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自是青云 > 第一章

我被阿爹送上皇帝寝榻的那一晚,沈书梧连碰都没碰我一下,只是沉着眸子道:
苏与青,朕知道你是帮着你那个宰相父亲来监视朕的,你放心,朕可以把这个皇后的位子给你坐,但别妄想朕会宠幸你。
他对我的宰相阿爹有怨,于是把这怨都撒到了我的身上。
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帝不爱皇后,皇后却对皇帝一片痴情,逆来顺受。
直到阿爹倒台、沈书梧掌权,沈书梧下令问斩阿爹及其党羽,却偏偏放过了我。
沈书梧:苏与青,朕要让你也经历丧亲辱权之痛。
沈书梧不知道的是,我恨死这个爹了,他害死了阿娘,把我当作巩固权柄的棋子,又拆散了我与我的情郎。
到了这一天,沈书梧翻遍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我,只找到了我遗落的一封信:
白郎,阿爹已死,再没有人会阻拦我们,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1.
我躺在卧榻上只觉得脑袋沉重似鼎,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
侍女玉蓉焦急地用汗巾为我擦掉额上细密的冷汗。
娘娘!您都病成这样了,为何还不让奴婢去找皇上,若是再没有太医来,娘娘您再这么
撑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别找他,没用的。
我自小体弱,昨晚却被沈书梧在宫苑里罚跪了一整夜,如今正是寒冬腊月的时节,刺骨寒风的寒风不留余力地在我身上侵袭。
今儿一早他离开时,看见我病弱难受的样子,只扔下一句:
真是越来越有手段了,又学会了装病惹朕怜惜吗
恰逢今日纯妃生产,沈书梧便故意把所有太医都召了过去,还下令不等到纯妃生下来,一个都不许离开。
玉蓉着实看不下去了。
奴婢不管了,奴婢自己去求见皇上!
我伸出手想拦住玉蓉,才发现自己连抬起四肢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蓉……
寝殿里的槅窗破了很久了,始终没下人来修,一阵凉飕飕的风刮进来,刮的我面颊硬生生的疼。
我仿佛听见了脑袋中的弦断之音,嗡嗡一声过去,我再没有了意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沈书梧的卧榻上。
还没等我完全恢复力气,沈书梧一把把我从榻上拖了下来。
冬天的地衣像结了冰一样的冷,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肤骨撞在冰冷的地衣上,简直像能夺了人命似的凄痛。
苏与青,朕知道你没病,给朕跪下。
沈书梧的话落下来,我几乎是连跪带爬地撑起身子,跪在他跟前。
这时我才发现殿内还有一个人——纯妃。
沈书梧: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分了个太医给你治病,导致纯儿流产了
怎么会……那么多太医在……我诧异地看向纯妃,只见她眸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了悲悲戚戚的模样,掩面一泣,便梨花带雨地倒进了沈书梧的怀里。
皇上,别怪姐姐,只怪臣妾的肚子不争气。
沈书梧柔声细语地安慰着纯妃,就好像故意做戏给我看似的。
沈书梧不知道的是,我并不在意他的爱给了谁。
我只想借他的手杀死我那个冷血无情的宰相阿爹。
苏与青,你今日跪在纯儿面前,给她磕个头道歉认错,朕或许可以考虑不记你的罪。沈书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方才面对纯妃时的柔情烟消云散,只余满目的厌憎与嫌弃。
我抿了抿唇,艰涩地开口:皇上,古往今来没有皇后给妃子磕头的道理。
2.
磕头这样的大礼,除了上拜恩师与生母,也就只剩犯了滔天大罪之人才需行此礼了。
一向逆来顺受的我这次没有听从沈书梧的话。
沈书梧的面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阴沉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雷光电雨砸落在我的头上。
朕看你是仗着自己身后有个宰相阿爹,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你是不是就指望着你阿爹从朕手里夺走江山的那一天!
我把头伏得更低了。
臣妾不敢,父亲是皇上的臣子,臣妾亦是皇上的臣子,苏家对皇上别无二心。
沈书梧没有再说话,只是死沉沉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洞穿。
殿里一时寂静若死,静得我仿佛能听见自己震颤的心跳声。
殿外似乎是落雪了,鹅毛般的雪一簇簇落下来,落到枝头上,竟堪堪将那细小脆弱的枝叶压折。
沈书梧再发话时,是对着身边的下人说的。
来人,押着皇后!
我还没有听懂沈书梧话里的意思,便来了几个宦者,一个擒着我的手臂,一个压着我的脖子。
把我硬生生拖到纯妃跟前,按着我的头。
磕了下去。
沈书梧就这样冷眼看着我,嘴角噙着的冷笑不比屋外的薄雪令人心寒。
这金砖玉砌的地衣简直比冷铁还要无情,我的额头被一下下重重按在这上面,额上见了血,与血珠一齐滚落在地的,还有一滴清泪。
他不爱我也好,为何要这样羞辱我
我是饱读诗书礼义长大的闺门玉秀,更是一国之后啊,他怎么能这样践踏我的自尊。
我最后是被玉蓉扶着回的寝宫。
一路上宫人指指点点,非议不断。
我身为皇后的最后一丝尊严,也被沈书梧压断了。
玉蓉看着我额上触目惊心的血痕,竟一时不知如何上药。
娘娘,皇上他怎能这般对你……
玉蓉忍不住啜泣起来,别说她看不下去,这宫里哪个宫人知道了今天的事,无不是唏嘘不已,只叹天子无情。
我自嘲地笑了笑,反而安慰起玉蓉来:
无妨的,只要等到阿爹倒台、为母亲报仇的那一天,我们就逃出这深宫。
玉蓉耸着肩点点头。
我又问:你有没有把阿爹近来的行踪递给沈书梧
玉蓉回道:娘娘放心,玉蓉一直都把宰相的行踪记录下来,写成密信,偷偷递到福宁殿里,一日也不敢落下。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3.
沈书梧总能收到给他传递苏相行踪的密信,以便他能更多掌握苏相的把柄,拔除苏相这个野心勃勃的朝臣。
他一直以为给他递密信的人是他身边的亲信,但他不知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给他通风报信。
我渐渐地有点坐不住了,只恨沈书梧为什么不能快点掌权,掰倒阿爹。
娘娘,娘娘,不好了!
玉蓉慌慌张张地跑进寝殿来。
何事如此慌张我问道。
玉蓉气喘吁吁指着殿门口道:纯妃的人泼了一盆脏血到我们殿门口,听说那盆血是纯妃那日流产流的血。
我忍不住蹙起眉,流产之血向来被视为不祥之物。
宫里的人都相信这种血泼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不幸。
我无力地扯动嘴角,竟然有些想笑。
我已经是如此不幸的人了。
我的父亲残暴无性,日日打骂阿娘,阿娘死在了他的家暴里。
而我也被父亲视作稳固权柄的手段,被送到一个根本不爱我的男人的榻上。
我与我的情郎,就这样被父亲、被这个不爱我的男人生生拆散。
我还能再不幸到哪去呢
我抱着扫帚来到殿门口,亲自扫清门前的脏血。
娘娘,你瞧,这血里怎么会有这些毛呢玉蓉发出疑问。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这些脏血里有数根白毛。
我心下惊疑不定,千百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闪过,当答案呼之欲出时,我的面色骤时惨白如云。
我几乎是颤抖着问玉蓉:咪咪最近哪去了
咪咪是我养的一只小白猫,它活泼粘人,是支撑着我在这个宫里活下去的唯一慰藉。
玉蓉的眉头颤了颤。
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咪咪了……
我彻底反应过来了。
纯妃她不是流产,她是根本就没有怀孕。
无论那天我需不需要太医,她都会把流产的罪过扣在我头上,而这一盆子血也根本不是什么流产之血,是她从咪咪身上放的血!
我再也承受不住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咪咪的血染红了我的裙角,我却只恨自己没能护住她。
玉蓉拖着我的手撑我起来,我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力,不要命似的撒腿直奔向福宁殿。
4.
皇上那日要我给纯妃磕头道歉,我今日也想让皇上帮我跟纯妃讨个说法。
沈书梧仍是那副不耐烦的态度。
你又有什么事
皇上可知道,纯妃根本没有怀有身孕
沈书梧终于看了我一眼。
他面上有几分惊讶,却似乎并不是因为纯妃的欺瞒,更像是因为我竟知道了真相。
沈书梧缓缓收回目光。
朕说过,要你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而不是整日在朕面前耍这些污蔑争宠的技俩。
我把咪咪的猫毛呈至沈书梧跟前。
皇上应该知道纯妃今日派人泼了脏血到臣妾的殿门口,这是臣妾在血里找到的猫毛,这毛是咪咪身上的,臣妾不会认错。
证据确凿,我目如火炬般地盯着沈书梧。
在铁证面前,他作为一个君王纵使再如何厌恶我,也不该再偏袒了。
沈书梧抬起手,拈起我手中的猫毛放至唇前,轻轻吹了吹。
猫毛似尘埃般从他手中吹落。
那样轻飘飘地、满不在乎地。
沈书梧:所以呢
纯儿只是生性娇纵了些,你作为皇后,理应让着她。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书梧。
他背过身去,甩了甩袖,地上的猫毛随风带起,飘向不知所踪处。
我连拾回来的机会都没有,沈书梧便下令道:
这殿里脏了,来人清扫了。
沈书梧!
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
沈书梧回过身来,死死掐住我的脖颈。
长本事了敢直呼朕的名字了
我被他掐得生疼,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疼意钻到了眼睛里,我没忍住,湿了眼眶。
沈书梧愣了。
他不知觉松开了手,竟然在此刻显露出一丝手足无措来,神情内疚。
我终于恢复了呼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沈书梧眸光又冷了下来。
来人,皇后善妒争宠,即日起把皇后打入冷宫思过,罚抄经文千遍。
我被宦者们从福宁殿里押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又落雪了。
漫天的雪灌了满身的冷意,可到底不及心里的冷。
玉蓉担心我在冷宫里过得不好,硬是要过来陪我。
我握着玉蓉的手:玉蓉,我等不及了,你帮我把我收集的所有阿爹谋逆的证据都偷偷递到福宁殿里去,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是你递去的,知道吗
玉蓉郑重地点点头。
我不想再等了,沈书梧实在太过无能,他把太多的心力都花到了折磨我之上来。
这样下去,不知多久才能扳倒阿爹。
我必须主动出手了。
5.
将近年关了,雪下得更凶了。
整座禁宫覆在一片雪色之中。
即使身在冷宫,我也听说了沈书梧手握苏相谋逆的把柄,即日凌迟苏相的消息。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伸手接过纷纷扬扬的白雪。
阿娘,你看到了吗,害死你的那个男人终于得到报应了。
凌迟是一种极残忍痛苦的死刑。
它是拿钝刀一点一点的把人身上的肉剜下来,俗称千刀万剐。
正沉浸于大仇得报的喜悦当中,沈书梧身边的太监突然来了。
娘娘,皇上说您在冷宫里思过表现甚佳,可以出来了。
我被带到福宁殿里,殿里燃着红罗炭,袅袅青烟升起。
隔着烟霭,我看不清沈书梧的神情,只听见他说——
苏与青,害怕吗你的宰相阿爹没了,朕再也不用做你们苏家的傀儡皇帝了,从今往后整个江山只会执掌在朕的手里,包括你。
沈书梧试图从我的眼眸里看出一丝惊惧。
我只是无波无澜地低着头,一丝蔑笑在我的唇角若隐若现。
当晚,我收拾好东西就带玉蓉离开了这座皇宫。
出宫后,我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这座深宫。
就是这样一座深重而压抑的宫院,把我苦苦囚禁了三年。
我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京师。
我走以后,只闻街巷皆传沈书梧在得知皇后失踪的消息后,整座禁宫都陷入了慌乱与死寂。
沈书梧遣散了所有后宫佳丽,成天饮酒度日,无心朝政,朝野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为了找我沈书梧不惜把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只翻出一封我遗落给情郎的信。
白郎,阿爹已死,再没有人会阻拦我们,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沈书梧终于知道那些密信原来都是我传给他的。
他气疯了,甚至下了十万两黄金的悬赏令也要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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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压抑的隆冬终于过去,又是一年花好时。
我在江南与白应眠携手恩爱,共赏春日风光。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
与青,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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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我不必回过头就知道站在身后的人是沈书梧。
那些囚禁于深宫的隐忍委屈的日子一并向我袭来。
我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回头。
我……我这一年一直都在找你。
沈书梧再次露出与上次一样的无措感。
白应眠回身去看他,蹙了蹙眉。
沈书梧
我同白应眠讲述过我是怎么逃出深宫的,他自然也知道沈书梧曾经是怎么对待我的。
白应眠一把把我护在身后,挡在了沈书梧的跟前。
你来做什么
沈书梧的眸光如匕首般在白应眠身上剜了一遍又一遍。
他冷笑一声:呵,这就是你信中所写的白郎吗他有哪点比得上我
白应眠:就凭我对与青足够好,凭我不会让与青在雪夜罚跪,不会让与青养的猫受歹人所害。
沈书梧哑然。
似被戳中了脊梁骨,他支吾了半天,却始终辩驳不了一个字。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曾对我的折磨。
我终于回过头来,目视着沈书梧。
6.
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眉心间自成一个川字,神容颓靡,再不复往日一代帝王的威严。
与青。沈书梧唤我的名字,语气出奇的卑微与讨好。
沈书梧,你曾问过我,离了你我还能在这世间活得下去么
我踱步至沈书梧身侧,轻蔑的看着他。
现在,你觉得呢
沈书梧痛心疾首。
你走以后我才知道,真正离不开的人是我,我、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以为捉弄她、让她臣服与我,这就是爱,可我现在才知,那样只会伤害自己爱的人。
我轻笑一声,爱
我从沈书梧身旁掠过,只留下一句——
你也懂得爱
天色忽而晦暗下来,这个时节总是多雨。
春雨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春寒料峭。
白应眠撑起伞,牵过我的手带我回府。
雨里,沈书梧一直沉默不语无声无息的跟在我身后。
直到我回了府,他被门口的下人拦住。
我回头看向他,湿漓漓地简直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过一般。
沈书梧注意到我的视线,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期待地看着我。
我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
就像曾经无数次他对着我冷笑那样。
沈书梧眸中的期冀却更深了,以为有了希望。
我却回过身去,吩咐道:哪来的腌臜之人赶出去。
下人得了令,索性把门锁了起来。
春雨愈下愈大,我只觉困意上来,回卧房躺下直接休憩。
醒来时已是夤夜,白应眠端了碗莲子汤来给我喝。
白应眠:与青,白应眠还在府门口跪着。
我有些惊讶。
他还没走
白应眠无奈地摇摇头。
管家已经撵过他了,他不肯走,一定要见你才肯罢休。
我喝过莲子汤,身心舒畅极了,只道:随他去吧。
我走到亭子里坐下观雨,静听闲雨如棋落。
这是前生从未有过的静谧与安逸。
玉蓉走到我身边来,低声说:小姐,白公子还是把皇上放进来了。
我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白公子说,沈书梧到底是个君王,他若是病了倒了,朝廷都要因他而乱,所以还是找了大夫来给他看病。
我起身,那就去看看他吧。
7.
这是我对沈书梧的施舍。
就如曾经,沈书梧把给我皇后之位、为我请太医等事,视作是对我的施舍。
如今我把这些低贱可笑的施舍还给他。
听见我的脚步声,沈书梧不顾大夫的阻拦从床榻上坐起来。
与青,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坐在沈书梧的对侧,玩味地看着他。
戏演够了,什么时候回去好好当你的皇帝
沈书梧虚弱地起身,但似乎因病得太重,步子摇晃几乎跌倒在地。
没有人扶他。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跟前,跪了下来,然后捧起我的手。
我没有演戏,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认清对你的感情。
与青,我一直都爱你,我只是不会用正确的方式爱你。我一直都知道纯妃没有身孕的事,
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宠幸过她,整个后宫我只愿宠幸你人。
你一定要相信我,与青,你是这世间唯一能拨动朕情绪的女子,朕自一开始就深深爱着你了。
我轻飘飘甩开沈书梧的手。
所以呢
我轻描淡写地问道: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沈书梧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我出了房间,没有再理会沈书梧。
沈书梧仍是赖在府里不肯走。
他一个劲地说着他爱我,我只觉得惹人发笑。
又一日,不知沈书梧从哪里抱来了一只白猫。
他抱着猫咪走到我的跟前,喜悦道:
与青,我记得你最喜欢小猫了,你瞧,我在街上抓了一只小猫给你,喜欢吗
我轻轻抱起小猫,抚了抚它柔顺的白毛。
小猫也恬淡地躺在我的臂弯里,蹭了蹭我的衣袖。
像极了当年咪咪躺在我怀里的样子。
沈书梧见我喜爱这小猫,更为沾沾自喜了。
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喜恶,从今往后,我只会给你你喜欢的,你所讨厌的我就让它消失,好么
我轻轻笑了一下,问:你要怎么让它消失
沈书梧当下写了一封急谕到宫里,派人把纯妃押至江南。
纯妃被关押在牢车内,日夜不歇地赶了五天路,终于赶到江南。
沈书梧连一刻休憩的时间都不给纯妃,就把她拖到我的跟前。
沈书梧:与青,我知道你最厌恶的就是她了,此人心肠歹毒,毒害宠物,现在我把她带到你的面前,任凭你处置。
纯妃跪在地上拼命向沈书梧求饶。
沈书梧却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扯到了我的脚边。
你应该给与青磕头道歉。
纯妃怕极了,一个劲地磕在青山板上求我放了她。
吵吵嚷嚷的,我只觉得头都大了。
我揉了揉眉心,斥道:够了。
闻言,沈书梧直接给了纯妃一巴掌,
闭嘴!没听到与青让你别吵了吗
纯妃捂着面颊嘤嘤啜泣,却不敢再吵一个字。
我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把小猫放到地上。
小猫看见纯妃后身上的毛竟瞬间炸开,它张开利爪当即在纯妃脸上抓下一道深长的口子。
纯妃痛呼出声,小猫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我忍不住掩袖笑了起来。
沈书梧更为得意了。
与青,我会一直让你开心的。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收了笑意,从沈书梧身边走过,道:少拿这种人来碍我的眼,你自己处置。
令我没想到的是,沈书梧竟生生把纯妃沉塘溺死。
其手段之毒辣比起当年他折磨我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书梧甚至还找我邀功。
与青,我把他们都处理了,以后你我之间再没有别人,你可以接受我了吗
我直接关上卧房的门,懒得再多看沈书梧一眼。
8.
沈书梧不知道,白应眠已经准备娶我了。
这日,白应眠来问我:与青,你想要什么样的聘礼
我定定注视着白应眠的眼眸。
金山银山我都不要,我想要的只有一个。
白应眠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等待着我的后半句话。
我要拉沈书梧下台。
沈书梧曾那样羞辱过我,并为这种羞辱冠之于爱的美名。
这一切都基于他认为自己是个君王,君王的宠幸就是无上的尊荣。
我要一点一点地摧毁沈书梧的自尊和认知。
像他曾经践踏我的自尊那样。
白应眠被惊住了,半天都没敢出声儿。
沉默了很久以后,白应眠才道:
好,与青,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白应眠告诉我,其实他早就在地方拥兵自重,有了属于自己的军队和势力。
想要拉沈书梧下台并不是难事。
白应眠让我把沈书梧留在江南,不要给他回京的机会。
而他从此刻开始带着兵直接一路攻进了京师。
京师群龙无首,人人自危,被攻城时直接沦陷了。
七日后,白应眠传来捷报,宫里降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沈书梧尚跪在我的裙边,乞求我的怜爱。
与青,你想要江山,我现在把江山都给你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
我挑起沈书梧的下颌,笑道:
沈书梧啊沈书梧,没有了江山的你,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沈书梧的手僵了僵,却仍是执迷不悟。
我知道我做了太多错事,我不乞求你能爱我,我只希望你能别甩开我,好吗,与青
沈书梧卑微地恳求着我,像条狗一样。
其实早在禁宫时我就看出来了,沈书梧并不是当皇帝的料。
否则也不可能在我已经递了那么多密信后,沈书梧还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整日只知道如何想办法令我臣服,正如他所说的,他以为这就是爱人的方式。
我该说他是痴情还是愚昧呢
我把沈书梧带回了京师,让他当着他臣子的面亲自忏悔自己的罪行。
偌大的太和殿里,众臣子匍匐在地。
他们曾经所拥戴的皇帝如今仿若一个阶下囚一般跪在我的脚边。
我有罪,我不懂得敬爱皇后,不懂得珍惜皇后,这江山,我更不配坐。
众臣子缄默不语。
他们也许早就苦沈书梧这个昏君久矣,无一人站出来为沈书梧辩经。
白应眠趁势而上,夺下了江山,坐上帝位。
沈书梧也被关进了大牢中。
夜里,白应眠来到我的寝宫。
他捧着我的脸颊,深情道:与青,这江山我为你抢来了。
我却从白应眠的怀里挣脱,望着时明时灭的烛火,我的眼神骤时变得锐利起来。
白应眠。
这是我第一次喊白应眠的全名,白应眠似也没有反应过来,愣怔在原地。
怎么了,与青
你很早就在地方拥兵自重,有了一方权势,可我怎么记得,你是书生出身
我回眸,眸中锐芒直射在白应眠身间。
告诉我,这权势是谁给你的
白应眠心虚地埋下头去,半侧面颊落在烛火的阴影里。
是……苏相给我的。
他的声音极小,似乎不敢面对我。
我笑了起来,笑声讽刺至极。
当年苏相拆散你我时,我苦苦无力维持我和你之间的感情,而你早就收了苏相的好处,选择放弃我们的感情,是吗
白应眠不敢抬头看我,只能虚虚地点了点头。
与青,我也是被迫无奈,你知道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做也是为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我质问道。
白应眠:我只有收下苏相给我的权力,才能卧薪尝胆让自己的势力日益壮大起来,你看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不语,只是冷静地注视着白应眠。
窗外月光疏斜着洒落进来,似银浆倾泻。
似乎是因为很久没听到我的回应,白应眠才抬起头来,走到我的跟前。
他的眸光还是那么神情。
白应眠拉住我的手。
与青,我说了我要娶你的,沈书梧没能给你一个皇后应享的尊荣,以后,换我来给你。
我看着他,灿烂的笑了,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启唇时的语气更是不悲不喜。
好啊,我等着你。
9.
白应眠登基已有一月,却迟迟不肯娶我。
后位空悬,朝中的大臣都坐不住了,纷纷上谏直言。
玉蓉似乎比我还焦急些。
小姐,皇上到现在都还不宣布娶你为后,你就一点都不急吗
我从棋罐里执起一子,落在身前的棋盘上,与自己对弈。
他不会娶我的。
什么!玉蓉大为震惊。
你想知道原因我看向玉蓉,笑道,我带你来看看吧。
我带玉蓉来到了御花园,隐在假山之后。
御花园中,白应眠搂着一女子的腰肢,深情款款。
两人有说有笑,说至情浓处,白应眠不禁采撷下一朵春花,放在女子的发间。
女子含羞问道:皇上,我与那苏与青相比,谁更好看些
白应眠宠溺地刮了刮女子的鼻尖。
苏与青不过是一个连废帝都不要的弃妇,怎能与你相比不急,待朕处理完苏与青这个麻烦,朕就娶你为后。
玉蓉见此一幕,气得攥紧了拳头。
世间的男人为何都这样!沈书梧是这般便罢了,玉蓉本以为白公子对小姐是真情相待,没想到白公子竟也是如此善变无情之人!
与玉蓉相比,我反而显得格外坦然。
他怀里的女子,是他新封的林相之女,他新帝登基,根基不稳,所以他只会娶林相之女为后,以此巩固帝位,而我,已经是他手中利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弃子了。
玉蓉看着我言笑晏晏的样子,越发不理解起来。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他们这样对你……
我摇了摇头,看向玉蓉,耐心解释道:
玉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谁都不爱。
10.
果不出我所料,七日后白应眠娶了林相之女为后。
白应眠以我祸乱朝纲为由把我打入了大牢。
在牢里,我看见了沈书梧。
沈书梧戴着镣铐,头发凌乱,一见我便上前仔细关心我。
与青,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我就知道白应眠不是良人,你当初该跟我的!
我笑了笑:我谁都不跟。
沈书梧,我名字里的青,是青云的青。
我自该矗立苍穹,而不是谁的附属品。
沈书梧不解其意,还以为我是被白应眠气疯了。
只有我知道,白应眠今夜大婚之时,宫里要变天了。
红烛幽影,罗帐生喜。
白应眠拿起玉如意正准备挑起林愈的盖头,下一瞬,一柄长剑刺入白应眠腹中。
白应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自己亲封的皇后。
愈儿,你为何这样对我……
林愈扯下艳红的盖头,拔出长剑,剑尖滴落的鲜血比今夜的大红喜色还要鲜艳。
白应眠,你忘了吗我们是苏相赐予你的权势,自然是苏家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效忠你一个外姓人呢
白应眠幡然醒悟。
你……你是苏与青的人。
林愈:你错了,即使我不是苏姑娘的人,我也会杀了你。
你这种背信弃义的负心汉,本就该被千刀万剐,苏姑娘一片痴心对你,你却为了稳固权势背叛你们之间的承诺。
林愈再一剑刺入白应眠的胸口,正中心脏。
这一剑,是我为苏姑娘刺的。
苏与青……白应眠喊出我的名字,后面便再发不出声了。
他死在了那座贴满殷红囍字的婚房里,浑身的鲜血与红烛罗帐融为一体。
如今,整个朝野遍布我的人,这一切我倒要感谢白应眠了。
若不是他,我也无法这么快肃清沈书梧的权力,把朝野里的人都换成我的势力。
我把沈书梧从大牢里放了出来,把他养在后宫做个面首。
沈书梧终于明白了。
苏与青,你在羞辱我。
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江山被你占为己有,你让我昔日一代帝王屈尊做你的面首,你让我看着我的子民们对你俯首称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抚了抚额间的那道疤,问道:
沈书梧,当年你让下人们按着我的头给一个贱妾磕头之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难道我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你的尊严就有被捍卫的必要
沈书梧看见我额上的那道疤,眸中生痛,内疚不已。
可我是个男子啊,与青,你作为一个女子,明明只需要享受我的宠爱就可以了,可你那么倔强,倔强到我忍不住想尽所有办法来让你臣服。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犟,所以我才会用那样的方式,试图让你向我低头,我只是想让你向我低个头而已。
我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笑得这般酣畅淋漓。
仿佛压在心底的所有浊气都随着这笑声一吐而尽。
我笑得累了,才看向沈书梧,字字句句铿锵有声道:
男子又如何,男子就生来比女子高一等么男子的宠爱是什么很尊贵的东西么
沈书梧不知如何作答。
我继续道:沈书梧,我不会杀你。
沈书梧愣了,因为这句他当年也同样对我说过。
他不杀我,他要让我活着感受丧亲辱权之痛。
我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步登至青云,如何摧毁你信守了二十多年的男本为尊的可笑观念。
史官记录前朝之事时竟不知该如何落笔。
泱泱大朝溃付在沈书梧手里,而这个昏庸无能、挥霍江山的皇帝竟然没有死,他还好好的活着,活在下一任女帝的后宫里,当着一个永不受宠的面首。
时人叹息不已,沈书梧咎由自取。
11.
冬至倏忽而至,茫茫雪野覆了京都。
我其实是喜欢落雪的。
积雪的时候,世间一片纯白,就好像所有腌臜、肮脏的人和事都可以被掩埋。
肃清元年,冬至,我——苏与青登基称帝。
夜里坐在福宁殿里批阅奏疏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唤来玉蓉。
玉蓉,去把朕当年埋在椒房殿寝宫花园的棋纸拿来。
玉蓉领了吩咐,很快便在花园里找到了说的那份棋纸,呈到我的手上。
我将其摊开来,千里江山局势图跃然于纸上。
这是在母亲死后的那年,我暗自画下的棋局图。
与其说这是一张棋纸,不如说这是一张江山棋局。
纸上,写着苏相沈书梧名字的地方都画了一把叉。
我拿起狼毫,在白应眠的名字上也打了个叉。
这场铺就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谋权之局,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