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战败,全军覆没,皇帝下旨全族男子八岁以上流放,女子没为奴籍。
我被丢入军营为奴惨遭折磨时,我的未婚夫却另娶他人。
三年折辱,濒死之时,是一个南疆术士帮我延续性命。
后来,竹马楚凌飞策马来到军营将我赎出,不顾外界眼光为我脱籍,娶我为妻,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们恩爱七年,他宠我七年。
当初我性命得以延续,却是半阴半阳的半鬼,无法有孕。
可他总会将头抵在我肩窝:我不要孩子,只要你。
别人嘲讽我身子肮脏,身份低贱。
他也会护在我身前,将那些人臭骂一通。
我舍去半数寿命,终于怀了身孕。
可这样好的男人,我却不想要了。
因为,他原来也是骗我的。
在得知身怀有孕后,我第一时间便是去书房,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夫君楚凌飞。
毕竟这是我们盼了七年的孩子,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
到了门口,却让我听见他和我前未婚夫李右贤的对话。
凌飞,夭夭明日在云寒山庄办赏梅宴,这是她第一次办,所以希望阿笙也能去,可听闻她最近似乎身体不太好,你看……
放心,明日她一定会去的。夭夭想她去,就算她快死了,爬也得爬去。
李右贤失笑:凌飞,还是你心狠。不过,当年也多亏你想到污蔑虞将军延误军情,导致战事失利的罪名,阿笙才会被没入贱籍,我才能顺利娶到夭夭,为兄以茶代酒,谢你。
楚凌飞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夭夭。你和阿笙的婚约挡了她的幸福,我当然要帮她扫清障碍,哪怕满身罪孽,我也在所不惜。
低声嗤笑后,李右贤问:你后悔了
短暂沉默。
不,我从没后悔过。只要夭夭幸福,我愿意做任何事。
李右贤再次问:那你不怕有朝一日阿笙知道真相么
不,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她有伤害夭夭的机会,她会一辈子被我囚禁在身边。
而且,一个残花败柳,我要她,还给了她世子妃的位置,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如果真要恨,就冲我来吧,夭夭是无辜的。
泪水汹涌而出。
我这才明白,我以为的情深似海,深情救赎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他每天对我的各种宠爱,原来都只是为了帮心爱的柳夭夭铲除障碍,将我永世囚禁。
可他竟然还说,柳夭夭无辜。
那么我呢
我全族的人呢!
难道我们就不无辜吗
恨意在心里汹涌而出,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我强压下进去质问的冲动,转身麻木离开。
明明还未到三九天,可为何这天气却冷得比我的身体还冷,走在回房路上的每一步,我都如同踩在寒冰之中,冷得连骨头都在痛。
曾经的甜蜜回忆像是一把刀子,一片片的在凌迟着我身上的每一片肌肤。
幼时初遇,我不过是个五六岁的蓬头稚子,见着漂亮哥哥想也不想扑上去便将人按在了地上。
那一日,他哭的很伤心,指着我咒骂:你,你竟敢轻薄本世子,我要诛你九族!
从没人将一个孩子的话当真,爹娘甚至开玩笑说他们是欢喜冤家,将来说不定会成一对儿。
爹娘说对了。
从那以后,我和楚凌飞总是在吵,可他却越来越粘我,越来越爱我。
哪怕我有贤王李右贤做未婚夫,他也从不肯放弃。
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他爱我,丝毫不比李右贤少,甚至更浓烈。
因为在我全家出事,我成为人人嫌弃的肮脏贱奴后,只有他义无反顾的救了我,娶了我,甚至将我宠成了掌心宝。
羡慕我的人说我命好。
嫉恨我的人说我得意不了多久,早晚会遭报应。
还真不幸,让他们说中了。
将手中的小夜莺放飞,我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压抑的暮色中那颗唯一的星渐渐出神。
阿笙,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为夫唤你几声竟然都没听见
同往日那般,楚凌飞一进门便很自然的从后将我揽入怀中,宽厚的掌心在触及到我冰冷的手时,动作一顿,连忙松开我走到我的前面。
你的手怎么这般凉那些下人究竟是怎么做事的!为何不在屋内多添几盆炭火!若是害你着了凉,我定要将她们都发卖了!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他捧着我惨白的手轻轻搓着,小心的模样好似在呵护一个稀世珍宝一般。
若非午后在书房听见了那些话,我当真要以为,他是爱惨了我。
瞧着他眼底抑制不住的心疼,我的心仿若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将手无声抽出,我淡淡摇头。
是我没让放炭盆的,莫要牵连他人。
楚凌飞闻言微微叹息:明明是那些下人的错,你却还要揽在自己身上,可惜,我爱的便是这样良善的你。
如此情真意切的告白,若往常我会为之感动不已,现在却只是眼神空洞的看着他。
凌飞,你真的爱我么
当然,我当然爱你。
那你,骗过我么
掌中蓦然传来一痛,他的神色凝了一瞬,很快又笑着岔开话题。
你这身子怎的最近越发凉了,上个月我记得还没这般,改日要不还是寻个医师来瞧瞧吧,你这样,我会担心的。
不必了,我这病,无解。
我的病的确无解。
七年前,我在军营里被数十人折磨了整整七日七夜,浑身伤痕,下体溃烂。
我死了,又活了。
是一个南疆术士潜入军营用秘术救了我。
他说,他欠了阿爹一条命,如今也是来还的,但可惜只还了半条。
他说,那夜我便已死了,而今不过是个半鬼。
身体冰凉,几无呼吸,心跳微弱,子嗣缘薄,命数减半,无药可解。
可这七年,我真的太相信楚凌飞的爱了,也太感动他对我的好了。
所以,我宁愿舍去剩下的寿命为他怀孕。
哪怕最后只剩下五年的寿命,可只要能陪着他们父子一日我也甘之如饴。
却未曾想……
躺在床榻里侧,我含泪颤抖着手抚上小腹。
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孩子,却也是我仇人的血脉。留或不留,我的心里竟可笑的纠结了。
身后的床榻陷下去一块,炙热的身子从后覆了上来。
阿笙,云寒山庄最近新来个厨子,听闻江南菜做得很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吃桃片糕么等明日,我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他语气真的很温柔,甚至不用回头看,都能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眉眼该有多么温柔。
为了柳夭夭,他还真是付出良多呢。
不得不说,楚凌飞还真是个天生的戏子,这演技竟比那高台上的名角儿都要好。
不仅设局陷害我爹娘,害我全族被流放,害我成为军奴日夜受尽折磨,变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
还生怕我打扰柳夭夭的生活,在我面前装作一副深情模样囚禁我,骗我。
好,真的很好!
楚凌飞既然这么爱她,那我就成全他们。
只是在此之前,那些无辜亡灵们的血,得有人擦干净!
一夜未眠,睁眼到天明。
翌日一早,楚凌飞便推了所有的公事,带着我出了门。
云寒山庄内,柳夭夭被众人簇拥在一片梅林之中,淡扫蛾眉的她身着一袭白色点梅罗裙,如梅中仙娥,便是连我都不免多看几眼,更遑论楚凌飞了。
我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时生的情,只知初次见到这弱柳扶风,容貌娇美的相府外室女,我便生不出半分喜爱。
总觉得,她的笑太假了。
那时的楚凌飞和李右贤也是这般附和,甚至在对方刻意靠近时,他们还无情的将人扔了出去。
可人都太善变了。
最后不还是一个娶她做王妃,另一个不择手段守护她。
柳夭夭看到我跟楚凌飞进来,连忙笑着走了过来。
笙姐姐,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不会来了呢,毕竟当年若非你全家获罪,而你又被扔进军营,这贤王妃差一点可就是你的了呢。
听了她的话,周遭那些贵女们看向我的目光皆露出鄙夷和嫌恶,甚至窃窃私语起来。
她怎么好意思来参加赏梅宴的还以为自己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嫡女么
就是啊,一个做过军奴的贱民,也不知道有没有脏病。
此言一出,其他人连忙后退几步,好似我的身上真染了什么不得了的脏病一般。
我心中一紧,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刚被送入军营那年。
家人尽逝,我和一众亲人被士兵们团团围住,那些放肆打量的神色,如黏腻的蛇一般狠狠缠绕在她的脖颈上,几乎让她窒息。
下意识瞥了眼楚凌飞,这个当年将我救出泥潭的男人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柳夭夭半分,痴痴地神色中根本没有丝毫动容。
柳夭夭眼中露出得意的笑,转身从丫鬟那里拿了一杯酒。
一直以来我都想给笙姐姐斟酒赔罪,不如就趁今日如何,姐姐和我互饮对方的酒,就当是原谅我了吧!
若非看见她眼中的恶意,我还真是要信了呢。
正想着如何拒绝,旁边已经忘记我存在的楚凌飞突然开了口。
阿笙,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参加这种宴会,和夭夭也聊得来,这才想着给你个惊喜。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你也嫁给了我,便原谅了夭夭,喝下这杯酒吧。
他明知我回来后便再不来这种场合,明知柳夭夭曾抢我的未婚夫,可他竟然还说这是惊喜,甚至让我原谅她。
楚凌飞,你还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胸口一阵钝痛,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我的心不会再痛了。
可现在,这份痛却让我的呼吸变得艰难了几分。
我不想再同他们纠缠下去,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想柳夭夭还是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笙姐姐,你究竟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啊,我和贤哥哥是心悦彼此才成婚的,我真的没抢,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了。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她红着眼哽咽模样好似我就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夭夭,你身子不好千万别多想,阿笙不是那等善妒的毒妇,不是,阿笙。
看,楚凌飞这不就已经给我定罪了么。
我讽刺冷笑,抬眸直直的看向他,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满意了么,楚凌飞。
或许是我的眉眼太冷了,是他从未看过的冷,他的眼中竟闪过几分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阿笙,你的酒呢
这一次,我没有再执着,拿过酒杯直接递了过去。原以为这一次她还会想尽办法的为难,却不想她竟很爽快的接下酒一饮而尽。
笙姐姐,谢谢你能原谅我,我真的好高兴,我……
话未说完,她突然脸色一白,嘴角渐渐溢出黑色的血。
夭夭!
夭夭!
两道身影同时扑上去接住她倒下的身影,楚凌飞慢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柳夭夭被李右贤心疼的护在怀中。
柳夭夭依旧还在吐着血,目光却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为……为什么……要,要害……
不明不白的话尚未说完,我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身体失控跌坐在地上,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我尚未回过神愤怒的谩骂和质问已经传了过来。
虞鹿笙!我原以为你虽刁蛮却不至狠毒,却不想你竟如此睚眦必报,还敢下毒!
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为夭夭讨个公道,来人,拿鞭子!
在得知真相那刻,我曾想过楚凌飞是否也假戏真做过,是否真的对我动过半分心。
当鞭子抽在我身上留下一条鲜血淋漓的痕迹时,我的心里也跟着一起落下了不可磨灭的血印,这个问题也有了答案。
他爱的,曾是我,却也不再是我。
你心肠歹毒,下毒害人,无情无义,睚眦必报,有违妇德。我作为你的夫君,今日就好好教教你该如何为人妇,该如何做人!
坚韧的马鞭每一下都没留情的抽在我身上,很疼,却没有他口中的这一字一句扎在心里更疼,没有那些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更让我难堪。
身上的疼伴随着彻骨的寒冷很快蔓延到小腹,我本能的蜷缩起身子,下意识护住了肚子,可尽管如此,却依旧没有阻止得了温热的液体从双腿间流出。
孩子!
我的孩子它也要离开我了么
刀绞般的疼痛撕扯着我的心,这一刻,我忽然很想留住孩子。
无论它的血脉里流着谁的血,无论它是谁的孩子,最终都是从我的身体里爬出,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我要保护它!
我要带着它一起离开。
这个念头牵扯着我回头看向楚凌飞,刚准备开口,猝不及防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我的脸上。
刺骨的痛随着冰凉的血从我脸颊流出,如血泪一般狰狞,而同时鞭子也终于停了下来。
顾不得脸上的痛,我挣扎着爬到他脚下,
用染血的手去抓住他白色衣角。
救,救我,我的孩子……
我努力用最后一丝力气求他,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他。
意识消散前,我似乎听见楚凌飞焦急的呼喊和崩溃嘶吼。
……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床榻上。
世子妃,您总算醒了,若您再不醒世子可真要急死了。
楚凌飞着急
丫鬟紫藤的话倒是令我想到了昏迷前那个焦急的声音,看样子,应该是他把我抱回来的。
那我的孩子呢
我着急的连忙抬手摸上小腹,正要开口问,紫藤已然先一步开了口。
您放心,小少爷在您的肚子里可好了呢,世子爷可是特别在乎您和孩子呢。
他真的在乎么
我垂下眼眸,正思索间房门被推开,楚凌飞带人走了进来。
阿笙,怎么样,身上的伤可还痛么
他很自然坐到我身边,随即拿过下人端来的药碗递了过来。
来,喝药吧,喝完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湿热难闻的药气刺得我眼睛生疼,氤氲雾气中,他那张我熟悉万分的脸竟然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狰狞的让我害怕。
眼看着他距离我越来越近,直觉告诉我,那根本不是安胎药!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向后退了好几下。
而我的抗拒让他本还温和的脸色瞬间阴沉,药碗也向前递进了几分。
听话,把药喝了。
不,我不喝,我不要喝……
你不能不喝,阿笙,夭夭刚才醒了,可医师诊断说因为中毒她这辈子都不能再生了。可你现在却怀孕了,这会刺激到她,会让她伤心的。
不等他说完,我忍不住嘶声怒吼:她会生气那我呢!楚凌飞,我怀的是你的孩子,是我等了七年的孩子!我也是个人,是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告诉你,这个药我不会喝,死都不会!
此刻我的念头只有一个。
跑!
用尽全身力气,我推开他不顾一切向外跑。
那扇门离我很近,我只要再跑两步就可以得到自由,希望近在眼前,我抬手想去抓住那道光,却被一条胳膊扼住了喉咙。
我挣扎,发了狠的啃咬,像个疯子一样在他怀中嘶吼。
血从我的齿间流出,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我的。
可我的努力最终还是被一碗苦涩的药终止,灼热的药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刀刀凌迟着我和我的孩子。
恶鬼一般的声音幽幽在我耳边响起。
阿笙,对不起原谅我,可这孩子,你真的不能要,这是你欠夭夭的,你该偿还。
楚凌飞,我恨你。
说完,一口血喷出,我便没了意识。
因着突降暴雪,我们都没能离开云寒山庄。
而这三日,楚凌飞都时刻陪在我身侧。
倒茶递水,嘘寒问暖。
一切仿若又回到了之前我们最恩爱的那几年,他疼爱我如同珍宝一般,对我是有求必应,可我却一句话都再没和他说过。
整日里除了昏睡,我便是坐在荷花池边发呆。
冬季的荷花池一片萧条,满眼都是死寂,和我此刻的身体和心一样,再没半点生机。
孩子虽然没了,可我的寿命却不会再回来,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这残破的身子就只能剩下三年寿命了。
不过三年,够了。
笙姐姐,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呢,看样子,你这病是好了呀。
柳夭夭突然站在了我身边,眼中的鄙夷几乎压不住。
懒得搭理她,我起身就要回房,她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笙姐姐,你怎么不理夭夭呢,难道还在生夭夭的气我也不知道凌飞哥哥会因为我打掉你的孩子,还给你喂了绝子汤,这件事还真是我对你不住呢。
绝子汤!
我以为他是想用我孩子的命去弥补柳夭夭,却没想到原来他竟然是打算用我余生所有的孩子去补偿!
心口一阵刺骨的痛,滚烫的血顺着胸口涌入喉咙,我强迫自己又咽了下去。
楚凌飞不在这里,柳夭夭,你到底有没有中毒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装模作样
被我点破,柳夭夭索性也不装了。
虞鹿笙,我就是在装,在演戏又能如何可惜凌飞哥哥和贤哥哥只信我的,而你在他们眼中无论做什么都不如我。
你的未婚夫,你的孩子,你的竹马,他们都是我的。你信不信,只要我想,你的命也会是我的。
她的话才说完,突然,一个力道拽着我摔进了莲花池中。
尽管是在南方,可冬季的莲花池内却依然结了一层薄冰,刚一掉进去,寒冷的气息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的池水混着肮脏的泥浆将我死死裹住。
我挣扎着,求救着,因为我不可以死!
我的仇还没报,我得活着!
濒临绝望之际,突然,噗通两个落水声响起,楚凌飞和李右贤几乎同时跳了下来。
重燃的希望让我几乎是下意识向他们扑腾过去,我以为,就算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他们或许也会救我。
可终究是我想多了。
那两道身影同时游向柳夭夭,然后头也不回带着她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回头看水里的我一眼。
我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呢
他们不是早就选过了么
心中自嘲我的自不量力,凭借强烈的求生意志,我终究还是自己爬上了岸。
我狼狈的趴在地上,如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然而,还不等我缓过神,一股巨大的力道再次将我扔进了水里,只是这一次,我幸运的没有被扔进深水区,而是落在了边缘浅水的地方。
脚下的淤泥在一点点拉着我沉入地狱,刺骨的池水将我骨血冰冻。
我抬眸不可置信看着站在边上的楚凌飞,他眉眼冰冷,看着我仿若是在看一个什么腌臜玩意儿似的。
虞鹿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给你喂绝子汤的是我,打掉孩子的也是我,你凭什么迁怒夭夭!为什么要将她推入池中!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今日便在这池水中好好反省吧,来人!看着她,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
楚凌飞说完,甚至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焦急追着李右贤离开。
窝在李右贤怀中那个虚弱纤瘦的柳夭夭突然侧过了头,看着我,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被偏爱的果然有恃无恐。
我曾经也有过。
现在,呵!
在冰冷的池水里不知泡了多久,我只觉得身上温度越来越低,越来越冷,浑身好似置身寒冰地狱之中。
眼前意识逐渐模糊,昏迷前,我似乎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
糟了!世子妃好像坚持不住了!快去通知世子!
我以为,我会被真的冻死在那个池水里。
甚至在失去意识那一刻,我还想过变成鬼也要回来报仇。
可没想到,我还是醒了。
阿笙!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昏迷在池水里那一刻,我的心都快痛死了,我真怕会就此失去你。
看着他眉眼中很自然流露出的深情,我胃里被恶心的一阵翻涌,下意识便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在被子上擦了擦。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我死了,你应该开心才是,何必救我。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短暂愣了一下,下一瞬连忙焦急解释。
不是的,阿笙,我从没想过你死,让你在池水里泡着只是当时生气的一句气话而已。
夭夭是贤王妃,你推她落水这件事总该给个交代,我也是为了保护你才会忍痛这么做的。
阿笙,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这件事全上京的人都知道。
是啊,他爱我,全上京都知道。
我原来也这么认为,但现实告诉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真信了,离死就不远了。
见我不做声,只冷漠的看着他,那张平日里淡定的脸上很快露出慌张,焦急的刚要开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婆子突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世子!老奴可算是找到您了!
这婆子侯府老夫人身边的陪嫁,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此刻她狼狈的模样让我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楚凌飞焦急起身问:姜嬷嬷,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世子爷,出事了,出大事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听传信回来的人说世子妃怀了身孕,本是想来瞅瞅的,可谁知路上竟碰到了刺客!老侯爷掉进悬崖,老夫人当场就……就……
话未说完,楚凌飞已经悲愤离开。
我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平心而论,老侯爷和老夫人算是待我极好的。嫁入侯府这些年,他们从未因我的遭遇而冷待,也未因我家族没落而嘲讽,反而亲切的待我如亲女一般。
老夫人总说,我可怜,命苦,爹娘不在了日后他们便是我的亲人。
可那般良善的两位老人,如今却遭此大难!
我心中一阵难过,期盼着能早日抓住凶手。
不过,这凶手抓的倒是也挺快,当日夜里,楚凌飞便带着人将其中两个凶手抓住。
但天将明时,几个侍卫突然闯入了我的房内,不由分说便将我拖了出去。
刺骨的风雪中,我挣扎着却还是被他们拖进了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难闻的血腥味儿混杂着尿骚味熏得我几欲作呕,我被重重扔在地上,摔进一片血红之中。
我踉跄着想要爬起来,头发却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抓住,头皮撕裂的痛迫使我抬起了头,正对上楚凌飞那双猩红的眸子。
虞鹿笙,对不起你的是我,屡次害你的也是我,你若恨,若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此就害我爹娘性命!
早知道你这么自私狠毒,我就该让你死在军营里,被千人骑万人跨,成为最下贱的婊子!
话落,我又被重重推倒,头狠狠撞在了地上,眼前一阵发昏,可我心中却十分清明,下意识开口质问。
我怎么可能会害死公婆你是不是搞错……
啪!
一巴掌狠狠抽在了我的脸上,楚凌飞咬牙切齿怒吼。
到现在你还狡辩!你们说!你们是何人,是谁指使你们害我爹娘的!
他说完,侍卫突然狠狠在那两个凶手身上抽了一鞭子。
一阵惨叫,两人先后开口。
【我们都曾是虞将军的部下,原本来找大小姐是为了替将军伸冤的,大小姐说,将军是被老侯爷夫妇陷害致死的,我等才会去杀人的。】
【呸!没种的怂货,才打几下你竟然就招了!来啊!杀了我啊!告诉你们,就是老子杀了那个老东西。老子敢作敢当,怕你不成!就是后悔没把你也给杀了!】
既然犯了罪,就该罪有应得。
楚凌飞冷声说完,起身径直走向那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动手拔刀,利落的将那两人尽数都给斩杀了。
血顺着刀子向下滴落,他一步步走向我,危险的目光死死盯着我,下一刻,他笑了。
虞鹿笙,你以为我会送你去官府么
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被像条狗一样拖着带回了侯府。
还以为他会将我扔进地牢,但很奇怪他并没有,反而将我扔回了院子里,断水断粮,自生自灭。
枯坐在小榻上,我疑惑的思考这一切。
那两人我并不识得,很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
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字。
柳夭夭。
这个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能利用,又何况是两条人命了,当时掉入池中时,我原以为她说的要我命只是仅此而已。
却原来,还有后招在这儿等着呢。
我不想平白被人冤枉,可是此刻的我自身都难保,又该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
一夜无眠,枯坐天明。
日升之时,院中的门被人突然大力推开,几个婆子闯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我拖了出去,待到来了后院儿方才停下。
姐姐!姐姐!
弟弟!
我惊愕转头看向不远处,入眼便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小城和他的奶娘。
当年,小城因才不过三岁,故此这才躲过了流放随着奶娘一起躲到了乡下。
嫁给楚凌飞这些年,为了小城的安全,我从不曾将这件事告知过他,所以我以为,他并不知道小城的下落。
可现在,他不止知道,甚至还将人抓了过来。
他要做什么!
你来了。
低沉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我身子一滞,转过头颤抖质问。
楚凌飞,你,你带小城来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让你们姐弟相聚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了防着我可是一直都没见过你弟弟呢,这次,我就好好成全你,如何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我太了解他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
还不等我想清楚,身体已经被他禁锢在了怀中。
阿笙,还记得么,当年我们两个一起去狩猎,可每次我都会输给你,到现在为止,好像我都没有没有赢过你一次呢。
不如,我们再比一次,如何
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颊,语气却阴冷至极,听得我汗毛耸立。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下一秒,几个人突然将小城和奶娘捆在了架子上。
姐姐,救我!救我啊!
小城惊恐的呼喊狠狠扎在我的心里,我转头看着他,忍不住哀求:楚凌飞,你恨的是我,求你不要迁怒别人,小城和乳娘都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楚凌飞冷笑:他们无辜那我爹娘就不无辜么你命人杀了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放了他们呢
我没有!我没杀你爹娘,我什么都没做,我当时在云寒山庄,怎么可能会杀人,楚凌飞,你还是这样不肯信我!
不知他是不是真的被我说动了,看着我的眼神竟流露出几分犹豫,但下一刻,一道虚弱的女声传来。
凌飞哥哥,我也不相信伯父伯母是笙姐姐害死的,虽然那两个凶手直接指认的就是她,可是也没有证据是不是。
柳夭夭在李右贤的陪同下,聘聘袅袅走了进来。
她句句都在为我说话,可字字都在拱火。
果不其然,楚凌飞的神色瞬间再次冷了,咬牙切齿道:她若没做,为何他们不指认别人就指认她
李右贤在旁附和:嗯,凌飞,你这话虽然对,可你就不该杀了那两人,交给我,我定能给你查出个缘由。
不,不用,我现在就能得到个缘由,把东西拿来!
话落,一把弓箭被拿了上来。
他从后将我禁锢在怀里,不顾我的挣扎硬生生将弓箭塞到我的手里,而箭尖直指小城!
你猜猜,这一箭是先射在他的左腿,还是右腿呢
危险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我看着弟弟那张惨白的脸,焦急的用力挣扎,哭喊。
楚凌飞,我求你好不好,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你放过他吧!你不是想报仇吗我现在就去死,现在就死,可不可以!
说着,我抢过箭就要往身上扎。
可是,在军营时我的右手已经被废,楚凌飞很轻松便将箭抢了过来。想死哪儿那么容易
话落,箭飞了出去。
不要!
我嘶吼着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穿透小城的腿,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每一滴都好似砸在我的心里,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是不是很好玩儿嗯那我们继续,如何
不,不要,我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招惹你们任何人,会永远乖乖的呆在你身边,我求……不……不要!
啊!姐姐!好疼!小城好疼!
小城的惨叫再次传来,看着第二支箭被射出,我的心已经疼到几乎被撕裂,手指被楚凌飞紧紧握在弓弦上,无论我怎么挣扎拒绝,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
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但陪在我身边,你不配,因为你只是个下贱肮脏的军奴,一个万人骑,千人跨,只会怀野种的贱人!
他是懂得我心里伤口在哪里的,所以才能准确撕开,狠狠戳弄。
可我此刻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只要能放了我弟弟,别说是撕开伤口,哪怕是千刀万剐,我都一定会乖乖受着。
可他想要的不是我死,是诛心!
我眼睁睁看着一支一支夺命的箭从我的指尖飞出,弓弦上的血越来越多,指尖上的痛也越来越麻木,可我的眼中却只有弟弟满身的箭矢和身下那一滩红色。
阿笙,最后的这一箭,你说我们该射向哪儿好呢不如……胸口
我呼吸一滞,瞪大双眸,刚准备开口,手中的箭却已经飞出。
不……
箭飞了出去,但没有插进小城的胸口,而是直接要了乳娘的命。
是我杀了她。
亲手杀了她!
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刹那突然被抽走,看着乳娘那双无法瞑目的眸子,我的胸口忽然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很痛,很闷,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楚凌飞阴森的声音却再次传了出来。
小城的伤看样子挺严重啊,我最近听说了一种很有效的治疗方法。砍断他的四肢,挖掉他的舌头和双眼,然后装进一个大瓮里。我要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弟弟被毫不留情的拖着向外走,我想要去阻拦,楚凌飞却用力抓住了我,他的双手按着我的头,迫使我不得不看着弟弟被砍断四肢,挖掉五官,做成人彘。
看到了么,你弟弟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怪不得任何人。
虞鹿笙,从今以后我将会是你的噩梦,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
强烈的刺激让我在楚凌飞他们走后昏了过去,昏昏沉沉中,我似是梦到了曾经。
那时弟弟才出生,楚凌飞经常会跑来和我一起去都那个软糯糯的小东西。
他总说:阿笙,等以后我和你一起保护他,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半分,谁敢伤他,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曾经的誓言犹在耳,可如今这个伤害小城的人却是你啊,楚凌飞!
那么,你不是该付出代价了!
我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院中,一层薄薄的雪将我埋了起来。
应该很冷,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了,毕竟掉进池水里后,我的身体就已经和死人无异了。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挪回房中,就着黑暗我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楚凌飞送我的一切都的整理出来,扔进了火盆之中。
炙热的火焰染红了我的双眸,也将所有回忆化为了灰烬。
待到火苗燃尽,一阵窸窣声传来,下一刻,一阵脚步声传来。
阿笙,宫门要开了,你确定要和离么
是!我确定,我要让他后悔莫及!
我虞家先祖乃开国功臣,救过先帝一命,故此当初先帝便赐下丹书铁券保我虞家后代富贵安稳。
阿爹阿娘战死,我原也想过拿丹书铁券去求告陛下保下我全族女眷,结果楚凌飞却卑鄙的先命人将我送去了军营,等我出来,一切都已成定局。
此刻,我连夜从家中密道拿出丹书铁券,毫不犹豫去了宫内。
陛下,臣女请求同楚凌飞和离!
皇帝蹙眉看着丹书铁券,沉声问:你是打算用这个丹书铁券,换一封和离书么
是!
楚凌飞当初为了娶你,可是连名声都不要了,他对你那么情深义重,你为何会突然要同他和离呢
呵,情深义重么
我讽刺勾了勾唇角,眸色微垂:因为楚凌飞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绝了我的子嗣,我恨他,永远也不可能和他再在一起,求陛下成全。
皇帝没有作声,而我也没着急,只垂眸静静等着。
良久,他方才开口。
朕可以同意你和离之事,只不过,想要和离你还需依照律例,过火海,你可愿意
臣女愿意!
……
和离圣旨在晌午时便已到了侯府。
楚凌飞看着手中的圣旨,胸中的怒火几乎压制不住。
谁允许虞鹿笙出去的!你们谁放她出去的!说!
一众下人看着他已经黑得几乎滴出水的脸色,颤抖着互相对视。
管家上前回道:世子,奴才们并没有将世子妃放出去,她究竟是怎么出去的,奴才们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她是怎么出去的,又是怎么求来的和离圣旨!
众人一阵哑然。
看着他们这样,楚凌飞也知道此事应该和他们无关,可内心被背叛的痛苦却如狰狞的手用力撕扯着他的内心。
握着圣旨的手剧烈颤抖,他咬牙切齿低吼:虞鹿笙,你我的帐还没算完,你有什么资格说停止!还敢提和离,世子妃你不想做,好啊,那就回来做我的贱妾吧!
说完,他起身就要去抓人,谁知还没出门下人却突然匆匆来报。
世子!回来了,回来了!
楚凌飞用力一脚将下人踹到一边:现在就是天王老子回来了,也别想当着我,滚开!
他说着,抬脚便向外走,可下一秒一个嘴巴已经抽了上来。
你他妈的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爹你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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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当然没死!但是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楚凌飞一愣,下意识问:爹,我怎么会还您和娘呢,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个令牌扔了过来,楚凌飞连忙接住,当看见那令牌上的柳字时,脸色瞬间大变。
老侯爷面色沉痛道:那日,害我和你娘的就是柳家的那个外室女,那天凶手在我跳崖之前亲口告诉我,杀我们的,就是柳夭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害你们的明明是虞鹿笙,怎么可能会是夭夭!
啪!
又是一个嘴巴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老侯爷指着他怒斥:你这个色欲熏心的玩意儿!你爹我难道连谁是凶手都分不清吗阿笙那么孝顺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害我们!只有柳夭夭那个女人,一面和贤王嫁给了贤王,一面又要和你不清不楚,她是个什么心思,你难道都看不明白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愤怒的质问和咒骂,像是一把刀子,将他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狠狠划开。
自从知道爹娘被害,他发了疯的想要去报复,去折磨阿笙,甚至不惜将那个自己想尽办法保住的孩子做成了人彘。
可现在,他的父亲回来了,然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
他错害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他错怪了虞鹿笙。
他也恨错了人!
悔恨,纠结,痛苦将他紧紧包裹。
他曾以为自己最爱的是柳夭夭,可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爱的是虞鹿笙,始终都是她!
只是他被柳夭夭的柔弱和可怜激起了同情心,错将同情当爱情,这才会为了柳夭夭的幸福,一次次伤害阿笙,一次次的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他要去找他的阿笙。
他要求她,原谅。
茶楼里人声鼎沸,可他们都在谈论的是深情世子被肮脏军奴求和离的事情。
【听说了么,虞鹿笙那个女人竟然去求皇上和离了。】
【当然听说了,我三姑婆家的二小子的媳妇儿的表弟是宫内太监,他说,她不仅拿着丹书铁券换和离书,甚至还心甘情愿的去过火海呢。】
【过火海!她疯了吗!那可是要赤脚在十几尺烧红的炭火上走过啊,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忍受得了啊。】
【她不仅受了,而且还真和离了,可见她和离的决心有多重。世子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她一定要这么做呢】
【难不成是这世子做了什么事】
【可是,那么风光霁月的人,会做什么事呢】
会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心中所爱,灭人满门,残害忠良,眼残心盲的害发妻!
斜靠在窗边小榻上,我垂眸看着被包裹严实的脚,那里面的痛依旧还是那么清晰,可我却异常放松。
突然,房门被从外用力推开,柳夭夭径直走了进来。
笙姐姐还真是悠闲啊,事情闹得这么大,竟然还有心思在这茶楼品茶,你让侯府丢了这么大的脸面,难道就不怕凌飞哥哥来找你算账,要你的命么
她很自然的坐到我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那双丹凤眼中满是讽刺和得意。
我不紧不慢轻呷一口清茶,笑了:你为了栽赃陷害自己下毒都不怕死,我有什么可怕的
柳夭夭面上却并不惊讶,反而淡定道:呦,知道了。不过那又如何你看看谁信你呢我不过就是让医师撒了个谎,说你给我下毒,又怀了野种,这不,凌飞哥哥立刻就给你喂了绝子汤。
只是可惜了,原本我还想着他能给你找几个乞丐的,你却跑得这样快,否则,你还能好好享受一番呢。
我笑问:难道,你就不怕被你的凌飞哥哥和夫君发现,你是个狠毒的食人花么
呵!知道又如何他们都已经是我杯中的茶叶了,是泡是丢,全凭我心情,莫说是算计,便是我此刻想要了他们任何一人的命,他们也会乖乖就范……
砰!
房门忽然被狠狠踹开,李右贤和楚凌飞先后走了进来。
看见我,楚凌飞眼中流露出难过和懊悔,上前几步抬手刚想拉住我的手,却又迟疑的收了回去,只深情的看着我,随即转头又看向柳夭夭,愤怒质问。
贤王妃,请问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见他们都来了,柳夭夭脸上惊慌一闪而过,但很快又红着眼哽咽。
凌飞哥哥,贤哥哥,你们不要误会我好不好,这些真的同我无关,若你们不信我,那,那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娇俏的脸蛋儿看上去我见犹怜。
若是往常,这两人定要将人搂在怀中好好疼惜一番。但此刻,他们却只冷冷的看着她。
楚凌飞侧首吩咐:来人,去将那个医师抓来,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毒究竟是真是假,你又是否真的不再能生子。
看着那下人离开,李右贤连忙沉声开口:凌飞,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阿笙,那我和夭夭就先离开了。
说罢,也不管楚凌飞是否同意,他强拉着柳夭夭转身离开。
是爱么
我看倒是不见得。
李右贤那么个自私恋慕权利的人,只要牵连到他的利益,莫说是最爱的女子了,就算是亲生爹娘怕是也会成为他的刀下鬼。
我收回眸光,正对上一双深情的眸子。
阿笙,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受了冤枉,事情既然都搞清楚了,那和我回家吧,以后你还是我的世子妃,我会好好待你的。
回家我们还有家么
我冷笑看着他:楚凌飞,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可能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原谅了你么我是做过军奴,可我还没贱到这地步!
楚凌飞神色愠怒,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只能直视他。
虞鹿笙,你一个孤女若离开了我还能去哪儿别忘了,你家中已经没人了。我是伤了你弟弟,可我会想办法为他延续性命,你就不能信我一次么
我笑了:呵,谁说我虞家没人了,我难道不是么楚凌飞,我弟弟是怎么伤的,延续性命那你不如直接杀了他,也好过他那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还有,你以为,你欠我的只有这一条命么
楚凌飞面色一滞,慌张低声问:你,你都知道什么了
你觉得,我知道了什么
我真想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他做的所有腌臜事,也知道他到底欠了我多少条命。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看着他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楚凌飞,我弟弟的命,我孩子的命,这难道不都是你欠我的么
想让我原谅你,好啊,除非你能让我弟弟断肢重生,让我的孩子死而复活,让时光倒流,覆水重收,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就原谅你。
他刚准备再开口,房门突然被推开。
阿笙,大理寺有个棘手的案子所以来接你晚了一些,你不会怪我吧。
看着很自然走到我身边的容清尘,我唇角上扬起一抹弧度。
容清尘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可无人知道,他同样也是我父亲私下资助的学生。
此次我能顺利从侯府离开,也是全赖他的帮忙。
没事,你来的刚好,我们走吧。
我说完,容清尘径直上前,却被楚凌飞挡住了去路。
容清尘,你来这里作甚你和阿笙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究竟是的何时对不起我的!
他满脸的怒火,好似真的是我水性杨花,对不起他。
可明明是他欺我瞒我,毁了我这一生,害了我全家人。
楚凌飞,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和谁在一起好像都与你无关吧。
我的话落,容清尘已经绕过他来到了我的身边,弯腰将我打横抱在怀中平静离开。
我不怕他会追上来,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别人抢一个女人,他肯定做不到。
况且,就算追上来又能如何,我若不想,他又能奈我何
坐进马车时,一只小夜莺飞了进来。
我任由它飞到肩膀上,亲昵摸了摸它的羽毛。
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喂它这么多年,它最喜欢的还是你,早晚我得把它炖了。
听着容清尘的抱怨,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幸亏它喜欢我,否则,你也不会知道我快死了,也救不了我。
容清尘面色变得凝重:是啊,幸亏当初你为了好玩儿和我学了禽鸟密语,这才能让莺儿及时将老将军的冤情传递给我,我才会这般快收集到他们栽赃陷害的证据。只不过,现在还不是为他们平反的好机会。
我晓得的,楚凌飞和李右贤能这般顺利将我全族害死,这背后定然不止他二人。既然要抓真凶,那便要将所有凶手都抓住,少一个,都不行。
放心吧,这一天不远了。
……
楚凌飞回到府内便连夜刑讯太医,天未亮,人便已招了个干净。
贤王妃她中毒是假的,不能生也是假的,世子夫人当时是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不是两个多月,她是被冤枉的。
一切都是贤王妃让我做的,不关我的事啊,世子,求你饶了我吧。
果然是假的。
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阴谋。
而他成了天下最傻的蠢货,竟然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自责的心像是被刀子狠狠搅动,疼得他几乎站不稳。
抬脚刚要离开,李右贤却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都知道了
楚凌飞惊愕看着他:王爷,听你的意思,你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和阿笙无关对么
李右贤垂眸:我何时知道的不要紧,夭夭如今乃本王的王妃,她的任何事都同本王息息相关,她若出了事,影响到本王计划,你可担待的起
可阿笙受的委屈该如何我已经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若不能再给她讨回公道,她又如何能原谅我
眸子一闪,李右贤沉声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本王会给阿笙一个说法的。
此刻尽管楚凌飞的确很想去找柳夭夭报复,可碍于李右贤,他只能暂时作罢。
想到白日里发生的种种,想到曾经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
要去找她,必须马上找到她,求她原谅。
否则,他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我在虞府附近的小巷里买了一间小院儿住了下来。
原本,我是真想回家住的,可自从将军府出事,虞府便被封了起来,上次拿丹书铁券我还是走的密道,这才没让任何人发现。
不过,这个小院儿和虞府比邻而座,能日日看看曾经的家,于我而言已算满足。
原以为,上次同楚凌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却不想,一日都还未到他竟然又缠了上来,甚至还找到了我的住处。
阿笙,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定会将你视作生命,再不听任何人的话,只爱你一人,宠你一人,好不好
他满脸真情,眼中是装满了懊悔和自责。
看样子,是确认真相了。
我讽刺冷笑:呵!你们害了那么多的人,几句话就要得到原谅,凭什么想要我原谅,除非柳夭夭全家被流放,她也去做军奴,经历我遭受的一切痛苦,你舍得么
我当然舍得!可……可是,阿笙,你再等等好不好,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时候到了我一定百倍千倍的让她偿还……
我挑了挑眉:怎么才算到时候楚凌飞,若做不到就不要随便许诺,儿时你是怎么承诺我的成亲时你又是怎么承诺我的
你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这一生必不负我。可你爱上了柳夭夭,为了那个女人的幸福,甚至做尽了伤害我的事。
如今,你说让我原谅我便要原谅,楚凌飞,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的好事都让你占了
今日你最好识趣赶紧从我面前滚,否则,明日我便让你永远都找不到,今生今世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因我的话而脸色变得惨白,可我内心却半点涟漪都未曾有。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心中又怎还会有波澜呢
好,阿笙,你等我,我定会让你回心转意,定会重新将你接回我的身边的。
看着他依依不舍离开,我不屑冷笑。
回去
呵,若我真回去,恐怕你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将会是你们的报应到了。
数日后,我如往常一般静静坐在院中的摇椅上。
最近,我能感觉到身体是越来越凉了,能留给我的日子应该是不多了。
不过还好,算算时间事情应该也快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如今进行到哪一步了。
阿笙,该喝药了。
温和的声音刚落,一碗黑乎乎的药便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自觉拧起了眉:这药吃了也没用,还是别吃了吧。
容清尘笑着坐到我旁边:管不管用吃了不就知道么,这可是那个阿鲁达专门为你调配的,对你的身体只好不坏,听话。
阿鲁达就是当初救了我的那个南疆术士,他曾上山采药遇到危险,是在边境打仗的阿爹救了他一命,他曾许诺日后定会报答。
所以,那时他才会匆匆赶到军营救我一命。
而今,他也是为了报答,才会留下来继续帮我续命。
看着那碗药,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拿起来一股脑儿的都灌了进去,强烈的苦味儿弄得我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一颗梅子塞进了我的口中。
酸甜的果香味瞬间盈满齿间,将那些苦涩尽数驱散,唯剩甜香。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点儿了知你不喜重甜,我便寻了好些铺子,总算找到这种味道刚刚好的梅子,这样你再吃药就不会那么抗拒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温和面容,那双明明应当多情的眉眼却只有诚挚和期待,如此目光竟看得我心中一动,好似有什么坚硬的部位软了下来。
他对我的情谊我一直都知道,否则,他不会冒险救我,不会想尽办法让我开心。
可终究,我是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感情。
毕竟事情结束,我也该离开了。
我和他,终究无法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淡淡一笑:嗯,刚刚好,谢谢。
容清尘不悦道:和我还说什么谢谢,你我自幼相识,照顾你不是应该的么。哦对了,和你说件能令你高兴的事儿,柳夭夭病重了。
这么快!
我惊愕连忙追问:这个消息确定是真的么
现在外面都已经传遍了,贤王府重金求医,王妃病重,恐有性命之忧。五皇子也传来消息,确认消息是真的。
五皇子如今和我是合作关系,他给我的消息绝不可能有假。
不过,我猜到了李右贤不可能任由柳夭夭毁了他的名声,尤其是在夺位这种关键时刻,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这动手这么快。
不过,无论这倒是丝毫不影响我们后面的事。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而我,更想爹娘了。
阿尘,今天是十五,我想去给我爹娘上柱香。
好,我陪你一起。
马车轻颤,车外那些热闹渐渐离我愈行愈远。
遥想当年,每月十五我都会被娘亲抓去相国寺上香,因着我性格总是如男子一般活泼好动,每一次我都会想尽办法逃跑,可最终都会被娘亲抓回。
而今,我不想再逃了,可看娘亲却不在了。
眼中渐渐酸胀,那些远去的景致也渐渐模糊,一如早已逝去的美好。
又想大将军他们了
容清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不着痕迹擦去眼角泪痕,我叹息点点头。
嗯,当年我最讨厌的就是上香了,多腻烦的一件事啊,娘亲究竟是怎么坚持每月都去的呢。但现在,我懂了。
为了至亲,为了愿望成真,莫说每月一次,便是日日都跪坐佛前,念上千万经文,都是应当的。只要他们能安好,只要心愿能得以实现,一切都值得。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一切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等过几日陛下寿辰一到,藏在幕后的那个人就会得到应有惩罚,包括那几个害了大将军他们的人,他们一个都逃不过。
陛下寿辰,那还有半个月,终于要结束了。
我开心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脑中甚至忍不住期待那一日的早些到来。
忽然,马车剧烈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停了下来。
出事了!
我心念一动,下意识开口,但却已经晚了。
一支箭毫无预兆从外射了进来,饶是我这身体此刻已经是濒死边缘,可身体的本能却还是在的。
毫不犹豫抬手将容清尘按下,我们堪堪躲过了一支箭的袭击,下一刻,一名黑衣人提刀闯了进来。
容清尘虽说是个文官,也没什么拳脚功夫傍身,可这会儿他却不管不顾的扑上来将那个黑衣人狠狠撞到一边,转头对着我便嘶吼。
阿笙!跑!快跑!别管我!
这一刻,如果说我不感动那是假的。
所以,跑是不可能跑的,就算现在我的身体再虚弱,可我仍旧是个武将的女儿,是曾经梦想过当小将军的人,又岂会在如此危难之时将人扔下
三两下抢过黑衣人手中的刀,我几招便将人一刀封喉,可下一秒,一阵巨大响声炸开,马车竟然被从外拽的四分五裂!
呛人的尘烟之后是一片杀招。
我强忍着身上的虚弱,和那些黑衣人颤斗在了一起。
可终究这副身子已经远不如从前,连续十几个回合之后,我已然是满头大汗,再没了什么力气。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满是杀意的寒冷,如此迅猛,我就算想躲恐怕也难了。
我甚至都做好了挨一刀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传来了一阵痛苦的闷哼。
我一回头,恰好对上容清尘安抚含笑的双眸。
阿笙,你没事,真好……
容清尘!阿尘……
容清尘受伤了,为了我。
那日原本我都做好了一起死的准备,可我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会是楚凌飞将我们给救了。
看着他出现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可却连半分的感动和感激都没有。
他欠我的,何止这一两条命就能相抵的
我虞家的声誉,全族的性命,还有我的孩子,我的命,这一切就算楚凌飞死个千次万次都根本无法偿还。
可他这几日似乎真是黏上我了,日日都来小院儿寻我,尽管我从不让他进门,可他仍旧坚持不懈的守在门口,直到天色暗淡才会离去。
开始我倒也懒得管他,只是每日照顾着容清尘。
看着他的面色逐渐有所好转,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过,陛下寿宴越来越近,如果再任由楚凌飞这样守在门口,恐怕会影响后面我要做的事情。
思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出去再见他一面。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入眼便是楚凌飞站在树下孤独的背影。
在我印象中,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无论是在任何时候,他和孤独这两个字似乎永远都不会搭上任何关系。
可现在,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日光将树影和他的影子拉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重叠半分。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当看见我时,那双原本暗淡的眸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欣喜和愉悦,连忙上前几步迫不及待走到了我面前。
阿笙,你,你终于肯见我了,你还好么那个容清尘是不是已经好了,我要不还是帮你将他弄走吧,免得坏了你的清誉,对你……
不用了,他在我这儿很好,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我开口打断了他:楚凌飞,你在我这门口已然守了数日,究竟是为何难道朝中你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么莫忘了,过几日可就是陛下寿诞了,你如今身为指挥使,身负皇宫安危,你就不怕出什么岔子么
听闻我如此一说,他非但没有生气担忧,反而欣喜问:阿笙,你这是在关心我么我就知道,你依旧最心爱的仍旧是我,同我回家吧,那容清尘就是个废物,不会是你的良人的。
他不是,你难道就是么楚凌飞,你对我做过的事我可都没网呢,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激不尽。那日我出行根本就是临时起意,刺客为何会提前埋伏,你又为何会如此凑巧出现,莫以为我是个傻的,这里面的门路想不明白。
若你还想给自己留些脸面,最好赶紧离开,否则,日后你就再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说完,我根本就不给他回答的机会,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还真是个臭不要脸的,说的都这么明显了竟还有脸日夜不停的守着,呸!丢人。
叱骂声乍然传来,不用回头也知是容清尘那厮。
我无奈笑着回头,四目相对,我上前将人扶着回到了屋内。
伤口不疼了,竟还敢就这么出来吹风,你怎的恁胆大呢也不怕会伤了风寒。
容清尘没脸没皮笑道:这不是还有你么,若真受了风寒,那还好了呢,最起码,我又有理由让你照顾我了。有美人厮,何惧伤痛
贫嘴!
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专门为他烹了一盏茶,他却突然开口。
我是说真的,阿笙,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了。曾经有楚凌飞横亘在你我二人之间,我只好退守,默默护着你。而今,再无他,你可否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半个月的相处,再加之曾经的情谊,若说我对他无半分情谊,倒也的确不实。
可我这身子还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忘记却很难。
若让我选择,我宁愿让他从未得到过,也不知我心中真实所想,那待我离开,他也不会痛,不会伤,只当是一寻常好友逝去便好。
拿起滚开的茶壶,我将其倒入茶粉中,不紧不慢开口。
阿尘,我一直待你如兄长一般,且如今我只想复仇,是不会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还望见谅。
原以为他听此会生气质问,亦或悲伤控诉,却不想,他却没有半分惊讶,只语气淡定道。
阿笙,我是断案的,你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脱我的眼。你是否对我有情,我甚至比你自己都要看得清楚。你为何会拒绝,我亦是明白。但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再多要什么答案。
我会一直等,哪怕等到一切结束,等到老,等到……你离开,我亦会继续等下去。
莫说什么时间久了便会忘记,我这人,天生记性好,若我想,哪怕下生下世,亦不会忘却。
你可懂我
我惊愕抬眸,不期然撞进一双深情睿智的眸中。
心毫无预兆漏跳了一分,耳垂热热的,一直热到了胸口,让我不自觉慌乱的垂下了眸子。
我想,我可能真的对他动了心。
如果能活下去该多好啊,那这会儿我应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只可惜……
罢了,终究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不认命,又如何呢
半个月后,皇帝寿辰,各国使臣前来进贡,一时间,上京热闹纷纷。
这么好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开心庆祝,而相思河畔正有一男子正面色凝重的等待着什么。
这相思河从来都是情人相约之地,因此,有男子在此相等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等了许久,或许是终究未曾等到想见的人,男子突然沉了脸色,转身便要愤然离开。
突然,三四个黑衣人出现不由分说,提剑便刺了上来。
男子惊诧,与之缠斗于一处,却不过须臾已然落了下风。眼瞧着人就要成了剑下亡魂,关键时刻,一群人冲了上来。
局势反转,那几个黑衣人很快便被擒住,按在了地上。
阿史那使臣,您没事吧
多谢五皇子,下臣无事。
点点头,五皇子的目光转而看向那几个黑衣人,拔剑对着其中一人怒问: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刺杀使臣大人
黑衣人默不作声。
见状,五皇子立刻命人在几人身上搜查,却终究一无所获。
眉头拧了拧,他转头道:使臣大人,这几人我就先带回去调查了,放心,我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只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何会来这相思河,今日又有谁知晓你来此处
阿史那一听,面色瞬间变得凝重,一只手颤抖着紧了紧。
五皇子瞥了眼他手中的那个蛇形玉佩,看他久未开口,眸色微沉,继续道:使臣可是有什么不便言说的此事关乎您的安危,若是你有什么线索,还是说出来为好。
我也只是初来此地,如何能知道什么五皇子,我还有事便先不奉陪了,告辞。
阿史那说完转头就走,傲慢的让人生厌。
可是,五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却笑了。
出来吧,人都走远了。
我从暗处走出,瞥了眼那人,蹙眉问:殿下确定,这次的计划能顺利,他能帮到我们
五皇子冷笑:能不能,单看今夜便知,我们走吧。
去哪儿
使臣驿馆。
寒冷的天,我和五皇子站在一片风雪暗淡的阴影中。眼前的行人已然越来越稀少,可我们却丝毫未动。
虞小姐,阿尘这么卖力的帮你,想必等一切都结束,你们的好事也将近了吧。
听到五皇子的话,我侧首看了过去。
那么,殿下希望我们在一起么
呵,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同我没什么关系吧。
他回答的很自然,但我却看得清他眼中的探究,便笑着继续开口。
既然没有,那殿下为何又要这么问呢我知道,殿下是担心我的身份会拖累了阿尘,毕竟,我曾做过军奴,也曾嫁人,像我这样一个肮脏的身子的确不适合那么风光霁月的他。
殿下可以放心,我是不会和阿尘在一起的。不是因为您,也不是因为我曾经遭受的那些过往。
那些事都并非是我的错,错的是这场阴谋背后的凶手,该羞愧,该懊悔的是他们,我只是个受害者。
我拒绝阿尘,只是因为我的命不久矣,我不希望他痛苦,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您明白么。
他深深看着我,片刻忽然笑了: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何都会爱你了,你果然值得所有人爱,连本皇子都忍不住要对你动心了呢。
对他的话,我但笑不语,却在此时,驿馆三层的一扇窗户打开。
阿史那探出头四处看了看,下一刻,亲手将一只信鸽放了出来。
呵,成了,这个阿史那还真是一点都没让我失望啊。
我静静看着信鸽飞远的地方,那是丞相府的位置。
鱼饵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
但愿,那位不会让我失望。
数日后,陛下寿宴终于顺利进行。
抛却往年在宫内大肆举办隆重奢华的宫宴,今年的寿宴却是在狩猎场内进行。
为了今日的计划能顺利,在五皇子的安排下,我扮作宫女混入其中。
宴席上,李右贤和五皇子分别坐在皇帝下首的两侧,而楚凌飞则坐在臣子席位上。
当今陛下子嗣并不丰厚,尤其有能力能继承大统的更是寥寥无几。
而李右贤和五皇子便是太子人选最热门的两人。
李右贤有能力,五皇子的盛宠。
二人旗鼓相当,都不容小觑。
曾经同李右贤有婚约之时,阿爹便告知过我,皇位之争那是天家之事,我们只是臣子,只要做好一个纯臣,只效忠那皇位上之人便足矣。
哪怕将来,我嫁给李右贤,这立场依旧不能变更。
或许,便是因为此原因吧,李右贤才会不惜代价的将我虞氏一族尽数都灭了,口中说的是为了一个女人,说是楚凌飞动的手。
实际,所有人不过都是他的一颗棋子。
而我,我们虞家,只是他江山棋谱上的几颗弃子罢了。
所以,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我便不再想依照阿爹的想法行事。
阿爹是对的,也是错的。
做纯臣不假,却也要看是对谁。
对明君可以,对这种忘恩负义,残害忠良的昏庸之人,就无需如此。
所以今日,我便要他为自己所做付出代价!
酒过三巡,陛下提出要策马狩猎,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一起,这其中自是也包括一众使臣在内。
我垂眸站在不容易引人注意的角落,等待事态发展。
不好了!出事了!陛下遇刺了!
太监焦急尖锐的呼喊声令在场人皆变了脸色,下一刻,便见陛下被搀扶着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而一同被带出的还有几个浑身是血的刺客。
说!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朕的!若不从实招来,今日朕必要你们受尽刑罚,生不如死!
陛下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将在场众人都吓得纷纷脸色惨白,几乎同时跪在地上。
不过,那几个刺客却根本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倔强的不肯开口。
见状,陛下怒了。
容清尘!朕命你立刻去审问这几人,一个时辰之内,务必要审出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一个时辰。
众人大惊。
这么短的时间要审问出结果,那得需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做到啊!
不过,看到是容清尘他们又释然了。
这个斯斯文文,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刑讯手段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叹为观止。
曾经听闻,有犯人倔强的就是不肯交代,哪怕用了所有的刑罚都不管用,甚至那人还咬舌试图自尽。
可是,到了容清尘的手里,最后愣是折磨的那犯人没超过半个时辰就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还不等容清尘动作,其中一人已经吓得连忙开口。
我交代!我全都交代,我们都是阿史那使臣派来的人,是奉命刺杀您的。您若死了,贵国皇权动荡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吞并你们了。
此话刚落,阿史那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此事绝无仅有,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皇帝沉着脸:你既然说是栽赃陷害,那可有什么证据
阿史那道:请允许我看看那几个人。
皇帝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不消片刻,人被带了上来,阿史那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便将其中一人胳膊上的衣裳撕开,同时露出了自己和西菱使团中其他人的。
陛下请看,我们西菱人一旦出使别国必须身带刺青,这是保佑我们的神明,是我们的信仰,而这几人,根本没有刺青,又怎会是我们的人
皇帝自然也不傻,眸子危险的眯了眯,冷声吩咐:容清尘,这几人就交给你了,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是。
容清尘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有了结果。
启禀陛下,刺客已经交代,他们都是相府的人,是丞相交代要让他们刺杀您,并且栽赃嫁祸给西菱使臣,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在下首原本还很淡定的丞相闻言,脸色大变,连忙上前焦急道:陛下,臣冤枉啊!老臣对您忠心耿耿,如此作为又是为何啊!您不可听信刺客的片面之词便否认了老臣的一片赤诚啊!
皇帝蹙眉,也有几分犹豫。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上前几步,我跪在皇帝面前,高举手中证据大喊。
陛下,臣女要为父伸冤!为全族伸冤!状告柳丞相,贤王,以及世子楚凌飞泄露军情导致战役失败,污蔑忠良致使虞氏全族蒙冤,臣女求陛下做主,为虞氏全族伸冤!
我能感觉到,在我出现的同时,几道视线立刻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是楚凌飞他们几个。
可又能如何
今日,我就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拉入地狱,让他们给我们全族陪葬!
我手中的证据一部分是容清尘和五皇子帮我收集的,另一部分则是我在得知真相后,在楚凌飞的书房所找到的。
里面不单单有他们的,还有丞相的,也就是柳夭夭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柳丞相的二夫人,柳夭夭的生母其实是西菱国的细作,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潜伏在了柳丞相的身边。
若这位丞相不知真相倒也好了。
可偏偏,柳丞相不仅知道,甚至还利用这份便利,屡次帮助西菱国。
出卖军情,倒卖粮草,贪墨赈灾款。
当初,我阿爹的大败便是因为柳丞相出卖军情,事后,他更是配合楚凌飞,污蔑我阿爹,致使我全族被流放,被没为奴籍。
如果说,楚凌飞是这件事的凶手,那么柳丞相和李右贤就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我开始在听到楚凌飞那些话时,也曾疑心,便是他和李右贤能耐再大,也无法令朝中那般多的文臣皆听命于他们,同时上奏污蔑我阿爹。
幸亏有容清尘的帮助,我们多方收集证据,这才发现了丞相二夫人的身份。
在阿史那到达后,我假扮宫女用偷来的丞相二夫人令牌,给两人分别传递了假消息,随即,又利用一场相思河畔的刺杀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令阿史那疑心二夫人叛变,这才逼得他不得不抛弃这颗棋子。
皇帝的这场刺杀的确是阿史那安排的,只不过,刺客也确实并非是他的人,而是丞相夫人找来的相府杀手。
阿史那想借刀杀人,用皇帝的手除了叛徒。
很巧,我也想借刀杀人。
借他这把刀,不仅要灭了相府所有人,杀了楚凌飞和李右贤,还要为我的阿爹,为我哥哥,为我全族的人平反鸣冤!
皇帝看完我拿的证据,愤怒的用力将东西甩在丞相脸上。
看看你做的好事!
柳丞相垂眸看着里面内容,面色一白,连忙解释。
陛下,老臣冤枉啊!虽说老臣的女儿嫁给了贤王为妃,但对于他所做之事,老臣却半点不知。
老臣为陛下进忠二十余年,从未有过半点异心,还请陛下明鉴啊!
皇帝讽刺冷哼:没有异心那这些往来书信你怎么解释!这可都是你的字迹,你的私印!如今证据确凿,你个老东西还想狡辩!来人!将这个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的混蛋拖出去斩了!朕要灭了他九族!
话落,一群侍卫亲军立刻包围上来,只不过,他们却并非将柳丞相围住,反而围住了我和皇帝。
你们要做什么!是要造反吗!
皇帝愤怒的嘶吼并没有换来侍卫们任何动作,见状,他刚要再开口,李右贤和楚凌飞笑着走了过来。
父皇,您说对了,他们的确是要造反。这皇位您坐的有点久了,不如,就让儿臣来代替您,您安心做一个太上皇,好么
他的意思这么明显,皇帝被气得脸色通红,狠狠拍了椅子一下,他瞪着眼睛怒吼。
你这个逆子竟敢造反!
为何不敢!父皇,当年您是如何因老五的母亲而逼死我母妃的,这些年又是如何偏宠老五的,您不会以为我全都忘了吧
我默不作声,不停的积攒实力,想等的便是今日!
念在您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上,只要您退位,我保证今后您的荣华富贵定然只胜从前,如何
皇帝愤怒的瞪着他:你休想!
李右贤冷笑: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
看着他们准备动手,我连忙将靠近皇帝的一个侍卫撂倒,夺过对方的剑挡在他的面前。
楚凌飞连忙走上前。
阿笙,现在局势已定,你回来吧,只要你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王爷会既往不咎,你还是世子妃,好不好
一旁的李右贤也赞同颔首:嗯,阿笙,无论怎样你曾经都是我的未婚妻,只要你肯弃暗投明,我愿意为了你帮虞家平反,也算弥补你了。
哦那楚凌飞呢,你能杀了他么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李右贤愣了,楚凌飞的面上更是露出了伤痛和不可置信。
阿笙,你就这么恨我么
我毫不犹豫回答:是,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楚凌飞惊愕嘶吼:可我的确是爱你的啊!或许从前我没有发现我最爱的是你,但是,当你离开我时,当你的眼中有了别的男人,我就后悔了。
阿笙,你回来吧,我发誓此生此世唯你一人,可好
呵!那柳夭夭呢,你们又打算怎么办
我的话才落,李右贤连忙命人将柳夭夭带了上来。
往日里,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此刻蜡黄干瘦,暗淡无光的眼中在看见我那一刻迸发出强烈恨意,她几乎是本能的挣扎嘶吼。
虞鹿笙!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贤哥哥才会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
她刚要扑向我,楚凌飞和李右贤却一左一右分别打向她的双膝,强烈的力道令她不得不跪在地上,可眼中恨意却丝毫未曾减少。
李右贤眉眼温和的说:阿笙,我已经在为你报仇了。这个女人,我给她喂下了千重蛊,日日折磨的她生不如死,待到七七四十九日后,她就会被千万蛊虫咬破肌肤,折磨而死。如此,你可满意了
楚凌飞生怕被落下了一般,连忙开口:这蛊毒是我找来的,阿笙,我说过会让她千百倍偿还的,我做到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曾想过他们究竟会如何报复柳夭夭,却不想竟然这两人竟然会如此狠毒的方法。
淡淡的笑从我唇角溢出,我摇摇头:不,你们从没了解过我。我的确很想让柳夭夭和柳家付出代价,但我是想要光明正大的惩罚他们。
他们出卖军情所害的并非只有我虞氏一族,还有千千万万军人的家庭。他们是国家的英雄,应该被百姓们记住,而非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蒙受不该承受的污名,这才是我想要的!
我的话说完,在场人皆安静了下来,他们都以为我会选择报仇,可没想到原来我想要的只是为那千万军民平反,伸冤!
就在一片寂静之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更多的侍卫上前将李右贤他们团团围住。
是五皇子!
他终于来了。
我们早就猜到李右贤他们会造反,所以就等着这一刻的发生。
形势逆转,本还势在必得的李右贤兵败如山,很快便被制服。
父皇,儿臣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赞赏的看着跪在下首的五皇子,笑着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虞家丫头,虞家的冤情朕必然会平反。不过,在此之前,朕先将楚凌飞的命交给你了,也算是对虞家英魂的弥补吧。
我跪下叩谢,居高临下看向楚凌飞那双紧张的眸子,从侍卫的手中要来了一把弓箭。
搭箭,瞄准,我静静看着他,可他却笑了。
阿笙,能死在你手里,我知足了,来吧!给我们这段感情来一个结束吧!
我却摇头:不,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痛快死去的,你当初是怎么折磨我弟弟的,现在,我便如数奉还。
不,不要,阿笙,你是爱我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啊!
我的一支箭将他后面的话尽数射了回去。
看着他满脸痛苦的模样,我丝毫没有犹豫继续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箭!
那健硕的四肢被射得鲜血淋漓,他的求饶更是渐渐变为了谩骂,诅咒和痛苦哀嚎。
而我这时却停了下来。
皇帝问我:你为何不杀了他
我摇头:不,他为了泄愤将我的亲弟弟制成了人彘,希望陛下也可以将他做成那个东西,这便是臣女的报复了。
满意的看着我,皇帝同意了我的要求。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五皇子顺利被封为了太子,而我虞家全族也得到了平反。
平反诏书发出那日,我独自去了相国寺。
推开一个禅房的门,看着那些被供奉的灵位,我郑重为他们上了一炷香。
这些都是那场战役的牺牲英灵,我一直偷偷将他们供奉于此等的便是今日。
而今,事情已经了结,我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阿爹,叔叔伯伯们,那些叛国的人都遭到了应有惩罚,为了这一日,我们都等了太久太久,但幸好,苍天有眼,忠良之心能得以重见天日,你们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你们在黄泉路上再等等我,再过些时日,我也可以去找你们了,到那时,我们便可以永远团聚了,好么
这一夜,我在这禅房内坐了好久好久,也和他们聊了好久好久。
待到天明时,我已然踏上了远去的路途。
此去,不知归处,亦无归日。
惟愿那所思之人,余生安好,忘却过往。
此心,足矣。
后记:贤王造反后没多久,大理寺卿容清尘便辞官远离。
据闻,他终其一生踏遍天下,有人道,他是为了寻一得道高僧,救治心中所爱。
也有人道,他是为寻失踪已久的爱人,不惜踏遍千山万水。
可数年后,却有人在大漠好似瞧见了他,那是一处开满马兰花的美丽地方,花丛中有一小木房,房前有座矮坟。
上书,爱妻之墓。
而他,满头银发,日日守护,不离不弃,终是耗尽一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