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为报村长当年的讨封之恩,我化为人形嫁给他儿子陆长生。
我呕心沥血庇佑他考上大学,当上军官,换来的却是我怀胎八月时,他带着白月光荣归故里。
只因白月光一句：长生哥,我想要件皮草,听说你家里养了只黄皮子……
他就在我面前虐杀我未化形的弟弟。
还利用我曾为他许下的血誓,逼我亲手剥下弟弟的皮,讨白月光欢心。
含泪抢回弟弟残躯,我跪在村长门前,您当年用恩情让我护他五年……如今,他逼我残杀至亲,必遭我族人报复。等孩子出生……放我回山吧。
......
村长惊骇地看着我手里支离破碎的残尸说,糊涂啊,你对长生有大恩,他怎敢如此对待仙家！他现在已经是团长,想要皮草自有千张万张,他明明可以……
是啊,他明明可以。
陆长生如今已是威风凛凛的团长,军需库里什么珍稀皮草没有
偏要为了哄那女人开心,活活虐杀我的弟弟。
自从去年他去部队后,我日盼夜盼也没等到他消息。
好不容易听说他回乡探望,可推开门就看到祝梦晴靠在他怀里说,长生哥,我想要件皮草,听说你家里养了只黄鼠狼……
而陆长生手里提着的,正是我那个未化形的弟弟。
看我进门,陆长生当着我的面拧断了它的脖子。
我目眦欲裂,祝梦晴却说,长生哥～不希望你手上沾染这种脏血,你的手可是要拿枪保家卫国的……
陆长生闻言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接把刀扔在我脚边：黄小仙,你去把这皮剥下来。你不是猎户家的女儿吗应该最擅长这个。
我颤抖的捧起弟弟的尸体,满含悲戚的看着他,不行,它还没死！魂魄还在……
它虽肉身已死但是灵魂未灭,现在剥皮无异于在活剥。
装神弄鬼。他冷笑着一脚踹开我,赶紧动手,别让小晴等急了。
曾经为他许下的血誓在体内翻涌,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捡起刀。
第一刀下去,弟弟的虚魂从尸体里窜出来,疼得在地上打滚。
阿姐！阿姐救我！它黄澄澄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拼命想扔掉刀,可手指像被铁钳固定住,一刀、又一刀……
最后它爬到我脚边,虚弱的魂魄已经透明,却还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
阿姐……我不怪你……它轻声呢喃,不疼了……
我满手鲜血却泪如雨下。
明明几天前它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掌心说：阿姐,等我修成人形,就帮你照顾小外甥……
现在它再也没机会化形了。
2
二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是我们陆家欠你的,去后山选块好地葬了吧。等孩子生下来……你就走吧。我给你立祠供奉。
我抱着弟弟残尸刚踏出门槛,就撞上了带着祝梦晴游山的陆长生。
又去找我爹告状他眉头紧蹙,不就是只畜生,改天给你抓十只不就够了！
祝梦晴盯着我怀里突然呀了一声,躲到他身后：长生哥,她怎么抱着这么可怕的东西到处跑,我听说黄皮子最邪性了……
她怯生生地瞄我,有些人专门养来害人呢……
陆长生好像想到什么,脸色骤变,伸手就要夺我怀里的残尸：这种晦气东西还留着干嘛,拿去喂狗！
不行！我死死护住弟弟。
祝梦晴突然掩嘴轻笑：姐姐别是……想留着打牙祭吧
她一脸调侃看着陆长生,乡下日子苦,难得见荤腥呢～
陆长生被她调侃觉得丢脸,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什么下贱东西都吃！
我八个月的孕肚重重磕在石阶上。
他夺过尸身冷笑,既然你这么馋,今晚就赏你碗肉汤！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弟弟的尸体离去,直到被村长救起。
村长搀扶着我进屋时,枯瘦的手不住颤抖：作孽啊……这是要遭天谴的……
腹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我能感觉到孩子的生命正在流逝。
暗自掐诀,我将最后一丝修为渡入腹中,护住了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
耳边村长的忏悔声逐渐恍惚……
五年前的冬天我在村口拦住醉醺醺的村长讨封。
他醉眼朦胧地说像个人样,我便化了人形。
作为交换,我答应庇佑他儿子陆长生五年荣华。
谁曾想开春就遇上长生溺水。
为救他,我散尽大半修为,硬是将他的魂魄锁回躯体。
他醒来后执意要娶我这个救命恩人,我便以猎户孤女的身份嫁进了陆家。
婚后这些年,我夜夜用修为温养他的命格。
他考学,我暗中疏通文曲；他求职,我强行逆转官运。
直到送他穿上那身军装进入部队,我的修为也所剩无几。
如今为了孩子,我连最后这点道行都散尽了。
我感受到腹内逐渐平稳的胎动苦笑。
黄仙没了修为,比凡人还不如。
3
三
村长不顾我阻拦找到陆长生怒斥他忘恩负义。
当陆长生搂着祝梦晴进来,看见我靠在炕上安然无恙,不是说流产快死了吗又在用这些歪门邪道骗人你这套把戏骗得了老头子,可骗不了我。
村长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甩袖离去。
陆长生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将那碗肉汤抵到我唇边：装病装得这么像,不补补怎么行
我死死咬紧牙关,汤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看我不从,恼怒的抄起村长放在炕桌上的烟杆,狠狠砸在我嘴上。
在祝梦晴的嬉笑和我的痛呼声中,一颗一颗敲掉了我的牙。
咳咳……你还有没有心我满嘴鲜血地嘶吼,就算不念我们结婚这些年的旧情……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他猛地揪住我头发,碗沿硬生生撬开我流血的嘴：救我你这个骗子还敢提
他眼底翻涌着憎恶,当年是小晴上山采药的时候从水里把我拖上岸,跑去叫人时被你钻了空子！
胡说！我咳出血沫,明明是我……
你说你从水中救我！那你为何怕水他厉声打断,婚后这些年,你连溪边都不敢靠近！
祝梦晴适时啜泣：长生哥……那日我担心你的安危,将你放在岸边就急着去找人……后来回去寻你却找不到……
她抹着眼泪,只要你平安就好……
听见了吗陆长生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小晴的善良被你这种小人利用了！
他怒斥我,我们青梅竹马,就因为你以救命恩人的身份逼我结婚,她才伤心离开家乡……你知道她这些年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吗都是拜你所赐！
我望着他厌恶的眼神,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们一族天生畏水,当年为救他,我强忍本能的恐惧,用仅有的修为御水而行。
每靠近水中一步,都像千万根钢针扎进身体。
陆长生,我擦去嘴角的血,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以为……我为什么怕水
这些年我多少次想告诉他真相,却在看到他谈起精怪害人时噤声。
但如今,我低低笑出了声,因为我是黄仙化形,天性畏水……当年为救你,我耗尽了修为……
够了！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眼底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为了圆谎,连精怪这种鬼话都编得出来
祝梦晴在他身后发出惊恐的抽气声,更刺激了他的怒火,早知道你这么恶心,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让你死在山上！更不会……
说完他厌恶的看了一眼我高高耸起的肚子,带着祝梦晴离开。
4
四
我一块块的将碗里的碎肉聚拢起来,努力拼合却怎么也拼不完整。
眼泪一滴滴掉进了碗里。
当初陆长生从昏迷中醒来,死死攥着我的手不放,执意要将我接回村里。
只是当他说要娶我时,知道我身份的村长勃然大怒,将他关进柴房整整三日不给滴水。
放出来时,他嘴唇皲裂渗血,却还撑着门框对我说：小仙……我定要娶你……
成亲那日,村长在祠堂前让他跪着发下毒誓：此生绝不负我。
而我也咬破指尖立下血誓——应他所求,百死不悔。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我百年修行中,最像凡人的一刻。
这时村长回来看到满脸鲜血的我,手中的物件啪嗒散落一地。
我回头看他,掉在地上的是血淋淋的碎肉。
他一脸惶恐颤巍巍的说,就……就找回这些……我陪你去葬了吧。
我凄然一笑。
不够。
还缺那副皮囊。
若是让弟弟残缺不全地入轮回,来世还要做只任人宰割的畜生……
我绝不能让它再受这样的苦。
撑着炕沿艰难起身,我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我得……要回来……
可刚蹒跚着回到家门口,就听见祝梦晴的呻-吟和陆长生的喘-息。
推开门,眼前一幕让我崩溃。
弟弟的皮毛被随意摊在地上给祝梦晴垫鞋。
床榻吱呀作响,浊白的液体一滴滴落在皮毛上,洇开一片污渍。
两人没发现我回来,还在我婚床上缠绵。
这种贱畜的皮也配给我们小晴用陆长生讨好的对她说,等回部队,我给你买最好的貂皮。
他轻吻她耳垂许诺,等那女人生下孩子,我就离婚,风风光光娶你当团长夫人。
哼。祝梦晴突然推开他,你还要让她生下野种
都八个月了……陆长生为难地皱眉,随即又急切地保证,我保证把他们母子送得远远的,绝不会碍你的眼。
祝梦晴这才转怒为喜,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去看他们……
怎么会！陆长生一把将她压回床上,那种乡下女人生的孩子,也配当我陆长生的种
我冷眼看着他们结束,正要弯腰拾起弟弟的皮毛。
陆长生发现了我,突然暴喝：谁准你进来的！
他一把扯过被子裹住祝梦晴,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既然都听见了,省得我再说一遍。孩子生下来就离婚,我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去外地,别痴心妄想什么团长夫人的位置。
不必费心。我蹲下-身,颤抖的捧起地上的皮毛,我是来拿这个的。钱你留着,我本来就是黄仙,等孩子出生,我自会带他回山。
又胡言乱语什么！陆长生皱眉,在小晴面前装神弄鬼,存心吓唬她是不是
祝梦晴缩在他怀里发抖：长生哥,她是不是……中邪了呀……
她怯生生地瞄了眼我隆起的肚子,那会不会……她怀的也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什么邪……
陆长生听闻后低头沉思,再抬眸时冰冷的说：那就剖开来看看……到底是人胎,还是畜生！
我惊骇倒退,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5
五
怎么心虚了现在不说自己是什么黄仙了他步步逼近,抽出刀尖抵在我肚子上,等会要是人胎,我养；要是畜生……正好给小晴炖锅野味补补。
我死死护住肚子,踉跄着跪倒在地,长生……这是你的亲骨肉啊……再等半个月,他就能平安出生,叫你一声爹爹……
陆长生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长生哥～祝梦晴突然柔柔地按住他的手腕,我在部队医院学过接生,不如……让我来吧
她体贴的看着他,总比你这个大男人弄得血淋淋的好呀～
还是小晴想得周到。陆长生立刻收起刀,温柔对她回笑。
我趁机想逃,却撞到了祝梦晴。
陆长生瞬间暴怒,一把将我按在床上,用皮带死死捆住我的手脚,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不识好歹！小晴也是你能碰的
说着又抄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照着我额头就是一下。
温热的血立刻糊住了我的眼睛,耳边嗡嗡作响。
别生气嘛～祝梦晴却娇嗔着制止他,你去外面等着就好～
门关上的瞬间,她的笑脸骤然扭曲。
手术刀缓缓贴上我的肚皮,本来没想对你动手,可谁让长生哥竟然想让你生下这个杂种……
她俯身在我耳边轻语,长生哥的孩子,只能我生！
我死死盯着祝梦晴一字一顿道：你会有报应的。
可下一秒肚子上传来割裂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哀嚎。
黄仙产子本是喜事,方圆百里的同族都会携灵果仙草前来贺喜。
这孩子在我腹中受修为滋养,本可平安化为人形降世。
可现在……
若被强行剖出,不仅会现出兽形,更可能当场毙命。
我们一族,最是睚眦必报。
等族人看到我受到的摧残,必定会疯狂报复。
祝梦晴得意的划开我的肚子,掏出了那个已经成型的小生命。
当看清那分明是一只小黄皮子时,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像甩开什么脏东西般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陆长生破门而入,第一反应竟是搂住瑟瑟发抖的祝梦晴：小晴别怕！
他嫌恶地瞥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黄皮子质问我,贱人！你把我儿子藏哪了竟敢拿这种畜生来吓唬小晴！
这就是……我们的……我挣扎着想去够那个孩子,却被他一脚踹开。
放屁！别拿这种畜生糊弄我！
他抓起那只小黄皮子,扬手将它扔向窗外的狗圈。
窗外立刻传来兴奋的犬吠和撕咬声。
我僵在原地,耳边只剩下幼崽最后那声微弱的呜咽。
村长被争执声吸引过来,在看到满地鲜血时手中的烟袋啪嗒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跌坐在地,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黄仙报复不死不休……
我听着窗外野狗争食的嘶吼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他们完了。
因为此刻,整座村子的狗突然同时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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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六
陆长生看着瘫坐在地的村长,讥讽地说,装神弄鬼的把戏,也就唬得住你们这些老糊涂。
他担忧地揽住祝梦晴,小晴好心帮忙接生,倒被这疯婆娘吓成这样,还得赶紧带她去看看。
说罢他扶着神情恍惚说不出话的祝梦晴,快步向村里的诊所走去。
他走后,院墙外突然传来窸窣声响,一只接一只的黄皮子从四面八方涌来。
为首的黄皮人立而起,它利落地从狗圈叼回血肉模糊的幼崽,又小心衔起地上沾血的皮毛。
老村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而我被黄皮子们团团围住,一步步向村外挪去。
临别时我回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村长,轻声道：祸不及无辜……村里人不会有事。
当陆长生安顿好祝梦晴匆匆赶回时,只见村长独自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不住叩首。
陆长生带着怒火问村长,那个贱人躲哪去了敢拿那种畜生吓唬小晴,我还没找她算账！现在还带着我的儿子跑了
村长惨笑着指向深山：回山上了……回她该去的地方了……
她原本在山里的猎户家是吧陆长生转身就要往外冲,我这就带人去搜山！把她捉回来,让她跪着给小晴认错！
孽子啊！你还不明白吗！村长突然暴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她是黄仙！当年要不是我用讨封之情求她庇佑你,你早死在潭底了！
陆长生踉跄着爬起来,语气也带了一丝怒气,爹,你别老糊涂被那个女人骗了！救我的明明是祝梦晴！那个连水都不敢碰的女人,怎么可能从那么深的水里把我捞上来
远处山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啸,像是有千百只黄皮子在同时嚎叫。
老村长再次扑通跪倒在地,而陆长生只是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这帮畜生叫唤什么！
老村长颤巍巍地回忆,那年大雪夜,我醉醺醺地在村口遇见个金毛小兽,它人立着问我,您看我像人吗……我当是醉糊涂了,随口应了句像。第二天就见个女娃娃来敲门,说谢我讨封之恩……我这才知道,那晚遇到的……真是黄大仙啊！
陆长生浑身剧震,踉跄着倒退两步。
他死死盯着老村长,所以……她……真的是……
话未说完,他突然发疯似的冲向狗圈,却在看清那一地碎肉残血时僵在原地。
陆长生往日挺拔的背脊此刻突然佝偻得像条丧家之犬。
他疯狂摇头,脑海里却一幕幕回忆起我们的过往……
他想起以前被他忽略的那一丝一缕的细节。
想起我指尖抚过的伤口总会莫名痊愈；
他对我说过的一些戏言和愿望总会不经意的实现；
当初他还为此笑称我是他的福星。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突然双目赤红看向村长,这世上哪来的精怪！是你和她串通好的对不对而且当年明明是小晴救了我！她也是因为看到我结婚后伤心才离开村子的！
老村长冷笑一声,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他语气满是讥讽,祝梦晴当年是跟城里来的大老板跑了,什么看你结婚受情伤这事全村人都知道！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陆长生怒骂,你说我老糊涂那现在去问问你的小晴,看她敢不敢下水一个好逸恶劳的娇小姐,还说自己能从水里救人
陆长生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远处诊所突然传来祝梦晴凄厉的哭喊：长生哥救我！有东西在咬我！
7
七
他冲进诊所却被眼前的一幕骇住。
祝梦晴躺在病床上,她的身上、床边、地上爬满了黄皮子,一只只密密麻麻往她身上扑,撕咬着她的身体,疼的她不停翻滚。
见他进来,她伸出鲜血淋漓的手,长生哥！救……
没等她说完,他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将她提起,黄皮子们呲着牙退开半步。
说清楚,他声音嘶哑得可怕,当年你是怎么从水潭里救的我
当、当然是我跳下去……祝梦晴疼得面目扭曲,胡乱拍打着腿上的黄皮子,你先弄走这些畜生……
十丈深的寒潭,他的手青筋暴起,你是怎么把昏迷的我拖上岸的嗯
祝梦晴发觉不对,开始左顾言他,我……你先救我啊,细节我等会慢慢说,先把这些畜生弄走。
陆长生一言不发的拔出军刀,寒光闪过,两只扑来的黄皮子应声断成两截。
其余的黄皮子顿时后退。
长生哥！祝梦晴刚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就被他一把掐住后颈拖向门外。
她疯狂踢打着：你干什么！放开我！
陆长生将她提到水潭上方的悬崖边：游到岸边,像当初你救我那样。明天我就娶你做团长夫人。
话音未落,在她凄厉的哭喊声中松开了手。
祝梦晴在水里疯狂扑腾,冰冷的潭水灌进她的口鼻：救……救命！我错了！我承认……当年不是我……
陆长生站在岸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竟然错信了人,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那个忍着天性畏水的剧痛,在寒潭中将他托起的女人；
那个耗尽百年修为,为他续命的女人；
那个……被他亲手绑住,让祝梦晴活剖取子的爱人。
小仙……他喉间溢出一声哽咽,膝盖重重砸在碎石上。
就在祝梦晴即将沉入潭底时,数十只黄皮子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
它们首尾相连冲入水中央,将昏迷的祝梦晴拖出水面。
上岸后为首的黄皮子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它们托举着祝梦晴向深山掠去。
等等！陆长生突然惊醒,踉跄着追了上去。
等他追到山里的时候,却发现黄皮们停在一处空地,中间是昏迷的祝梦晴。
几只体型硕-大的黄皮子正利落地用尖爪划开她的肚皮,鲜血汩汩涌出。
祝梦晴从剧痛中惊醒,发出撕心裂肺的求救。
他本能地想要上前,却被一只体型最大的黄皮拦住。
那对橙黄的眸子直直望进他眼底,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我被活生生剖腹取子的场景。
他不禁在想,当时的我是不是也这样经历了非人的苦痛
啊！！祝梦晴的惨叫将他拉回现实。
她的肠子已经被拖出体外,黄皮子们像玩弄猎物般撕-扯着。
原来这就是……活剖的滋味。
他僵硬地转头,看见一只年迈的黄皮正用沾血的爪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摊碎肉放进祝梦晴的肚子里。
那形状似乎是一只小黄皮。
8
八
陆长生突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对着山林哭喊：小仙！我错了……你回来啊！
周围的黄皮子瞬间停止撕咬祝梦晴,齐刷刷转头看向他。
下一秒,它们如潮水般涌来,尖锐的牙齿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他惨叫着跑下山,狼狈不堪地逃回村里。
作孽啊……真是作孽……老村长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拄着拐杖的手不停颤抖。
爹！陆长生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怎么才能让她回来我愿意用命换！
老村长摇头叹息：晚了……成亲那日我就让你发过毒誓……今生要对她好,就是因为我知道一旦你负了她,必遭黄仙报复。
陆长生突然癫狂大笑：她也有誓！她发过血誓要满足我所有要求！我要她回来……这是命令……
陆长生刚踉跄着冲到院门口,就被老村长用拐杖狠狠拦住。
糊涂东西！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那血誓还在当你逼她亲手剥自己胞弟的皮时,那誓约就破了！
他用拐杖重重砸在他膝盖上,现在她对你只有滔天恨意！你是想害死全村人吗！
陆长生瘫坐在地,疯癫般的喃喃自语,我错了……回来吧……
老村长从祠堂取来一块桃木牌位,颤抖着塞进他怀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立祠供奉,日日焚香叩首……
他话音带着一丝恐惧,求她看在……看在那未出世的孩子份上,饶你这条贱命！
当我从闭关中苏醒时,已过去三个月有余。
这段时间总觉有一股温暖的愿力在助我疗伤。
刚踏出洞府,一只毛色油亮的小黄皮便人立着作揖,殷勤地引我来到一处山洞深处。
祝梦晴被藤蔓悬在石壁上,早已看不出人形。
她的腹部被草叶粗糙地包扎着,里面传来微弱的脉动。
那熟悉的灵力波动让我浑身颤抖。
这是……
小黄皮献宝似的比划着这三个月来,它们是如何用祝梦晴的生机温养那个被野狗撕咬过的胎儿。
我抚摸着腹部那道狰狞的疤痕,忽然笑出了眼泪。
好一个以命养命的法子,让这毒妇亲身尝尝被活剖的滋味,又用她的精血喂养我的骨肉。
当晚我隐在夜色中,悄然来到村口,却见祠堂前跪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祠堂里,我那块崭新的牌位前,三炷清香袅袅升起。
陆长生机械地重复着叩首的动作,额头上的血痂裂了又结,在地上印出一道暗红。
他每叩首一次,便念一句对不起。
原来这就是那股助我疗伤的愿力来源。
我正欲离去,他似有所觉,猛地抬头望向我的方向,小仙是你吗求你……看我一眼……我错了,你别走。
我没有停留,转身没入山林。
却不想翌日清晨,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那个疯子竟真循着踪迹找上了山。
小仙！他跌跌撞撞闯进山洞,在看到被藤蔓吊着的祝梦晴时突然僵住。
祝梦晴腹部的伤口突然剧烈蠕动,仿佛里面的小生命感应到了父亲的到来,逐渐苏醒。
陆长生颤抖的手伸向那鼓动的伤口。
9
九
祝梦晴被声音唤醒意识,艰难地睁开双眼。
当看清来人时,枯槁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希望：长……长生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气若游丝地哭诉,这些畜生……刨开我的肚子……塞了个怪物……
她惊恐地感受着腹中的蠕动,它在动……救救我……
陆长生却眼中迸发出狂喜轻抚她隆起的腹部：它还活着我和小仙的孩子还活着！
你……祝梦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你不是来救我的
救你陆长生眼底翻涌着滔天恨意,我查过了,当年你跟人私奔被抛弃,在军医院认出我后,就编造救命恩人的谎话！
他的手转而掐向她的脖子,你害我误会小仙,还心狠手辣生生刨出了她的孩子。我恨不得你早点死！
祝梦晴眼里的希冀破灭,癫狂冷笑,哈哈哈……你怪我是你朝三暮四见色起意。是谁连查证都不查就冷落发妻
她扭曲着脸,而且说剖腹验胎的……不正是你陆团长吗！
陆长生暴怒地拽起她头发往石壁上撞：贱人！
祝梦晴惨叫一声,又强撑着讥笑：现在装什么深情
可她突然压低声音蛊惑道：长生哥……那不过是个畜生,你救我……我给你生十个……
啪！
一记耳光打得她偏过头去。
陆长生赤红着眼,你也配提她小仙掉一滴泪,我要你百倍偿还！
两人的争执将我引来,陆长生一见我,眼中顿时迸发出癫狂的光芒。
小仙！他跪爬着扑到我脚边,颤抖的手抓住我的鞋,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他涕泪横流,你要我怎样赎罪都行……
我冷冷踢开他的手：赎罪
你可知道,阿弟被活剥时,它的魂魄疼得在院子里打转哀嚎我苦苦求你,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陆长生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今日暂且留你一命。我转身走向洞内,我儿复生之前我不能沾恶业。等它出生那天,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洞外的黄皮子们立刻龇牙咧嘴地围了上来,将他撕-扯着拖下山去。
他凄厉的哭喊回荡在山里：小仙！求你……
半月后,祝梦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只金灿灿的小黄皮从她腹中钻出。
虽先天不足失了灵气,再想化形仍需要修行。
但我依旧把它当做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轻抚它柔软的胎毛,望向山下的祠堂。
那里,有个疯子正日夜叩首,等着他迟来的报应。
只是我没想到下山来到祠堂的时候,看到这样的陆长生。
10
十
我踏进祠堂时,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长生倚在供桌旁,半边身子血肉模糊。
从脖颈到腰腹,皮肤被一片片剥落,露出猩红的肌肉纹理。
伤口边缘结着黄脓,有几处还在渗血。
供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十几片带血的人皮,每片都薄如蝉翼,能看出剥时何等小心翼翼。
小仙……你终于来了。他惨白的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挣扎着要起身,却因失血过多踉跄跌倒。
爬行时,地上拖出一道黏稠的血痕。
注意到我盯着他完好的右半身,他慌忙解释：我不是怕疼……我是怕……怕等不到你来就死了……
他颤抖着捧起那堆人皮,又递上那把沾满血垢的剥皮刀：你看……我每天只敢剥一片……剩下的……你来剥好不好
他仰头望我时,眼底的癫狂与卑微,恍惚间与当年发誓要一生对我好的少年重合。
我的心尖猛地一颤。
但下一刻,浓重的血腥味中,我仿佛又听见弟弟魂飞魄散前那声阿姐。
我的刀刃贴上他完好的肌肤。
刀锋游-走间,他浑身痉挛,却死死咬住嘴唇。
鲜血顺着牙缝渗出,他将痛呼都咽回喉咙,只从喉间溢出几声闷哼,像是怕惊扰了我。
当最后一片皮肤剥离时,他已不成人形。
裸露的肌肉组织随着呼吸颤抖,却还挣扎着向我伸手。
原……谅……我……气管暴露的脖颈发出嘶哑的气音。
我弹指将一缕修为渡入他心脉,在他骤然亮起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回到山中洞府,我将那叠血淋淋的人皮与弟弟残存的皮毛并排供在石台上。
初生的小黄皮懵懂地爬过来,湿漉漉的鼻尖轻触人皮,发出困惑的呜咽。
我知道它是嗅到了血脉里熟悉的气息。
我点燃三柱安魂香,青烟缭绕中轻声念诵往生咒。
阿弟……指尖抚过弟弟那已经干枯的皮毛,下一世,你会投生在书香门第。
香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有疼你的父母,护你的兄长……
周围的黄皮都在此刻围了上来,小黄皮也突然人立而起,前爪合十对着供台作揖。
仪式过后,我给小黄皮取名黄小乖,带着它准备前往深山修行。
临行前远眺村落,只见老村长正搀扶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影踉跄归家。
那已不能称作人了,更像一具行走的血肉傀儡。
后来听闻,陆长生终日躲在祠堂不敢见光,孩童们见了都尖叫着逃开,称他为剥皮鬼。
部队来人调查祝梦晴失踪案时,他蜷缩在供桌下喃喃自语,任谁问话都只反复念叨：我在等小仙回来……
调查员用手电筒照向他溃烂的面容,他立刻惊恐地捂住脸,从指缝里漏出呜咽：别照……别让小仙看见我这样……
最终部队只能将他除名处理。
老村长离世后,陆长生便在祠堂里长住。
每天深夜,村民们都能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磕头声,夹杂着疯癫的自言自语：你回来了……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五十年后,我带着准备化形的黄小乖下山讨封。
刚到村口,忽见一个罩在布袍里的老乞丐正与野狗争食残羹。
他佝偻着背却在瞥见我的刹那,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啊……他嘶哑地呜咽着,手颤抖着向我伸来。
几十年未与人交流,他已忘了如何说话,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就在他即将触到我的瞬间,他忽然僵住,咽了气。
我望着那张布满脓疮的脸,轻轻合上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今生仇怨自此刻消弭。
这时,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车窗摇下,露出个戴棒球帽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
爸,那边好像……他指着我们这边,声音清亮。
我立即隐去身形,看着少年下车查看。
在他父母忙着报警时,小乖忍不住现了形,怯生生地人立而起：您……您看我像人么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不仅没害怕,反而温柔地蹲下-身,伸手抚过小乖的头顶：像,像极了。
我怔怔望着少年眉心的朱砂痣。
那位置,与阿弟当年被猎户箭矢所伤的疤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