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悠远、绵长,带着某种奇异的共振,敲击着我的耳膜,也敲击着……我的灵魂。
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温暖、圣洁,令人沉醉。我能感受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充满了虔诚、喜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他们都在看着它。
它端坐在莲台之上,庞大,庄严,散发着无尽的慈悲。
然后,它笑了。
那笑容,如同春风化雨,万物复苏。
接着,它开口了,声音宏大而缥缈,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宇宙的至理：
来,食我。
那一刻,我看到离我最近的师父,那个一路教导我慈悲为怀,戒杀戒躁的师父,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狂热而满足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扑了上去。
金色的光芒,瞬间被另一种颜色所浸染。
钟声,依旧在响。
只是,那声音,似乎……不再那么悦耳了。
1.
我叫朱刚鬣,哦不,这辈子,他们都叫我悟能,或者更亲切一点,八戒。当然,在我那遥远到快要模糊的记忆里,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属于另一个熙熙攘攘、灯红酒绿的世界。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猪八戒,一个曾经的天蓬元帅,一个在凡间打了几年酱油的猪妖,一个跟着师父师兄弟们跋山涉水十数载、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人,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此时此刻,我正站在西天灵山,大雷音寺,那金碧辉煌、霞光万道的大雄宝殿之内。
周围是漫天神佛,菩萨庄严,罗汉威武,金刚怒目,天女散花。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檀香,耳边是阵阵梵音禅唱,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能洗涤灵魂,让人飘飘欲仙。
师父,唐三藏,已经被封为旃檀功德佛,此刻正盘坐在佛祖左下首,沐浴在柔和的佛光中,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慈悲笑容。
他依旧是那副清癯的模样,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圆满
猴哥,孙悟空,哦不,现在是斗战胜佛了。他抓耳挠腮的毛病还是没改,但火眼金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仿佛已经看透了三界六道的一切虚妄。
他被安排在佛祖右下首,金箍棒就立在一旁,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沙师弟,沙悟净,成了金身罗汉,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魁梧的身躯在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宝相庄严。他脖子上的那串骷髅项链……咦怎么感觉那骷髅头好像……笑得更开心了错觉,一定是错觉。
就连那匹白龙马,也被封为八部天龙,此刻化为人形,一身银甲,英武不凡,立在佛祖座下,神情肃穆。
现在,轮到我了。
我,猪八戒,净坛使者！
虽然听起来像是个负责打扫剩饭剩菜的,但好歹也是个菩萨果位！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顿顿都能吃饱！说不定还能指点江山,点化几个小妖精……嘿嘿。
我强压下心中的一丝窃喜,学着师父他们之前的样子,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微微低头,等待着佛祖的册封。
端坐在九品莲台之上的如来佛祖,宝相庄严,脑后佛光普照,如同实质的金色光轮。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缓缓落在了我的身上。
猪悟能,佛祖的声音宏大而平和,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韵律,在我脑海中回荡,汝虽性懒贪吃,然护持有功,今日亦登正果,封汝为‘净坛使者’,食尽天下供品,享人间香火。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
我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要忍不住咧开我那标志性的大嘴。
就在这时,一道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浓郁的金色佛光,从佛祖身上散发出来,如同温暖的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神圣的洗礼。
然而——
那金光,在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似乎……停滞了一下。
然后,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极其细微的、混杂在檀香和梵音之中的腥甜味。
很淡,但确实存在。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这灵山圣境,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紧接着,我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些原本庄严肃穆的佛音禅唱,音调似乎变得有些诡异不再是那种让人心神宁静的平和,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蛊惑和贪婪
我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那原本纯净耀眼的金色佛光,此刻竟然变得粘稠、油腻,如同融化的黄油,又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之中,似乎有什么细小的、看不清的影子在蠕动。
而端坐在莲台之上的如来佛祖……
他的宝相依旧庄严,但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戏谑或者说……饥饿
我一定是看错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想把这荒诞的景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但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那股腥甜味更浓了！周围的梵音也彻底变了调,变成了一种意义不明的、此起彼伏的、仿佛无数张嘴在同时咀嚼和吞咽的噪音！
而那些原本宝相庄严的菩萨、罗汉、金刚们……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与师父之前一般无二的、那种带着狂热和满足的笑容！他们的身体,在粘稠的佛光照耀下,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
菩萨身后伸出了无数条布满吸盘的柔软触手,而罗汉脑袋上裂开了一张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守门金刚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化,然后又重新凝聚成不可名状的、蠕动的肉块……
不！不！不！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幻觉！是心魔！是我这猪脑子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我拼命地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就在这时,我看到我的师父,那个被封为旃檀功德佛的唐三藏,他缓缓地从莲座上站起身,脸上带着那种我从未见过的、仿佛饿了八辈子终于看到满汉全席的狂喜表情,他甚至还优雅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端坐在最高处的如来佛祖,用一种无比虔诚、无比狂热的语气,高声说道：
佛祖慈悲！弟子功德圆满,恳请佛祖……布施‘正果’！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庞大的、金光闪闪的如来佛祖,竟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慈悲,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然后,佛祖开口了。
声音依旧宏大,却带着一丝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某种粘稠的液体在流动。
他说：
善哉,善哉。
既如此,徒儿们,且来……
食我。
2.
食我。
那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又似地狱深渊传来的魔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了我的耳朵里。
不,不仅仅是耳朵。
是我的脑子,我的五脏六腑,我的每一根汗毛！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雷劈傻了的石像,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颠覆我三观、不,是颠覆我整个世界观的恐怖景象,在我面前,活生生地,上演。
随着佛祖那句食我落下,那原本巍峨庄严的九品莲台,突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莲台的边缘,那些精美的莲花瓣,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内卷曲、收缩,露出了莲台中心……
那不再是佛祖的金身。
而是一滩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大无比的、散发着奇异甜香和浓烈血腥味的……活肉。
一种令人作呕的、微微泛着金光的粉红色,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蠕动的纹路,还在不断地冒着细小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偶尔,那肉块的表面还会裂开一道道口子,露出里面更加鲜红、更加滑腻的组织。
这……这就是所谓的无上正等正觉之果！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而我的师父,唐三藏,那个曾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慈悲为怀的圣僧,此刻却像一头饿了三天三夜的恶狼,双眼放光,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满足和渴望。
他甚至没有用手,而是直接张开了他那张……已经裂开到耳根、露出一排排细密尖牙的巨口,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喘息的欢呼,第一个扑了上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师父的脑袋,整个埋进了那滩蠕动的佛祖肉里！
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吞咽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
金色的、带着腥甜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他那件原本圣洁的袈裟上,晕开一片片诡异的暗红。
我看到他那干瘦的身体,在吞食的过程中,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变形！他的皮肤变得油腻而富有光泽,脸上那慈悲的表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贪婪和……喜悦
悟空！悟净！悟能！还有八部天龙！
师父从肉块中抬起头,脸上沾满了金色的粘液,他伸出分叉的、如同蛇信般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用一种沙哑而兴奋的声音招呼着我们,快来！快来！此乃无上妙法！无上甘露！食之,可得大自在！大逍遥！
随着他的呼唤——
吱嘎——！
一声刺耳的骨骼摩擦声！。
猴哥,斗战胜佛孙悟空,动了！
他那双火眼金睛,此刻已经变成了无数只密密麻麻、滴溜溜乱转的、布满了血丝的复眼！每一只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样的狂热和贪婪！他身上的猴毛根根倒竖,毛发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膨胀！那根原本金光闪闪的金箍棒,此刻也变得粗壮无比,表面布满了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纹路,顶端甚至裂开了一张长满利齿的……嘴！
师父说的是！好东西！好东西啊！
猴哥发出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嘶吼,抡起他那已经异化成恐怖凶器的金箍棒,不是去打,而是……像一把巨大的餐刀一样,狠狠地插进了那滩佛祖肉里,然后用力一撬！
一大块还在微微颤抖的、散发着异香的肉块被他撬了个起来！他张开那张同样裂开的、露着森森獠牙的猴嘴,一口就将那肉块吞了下去！
咯吱咯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从他喉咙里传出来。
沙师弟,金身罗汉沙悟净,也动了。
他依旧沉默不语,但那张憨厚的脸上,也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满足的笑容。
他脖子上的那串骷髅项链,此刻竟然活了过来！九个骷髅头都睁开了空洞的眼眶,里面闪烁着幽绿色的鬼火,它们齐齐发出嘎嘎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沙师弟手中的降妖宝杖,也发生了变化。那月牙铲的刃口,变得更加锋利,边缘甚至长出了一排排细密的倒刺,闪烁着寒光。
他默默地走到那滩佛祖肉旁边,挥动宝杖,熟练地分割着,然后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肉块,分给那些已经迫不及待、发出兴奋低吼的骷髅头。
就连那匹白龙马,也按捺不住了。他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庞大的龙躯在光中若隐若现。他的身体变得更加修长,但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覆盖在身上的不再是洁白的鳞片,而是一种闪烁着油腻光泽的、暗绿色的粘稠物质。
他那狰狞的龙头探了下来,巨大的龙口一张,直接就从那滩肉糜上撕扯下一大块！
而周围那些漫天神佛……
哦,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神佛了。
那是一群……一群彻底释放了内心最原始欲望的……怪物！
观音菩萨那千手千眼的法相,此刻变成了无数条挥舞着的、长满吸盘的肉色触手,每一只手上都抓着一块血淋淋的佛肉,贪婪地往那些不断开合的、布满利齿的眼睛里塞！
四大天王变成了四个手持畸形法器、浑身长满脓包和肿瘤的巨人,他们互相推搡着,争抢着更大块的食物！
那些平日里宝相庄严的罗汉们,此刻融化成了一滩滩不断冒泡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粘液的表面浮现出一张张贪婪的嘴巴,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整个大雷音寺,这个曾经的佛门圣地,此刻彻底变成了一个血腥、疯狂、令人作呕的……屠宰场！不,是饕餮盛宴！
金色的光芒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混合着暗红和墨绿的幽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檀香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到发臭的异香。耳边充斥着各种令人发狂的声音——咀嚼声、吞咽声、满足的叹息声、兴奋的嘶吼声、以及那些不可名状的怪物们发出的、意义不明的低语……
我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堪比十八层地狱最深处还要恐怖百倍的景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四肢冰冷僵硬。
我的灵魂在尖叫,在颤抖,在绝望！
这……这就是西天这就是灵山这就是所谓的正果！
这他妈的……是把佛祖当自助餐给分了啊！！！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我想逃！我必须逃！逃离这个吃人的地狱！
但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开步子！
因为,我看到,我的师父,那个已经吃得满嘴流油、身体膨胀得像个肉球的唐三藏,他缓缓地转过头,用那双不再有丝毫慈悲、只剩下纯粹食欲的眼睛,看向了我。
他咧开那张沾满了金色粘液的巨口,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
悟能,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粘稠,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你怎么……还不过来吃呀
他晃了晃手里那块还在微微蠕动的、沾满了口水的佛祖肉,热情地招呼道：
快来,快来尝尝！这可是……好东西啊！
3.
师父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也钻进了我的骨髓。
那块在他手中微微蠕动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佛祖肉,离我越来越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如同血管般跳动的纹路,能闻到那股让我胃液翻腾的腥甜气息。
我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不是因为恐惧到无法动弹,而是因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看着师父那张已经完全陌生的脸。
那上面不再有往日的慈悲与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贪婪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仿佛窥见了终极奥秘的狂热光芒。
他不再是我的师父了。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问他为什么,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我们一路西行,求的究竟是什么。
但我的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他身后的灵山,早已不复存在。那金碧辉煌的殿宇,那庄严肃穆的佛像,都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不断蠕动、不断变幻的、由无数触手、眼球、和不可名状的几何结构组成的……活体背景。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菩萨、罗汉、金刚们,此刻都化作了这背景的一部分,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这背景中蠕动的一部分。
他们发出满足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偶尔还会从那些不可名状的肢体中,伸出一两只沾满了金色粘液的手,或者裂开一张布满利齿的嘴,向我发出含糊不清的、带着诱惑的低语：
来啊……悟能……一起……极乐……
很好吃……很美味……你也来尝尝……
猴哥……不,那个顶着猴哥模样、浑身长满血色复眼的怪物,此刻正蹲在一块巨大的、还在微微跳动的佛心旁边,用他那已经变成骨刃般锋利的手指,一片片地撕扯着,然后塞进他那张不断滴落着涎水的巨口中。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咧开嘴,对我露出了一个……扭曲的、沾满了血肉的笑容。
沙师弟……那个脖子上挂着活体骷髅头、浑身散发着河底淤泥般腥臭的怪物,也停下了分割的动作,用他那双空洞的、闪烁着幽绿鬼火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加入。
就连那匹小白龙……它那已经彻底异化成某种扭曲龙形怪物的身体,盘踞在一根巨大的、如同脊椎骨般的佛骨之上,用它那分叉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骨头上残留的金色汁液。它也抬起头,用那双不再有丝毫灵性的、浑浊的龙眼,注视着我。
整个世界,都疯了。
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我以前瞎了眼,看不见而已。
师父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那张因为吞食而变得臃肿、油腻的脸,几乎要贴到我的鼻子上。
他手中的那块佛祖肉,离我的嘴巴,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那股奇异的甜香和血腥味,更加浓烈,几乎要将我淹没。
悟能,师父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慈爱,你怎么还不吃莫非……你还在执着于那些虚妄的皮相
他伸出另一只沾满了金色粘液的手,轻轻地、像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来,张嘴。师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期待我像他们一样,加入这场神圣的饕餮盛宴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块散发着诱惑的食物。
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反抗
我这点微末道行,在这个已经彻底魔化的灵山,在这群已经变成不可名状怪物的神佛面前,恐怕连一粒尘埃都不如。猴哥那样的通天本领,不也照样沉沦其中,甘之如饴吗
逃跑
往哪里逃这灵山,这西天,恐怕早已是它们的巢穴。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三界之内,还有净土吗
还是……屈服
像他们一样,抛弃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认知,所有的……人性,投入这场疯狂的盛宴,去品尝那所谓的无上正果,去享受那所谓的极乐
或许……那味道,真的很好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得道
我不知道。
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那些怪物的咀嚼声和低语声,似乎也变得遥远起来。
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师父,以及他手中那块……决定我命运的佛祖肉。
我能感觉到,师父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失。他那双眼睛里的慈爱,渐渐被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所取代。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危险。
如果我再不做出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腥甜的气味让我几欲作呕。
然后,我缓缓地,抬起了手。
不是去推开师父,也不是去抢夺那块肉。
而是……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这片充斥着诡异声响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至少,让我确认了,这一切,不是梦。
师父似乎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愣了一下。他那张油腻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教导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师父,看着这个如今却要喂我吃佛的怪物。
我缓缓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我用一种极其平静、平静到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师……父……
弟子……悟能……
……不饿。
4.
不饿。
那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在我与师父之间炸开。
师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双不再属于人类的眼睛里,困惑迅速被一种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怒火所取代。
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也变得更加浓烈,带着一丝……腐烂的焦糊味
悟能,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你……在说什么
他手中那块还在微微蠕动的佛祖肉,被他捏得更紧了,金色的粘液顺着他的指缝滴落下来,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原本沉浸在饕餮盛宴中的神佛们,也纷纷停下了动作,无数道或好奇、或贪婪、或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毫不怀疑,只要我再说错一个字,或者露出任何一丝不敬,我就会立刻被这些已经彻底异化的怪物们撕成碎片,成为他们的下一道供品。
但……我已经说出口了。
覆水难收。
就在这剑拔弩张,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的危急时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灵山之外传来！
整个大雷音寺……不,是整个血肉化的灵山,都随之剧烈地颤抖起来！
头顶上那些蠕动的触手和不断开合的眼球,如同受惊的蛇群般疯狂扭动！地面上那些粘稠的血肉组织,也开始剧烈地翻滚、冒泡！
嗯！
师父脸上的怒火被一丝惊疑所取代,他猛地转过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那些原本聚焦在我身上的诡异目光,也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吸引。
机会！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
没有任何犹豫！
我猛地一矮身,从师父那只沾满粘液的、试图再次抓住我的手下钻了过去！
然后,我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甚至不惜燃烧我那点刚刚恢复的、属于猪妖的本源妖力,转身就跑！
哪里走！
师父怒吼一声,反应极快！他那已经膨胀得不成样子的身体,竟然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一只覆盖着油腻鳞片的巨爪,带着腥风,朝我的后心抓来！
我甚至能闻到那爪子上散发出的浓烈腐臭！
生死关头,我那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天蓬元帅的战斗本能,终于苏醒了一丝！
给老子滚开！
我怒吼一声,反手抽出我的兵器——九齿钉耙！
开！
我将妖力灌注于钉耙之上,奋力向后一扫！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九齿钉耙与那只巨爪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火星四溅！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钉耙上传来,震得我虎口发麻,整条胳膊都差点断掉！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但……挡住了！
我竟然挡住了师父的一击！
虽然只是仓促之间的一击,虽然师父可能还没用上全力,但这也足以让我欣喜若狂！
看来,我这穿越者的灵魂,加上这具猪妖的身体,以及曾经天蓬元帅的底子,并非全无反抗之力！
孽畜！竟敢反抗！
师父更加愤怒了,他那张布满尖牙的巨口中,发出了如同雷鸣般的咆哮。
他身后,那些刚刚被巨响惊动的神佛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开始向我这边包围过来！
那些蠕动的触手、滴着涎水的巨口、闪烁着幽光的复眼……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
我头皮发麻！
不能力敌！必须逃！
轰隆隆——！！！
又是一声更加剧烈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这一次,我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道巨大的口子,腥臭的、如同岩浆般的液体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灵山……正在崩塌！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攻击灵山难道是……天庭！还是其他什么未知的存在！
我来不及多想,借着爆炸的掩护,以及神佛们阵型被打乱的瞬间,再次发力,九齿钉耙在我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将几个扑上来的、长着章鱼脑袋的罗汉扫飞出去！
猴哥！沙师弟！你们醒醒！这灵山是假的！佛祖是假的！我们都被骗了！
我一边打,一边试图唤醒我那两个已经彻底沉沦的师兄弟。
但回应我的,只有猴哥那双血色复眼中更加狂暴的杀意,和他那根已经变成布满骨刺的肉鞭的金箍棒,狠狠地向我抽来！
沙师弟也沉默地挥舞着他那把已经沾满了金色粘液的降妖宝杖,配合着猴哥,封堵我的退路！
他们……已经没救了！
我心中一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挡我者死！
我将九齿钉耙使得如同风车一般,不再留手！每一耙下去,都带着万钧之力,将那些扑上来的、奇形怪状的神佛打得血肉横飞！
金色的、绿色的、黑色的……各种颜色的粘稠液体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这才发现,这些所谓的神佛,虽然看起来恐怖,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或者说,他们大部分的力量,都用在了消化和异化上,战斗力反而不如他们原本的形态。
也可能……是那个攻击灵山的外界因素,对他们造成了某种压制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且战且退,凭借着对大雷音寺地形的一丝熟悉,以及我那猪妖之身皮糙肉厚的特性）,竟然真的被我一点点杀出了重围！
回头望去,整个灵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血肉地狱！
那曾经金碧辉煌的殿宇,都变成了由血肉、骨骼和扭曲的神经组成的、不断蠕动的活体建筑！地面上铺满了粘稠的、如同内脏般的组织,还在微微地跳动！
空中漂浮着无数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角落！无数条长满吸盘的触手,如同毒蛇般在空中狂舞！
而那些神佛们,则像是这血肉地狱中的蛆虫,在其中蠕动、嘶吼、争抢着从地底喷涌出来的、带着异香的养料！
这哪里是灵山！这分明是某个不可名状邪神的……胃袋！或者说……产房！
我不敢再看,转身拼命向着记忆中灵山出口的方向逃去！
我的目标很明确——天庭！
虽然我对玉帝老儿和那帮天庭官僚也没什么好感,但至少,那里还是我记忆中相对正常的地方！
如果灵山都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那三界……三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必须去天庭！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去找到……一线生机！
或者……至少,在被彻底吞噬之前,拉上几个垫背的！
5.
九齿钉耙在我手中挥舞得越来越沉重。
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横扫,都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妖力。
身上也添了无数道伤口,有的深可见骨,金色的、带着腥臭的血液不断渗出,又被我用妖力强行止住。
但我的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歇。
身后,是师父和那些已经彻底异化成不可名状怪物的神佛们愤怒的咆哮和追杀。他们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我这个叛徒和异类。
幸运的是,那个攻击灵山的外界因素似乎越来越猛烈。
整个灵山都在剧烈地晃动、崩塌,那些血肉组成的建筑不断地爆裂、喷涌出更加污秽的液体,反而阻碍了他们的追击。
我趁着混乱,凭借着对地形的最后一丝记忆,以及我那猪妖之身在某些方面的天赋,终于……冲出了那片曾经象征着无上荣耀,如今却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恐怖百倍的大雷音寺！
然而,当我站在灵山的山巅,向下望去的时候,我那颗刚刚燃起一丝求生希望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灵山之外,原本应该是佛光普照、祥云缭绕的西牛贺洲,此刻……也变了。
大地干裂,天空被一种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所笼罩。曾经的城镇、村庄,都变成了一片片废墟,或者说……变成了某种巨大的、正在微微蠕动的肉块
我看到一些熟悉的山川河流,它们的轮廓还在,但细节却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扭曲。
山峰上长出了一只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河流里流淌的不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曾经的生灵
那些曾经在山林间嬉戏的鸟兽,此刻都变成了形态各异的怪物。有的长出了多余的肢体,有的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化,有的则干脆变成了一滩滩不断分裂、又不断融合的烂肉
而那些曾经供奉着各路神仙的庙宇,此刻更是凄惨。
神像早已崩塌,或者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如同藤蔓般的血肉组织所包裹、侵蚀。从庙宇里传出的,不再是香火鼎盛的祈祷声,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呻吟的……咏唱
我甚至看到,在不远处一个曾经香火鼎盛的土地庙里,那尊矮胖的土地公公神像,此刻竟然活了过来！
他的泥塑身体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从里面伸出无数条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触手,贪婪地吸收着从地底渗出的黑色汁液！
而他那张原本和蔼可亲的脸上,露出了和灵山上那些神佛一般无二的、狂热而满足的笑容！
三界……怕是真的……都沦陷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我的心脏。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逃到哪里去
哪里还有净土
但……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我。
天庭！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元始天尊！
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三界的大佬们,他们总该……还保留着一丝清醒吧
就算他们也……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咬了咬牙,认准了记忆中南天门的方向,拼尽全力,向着东方飞去！
一路之上,所见所闻,更是让我心胆俱裂。
曾经繁华的人间城镇,此刻如同鬼蜮。街道上空无一人,房屋倒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绝望的气息。
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人形生物,在废墟中游荡,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他们的身体,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有的长出了额外的眼球,有的皮肤像树皮一样干裂,有的则干脆变成了一滩滩行走的烂肉。
那些曾经庇佑一方的山神、河伯、城隍……他们的庙宇,无一例外,都变成了滋生邪恶的温床。他们的神像,也都变成了各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能被它们感知到的生机。
我甚至路过了一片曾经风景秀丽的仙山福地,那里曾是某位德高望重的散仙的道场。
而现在,那仙山已经变成了一座不断向上生长、顶端开裂出巨大口器的……肉山！从那口器中,不断喷吐出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酸液！
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我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避开那些沿途的怪物的。我只知道,我不能停,一旦停下来,我就会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所吞噬。
终于,在我的妖力即将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金光。
虽然那金光也带着一丝诡异的、不详的暗沉,但那熟悉的轮廓,那高耸入云的牌坊,那曾经象征着三界至高权威的所在——
南天门！
我心中涌起一丝狂喜！
天庭！天庭还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踉跄跄地冲向南天门。
然而,当我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似乎也有些不干净的云雾,来到那曾经守备森严、天兵天将林立的南天门外时,我看到的……
是一片死寂。
空无一人。
没有威武的天兵,没有巡逻的天将,甚至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只有那巨大的、依旧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南天门,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弃的墓碑。
门上那些精美的雕刻,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般。
我呆呆地站在南天门外,看着这空荡荡的、死寂的天庭,心中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瞬间熄灭。
连天庭也……
就在我感到无尽的绝望,几乎要放弃一切的时候——
一个声音,突兀地、却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
天蓬……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终于……回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是谁！是谁在说话！
这空无一人的南天门外,除了我,还有谁！
那声音没有理会我的惊疑,继续缓缓地说道：
来我这里。
来……兜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