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再次遇见迟宴年,竟会是因为一桩谋杀案。
死者是我的邻居,男,上午被房东发现割腕死于浴室。从他前些天蓄力去马尔代夫旅游的架势来看,我坚决相信他绝不可能是自杀。更何况傍晚时分我还亲眼看见有人从他房子里出来。
然而我有脸盲症,两年半的病史,就是那种一见着人脸就会自动打上马赛克的疾病,如若遇到嫌疑人,简直就是上天与我开的一个玩笑。可我在乎面子,死活也不肯说出自己无法看清犯人的脸的原因,只是一个劲地说那男人一米八几,乌黑短发,穿着黑色短大衣,湛蓝色裤,灰球鞋。最后警察被我逼急了,干脆请来一排一米八几,乌黑短发的男人叫我指认。
警探还贴心地询问:小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那犯人威胁你了
我摇摇头,从头走到尾,望着谁的面孔都觉着像犯人,我简直是欲哭无泪。过了许久,这些男人里有一人走了出来,将档案袋交给面前的警探,淡声说道:我不能再耽搁在这了,死者家属已经同意解剖认定了。
我滞住了,这人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冷淡,而下一秒,他怎么会在这是因为姐也在这吧,明明两年前决心忘掉,可心里还是跟针扎般疼,我嘴角泛起苦涩。
辛苦迟法医了,在你休假时还特意让你跑这一趟。
迟宴年面容含笑,点头。一回眸,他就向我看来,我下意识扬起笑容。我的脸圆圆润润,一双眸子笑时灿若明月,在人海里极易辨别。两年不见,他还是仍旧能毫不费力地认出我。
我想逃走,以避免接下来的尴尬,但我的脚却定住了,见他越走越近,调整呼吸频率,假装坦然地说:呃……呃,好久不见,迟宴年。
迟宴年回忆起我以前追他时的热情绚烂,如今却只剩下我的平静自若,他的心底涌起微若轻风的起疼,他亦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程榆姝。
我睁着明亮乌黑的眼眸,想清楚地望见他的眉眼,但只能看到模糊漆黑的一团雾,我眉低敛,这还是他头次这么正经且不带嘲讽喊我的名,如春风微醺念着他口中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往事铸就的回忆疯涌向我脑海,锥心地痛沿着全身漫开,我仓惶无措地转身,呢喃控诉。
迟宴年,我都决定忘了你了,为何你偏偏还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呢
那时我的背影是如此地落寞,迟宴年抬脚刚靠近我,就接到了轻言姐的电话,说在电影院等他,他默然片刻,回了声好。
而在我的认知里,男女之间的邀约,约莫等于承认对方是自己的恋人,我戚戚一笑,脑海一片混沌,结结巴巴地向警探招出自己有脸盲症,做好了公民应尽的义务。就急匆匆远离这让我窒息之地,等我回过神时,我已经走到了地下停车场。
但我没料到他会在这,且还站在我的mimi车旁,好像他很知晓我的脾气似的,打着探照灯等我。
还记得上大学那会时,他非常鄙视我的智商,每当我问出那些外行的话,他都会嗤之以鼻,居高临下地瞅着我。而这次相遇已距离我们上次见面时已有整整两年了,我一步一步走向他,头低垂着,疲惫地说:迟宴年,麻烦你让开,我还有事。
迟宴年手长腿长牢牢占据着车门,眼眸里带着审视,抬起我的下巴,直直地注视着我问:程榆姝你现在连脸盲症的谎话都能扯出来了
我撇开他的手,眼风回视,呵,在他眼里我就是这般不堪入目,但心底还是无可抑制地抽疼,我缓了缓,绝不能狼狈地退离,掐着掌心,狠狠地瞪向他:迟宴年,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迟宴年瞧着我的眼神,这双浓墨重彩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他的剪影,他莫名感到心慌,迟疑了会儿问:是因为那次事故
我的思绪回到了那年的旧日时光里。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我们临近硕士毕业,班级里集体出游,行驶到陡坡时,校车出事故撞上了护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其他同学都陆陆续续下来了,最后车里只剩下我和轻言姐。这场景就像妈妈和儿媳同时落水般狗血,一个是死皮赖脸追着他跑的人,一个是他心底默默深爱的人。
我心头慌张害怕得要死,却仍绽开笑颜鼓励他:先救轻言姐,我命硬,能把这车克住。而后笑嘻嘻地目送他下车。
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大巴车失重,瞬间掉落万丈悬崖。
我渐渐从回忆中抽身,没有任何解释,不是快乐甜蜜的往事非要翻箱倒柜,只会令人尴尬且痛苦。
我的嗓音几近淡漠:迟宴年,你别跟针般杵在这,我是真的有事。
迟宴年没有应,手往车顶拿过档案袋,破例从里面掏出一叠照片——被害人浑身是血倒在浴室里,身穿黑色短大衣,湛蓝色裤,灰球鞋。
这是死者以及案发现场。
我接过照片,手微微发抖:迟宴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脸盲症,警方认为我弄错了,说的是死者
迟宴年眼风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至于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我冷哼,扬起下巴,故意抬杠:这关你什么事
迟宴年望了我好一会儿,笑出声,这样的我又鲜活了起来,忽而起了点逗弄我的心思,他咻地抽回照片,似笑非笑,走吧,搭我一程。他绕到副驾驶座堂而皇之地坐了进去。
我啪的打开车门,你的车明明在那,死皮赖脸蹭我车几个意思
他耸耸肩,道:现在去下法证料。
凭什么
就凭你两年的法医工作经历。
我冷静下来,淡淡道:可是轻言姐还在电影院等你。
他淡淡地掀开眼眸:电影是在晚上,还有八个小时。
我望了他良久,终究是松了口:好。
上了车,我们之间变得无话可说。我驾驶着漆黄小车,好似火箭般飙向了警局。
Chapter2
自从向恩师提出不再踏入法医行业后,刀光剑影的生活戛然而止。上班、下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偶尔出去旅个游,也挺轻松惬意的。消毒水的气味很久未闻,呛得我连连咳嗽。
换好衣服,清洗双手基本流程走完后,我缓缓推开门,迟宴年已经穿着白大褂笔挺地站在解剖台旁,戴好口罩和手套,朝我微微点头,他本就是个挺严肃的人,进入工作模式就更加沉默得可怕。
死者是先摄入毒药,而后被抬到浴室割腕,你过来瞧瞧他的嘴巴。迟宴年瞥了我一眼,用命令的口吻。
这人还是如从前般使唤,我顿了会,低头,根本看不清死者的嘴在哪儿。反正也看不清,我干脆横下心闭眼闻一通,靠近时,手轻轻扇着。
那是眼睛。他开口,语气微淡地说了一句。
我一时庆幸,还好闻的不是鼻孔,忽而听到他猛地舒了口气,我霎时就反应过来,抬眸,瞳孔的漆黑直直射向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迟宴年眉微微挑起:什么
看我是不是真的脸盲。我嗤了声,低眉继续工作,漫不经心地说:迟宴年,喜欢你的时候总是会完全忽略你的冷酷,当成是你的性格使然。可现在却觉得你从前做的那些事还真是让人伤心,细想来那时自己也是真傻。
迟宴年心脏疼得缩了下,嘴上仍不饶人地说:我的确想过你没有脸盲症,但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想也不想就闭眼去闻死者的眼睛。他忽而抬起手,握住我纤细的手腕在死者唇部的上空顿住。
我瞪了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俯身轻嗅。
皮肤呈酱色,凝结的血液呈暗红色,解剖,器官称重……认定过程结束,推定为氰化钠中毒。
我正在洗水池洗手,迟宴年走了进来,我偏头问,你认为普通人在自杀时真的会用氰化钠这类化学物品吗
迟宴年眉蹙,他的想法跟我一样。
这般说来就有两种情况,一种他上网搜索后选择了服用氰化钠中毒,另一种……他顿了会,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他假扮死者着装的原因,是犯人在熟悉死者的周边环境,甚至也包括了你的脸盲症。
我脸越发的冷凝,心情凝重。
回警局将情况汇报,结束一切安排,我便准备赶回花店上班,却听到迟宴年的声音:辞掉现在的工作,回法证科还来得及。
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怔愣几秒,继而敛眉轻笑,扭头瞅向迟宴年:你明知道,我就是为了不愿再看见你这臭脸才辞职的。
迟宴年下意识摸了脸,继而把手插进裤兜里,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就不害怕犯人伺机报复你
他何时懂得关心人了,我淡淡地说:你也太小瞧了我们国家的警探了。
迟宴年哦了声,背过身去,淡漠地说:那就当我没说。
那些年来我所做的每件事情都只换来冰冷的语调,连个哦字都吝啬。他从未问过我原因,现在依旧如此,因为不感兴趣。他是利刃,而非明月。
在花店上班的工资与法证科的工资相较甚远,但也算手上的活计。且让人舒心的是,过去面对的是死者,而现在是斑斓的鲜花。叫人意外的是那天他从电影院离开后,就总会来花店转悠,站定在我身侧,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因为迟宴年的缘故,近来光顾的人增多,全都是贪恋男色的。我送走顾客后,连眼风都没施舍一个给他,专心剪着花枝。可他却忍不住了,走向我,坐在我对面,很诚恳地道歉:如果那天你是因为我没有救你而怨我,不想见我,我跟你道歉。
我摇摇头,抬眸,眼里露出浅笑,释然地说:往事都随风去了,很难得能听见一句你的道歉。我把花插进花瓶,如果你不买花的话,这门我就要锁上了。
迟宴年伸出的手落空,不动声色地收回,他环视了会,就一束月季吧。
我顿了下,若无其事地剪裁好月季,包装好递给他。
这月季配上轻言姐,着实不错。
他望了我一下,否认:这月季是姐夫叫我送给表姐的。
哦。
我冷冰冰的手触碰到他温暖的掌心,心底不自觉颤了下,这温度就像罂粟般让我上瘾,我急急地把手撤回,对他犹如顾客:先生,你拿好。
潋滟的落日余晖照在他身上,迟宴年西装挺阔地站在门口,身姿玉立,神情温润,目光眷恋地望向那正忙碌的女子,经过的女生看到英俊的男子总会忍不住看几眼,但当看到他认真地看着店里的女子时,无一不羡慕。
迟宴年掩去心底苦涩,嘴角依旧淡淡的笑,望向我背影,说: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我靠在木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我抬眸,眼里闪过无法察觉的忧伤,那时,我多么希望你能转身,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我对你的喜欢可是连死亡都无法阻止的,可无论我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我也会累,单相思太悲了,迟宴年,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出现我的世界了,就让往事都随风吧,各自安好。
你那时曾经说过,迟宴年忍了又忍,嗓音带着点酒后似的沙哑,你说你会喜欢我一辈子,也不会说变就变了。难道真的是因为那次事故,你要放弃从医
迟宴年,你现在倒比以前变得温和多了。
我淡笑的眼睛里藏起悲伤,不再望着他,偏头瞧着外面的斜阳,秋天的落日总是令人心生伤悲。
我露出笑容,说:你看,夕阳西沉,再多的爱意也会在时光里耗尽,你说我变了,可我从未变过,喜欢你就一腔热忱,飞蛾扑火,放弃你也不拖泥带水。
这束花只要二十五元,就当永别的费用吧。
迟宴年抱着月季,头低垂着。
我锁好门,眯着眼望去,竟觉着他竟在伤心流泪。当真是荒谬。
Chapter3
凌晨,睡梦里的我感觉有人在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就如同溺水般,我使劲挣扎又艰难地呼吸,喉咙始终如被水鲠住般,说不出一个字来。我猛地睁开双眼,周遭冷清而漆黑,我大口大口的喘息,却发现是自己的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自从迟宴年怀疑是我周边的人杀害邻居后,我就噩梦不断,甚至还梦到了以前——从悬崖坠落后,我就被禁锢在狭小的车内,在一棵小树上摇摇欲坠。
真是乌鸦嘴。我抬手轻擦脸上的冷汗,眼前浮现出迟宴年漫不经心的模样。风铃骤然响起,响得我又是一个激灵,反手拿起花瓶,嗓音发颤:谁,谁在外面
坐在一家面馆里,我哧溜哧溜吃着拉面,眼风扫向迟宴年,没好气地地说:你怎么出现在那了
偶然路过。迟宴年手顿了下,随口道。
原来迟宴年放心不下,决定多注意我周围的情况。谁知竟然听到了我的尖叫。按了几声门铃,我打开门的刹那看到是他,竟吓得手上的花瓶瞬间砸落,抱着门柱呜呜大哭。
他的心揪得更紧了,忍不住朝我靠近。
我开灯坐回沙发,将头埋得更低。
灯光摇曳,几只飞蛾扑向灯罩,晃悠着转动的焦点,好似世界上所有生物都心之向往光。漫漫长夜,等待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情。
电影院之后,轻言姐来我这找过你。我轻轻开口,套上大衣出门,冷风吹得我迅速戴上围脖。
嗯。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飘渺,不欲与之多说。
我回眸,他低头,两人视线交汇。
脸盲症让我看不清他脸上任何的表情,而他一定能看见我泛红了的眼眶,鼻尖上的泪滴。
你有脸盲症的事情还有谁知道他忽而问。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便望见一穿褐色大衣的男子,根据他迈步的姿势步伐,我抬手向远处挥舞。
迟宴年抱着胳膊,凝视着从灯光下缓缓走来的男子,高高瘦瘦的,远远的,竟还有几分像某个明星。
等他走近,我热情地向他打招呼:陆许,这么晚还出来,不怕被狗仔发现
他们可没心思堵我。陆许瞥了迟宴年一眼,夜里都能清晰可见他眼圈的乌青,嘉嘉呢
她,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赵旭被杀害后,她的精神不太稳定,很害怕,暂时搬到了公司的公寓去住。
都这么久了,凶手还没有抓到吗陆许不由自主握紧双拳,疲惫憔悴的脸上现出的神情更加痛苦。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因为脸盲症,警方认为我看错了。
陆许缄默不言,眼圈泛红。
我送你上楼。迟宴年不冷不热地说。
不用了。我随便应了声,同他告别。
我将那天在警局的情况告诉给陆许,并排走了几步后,我想起什么,脚步顿住,迟宴年
他转身,以后我们就断了吧。说完,我与陆许便往楼上走去。
脸盲症似乎也挺好的,不用去看清他脸上是否有在乎的神色。
Chapter4
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很在乎他表情的任何变化,他嘴角上翘时,我便贱兮兮地黏着他,他眉眼冷冽时,我就边看书边偷偷瞅他。我知晓他的一切,甚至后来还知道了他有个白月光似的青梅竹马——轻言,但他连自己在哪班级都不晓得。
我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剪刀修剪花枝,为客人包好玫瑰,这顾客与我聊了番,你的手很漂亮,细长又白皙,很适合弹钢琴。
这双手,曾经是我的命。
手执解剖刀,我始终认为自己是受害者的见证者,肩负着重大的使命。
迟宴年说过让我回法证科后,竟真的不再来找我,我悬着的半颗心忽而平静如水,毫无声息。
这样甚好,轨迹不同的人就应当回到各自的轨迹上去。
我瞥了眼挂钟,下班时间已到。
夕阳的光辉落在我身上,我低头,身上的颜色竟只剩下了黑色。生活在慢慢流走,正让我对迟宴年和法医的热情逐渐消退。但命运却固执跟我开了个玩笑,八点时分,迟宴年给我打了通电话。
嘉嘉死了,尸体停放在警局内刑事技术实验室里。警方已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看起来与赵旭案有着密切的关联,可能还是需要解剖。嘉嘉现在没有亲人了,手机里的联系人除了赵旭以外,就只有我了。
去现场认证时,我浑身颤抖地靠近解剖台,望着躺在冰冷台子上一动不动的人,好似血液倒流进我心里,堵得我很难受。我撑着最后丝力气起身,面色苍白极其惨白,眼珠子尽管极力张着,她的脸依旧模糊一片。我胡乱拉起她的左手,望着上面闪闪发亮的钻戒,身体霎时彻底冰凉。
我就这么拉着她的手,腿一软,昏厥在地。
等我醒来,我已在医院。医生告诉我,我的嗓子失声了,或许是因为精神上的创伤导致的,会慢慢恢复好的。
余下的事情警方也通知了陆许,陆许本人的精神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在被讯问过后,也大病了一番。
人都挺脆弱的。我望着黄昏,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晚我想去透透气,迟宴年便带我去了郊区,这里是高山,越是远离市中心,越能将万千灯火收尽眼底。
嘉嘉是你什么人
我们高中时就认识了,她是徐家的千金,但因为某事后来她家的公司就倒闭了,可是上天对她太残忍,两年后,伯父伯母因车祸去世,那以后,她的身边就只剩赵旭和我了。我抱着双臂,仍觉着浑身发冷。
迟宴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脱下他的外套,给我披上,你以前从来都没有提过。
可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虽依然贪恋他的气息,仍旧把外套还给了他。
长久的沉默,好似连风都停止流动了,那些缱绻的烟火,这一刻似乎离我们都很遥远。
我从车前盖跳下:我打算回去工作,我不会放过凶手的。
迟宴年望着我,唇色泛白,眼眸里的光坚定似星,风吹起我的鬓角,我伸出手紧紧拽住。
他不带一点犹豫道:我帮你。
Chapter5
迟宴会年托人送来了现场的照片。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坦然收下。
警方同时也传来了消息:在嘉嘉的寓所里发现了封染血的遗书——她亲口承认自己是杀害赵旭的人,她是畏罪自杀,一切到此皆已成定局。
我想起她在搬出我们合租的房子前,每个夜晚浑身颤抖恐惧到惊醒的模样,好似全部的线索都指向了她,可我不信,不信嘉嘉会这般。
我清了清鲠住的喉咙,说:嘉嘉没有杀害赵旭的动机,请警方一定要抓到真正的凶手。
我在清洗好手后准备解剖送来的尸体时,迟宴年站在阴影里,你刚刚说谎了。
我的手顿了会,抬眸望向他,一言不发。
嘉嘉杀害赵旭的动机有很多,比如他们共同置办的房子,他死后的财产,及当初肇事逃逸的人或许就是他,不过这一切都有待警方调查取证。
他顿了下,几步就到了我面前,那双乌漆的眸子紧看着我,警方刚刚盘问你时,你的面部表情无一不表明你撒谎。我想可能是你想起了赵旭死后嘉嘉的变化。我听你提起,嘉嘉搬去公司公寓是因为害怕,赵旭的死对她而言害怕大于悲痛,这显然不合理,或许就是剩下的这种可能,就是嘉嘉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害怕。但警方仍没有结案,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你放心。
他犀利地分析梳理整个案件,没有落下任何细节。可他又是站在我的角度去考虑,真诚自然,不带丝毫刻意。
我很想问为什么,但最后的最后我笑了笑,对着离开的迟宴年轻声开口:谢谢你。
自那以后,我们的关系也不再那么剑拔弩张。午间会一起吃饭,下班后迟宴年不放心,会开车送我回去。那段时间我压力巨大,但他似乎也没好到哪去,青胡拉碴的。
他目前解剖的死者是一位因抑郁自杀的女性。她的母亲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自杀,坚称是被她丈夫杀的。老太太接受不了这事,在与迟宴年拉扯的过程中,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侧脸。
我听闻这件事有几分错愕,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拿上医药箱去找了他。
当我到拐角的时候,就望见他坐在长椅上,旁边坐着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
是轻言姐。
我的脑海里立刻做出反应,轻言姐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拥有旁人殷羡的身材,即使望不见她面容,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迟宴年偏头,堪堪躲开轻言姐手上的创可贴,蹙眉道:程榆姝。
轻言姐惊呼:榆姝。
如此一来,我们三人便在这刻重逢了。回望过往,虽然是恶俗的三角恋,但我与轻言姐却从未拔刀相向,一是她修养好,二是我自惭形秽。
轻言姐听说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细细打量着我——依旧是艳丽的妆容,眼睛似琉璃,看样子你是挺过来了。
我瞥向他们二人一眼,点了点头。
轻言姐细长的的手指轻轻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再递给我一张演唱会的门票,眼里有些落寞:今天本来是给他送门票的,谁承想竟会发生这种事,既然你来了,这门票就给你吧。说完她担心地看着迟宴年脸上仍在渗血的伤口。
他倒是说得轻描淡写: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母亲罢了。他抬眸,一眼就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箱子,眸中溢出了笑:你是来看我的
我径直上前把药箱扔给他。他差点被砸到脚,瞪了我一下。我望着他模糊的脸缓缓笑了:不好意思,我看不见。
迟宴年冷哼,估计是真想抽我,而轻言姐却笑了:榆姝以前可不是这般的。
data-fanqie-type=pay_tag>
Chapter6
我以前是哪般的
我记得那时自己拿着本厚厚的法学专业书,厚脸皮地坐在他旁边,他抬头,黄昏时分隽永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漫不经心,唇角紧绷,警惕地问:你来这干什么
我兴高采烈且理所应当地坐下,扒拉着自己乌青的眼睛,你瞧,我熬夜学习半个学期,终于考到我们的院的第一名得到了专业的名额。
他听完讲完,眉立刻紧蹙,语气冷冽:这位子已经有人了。
我抱起书,扬起笑容:没关系,反正你心里的位置,我预定了。
他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继而嗤笑了声。
我以为这世间的任何事情只要坚持,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他始终是我眼前的高山,无论我如何攀越,他都没有丝毫退让。在我倾尽一切后,他仍然喜欢轻言姐。
我们拿着轻言姐给的票一起去看她的个人演唱会,喧闹声中疲惫的我竟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演唱会已接近尾声。人声在剧院里叠转涌起,一浪高过一浪,轻言姐一袭月白长裙地弹着吉他。我偏头,脸犹如火在烧——迟宴年的肩膀处湿润一片,这好像是……是自己留下的口水
等演唱会结束时已是深夜,风冷沁冻骨,迟宴年瞥了一眼大衣上的口水,脱下衣服不容拒绝地披在我肩上。
你……你这是作甚,不嫌弃我心里小鹿乱撞,缩在他大衣里闻着那淡淡的肥皂香味,狐疑地望着他。
这不是真正的嫌弃。他冷哼。
真正的嫌弃是,大学里她死缠烂打拉着他一起去看鸣乐社社团的表演,也就是轻言所在的社团,谁知她也是中途睡着,姿势不当地打起鼾声,全场出去优美动听的音乐,就是她震天响般的鼾声。
这时我也想起了那件事,感情你那时候是我故意让我出糗的吧,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迟大少爷笑得脸都红了。
迟宴年笑了笑,并未反驳。
这身影还真是单薄,我良心地问:迟宴年你不会感冒吧
迟宴年咳了一声,死鸭子嘴硬似的,你洗干净再给我。
但是我还未替他洗好大衣,就听同事说傲娇的迟大少爷发烧了。
犹豫良久,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等了许久,就在我要挂断时,他接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衣服洗好了
带着浓浓的鼻音,惺忪得像是刚转醒的声音挠在我耳际,我脸色有些发烫,清了下嗓子,听说你发烧了
已经吃了药,休息休息就好。
熬点粥,或者喝点生姜茶。我别扭地送出关心。
家里没有人,也没有东西。
我叹气一声,终究还是循着自己的心去找他。
半小时后,我出现在他的公寓里。他以前提起过,自小的时候,父母一直忙于工作,他独自生活,只有轻言姐会提着饭盒来看他。我听后心里五味杂陈——十六七岁,我躺在被窝里为男女主的旷世之恋留下泪水时,一对青梅竹马就在这样干净漂亮的大房子里里头含情脉脉,又害羞移开。
我试探地问:你发烧了怎么不告诉轻言姐
迟宴年摇头,他缓缓坐起,一只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色潮红,能望见他凌乱头发下紧蹙的剑眉,他看了一下我手里的档案袋,怎么,来朋友家,还空手来
对于他的态度,我不甚在意,但当我看到桌上的冰镇可乐时,有了几分的不可思议,迟宴年你该不会就是用这个给自己降温吧我转身就去客厅拿来熬好的粥和买来的药,推开横七竖八的易拉罐,忽地停住了,像是一把利刃刺在了我心尖,我一动不动。
程榆姝你怎么了迟宴年掀开被子下来。
我被这声音拉回,迅速打开资料袋,把案发现场的照片全部倒出来,在地上一一排列,零零散散却又仔仔细细地寻找,我猛地抓起一张照片,递给迟宴年: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
起初迟宴年也没有看出哪儿不对,但细细凝思,却发现桌子左侧边沿有一圈水渍。对比赵旭的瓷杯,摆放的位置明显不一致,这是这个人下意识的习惯。
我激动得站起来:这一定是犯人,一定是我那天看到的犯人!
可到底谁会是呢,能进入公寓,被赵旭招待,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可是赵旭有什么朋友呢我、嘉嘉和陆许三人已经算是最亲密的关系,从没听她谈起过其他人。陆许和赵旭体型身高都相差无几,但陆许是绝对不会杀害赵旭的。
陆许。迟宴会年肯定地说。
我下意识反驳:绝不会是他。
迟宴年深深瞥了我一眼,我有说他是吗他把靠枕放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
可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我嘟囔。
虽然我矢口否认,可我的心里还是起疑了。
嘉嘉、陆许、我无论高中还是大学时期都一直玩得很好,嘉嘉教我如何在迟宴年面前死缠烂打,我告诉陆许关于嘉嘉的小秘密。可是这些过往如今想起,却好似梦般迷离。
我抬起头,月亮亘古不变,只是那人不知还是否依旧。
Chapter7
我去陆许寓所时,看到了他,整个人瘦骨嶙峋得似竹竿。自从嘉嘉走后,他就一蹶不振。
你最近怎么样
陆许嘴角苦涩,因为消极怠工,广告什么的都停了,再加上嘉嘉和赵旭……说到这里,他不再言语。
赵旭案发的那天,你是在影城吧我忽而问道。
嗯,你怎么突然……陆许的嗓音忽而停顿,他腾地站起,不可置信地问:程榆姝你什么意思
我偏头,径直看向窗外,阴雨蒙蒙,深深叹了口气:赵旭的生活圈子太小了,而且可以让犯人直接简单地进入他的房子必定是……
够了!程榆姝!陆许几近恼羞成怒,重重地将我买来的药补品从桌上甩落,清晰地砰瞬间流进我耳里。
事情没有丝毫进展,他这般反应,我早就料到。我把碎掉的东西扫好,陆许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我关上了门,却在走廊望见了迟宴年。
你跟着我
没有,我一朋友在这他笑着解释,旋即回到案件上来:你来这问他什么了
我怒瞪着他,这人定是来看我笑话的。
迟宴年嘴角上翘,那还真没有,不过你跟陆许是如何认识的
他俩算是青梅竹马,高一时陆许就喜欢上了嘉嘉,还特地问了我喜好,可后来那事之后,他母亲就以命逼迫他和嘉嘉分手,可他不愿,陆伯母成天的来找嘉嘉麻烦,嘉嘉觉着很累,就干脆搬到了别处,大学时就认识了赵旭,彼此生活也还不错,就这样。
我掠过他径直下楼,没几步他就跟上了我。
原来她就是嘉嘉。迟宴年回想起:事故发生后,我在医院遇到过一个女孩,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却又不明说为何。
我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心不在焉地说:是我不让嘉嘉告诉你的。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问他一个深藏了很久的问题:你后来是不是和轻言姐在一起了
迟宴年淡笑,摇了摇头:我若真的喜欢她,我们很久以前就可以在一起了。
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
我滞住,继而心跳如鼓,就听见他说:程榆姝,等这案子结束后,我们要不要试试他望着我,乌黑深邃的瞳孔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迟宴年在这一刻,终于说出了自重逢后他一直想说出口的话。程榆姝掉下悬崖,他的心会疼,也不知所措。他用了很长时间,途中多艰辛,不免有绊脚石,所幸的是他最后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站在背光处,泪眼朦胧,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迟宴年是我听错了吗
迟宴年在我的额头印一虔诚的吻,薄唇亲启——
程榆姝你没听错,我同样爱着你。
Chapter8
我开车谨慎地行驶了一小时,来到盘山公路青山下。
初冬至之际,满目的松岭郁郁葱葱,静谧深沉。我每次面对这里的大山,都会发出生命可贵的感叹,也一度让我差点葬身之地。
陆许背河而站,风吹起他的鬓角,程榆姝你还是想到了。
我摇了摇头,同样望着平静的河面,我只是想做最后的试探。
我偏头,顺着他站得比值的身体往下看,他穿着一条沾有水渍的藏蓝色裤,虽然只有瞬间,但我还是清楚地望见他先抬起的是左臂。
因而我给他发了条短信:那天你抬起了左手,我认出你了。
慌乱下,陆许忘了隐藏自己的习惯,以为我真的认出了他。
他手伏在栏杆,那年大巴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我以为你就会那么死了。
我沉默地盯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程榆姝你存活的概率就像我跟嘉嘉的情感般,以为这世上仍然有奇迹,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世人。顿了顿,他低垂的眉眼怒而抬起,现出阴鸷,你知道吗,赵旭就是当初肇事逃逸的人,害得我的嘉嘉好苦,可他就是个禽兽,对嘉嘉施虐,我一直视若珍宝的人却保守他人的折磨,嘉嘉想逃离,却被他带到地下室……虐得体无完肤。
人的靓丽外表下,隐藏的却是如凶兽般残忍的心脏。
但你却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亲手杀了他。我开口,心中愤怒又悲凉。
陆许忽而大笑,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阴森的笑声,他一直笑,笑到眼泪都落下,所以嘉嘉选择了自杀,这事一旦爆出,我的星途人生都毁了,她明明知道真正的凶手就是我,她害怕我因为他而坐牢,临死的时候她我讲,她爱我。
我偏头,擦去脸上的泪珠,山口的冷风刮得我皮肤生疼,天地寂静,陆许悲切的嗓音在颤抖:程榆姝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着嘉嘉。
我警铃大作,望去,他正要翻越护栏,我来不及想,冲上去狠狠把他推开。因为用力过猛,我无法站稳,整个人像风筝线摔下悬崖。
陆许想要伸出手抓住我,那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了他,坠落在了我面前。
我定定地瞧着迟宴年,看到他鲜血淋漓的右手紧紧抓住树干。他眯着眼,扬起笑容,学着我的语气对我说:别害怕,这树一时半会还撑得住。
他抬头看向崖顶,又低头看着下面深不见底地崖底,听到陆许在上面呼叫的嗓音,他小心挪动了下,摸到我的指尖,看来只能等待救援了。
我眼泪簌簌地落下,稳住重心,问:迟宴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
我猜到了,所以我来了。迟宴年面色苍白,低眉看着狼狈的我,顿了下,榆姝你那时坠落下来也是这般害怕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有你,在这仄逼的角落,我才会如此害怕。
迟宴年,我们会活着吗
他用尽最后一点的力气,抹去我脸上的泪滴,榆姝,不管生与死,我一直都在。
我的泪水似泉涌落,滴在他修长的手指。
两人吊在悬崖边,孤立无援,夜晚长风呼啸而过,吹起我们的头发,头顶传来一阵阵激荡人心的警铃声。
尾声
迟宴年出院的那天,雪纷纷,过了一阵阳光绚烂,四处暖融融的。
我带着月季走进病房,言笑嫣嫣,迟先生,可愿当我的男朋友
迟宴年笑了笑,好啊,榆姝,我的女朋友。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心愿成真,我如往日般笑得灿烂:嗯,我的男朋友,今儿可以出院了吧
嗯。
我挽着他胳膊走出医院门口,恰巧看到了轻言姐捧着花站在阳光下。
我先过去坐坐,你们慢聊。
轻言姐问:恢复得如何了
迟宴年笑了笑,好得差不多了。
你那时怎么知道凶手是陆许的
榆姝从他房子离开后,他的神情很是慌张,站在门口望了良久。
轻言姐嘴角的笑黯淡下:榆姝不知道吗
她有脸盲症,望不清,因为校车事故。
轻言错愕。
迟宴年轻言忍不住喊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紧精致的玫瑰,失之东隅……顿了顿,她又望向正惬意晒着太阳的我,收之桑榆,你后悔吗
迟宴年回眸,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朝他盈盈一笑。
不,你错了,她是东隅。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原来他啊只要桑榆。
因为她,沉默寡言的我学会了她的腔调,笑时放肆地笑。也拥有了旁人不知的秘密。
变的人从来不是程榆姝,而是轻言心心念念的迟宴年。
失而复得,他该有多珍惜。
榆姝,等会想去吃什么
我牵起他的手,酒酿丸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