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以为夏晴真的走了。
雨停了,她也像融入雨水般消失不见。
也好。
我这样告诉自己。
人鬼殊途,本就不该有过多交集。
何况,她已经死了五年。
我还有我该死的班要上,还有我苦逼的生活要继续。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果忽略掉心里那块空落落的感觉。
1
直到某天下班回家,我习惯性地瘫在沙发上,准备刷会儿治愈系的小猫视频。
平板电脑的屏幕刚一亮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土味情歌MV就毫无预警地炸了出来。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歌声粗犷豪迈,配上那五毛钱的特效和男主角油腻的甩头,差点把我刚咽下去的泡面给震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去按暂停。
屏幕却自己跳到了桌面。
然后,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我的桌面壁纸,我精心挑选的极简风景图,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像素堪称感人的非主流大头贴。
照片上的女孩留着厚重的斜刘海,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嘟着嘴,手指还在脸颊旁比了个耶。
是夏晴。
是她高中时期的夏晴。
噗嗤。
一声极轻的,带着戏谑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回头。
空荡荡的客厅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
但那笑声,我太熟悉了。
夏晴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发抖。
哟,老同学,反应挺快嘛。
声音是从平板的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从平板电脑后面飘了出来。
她穿着五年前我们那套丑得要死的红白校服,两条腿虚虚地晃荡着,脸上带着那种恶作剧得逞后特有的得意笑容。
喜欢我送你的惊喜吗她歪着头看我,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张了张嘴,想骂人,又想笑,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叫又回来了夏晴不满地飘到我面前,我压根就没走远好吗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像一块小小的碎冰。
你这屋子也太‘宅’了吧,一点生气都没有。她开始对我的出租屋指指点点,看看你,苏荷,活得像个老干部。
我警告你,不准再动我的电子设备！我指着平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威慑力。
夏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呀,不要这么小气嘛,我这不是想给你的生活注入一点青春活力吗
她飘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花园。
咦,那只猫你还在喂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那只我偶尔会投喂的流浪小橘猫,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看起来快要生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啧啧啧,夏晴摇着头,一脸痛心疾首,林晚啊林晚,你这顶多算是‘云养猫’,还是最低级别的那种,一点爱心都不到位。
你知道它怀孕了吗她突然凑近我,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
……知道。
那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又没条件养它。我有些烦躁。
每天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养活自己都费劲,哪还有精力去管一只流浪猫。
切,夏晴撇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借口。
接下来的几天,夏晴充分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阴魂不散和显眼包的完美结合。
她开始以一种半透明的姿态陪同我上下班。
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地铁里,她会突然在我耳边大声朗诵土味情话三百首。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亮,请问我可以拥有你的……
周围的人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假装不认识这个人。
到了公司,她更是变本加厉。
我那以PUA员工为乐的秃头老板,唾沫横飞地给我们开早会。
夏晴就飘在他头顶,一会儿揪他那本就不富裕的头发,一会儿对着他的地中海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呀,这班味儿也太冲了,隔着三米都能闻到。
你看他那算盘珠子,都快打到我脸上了。
00后还没开始整顿职场,我这个00前（去世年龄）的先来给你松松土。
我拼命忍住笑,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旁边还有个东西。
有一次我正在工位上摸鱼刷八卦,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巨大的熊猫头表情包,上面配着一行字：老板在你身后！
我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网页。
回头一看,老板果然黑着脸站在我身后。
幸好他只是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旁边,夏晴正捂着嘴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刺激不刺激她用口型对我说。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2
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还有,她对小区那只怀孕母猫的关注,似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精疲力尽地往家走,只想赶紧躺平。
夏晴的声音就会飘忽在我的耳边：哎呀林晚,你看前面那家宠物店好像还没关门！
我瞥了一眼,确实亮着灯。
你想干嘛我警惕地问。
进去看看嘛,说不定有打折的猫粮猫砂呢！我拗不过她,或者说,我潜意识里也有些动摇。
结果就是,我不仅买了猫粮猫砂,还鬼使神差地买了一个简易的纸箱猫窝。
夏晴对此十分满意,一路上都在夸我有爱心,有担当,不愧是我夏晴的好朋友。
我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总觉得她似乎将某种对生命的渴望,悄悄投射到了这只即将生产的母猫身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周。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出租屋的门。
然后,我彻底愣在了原地。
客厅的地上,赫然趴着那只我喂养了许久的怀孕橘猫。
它正不安地舔着爪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起来有些焦躁。
而夏晴的半透明身影,正得意洋洋地在猫咪旁边飘来飘去,像个邀功的小孩。
当当当当！惊喜！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它、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指着猫,声音都变调了。
还能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我‘请’进来的啊！夏晴理直气壮地说。
你看它肚子那么大了,随时都可能生,在外面多危险啊！风吹雨淋的,万一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
所以你就把它弄进来了！我简直要崩溃了。
养活我自己已经够艰难了,现在还要负责一只即将生产的母猫
这小小的出租屋,马上就要装着一人一鬼以及一窝猫了……
我扶着额头,感到一阵眩晕。
夏晴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这才是真正的爱心嘛！林晚,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看着她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只可怜巴巴望着我的橘猫。
或许,她是想通过这些新生的生命,来弥补她自己生命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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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是的,她的遗憾。
这就要从一个月前说起了。我这个人比较懒,平时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就没有存通讯录的习惯。
这样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记得住别人的电话号码。
长长的数字井然有序的排列组合,偶尔在心里默念,像是魔法的咒语。
那天我一早从出租屋出来,赶着时间冲进了刚刚开门的地铁。因为领导安排的一个新的项目,要去带着合同去甲方那里当面谈判。
我是沾上了大领导的光,人事顺手定了高铁的一等座票给我,大领导就在我前面几米不远的商务舱休息着。
这趟行程大概需要3-4个小时,我安排好自己的和领导的随身行李后,就把自己窝在了座位上。
实在是太累了,本身这几天就非常疲劳。昨晚10点多才从办公楼出来不说,早上6点还要来赶高铁。
连一分钟的过渡都没有,我就闭眼睡了过去。思考着后下了高铁后,是先去买杯咖啡还是奶茶。
咚~
来电页面弹出来了,号码有些熟悉,但是好久没出现过了。可能是推销电话吧,先挂了。
咚~算了,还是接听吧。
您好中国移动,感谢您的接听,我们现在有针对老用户的满意100分活动请您参加……
啪。挂断,继续闭上眼睛。
咚~
啧,又来
诶这是个号有点眼熟…
这……是个熟人吧,
额…我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是我高中的死对头,夏晴！但是,她早就死掉了啊
几个意思闹鬼了
我靠我这刚开始的牛马人生,才刚刚2205年开年就要从撞鬼开始了吗
啪强制关掉了刺儿的来电铃声,这声音太影响睡眠了,不管他今天天王老子来本大小姐也要睡觉。
就是鬼也拦不住。
小苏啊,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大叔声音响起。呵,这人说话口气可真像我大领导。
大领导！
我一下子从座椅上起来,站的笔直。差点撞到了正在过道打扫的乘务员大姐。
王……王总,不好意思……人醒了,但是还不够清醒。
哦,没事没事。我刚才想起来有个今天报告的事情想问问你,但是打你手机一直不通。
再没一会儿就关机了,我出来看看你。大领导没有太生气,本身他也是知道的最近整个项目组都在加班加点。
不然也不会忙到拉我这个新人去出差跟进度。
幸好,人家也不会跟我一个新人计较,处理完大领导的交代的事情。我想起刚刚被我强制关掉的手机,重新开机翻了下聊天记录。
在我到高铁站与大领导联系的最后一条记录到我睡觉的的这半个小时,没有一条消息。
包括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
4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精疲力尽的我终于回到了酒店,休息一晚明天继续赶早班的高铁回公司。
好了,终于可以把自己扔在床上,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
深夜,漆黑荒凉的山上,四周黑黢黢的,眼前的有一条修整过的公路,道路的尽头看不清楚,像是有光亮,但非常微弱。
静下心来听,有微弱声音,窸窸窣窣的在耳边响起。
大概有1-2分钟的安静后,听到身后嘎吱嘎吱的响,好像踩雪的声音啊。可是四周不像是老家的冬天,虽然漆黑微弱的月光照耀下,我还是能看清地面的草地和树木。
我感觉自己害怕了,开始向前方那个看不到尽头的道路飞快的奔跑着。大概跑过了一个小坡道一样的高度,开始走下坡路了。
身后的声音还是在耳边嘎吱嘎吱的响,只要我停下来,就能非常清晰的听到。
我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好像自己一旦回头了,就会有非常恐怖的东西跳过来吃掉我。
继续快速地奔跑,我跑下了坡道,道边没有人,像城市郊区的国道线。但是有路灯了,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扎着辫子,身上穿的衣服在黄晕的灯光下泛着红。
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卧槽！夏晴！
额头的刘海挡住了眼睛,身上穿的是以前我们上学时的红白色运动校服。
她抬起头,有一瞬间我觉得我俩四目相对了。耳边的嘎吱声停了,身后没有被追逐的压迫感。
另一种失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好,中国移动,你还没说你满不满意呢。
我X。终于随口骂出了一种常见的草本植物,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笑了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张狂肆意,笑声也是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可能有一些不同,声音和梦里的空气一样冷。
她捋了捋搭在额头上的刘海,白里透青的青涩面庞。面无血色,跟记忆中总是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那个夏晴不太一样。
眼睛像是被糊了一层薄纱,瞳孔涣散。在这个环境下,衬托的像是命案里的女鬼。
我去,她就是命案里的女鬼。原来,鬼真的长这样啊。
我到这个时候,脑子里居然还在想这个曾经困扰很久的问题。
她作势要来亲我,带着冰冷寒意的空气向我靠近。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躲开了,但是自己动不了,好像被定住了,身体僵硬的在都抖,连手指都没有了知觉。
只能调动自己全身的肌肉,挤出一个表情,不断地挤眉弄眼。
她越来越靠近,鼻尖好像要挨着我的鼻尖了。感觉到她的手在捧起我的脸,视线在我身上转移。这个触感很奇特,我感觉自己倒像是砧板上的鲑鱼,丝丝缕缕的,好吧我马上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此人,不是。此鬼突然双手开始用力,捏着我脸颊上的肉。往中间挤,又向外拉,小学兴趣班里老师教过的一种捏橡皮泥的手法,跟我当时的情况就就差不多了。不愧是夏晴,学霸就是干什么都这么专业。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就死了五年,你就敢不接我电话了嘛此鬼捏着捏着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手上的动作一点儿也没停,才五年,你就把我忘了吗苏小盒！你这个薄情的人！！
顺便说,我叫苏荷。名字寓意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5
我想张嘴解释,但是自己被定住了。嘴上的肌肉一放松,嘴唇就在挤压下凸了出来。好了,现在我仅是看到过女鬼的人了,还看到了憋笑的女鬼。
我当然知道课本里也没人教过怎么分辨女鬼是不是在笑,但是我看到眼前的这个女鬼——苏晴。她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松开双手弯着腰不停拍打自己的膝盖,刚直起的身子又弓了下去。
你没完了是吧,差不多得了。
……
我没有死,但是我被鬼缠上了。
好消息,这鬼是我同学；坏消息,我这同学不仅是我曾经的死对头,还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在梦里跟她有了肢体接触,也许是我接听了她打过来的电话。
总之,现在我在现实世界也能看到她了。
此鬼生前虽然闹腾,但是学霸,看什么东西一眼就会。现在死了,更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
多次想裹挟着我半夜去银行的ATM机附近徘徊,直言自己可以弄坏机器和摄像头。让我放心把背包放在出币口等半个小时就好。
好你个鬼,牢饭是不花钱的吗
下班路上,我去便利店买一些方便面和饮料打发自己当晚饭。她虚晃着自己的半透明身形对我贴脸开大。小盒啊~你不地道啊。我都没吃过关东煮！这是你们人吃过的东西吗我还没到能自己出来住的年纪就死了呀,你买一份给我尝尝吧！
挂着面瘫脸走出店门,低头扫完一辆共享单车,接着推车的空挡对空气开始解释。我买的这些都是下午的打折货,能吃2-3天的。那关东煮就是拿酱油兑的甜水煮白萝卜,本来干的就是牛马工作,下班还要吃牛马餐也太惨了。祖宗你别闹了,你先把自己身上的汤味儿散散。
因为我上班时觉得她太烦人了,总是在开会的时候飘着半个身子倒吊在投影机上冲我做鬼脸。索性把平板扔给了她,一边玩儿去,别掺和大人的事。
吃完晚饭从厨房出来,我发现此鬼已经躺在沙发上,用着我被她下满小游戏的平板电脑。一边打着节奏大师,一边看着帅气小伙直播跳舞。
自从拥有了我的平板,夏晴开始疯狂下载各种社交APP,头像是高中时期的那张非主流大头贴,昵称也千奇百怪,一会儿是坠落的天使,一会儿是伤心太平洋,一会儿又是宇宙无敌小可爱。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平板内存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各种家人出现在她的列表里。她和无数素未谋面的网友互称宝贝、亲爱的,和他们一起约游戏,在各种论坛里高谈阔论,分享她作为一个新晋互联网冲浪选手的激动与迷茫。
有时候我加班回家,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她却精力充沛地在平板前飘来飘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这个‘铁子’今天心情不好,我去给他点个赞安慰一下。
我看着她那副社交牛逼症晚期的样子,由衷感叹人鬼殊途,社交差异比生死还大。
至少我活着的时候,绝不可能在网上和陌生人聊得这么嗨。
她说：小盒,大人的世界原来这么好玩啊。这跳舞的小哥哥我能不能给他打个赏
不能,你是未成年,你给他刷礼物系统不收的。
你不是成年了我是在用你账号登陆啊。
我……我有钱不会去看男模嘛我去看这弱鸡仔身材的小鬼跳舞
切……
她还说：小盒,你每天上下班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时间去交个男朋友是吧。
唉唉唉~怎么就急眼了呢。你捧着糯米瞪我看干什么我是鬼,又不是僵尸,糯米没用的。
这鬼…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6
我奉劝各位找室友还是找人比较好。
理由1：人可以交流,但有人听不懂人话；鬼也偶尔可以交流,但牠更听不懂人话。
比如有一天,出租屋的隔音板不是太好。隔壁的两口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我八卦心起,脸贴墙偷听动静。此鬼比我更厉害,直接穿墙而过,白着脸出去,红着脸回来了。
你看看,好奇心重连鬼都吓红了。
理由2：找人当室友出门吃饭可以AA,找鬼比较麻烦,主要别人没见过鬼。
再比如一个周末,我去临近的城市计划两天短途旅行。
夏晴开心坏了,当鬼这么久,还没出过省。所以高兴的跟个随风飘摆的海带一样跟着我走了。
上车后我坐到副驾驶后座,专心刷手机看攻略。她滔滔不绝的在司机师傅身后问人家各种问题。
师傅,咱们这里哪家店的麻辣烫好吃啊、师傅,早上的早点摊能喝到咸豆浆吗
司机也是滔滔不绝得回答她的问题,到站下车了司机大哥本着当地人的热情风格坚持要帮我去后备箱拉行李,他看着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远去的时候。
开始了思考人生。
有个鬼室友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添乱的时候。
再再比如：夏晴拽着我去逛街,看出我根本不打算在买那一堆有没有占地方的毛绒玩具,自己直接钻进了机器。
控制那抓手一口气捞了3-4个小狐狸扔到我脚下。家里太冷清了,都没有活人气！此鬼真是嚣张。
我纠正过她,告诉她这是出租屋,要经常搬家的。买太多东西根本没法收拾。我一周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哪里有时间搞这种装饰何况你一个鬼,凭什么说我家没有活人气！
我最终拗不过她,把3只狐狸,2只松鼠和一个牛角包抱枕都带回去了。
后来,她倒是不看直播间跳舞的小哥哥了。因为,她迷上了网购,热衷于各种素食减脂餐,啧,果然是鬼,喜欢的都不是人吃的东西。
我最后终于皱着眉头告诉她。大小姐我这个月要交房租了,你是不是想刷光我卡里的钱。然后让房东连夜给我卷铺盖扔大街上睡觉去
她愣了半晌,表情像便秘了一样。右拳凌空拍在左手掌上才回答。还要付房租啊小苏荷要不你今晚去给我烧点元宝,我去找你房东他祖宗过来帮帮忙
她这话说得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我扶额,你那元宝谁要啊,现在流行电子支付！
夏晴歪着头,一副不理解的表情。
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地铁里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疲惫地坐着,只想赶紧到家瘫倒。
林晚,你每天光上班下班就要这么久她突然感慨了一句。
哎慢点,走这么急干嘛我跟不上了。她飘在我身边,抱怨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
夏晴继续自顾自地回忆高中时光：地铁人真多、好挤呀,不像我们那时候,放学买根老冰棍,你骑自行车我坐后面,叮铃哐啷就回去了,吹着县城的风,多轻快。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怀念。那段日子,虽然我们是死对头,但也曾有过一些快乐时光。
我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疲惫。低声说：是的,但是…我已经长大了。你的小自行车也载不动我们两个了。
我的声音很轻,淹没在地铁的喧嚣声中。
7
转眼就到了六月,毕业季。
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回趟高中母校。毕业后就没回去过,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忙,另一部分呢,是那段日子里,那些最值得怀念的人,都不在了。
但今年情况有点不同,六月刚冒了个头,心里就像被什么勾了一下,突然就特别想回去。我随口问了夏晴一句：要不要回去看看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这鬼自从进了六月就变得有点蔫了吧唧,像被太阳晒蔫了的向日葵,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缠着我要这要那了,整天就窝在沙发里刷抖晋,我倒是难得清静。
我站在校门口,有点近乡情怯。校服样式好像改了,以前是红白配色,现在变成了蓝黑,感觉更土了。她在背后轻轻推了我一下,催我进去。
我们避开穿着肥大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走到教室班门口,远远看了一眼。这个点儿刚晚饭后,晚自习还没开始,那帮小崽子趁班主任不在,偷偷打开多媒体放女团视频,课桌都凑到一起,分零食分得叽叽喳喳。
我和夏晴对视了一眼,突然就想起高中那些个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发短信分享同担日常的日子。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我们就那样踩着月光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天突然下了雨,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一开始就黄豆那么大点儿,滴滴答答,几分钟不到就成了瓢泼大雨。没带伞,我们赶紧跑去公交站台躲雨。
我看着雨水顺着小县城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流淌,汇成一条条小溪,再流进低洼的地方,聚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水塘。这些水塘把我们包围起来,像一面面镜子,只映出我一张煞白的脸。
那些水塘里的倒影好像都在盯着我,张着嘴,虽然没声音,但我好像听到了无声的质问。我心里发毛,下意识扭头看向身边,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掉水里了我心里一慌,赶紧蹲下身,双手撑地,侧脸贴近泛着涟漪的水面,想看清楚,看她是不是掉进水塘里了。水塘越扩越大,里面我那张惨白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后颈,用力向上提了一下。
苏荷,走了
回出租屋的路上,雨停了很久,道路有些湿滑,经过一段黑黢黢的小巷。路灯坏了,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
我心里有点发毛。喂,有你在是不是就绝对安全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四处瞟着,生怕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什么东西。
夏晴飘在我旁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鬼神之说我本来不信,要不是她这活生生的（咳,是活着的电子幽灵）例子摆在眼前,罢了。
快到门口的时候,旁边花台里突然嗖地窜出来一只微胖的橘色大猫。
嗷！我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差点跌倒。心脏砰砰跳得像要蹦出来一样。
那只橘猫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喉咙里发出警惕的咕噜声。
哈哈哈哈哈！夏晴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的影像都因为笑得太厉害而变得有些模糊。
她弯着腰,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苏荷你也有今天！被一只猫吓成这样,说出去谁信啊！你看看你那怂样,跟高中的时候被老师抓包传纸条一模一样！
我看着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那点恐惧瞬间被恼羞成怒取代。
你还有脸笑我！你不是说有你在别的鬼都不敢来吗怎么,这猫是鬼变的吗！我指着那只一脸无辜的橘猫,气愤地说。
夏晴笑够了,直起身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角,哎呀,那可不是鬼,那只是只普通的猫咪嘛！你看,毛茸茸的,多可爱。
她竟然还有闲心评价猫咪的可爱程度！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鬼才信她的话,她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怕这些突然窜出来的东西。
那只橘猫似乎觉得我们这两个人类（一人一鬼）有些奇怪,摇了摇尾巴,慢悠悠地从花台里跳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朝着小区里走去,消失在夜色中。
要是有牠在…是不是你也会过得很好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喂,我轻声叫她,你别添乱了,养不起,没工夫。
去你的！我这是为谁操心啊！
8
回到出租屋后,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一头栽倒在床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夏晴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只感觉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消散在夜色中。
梦境来得异常清晰,我发现自己站在高中的操场上。
天空蓝得不真实,白云像是被人用橡皮擦轻轻抹上去的。
夏晴穿着那身红白相间的校服,坐在跑道边缘,双腿在空中晃荡着。
她看见我,咧嘴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坐。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仰头看着天空,语气平静。
我沉默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能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吧,然后和你一样,在某个城市里租个小破屋,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她轻笑一声,也许还会抱怨房租太贵,老板太苛刻,工资太少。
风吹过操场,带起一阵落叶的旋舞。
但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她侧过头看我,眼睛里映着天光,我的时间终止在了五年前,永远的十八岁。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死去的是我,但被困在少年时代的却是你。她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严肃。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眉心,眉头总是皱着,眼神里满是疲惫,连笑起来都是勉强的。
她的手指冰凉,却像是点燃了什么,一股热流从我眉心蔓延开来。
我停在那里,就像一个路标,随时指着一条通往过去高中梦境的路。她的声音变得飘渺,在被生活房租目标业绩柴米油盐水费电费压得喘不过气时,你就会顺着我的路标回到过去。
操场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一切像是被水浸泡了一般,慢慢扭曲。
我不会长大,所以永远无忧无虑,不会为了未来焦虑,不被现实所束缚。她的声音依然清晰,我永远自由,总是学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阿谀奉承,融不进人群,也不会勾心斗角。
我们的身影开始上升,俯瞰着越来越小的校园。
你呢你不想和任何人竞争,拼得你死我活,不想踩着任何人往上爬。她继续说着,遇到大场面就结巴,紧张时大脑就会一片空白,接受不了别人评判的目光,社会化失败的人。
云层穿过我们的身体,冰凉而潮湿。
光是维持日常就竭尽全力的人。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磕磕绊绊活着的人。。
她不是在描述自己,而是说现在的我。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活得比我更好吧我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死去的鬼魂带着笑意看着我。
她摇头说：去你的,我在你心中是这么伟岸全能的存在吗
我们降落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雨水打湿了地面,反射着模糊的灯光。
苏荷,不要害怕长大。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像是一缕轻风拂过我的耳畔。
我站在雨里,听见车辆的鸣笛声穿过水雾,停在我面前,车门开了,灯光温暖。
她就在那,像泡在水里的影子。
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推着我的背,我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左脚。
没有回头……
9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窗外已经天亮,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
夏晴不知道去了哪里,出租屋里安静得出奇,只有那只橘猫蜷缩在我的枕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睁开眼,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了。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街道上行人匆匆,车辆穿梭,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打开手机,翻到了五年前的那条新闻。
暴雪夜,女高中生意外落水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