂走过红毯,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他。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站在原地。
神父问:是否有人反对这场婚姻
空气骤然凝固。
我屏住呼吸,心跳几乎停滞。
可最终,只有教堂的钟声在寂静中回荡,像是命运最后的叹息。
仪式结束后,我在化妆间发现了一束向日葵。
金黄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是被人精心挑选、小心呵护过。
花丛中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是我们大学时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票根。
背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却又温柔得让人心碎。
祝你幸福,比我幸福。
走出教堂时,天空忽然飘起细雨。
程淮撑开伞,轻轻搂住我的肩膀。
我下意识回头,
秦墨站在马路对面,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神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无法言说的眷恋与痛楚。
绿灯亮起,人群涌动。
他转身离去,黑色风衣被雨雾吞没,像是从未出现过。
三个月后,我收到关于他失踪的消息。
秦家人找来时,程淮挡在我面前:请不要打扰我的妻子。
多年后,电视新闻播出支教教师秦墨的讣告时,
程淮紧张的捂住我的眼睛:别看。
可温热的泪水还是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
他记得我曾说过想去支教。
有时半夜惊醒,我仍会想起他最后一次求我时眼里的哀伤,
皖意,再等等我……
而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
有些爱情,只能止于青春,葬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