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室友的弟弟好了三年,他一直是我最听话的小狗。
他对我百依百顺,随叫随到,叫姐姐时,一双乌黑的眼睛总带着点濛濛雾色,十分的惹人怜爱。
后来我才知道他心里的姐姐另有其人。
他用我的钱给她买名牌衣服和包包。
甚至为她偷走公司的商业机密。
而我们的相识,不过是他们计划好的一场仙人跳。
我提出分手,本来以为他会爽快答应,没想到他直接把刀捅进了我的心脏。
再重来,我睁开眼,人在床上,小狗缩在床脚,正含羞带怯地对我笑。
我拽过他身上的银链,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红了眼,却还是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的手疼不疼另一边要不要打
1
我对傅言提出分手。
其实也不叫分手,因为我俩本质上就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
我是金主,他是金丝雀。
正经说法应该叫,解除合约。
我以为他会很高兴,没想到他表面答应,转身就捅了我一刀。
大概深情戏码入戏太深,明明被捅的是我,他却哭的撕心裂肺,问我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我:……
你早说你拿了把刀,这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鲜血呛进喉管鼻腔,我感受到他的身体沉沉压在我身上,等重量消失,疼痛也跟着远去。
再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不是病床,是一张oversize的超超超级大床。
小狗跪在床角,小心翼翼对我汪了一声。
床单是黑的,更显得小狗肤白貌美。
好时间,坏地点。
被捅的余痛转成肾上腺素,我气急败坏地拽过他身上的银链子,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打懵了,过了会儿红着眼睛凑过来,身上乱七八糟的挂坠叮叮当当地响。他轻轻吹了吹我的掌心,娇声娇气地问:姐姐的手疼不疼另一边要不要打
我:草!
2
我大概是重生了。
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我准备起床给自己泡杯咖啡,好好梳理一遍事情经过。
刚一起身,腰就咔嚓扭了一下。
第一个念头是昨晚玩的有多花!
第二个念头就是血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痛得龇牙咧嘴,对傅言大喊,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扶我。
小狗赶忙跑过来,扶我到一旁坐好。他替我穿好睡袍,又将咖啡泡好,紧接着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用毛巾裹着放在我腰上。
微凉的手指一松一紧地在我背上揉捏。
力道刚好。
我被他伺候得像条废狗,好不容易想起正事,刚要发作,就看见咖啡杯里还放了根吸管。
我鼻子一酸。
这三年里,傅言确实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
所以,也难怪我看不出他不爱我。
3
我想起了我和傅言的第一次见面。
是在一家高级海鲜餐厅。
我是客人。
他是服务生。
那时候我大四,临近毕业,宿舍张罗着要吃散伙饭。
秦妙妙提议来这家海鲜餐厅。
她说:禾禾姐,要不你请客吧,要毕业了,也不知道大家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我同意了。
我家里有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毕竟一起相处了四年,虽然关系一般,但请吃一顿饭而已,对我来说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饭桌上,我才知道秦妙妙面试进了我们家的公司。
之前确实是有意瞒着大家的,虽然我和禾禾姐是室友,但我还是想凭实力进入梦想中的公司。她多喝了几杯酒,脸上浮起两团好看的红晕,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不过禾禾姐,以后要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我敷衍地点点头。
公司那么大,就算在一栋楼里,也不一定每天都能碰见。
要是真碰见了,关照一下也不是不行。
结账的时候秦妙妙非要和我一起去,我们出了包厢,刚走过转角,一个服务生躲闪不及,将整碟的糖醋鱼尽数扣在了秦妙妙的香奈儿假包上。
秦妙妙柳眉一竖开始发火,她平时就性格泼辣,今晚多喝了几杯酒,嘴里的话更加难听。我本不想管这件闲事,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小服务生纤长低垂的睫毛上。
那睫毛上挂着几滴水珠,正局促地抖动着,像极了翅膀上沾了露水的蝴蝶。
我说:行了,不就是个包么我明天买个真的给你。
秦妙妙住了嘴,脸色涨红,像个哑火的炮仗。
小服务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感激,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他解围。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傅言。他乖巧地说,半长的头发带着点自来卷,像我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洋娃娃。
你瞧瞧,连姓都不一样,我怎么能想到他和秦妙妙是姐弟
我以为我是霸道总裁拯救小白花,其实是人家姐弟俩联手玩的一出仙人跳。
假如真有时光机,我一定会回去抽死当初那个自己。
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4
的确有时光机。
但时光机大概是漏油了,没把我送回三年前,只把我送回了死亡的前一周。
傅言在厨房里给我做早饭。
他只穿了件围裙,行动间露出好看的腰窝。
我知道他在故意勾引我。
可心脏处的酸麻感还没散去,我吸了吸鼻子,平静地对他说:傅言,我们分手吧。
这次我学乖了,没说解除合约四个字,免得刺激到他。
他身体僵了一下,滚烫的开水直接倒在右手上。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打开水龙头,用大量冷水冲洗他的右手。
也不是还爱他,就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
他的右手小时候也被烫过一次,那一次要严重的多,以至于现在他手上还有大片凹凸不平的红褐色疤痕。
受过伤的皮肤很娇嫩,所以即使我反应的很快,他的手还是红肿起来,像一个熟烂的西红柿。
傅言好像没有痛觉。
他呆愣愣地看着我处理他的右手,轻声地问: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重复,只是对他说:我知道你和秦妙妙的关系了。
5
傅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接着说:我们初见那天,也是秦妙妙让你来勾引我的对吗
上辈子,秦妙妙被我从公司扫地出门,破防大骂。
方嘉禾,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傅言的滋味怎么样这三年里你玩的很爽吧。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是我弟弟,他就是我的童养夫,一个被我玩烂的货色。
这些年里,你给他的钱,他全花在了我身上,名牌衣服,名牌包包,就连你送给他的礼物,他也全都送给了我。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吃我吃剩的东西,玩我玩过的人!
……
我顺风顺水地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体会到被人气得七窍生烟是什么滋味。
我被气的失去理智,处理完秦妙妙的事就回了家,叫人把傅言的所有东西打包扔出去。
傅言当时也在为我做饭。我胃不好,于是他去学了煲汤,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选购,细心盯着火候和时间。
我还记得他当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只受惊的小雀。
他问:姐姐,发生什么了
而我脑子里还回荡着秦妙妙最后说的那两句话。
我跟他说我想要你的那份计划书,他二话不说就帮我偷来了。
方嘉禾,他确实是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只不过——不是你的。
所以我冷冷看着傅言。
滚回去找你真正的姐姐吧。
6
我从不养有主的狗。
上辈子我被气昏了头,这辈子可能是因为被捅过一次,情绪反而奇异的平静下来,像被冰镇过的水。
傅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水珠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右手指尖滴落,他什么也没说,黑色的眸子里透着哀求。
我不知道他在哀求什么。
不过没关系,他不说话,那就我来说。
秦妙妙前段时间被公司裁员了。
离职前,有对手公司找上她,问她能不能将一份计划书带出来。
那份计划书的保密级别很高,她没有权限,所以就找上了你。
傅言,计划书的照片现在就在你的手机里对吗
我走过去,关掉灶台上的火,为他披上衣服。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可以感受他身体上散发的微微凉意。
他在发抖。
可上一次这么近的时候,我被他捅死了。
傅言,小狗我可以养很多。
但吃里扒外的狗,我不要。
7
就在我转身离开时,傅言抓住了我的手。
姐姐。
他声音艰涩地开口,像是刚学会说话的稚童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手机里的只是废稿,你可以查的。
我没想过要害你。
计划书从诞生到敲定经过了许多版本,它们都存在我的电脑里。
傅言拍的只是其中一个很早的版本。
从上一世我就知道他给秦妙妙的只是废稿。
可是
傅言,你大概没上过学,所以不知道就连废稿也是商业机密。
上一世他给秦妙妙的那份计划书,虽然没伤及公司核心,却也成功让对手公司研究出了和我们相似的竞品。
公司的股价一夜间掉了几个百分点。
所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确实帮秦妙妙伤害了我。
而我不想原谅。
我抽开被他抓住的手,看着绝望在他眼底涨潮。
下一次受伤,记得自己帮自己好好上药。
8
我给了傅言半个月的时间收拾东西,期间我搬去了名下的另一处住所。
傅言不知道我新家的地址。
他发的消息我没看,他打的电话我也没接。
后来觉得烦,索性直接把他拉黑。
我实在怕他像上辈子那样来捅我一刀。
我自认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就算傅言拿我的钱去养秦妙妙,偷计划书造成公司损失,我也没想过要追究他的责任。
秦妙妙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这三年里,傅言确实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
所以那些东西就当作是我送给他的分手礼物。
大概歇了一周,我收拾收拾去公司上班。
在地下车库停车的时候,我又碰到了傅言。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头戴鸭舌帽,幽灵一般地站在车库角落,走出来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了车门把手。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公司
他没回答,轻轻咳嗽了几声,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才发现他瘦得厉害,大概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圆润的脸颊干瘪下去,显得眼睛异常的大而明亮。
他跪下,膝行过来,将脸颊轻轻靠在我腿上,仰望着我,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姐姐,我们聊聊好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推开他。
我想到了前世和傅言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也是瘦得厉害,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骨头架子。
我当时还住在老房子里,他来找我,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是我昨夜在酒吧偶遇的新欢。
我对傅言到底投入了几分真心,分手后意志消沉,纵情声色,哪管身边来去过客。
但他看着男人,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我抽了根烟,靠在男人肩上问他:有事
他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发了会儿呆,我看见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张合了一下,然后问了一句很俗的话,姐姐,你爱过我吗
我笑了,带着几分明晃晃的恶意,将烟按灭在他肩头,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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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然后我就被他给捅死了。
昨晚那位露水情缘尖叫着跑走,甚至都没想过再抢救我一下。
真是白长了一米八的大个儿!
傅言一只手挥着刀,另一只手捂着我的眼睛,麻木的说:姐姐别怕,不疼的,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眼泪混着血溅在我脸上,咸甜咸甜的。
我痛得要死,血液呛入喉管,说不出话。
只能在心里骂他,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然后他果然也跟着试了一下。
我:……
也不知道是算仇杀还是殉情。
10
总之,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教训,这回我决定跟傅言好好说话。
我带他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我点了杯卡布奇诺,给他点了块柠檬小蛋糕加拿铁。
他双手捧着杯子出神,忽然笑了一下对我说:我人生第一次喝咖啡,也是姐姐带我来的。
我沉默不语。
也不能怪我像个渣男,实在是我不知道要和他说点什么。
我本来以为从我这里功成身退之后,傅言会和秦妙妙双宿双飞。
但从上辈子的结局来看,事情和我想象中的好像又不太一样。
不过我懒得探究。
重活一次,我也挺累的。
所以我选择沉默地坐在这里。
像个渣男。
11
傅言轻轻地说:姐姐,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撇开头,声音冷淡:别叫我姐姐。
一想到他也是这样叫秦妙妙的,我就想吐。
傅言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垂下头,用手指拨弄蛋糕碟子上的小叉子,深呼吸了几次,才说:我没叫过她姐姐。
我心里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归于平静。
但你还是用我的钱给她买东西了对吗
没有。他说:姐姐的钱我没动,她要的那些东西是我用自己打工的钱买的。
我感到一股愤怒直冲头顶,为了保持理智,我伸手将面前的卡布奇诺拿起来一饮而尽。
然后冷笑着问他:怎么,是嫌我给你钱脏配不上秦妙妙
傅言没上过大学,又不善言辞,因此只能做些简单的体力劳动维持生计。
我之前心疼他,所以每个月都给他不菲的生活费,只是不想他太辛苦。
可他收下之后还是照常去打工。
我没放在心上,以为他是因为所谓的男人尊严。
没想到只是为了养秦妙妙。
只是因为他不想用我包养他的钱去养秦妙妙!
这家的卡布奇诺做的不好,太甜了。
我心想。
下次不来了。
12
不,不是……傅言一下子慌了,他着急地站起来解释,是我觉得她不配用姐姐的钱。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额角的汗都流了下来。
但其实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
不是姐姐的钱脏,是她不配。
我渐渐冷静下来,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傅言。我打断他,你从来没有给我买过礼物。
我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
他住了嘴,脸上的潮热褪去,变得更加苍白。
碟子里的柠檬小蛋糕被他戳的稀碎。
所以还是因为秦妙妙对吗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喃喃道:还是因为秦妙妙。
如果没有她,姐姐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别这样傅言。
是你选择了给计划书拍照,是你选择了她。
我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好聚好散。
我起身结账走人,这次傅言没追上来。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13
过了几天,傅言发消息告诉我他已经搬出来了。
我想了想,下班后回了老房子一趟。
我也有些东西要收拾搬走。
傅言把东西收拾得很干净,屋里几乎没有任何他留下的痕迹。
直到我在厨房看到了他用来煲汤的锅。
锅底已经斑驳了,带着经常被使用的陈旧痕迹。
我想到了他上一世搬走前熬的那锅汤。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把那锅汤喝了个干净。
因为火候不够,那锅汤不怎么好喝。
苦丝丝的。
就像傅言这个人一样。
收拾东西收拾累了,我索性在客厅地上躺着眯了会儿。
醒来后手机里全是未接来电。
都是秦妙妙打来的。
她找我干嘛
我皱起眉,给她回拨过去。
对面几乎是一秒接通,尖利的声音刺破我的耳膜。
方嘉禾,救救我!傅言要杀了我!
14
我开车赶到秦妙妙发给我的地址。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区,住满了外来务工人员。
也是傅言从前的家。
防盗门锁着,我按照秦妙妙说的从旁边的花盆里抠出钥匙,插进门锁。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但也因为东西太少,显得没什么活人气。
卧室里传来奇怪的敲击声。
我推开卧室的门,被扑面而来的恶臭气息熏得咳嗽。
秦妙妙被绑在椅子上,披头散发,憔悴狼狈。她已经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少天了,身上一股酸臭的味道,下半身还带着可疑的污渍。
她正一下一下地用头撞击墙壁。
看见我进来,她眼前一亮,急切地扭动身子。
救救我,方嘉禾你快点救救我。
我捂住鼻子,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有时间打给我,为什么不打给警察
电话是傅言给的,他只让我打给你。
秦妙妙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明白吗他是故意让你看到这一切的,我是他送给你的道歉礼物!
我默了默,问:傅言为什么囚禁你
我他妈怎么知道她崩溃大喊,他从小就是个变态,亲眼看着他爸杀了他妈,我爸妈好心收养他,他不知道感恩,还杀了我的小狗。
快点给我松开,你知不知道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真有意思。我漫不经心地笑道:忠心耿耿的狗——竟然也会反噬主人吗
15
秦妙妙静了一瞬,下一秒她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奇异的亮光。
你重生了!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木头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她扭动身体翻倒在地上,像一条蛆一样挪动过来,在我脚边痛哭流涕。
我错了方嘉禾,求求你快点救救我。
上辈子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故意骗你的。
我和傅言从来没有那种关系。
他给我钱只是为了报答我爸妈的养育之恩。
是,我是嫉妒你,我故意让他勾引你,可我没想到你俩真的能在一起。
方嘉禾,你不知道他有多恐怖。
上辈子,他捅了我整整三十多刀啊!像杀条鱼一样把我开膛破肚。
我的血都流干了!
我好痛啊,方嘉禾!
秦妙妙疯疯癫癫,又哭又笑。我被她的话骇住,身后泛起一阵粘腻的冷汗。
我的手有些抖。
所以上辈子傅言来找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杀了秦妙妙吗
我努力回想那天傅言的脸,他的神情,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起来。
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呢
救救我吧,方嘉禾。秦妙妙双目无神,躺在地上喃喃:等傅言回来了,我们都会死的。
16
他去哪儿了
我蹲下身,帮秦妙妙解绳子。
秦妙妙却没有回答我,她的牙齿咯咯打颤,眼睛看向门口,脸色浮起巨大的恐惧。
我的手停住了。
姐姐
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
傅言站在门口,白衬衫,牛仔裤,打扮得像个干干净净的大学生。
他左手松松拎着一袋排骨,右手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把刀。
一把长长的斩骨刀。
在阳光下泛着森然冷色。
他关门走进来。
运动鞋在地板上踩出咯吱的声响。
他轻轻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17
秦妙妙的绳子只解了一半。
我站起身,看向傅言。
傅言,放了秦妙妙。
傅言不说话,他将排骨和刀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然后他看向我,摊开干净的、空空如也的手。
到我这里来,姐姐。
他轻声说。
别和那种垃圾呆在一起。
放了秦妙妙。我紧盯着他,重复那句话,衣服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
傅言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为什么姐姐,我不明白。
他指向秦妙妙。
这个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开始恨你。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的东西,是她打一年工也买不到的。
她在背后造你的黄谣,跟其他人说你私生活混乱。
她偷用你的化妆品,故意弄脏你的衣服。面试的时候,还会跟面试官说认识你来换取优待。
她甚至叫在她眼里连垃圾都不如的弟弟来勾引你,就是想让你清白的人生染上污点。
傅言上前走了一步。
他十分不解。
姐姐,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还要帮她呢
因为我不在意她。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秦妙妙是个垃圾,是个小丑,但你不是。傅言,你没必要为了她毁了自己。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这样做的,那更加没有必要。
因为伤害我的不是秦妙妙。
是你。
傅言愣在那里,他垂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轻轻笑了一下。
姐姐,你说的对。
是我伤害了你,你这样好,是我不懂得珍惜。
姐姐,我不会再去烦你了。
他眼里带着恳求。
你走吧,忘了今天的事情,就当从没来过这里。
我咬牙还要再劝。
异变陡生。
秦妙妙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绳子。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客厅,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斩骨刀,狠狠砍向了傅言的脖子。
傅言!
18
我尖叫了一声。
傅言捂住脖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死了,死了。秦妙妙扔了刀,失魂落魄地看着傅言倒在地上。她哈哈笑了两声,开门冲了出去。
我没空理她,冲上去帮傅言按住伤口。
另一只手胡乱在包里翻找手机。
我叫了救护车。
可救护车太慢了,傅言的血又流的那么快。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傅言脸上。
就像前世他的眼泪砸在我的脸上。
姐姐。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别哭呀。
是我罪有应得。
他想抬手替我擦眼泪,可是没力气了,手抬到一半就向下滑,被我死死攥住。
别死。我哽咽地说:我原谅你了,傅言。
求求你了,别死。
我想到了第一次见面,那个像洋娃娃一样胆小又有点害羞的少年。
想到了他乖乖叫我姐姐。
想到了从毕业到上班的每一个傍晚。
他都会来接我。
我们踩着落日一起回家。
傅言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失焦。
姐姐,我不想偷那份计划书的。
……是秦妙妙威胁我说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没办法了,姐姐。
我很怕……
我不想失去你。
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冲进来拉开我,将傅言放上担架。
傅言沾在我衣服上的血渐渐变冷。
干涸结痂,形成一块块皱巴巴的突起。
我垂下眼,用手仔细地抠着衣服上的血迹。
真是混蛋啊。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傅言了。
19
周末,我带着保姆煲的汤去医院看望傅言。
秦妙妙那一刀虽然砍在要害上,但因为她被关了好几天,已经饿的没什么力气,所以傅言最后还是侥幸活下来了。
我告诉他秦妙妙死了。
那天秦妙妙疯疯癫癫地冲出门,在岔路口被一辆大货车撞倒在地。
送去医院的路上就断了气。
傅言听完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
天气不错。
我扶他坐上轮椅,推他出去晒晒太阳。
他脖子上缠着绷带,脸色很苍白,但头发长了点,又长出了可爱的自来卷。
我们两个坐在草坪边,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太阳,忽然说:姐姐,我想回去读书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给我。
这是姐姐给我的钱,我花掉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他认真地说:花掉的那些,我后面也会想办法补上。
姐姐,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回来后,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
少年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我望进那双写满了紧张的黑色眼睛。
忽然笑了。
好啊。
我认真对他说。
20
可我没等到傅言考上大学。
他失踪了。
绑架他的是秦妙妙的父母,也是当初好心收养他的邻居夫妇。
我找上门时,那对夫妇已经喝了农药,安详地躺在床上。
男的已经死了,女的还有一口气。
我疯了一样地叫人把她送去医院抢救。
别折腾我啦。
那个女人说。
她的嘴唇泛着乌紫色,神态却很平和。
我知道是我们对不起那孩子。
可不管妙妙再怎么不好,她也是我们的孩子。
做父母的,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我咬牙逼问她,傅言在哪儿,你们把他藏在哪儿了
她转了一下眼珠,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含着一捧粘稠的痰。
要是从没收养过那孩子就好了。
她说。
她死了。
21
我像疯了一样寻找傅言。
母亲很心疼我,她来照顾我,劝我多少吃点东西。
我不想吃。
我告诉母亲。
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我都会想到傅言。
想到他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孤孤单单地在等我救他。
傅言失踪的第五天,我终于找到了他。
在他亲生父母的房子里。
他被人绑着双手双脚,塞进暗无天日的衣橱。
当时他也是在这里亲眼看着父亲砍死了母亲。
22
傅言五岁这年,母亲迷上了赌博。
她常常夜不归宿,早出晚归。
一开始,是母亲不再给他买新文具了。
后来,是饭桌上没有肉了。
家里的东西一件件减少。
母亲原本装满漂亮衣服的衣橱变得空空如也。
父亲和母亲开始吵架。
他们开始还会有意避着他,后来每当争吵声响起,傅言就自己主动钻进衣橱。
小小一个的他蜷缩在漆黑的柜子里,把柜门处漏下来的光想成星星。
父亲那天喝多了酒。
母亲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要出门。
他们又开始吵架,比以往都要更激烈,更大声。
然后就是死一样的沉寂。
沉寂的让小傅言忍不住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柜门处漏下来的光也消失不见。
他饿着肚子爬出衣柜,刚好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对上双眼。
快来!那个男人对着对讲机说:这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孩子
……
他被好心的邻居夫妇收养了。
但他们的女儿不喜欢他,她偷偷掐他、打他,不准他吃冰箱里的零食。
她还蛮横地质问父母。
是不是因为你们生不出男孩所以才收养他
邻居夫妇当然否认。
可傅言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好过。
他因为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很长一段时间都说不出话。
医生说他是创伤型失语症,很难治好,而且以后一旦情绪激动就会容易复发。
那个叫秦妙妙的女孩儿只知道他不会告状,从此欺负他欺负的更加肆无忌惮。
六岁,她将整壶的开水倒在他手上。
七岁,她杀了自己的小狗,并扔在傅言床上嫁祸给他。
只因为小狗在她床上尿尿。
养父母问:傅言,这是你做的吗
傅言摸摸喉咙,说不出话。
于是他们脸上爬满失望。
十八岁,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秦妙妙喝了一瓶兑水的农药。
她对自己的爸妈说:如果你们敢花我家的钱送他去读书,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于是他们摇头叹息,转身跟傅言说:要不别去念书了。
不上大学的人那么多,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
他们让傅言去秦妙妙的城市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就当作秦妙妙的生活费。
他用自己的血和汗供养着秦妙妙,像蔷薇花供养菟丝子。
二十岁那年,突然有一天,秦妙妙对他说:
喂,哑巴。你去帮我勾引一个人吧。
我见过她的那些前男友,长得都不如你。
她上下打量他,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总不能白瞎了你这张脸。
傅言停下洗盘子的手,冷冷吐出一个不字。
可第二天,秦妙妙还是带着人出现在他打工的餐厅。
还迎面撞在了他身上。
明亮的大理石地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头顶灯光,他的眼睛被晃出泪水,头脑放空地听着秦妙妙的谩骂。
心里想着这个月的奖金大概又没了。
直到一个清澈如泉水般的声音横插进来。
行了,不就是个包么我明天买个真的给你。
他一愣,这才抬起头,正眼看了站在秦妙妙身边的女人一眼。
她扎着高马尾,耳朵上坠着两颗小钻,容貌清丽,挺直的鼻梁上是一对天生的笑眼。
此时她正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柔和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傅言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她,傅言。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鼓动。
我叫傅言。
所以,你能记住我吗
所以
你能……属于我吗
23
傅言在短短半年内进了两回医院。
不过还好,这次他身体上的伤没有上回那么严重,只是严重缺水加营养不良。
但他的失语症又复发了。
我白天要去公司上班,只有晚上能来陪他。
我几乎住在了医院里。
今天感觉怎么样
午饭好不好吃
有没有认识好看的护士姐姐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我板着脸,拔高了声音,有认识
他赶忙摇头。
我满意了,又拉着他出门散步。这次他已经可以和我肩并肩地走在梧桐树下。
我用脚踩着厚厚的叶子。
突然问他。
你爱不爱我
他拉拉我的手,示意我看他,然后将手放在脑袋上比了个爱心。
要说出来才算数。
……
他可怜巴巴地垂下眼睛,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我的脸,又用小指勾了勾我的手指。
像小孩子那样摇了摇。
我被他可爱的心花怒放,一边暗骂自己心太软,一边气鼓鼓地放过了他。
晚上,我和他肩并肩躺在加宽病床上。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
我说:我爱你,傅言。
床那边静了静,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
是他握住我的手,靠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
低低地说了一声。
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