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等的人,坐过牢 > 第一章

第一章:她偏要跟他走
杜小念十八岁那年,镇上人都觉得她疯了。
她退了学,甩了家,搬进了一个混混的出租屋。
没人理解她为啥这么倔。她长得漂亮,哪怕没文凭,也不缺人追。镇上开汽修厂的老板说愿意供她读技校;一个初中同学介绍她去美容院,工资开到三千;就连她妈都低声下气劝她:回头吧,小念,马自立那种人,早晚把你拖进沟里。
她一声不吭,提着行李就走。
那天她生日,雨下了一整天。家里没人提一句生日快乐,饭桌上照样是炒青菜和咸鸭蛋,父亲嫌她衣服挂歪了碍眼,姐姐说她脸色难看得像怨妇。
晚上十点,她收到一条短信:
——下来。
她打开门,雨巷尽头站着一个人,黑夹克被雨浸得发亮,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他说。
她接过来,是一支封膜未拆的口红,暗红色,牌子她没见过,但质感一看就是专柜货。
你怎么买这玩意儿她问。
赌场分成,第一笔拿来送你。他顿了顿,生日快乐。
她没说话。
那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没那么廉价。
——
她收拾东西那天,母亲在厨房猛炒辣椒,呛得她眼睛发红。姐姐站在门口翻她箱子,试图把她往回拉。
你跟他走,你以后就别回来。
我记住了。她冷冷说。
出租屋在镇郊的旧冷库后,三楼,没电梯,楼道里永远有股馊味。马自立把房门打开,她站在门口,打量一圈。
屋子不大,桌上还放着他吃剩的泡面盒。
你真来了。他咧咧嘴。
我说到做到。她把箱子拎进屋,鞋上的泥甩在地上也没管。
马自立一时语塞,转身去清理桌子。
有烟味你忍忍,窗开不开没啥用。
我不娇气。
还有,床是单的,咱俩挤一挤。
你睡地上。
马自立看她一眼,笑了:你真拽。
她挑眉:你不是喜欢这款的吗
——
晚上他带她去吃炸串。
她刚坐下,隔壁桌几个厂妹看见她,小声议论:那不是杜家的跟马自立混上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有亲戚在镇银行上班吗
好白菜喂了狗呗。
杜小念听见了,淡淡看一眼,继续咬她的鸡脆骨。
马自立抬头:要我收拾她们
别,划不来。
你忍得下这口气
我不是忍,是不值。
她放下签子,站起来走到那桌前,弯腰笑着说:你们几个,看着我吃,是饿了吗下次我请。
空气瞬间凝固。
马自立看着她背影,嘴角翘起来。他知道,这姑娘有点东西。
——
第二天,她去找工作。
劳务市场乱糟糟的,全是临工和底薪岗位。她问了一圈,要学历要经验,她样样没有。
一个饭店老板打量她几眼:你这样的,去夜场肯定比端盘子挣钱。
她盯着他:我身价高,你配不起。
说完转头就走。
傍晚马自立接她回去,给她带了烧鹅饭。
赔了,今天手气背。
你不说收手
养你得花钱啊。他耸肩。
那我不花。她接过饭盒,声音冷淡,我自己能挣。
他没说话。
晚上,她窝在床角刷招工信息,马自立蹲在地上抽烟,屋里只有电视里的雪花点声音。
她忽然说:我要真混出来了,你怎么办
他咬着烟:那我混得比你快。
她转头看他:你可别让我失望。
马自立笑了:我混得烂,但你不能。
她低头,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进命运的泥潭。但她也知道——她认定的人,哪怕再泥泞,她也敢跟着闯一闯。
她偏要跟他走。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章:他说他养我
杜小念搬进出租屋的第三天早上,马自立起得比她早。
他洗完脸,穿了那件掉色的印花T恤,坐在阳台上抽烟,看她窝在床上睡得一动不动,像只猫。
他有点发愁。
他昨天才刚把分成输回去一半,口袋干瘪,冰箱空空。她又不是那种会省着吃、舍得熬的人。
可她来了,说住就住下了,说你不是说来了就让我住吗那语气,像认定他是人一样。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再混了。
——
早饭是路口老头做的煎饼果子,一块五一张。
她吃了一口,皱了下眉:咸。
他把手里的豆浆推过去,又慢慢说:小念,我真能养你。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没什么起伏:你拿什么养
我能去工地搬砖,修车也行,赌场那边也认识几个熟人。他说着,语气有点发虚,又补了一句,我真的可以扛。
她盯着他看,像是重新打量他,半晌才挑起眉:听着像是你混了这么久,终于混到我头上来了。
他脸腾地红了,急着解释:不是,我是认真的。
她扯了下嘴角,语气淡得像隔着一堵墙:混了这么多年,你要是只剩下一个认真,那我就更得自己养活自己了。
她起身收拾东西,拎起包出门,干脆利落,没再多看他一眼。
——
她在镇上找了两天,碰了五次钉子。
美容店说她没手艺,服装厂说她太瘦,洗碗的问她能不能熬夜,还有人直接问:你之前在哪家陪的
她笑了:你想约我啊
对方吓一跳:不是不是,我就随口一问……
那你闭嘴。她冷眼一扫,转身就走。
第五天,她在工业区一个辅料厂找到个包装岗,站着贴标签,一天八十,包午饭。
她没告诉马自立。
——
晚上七点多,她拖着酸痛的腿回到出租屋,一开门,闻到炒菜味儿。
马自立竟然在炒菜。
锅里炒的是青椒炒鸡蛋,颜色发灰,烟雾缭绕。
今天早上借的钱,买了两个鸡蛋和半根青椒。他一本正经地说,补一补。
她一边咳嗽一边关窗:你少炒点油不行吗
我怕你嫌淡。
她看着那锅灰绿的菜没出声,倒是桌上的饭看起来还行。
吃饭的时候,他夹了块鸡蛋给她:明天我去找点正经活。
她抬眼:赌场不要你了
我不想让你总觉得我没本事。他说完低头扒饭,嘴角紧绷着。
她默默咽下一口饭,说:那你别吹牛。
——
第二天他果然出门了,回来时带了一沓廉价五金厂的临时工招工单。
让我明天试工,拉货,上下楼,你看我行不行。
她接过来看一眼:一天一百,还不包饭。
我能扛。他咧咧嘴,你不是也上班了吗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昨天回来手上有胶水味。他说,包装线吧
她咬咬牙,没接话。
那晚,他们一人躺一头,马自立偷偷摸了摸她的手,像是怕被赶。
她没动,也没抽回去,只是淡淡说了句:等你真能养我了,再碰。
马自立没再动,背对着她笑了一下。
屋外有人在楼道唱卡拉OK,破音吵闹。
可他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三章:全镇都笑她
镇上的风言风语,比风还快。
杜小念搬出去不到十天,关于她和马自立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杜家那个小的,搬去和马自立同居了。
哎哟,那姑娘不是挺好看的嘛,怎么想不开啊
可不,她姐姐都哭了,说家门不幸。
饭摊上、理发店、社区广场,全是这些声音。
连她奶奶去买菜,都会被人当面拦下:你那孙女是不是鬼迷心窍了那马自立,坐牢是迟早的事。
奶奶回来一边抹泪一边骂她丢人现眼,她躲在屋里听得耳根发烫,但一句话也没回。
——
这天早上,杜小念照常去上班。
辅料厂的包装车间闷热、嘈杂,机器转动声像碾压人的情绪。她站着贴了三个小时标签,手背上被纸割了两道小口子。
中午她趴在桌上休息,厂里新来的女工凑过来打听:你是不是那个杜小念
怎么了。她不抬头。
网上说你和马自立住一块儿了,真的假的
假的。她声音冷淡。
那你们怎么……你怎么不上网去问他
那人尴尬地缩回去。
——
下午下班,她路过菜场小巷,正好碰见高中同学刘琳。
刘琳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看她一身工服、头发随便扎着,眼神瞬间变了。
小念啊,好久不见。她笑着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旁边几个菜摊老板都能听见。
听说你最近挺厉害的,谈了个社会哥
杜小念脚步一顿,抬头看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谈了
刘琳撇撇嘴:这镇上还有你俩传不出来的事你爸妈都快急疯了。
杜小念冷笑一声:那你劝劝他们,别在外头乱说话。省得我真成他们口中那种人。
说完她直接绕过去,留刘琳一脸尴尬。
——
晚上回到出租屋,马自立正在修椅子。他今天去试工了,干了一整天,肩膀晒脱皮,脚底磨出血泡。
你干嘛不去躺着她放下饭盒。
椅子断了,你不是爱坐这把吗。
她没吭声,把饭递过去:吃吧。
他接过来,咧咧嘴:今天老板说,干得不错,让我明天继续去。
嗯。她点点头,工资记得拿现的。
你是不是累了他问,厂里的人又乱说话
她盯着他几秒,缓缓说:全镇都在看我笑话。
他低下头:你信我,我真不会让你后悔。
她没接这句话。
只说了一句:以后少出去混,不然我真后悔。
马自立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的脸皮已经磨到最薄了,再破一次,连镇上最后一点脸面都没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四章:他动了刀
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到杜小念接到电话时,鞋还穿错了一只。
她刚下夜班,正准备买碗粥回家。结果电话一响,对面是公安。
请问你是马自立的家属吗
她怔了三秒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他涉嫌故意伤人,现在在派出所。
——
事情的起因,是赌场口角。
马自立在临时工干了不到一周,那天晚上回老地方拿回押的几百块钱,结果碰上新混进来的一拨人找茬。
有人骂他是叛仔,说他现在舔厂老板,装正经人。
马自立憋了一路气,那晚又累,一句话顶了回去,对方喝了酒,当场砸了烟灰缸。
他捡起一把水果刀,往桌上一拍:别踩脸。(江湖黑话,意思是别把人逼到下不了台、撕破脸)
对方冷笑着挑衅:来啊。
然后就真的动了手。
——
杜小念赶到派出所,天已经亮了。
她穿着厂服,脚后跟磨破,站在接待窗口前喘气都发颤。
值班警察看了她一眼:你是他家属
我是。她声音哑得像划玻璃。
不是太严重,但伤口见血,对方已经报警。他现在被扣留,等候处理。
她点头:我能见他吗
还不行,要等通知。
她站在玻璃窗外,望着里面灯光昏黄的走廊,感觉像掉进冰窟。
——
当天中午,她回到出租屋,把马自立的那件夹克叠好,放进行李箱底。
她没哭。
下午她去了伤者家里,对方家属认出她就是杜家的那个,当场讽刺:哟,还真是你啊,你怎么脸皮这么厚,敢来
她低头:我来协商。
协商你以为这是几十块钱的事对方拍桌子,想私了做梦。
她掏出工资条和手写的欠条,声音发抖:我们会赔,求您不要立案。
对方一把拍掉她的手:滚出去!
她捡起那几张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路上下起了雨。
她没有伞。
——
那天晚上她坐在阳台上,衣服湿透,一直没换。
等她终于动了身子,进屋关灯的时候,只说了一句:
这回,全镇真的有得笑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五章:法官念判决时,我感觉天塌了
开庭那天,镇上人都来了。
法院大楼前聚着二三十号人,仿佛不是判刑,而是谁家嫁女儿热闹。有人专门骑车绕过来,多转两圈;有人站在楼梯口装抽烟,其实耳朵都竖着。
杜小念穿着最素的那件衬衫,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坐在最后一排,眼睛盯着前方,手心却是凉的。
马自立戴着手铐被带上来时,明显瘦了一圈,头发乱,眼神飘忽。
审判长宣读案由:因故意伤害致人轻伤……
她什么都听不清了。
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响,像是世界一下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马自立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意识到——她曾把希望全绑在他身上,以为只要跟着他走,总能熬出头。
可现在,连法官都在告诉她:她押错了。
然后那句判决,像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像是把一块石头直接砸进胸口。
马自立猛地抬头,看向观众席,他在找她。
她站起来,眼神锁住他,点了点头。
他说不出话,只拼命动了动嘴唇:别等我。
她没吭声。
——
人散了,她还坐在那。
法警提醒她:姑娘,休庭了。
她像刚回神:哦……谢谢。
她走得慢,一步一步,像踩在棉花上。眼前是晃动的阳光,心里却是一团死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克制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连旁听席都不配说句话的家属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三年她能不能真的等得起。
外头阳光正晒,地面滚烫。
她走出法院大门,几步路外就听见有人低声议论:啧,才十八岁,跟着这种人,值吗
说不定她也有份儿,能干出什么事来。
她停了一秒,没回头。
但那句话像根刺,卡在喉咙下不去也吐不出。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对。
一路走回出租屋,她脑子里一直在想:要是那天她没走那一步,现在是不是还在家里、在夜校、在厂里,做个被安排的人。
可她不甘心。
她是主动选的这条路,谁也没逼她。她赌了,赌输了,也要自己担着。
她拉开柜子,找出剪刀,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镜子里的女孩,头发鲜亮、眼神倔强,但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陌生。
你别再装了。她低声说。
然后一刀一刀,剪断自己那点仅剩的少女感。
没哭。
等头发落满洗手台,她拿湿毛巾擦了擦脸,出来的时候神情淡得像没事人。
——
第二天,她去了夜校。
那是镇上的成人教育班,一间旧楼二楼的教室,桌椅松动,天花板开裂。
她站在门口填表格,辅导员瞥了她一眼:你要报打字,还是会计基础
都报。她说。
你学得过来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那人愣了愣,把表递给她:填吧。
她接过来,坐在角落里,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沉稳。
她不是不怕——怕人笑她自取其辱,怕人说她跳粪坑还想洗干净。
但她更怕,再不站起来,就真的一辈子被踩着活。
她知道,全镇人都在等她掉下去。
她偏不。
哪怕一个人走到黑,也得让他们看看:她能撑到灯亮。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六章:她在学活,他在读法
从那天起,杜小念的生活像拧紧的发条。
白天她在辅料厂贴标签,晚上赶夜校上课,双休日照常打卡——上午练打字,下午学会计。
她不和人多说话,也不再染发、化妆,厂里人渐渐不敢多嘴。她用沉默磨出了刺,一旦有人靠近,就能感觉到那股冷。
她要重新来过。
——
马自立被送进看守所后,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探视窗口。
隔着一层厚玻璃,他整个人像脱了壳,眼神木、声音哑,靠在椅子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拿着对讲筒,一字一句地说:判了三年,不是死刑。
他咬紧牙关,点点头,嗓子像冒火:对不起。
她没接这句话,只说:里面能看书吗
能。
我给你寄。她说,民法基础,刑法总则,还有……字帖。
他愣了一下,低低笑了:你要我在里面当律师啊
你不是说,你混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吗她盯着他,那你得配得上。
——
书是她自己从旧书摊淘的。
《法律入门》、《基础会计》、《快速练字一本通》——封皮都磨白了,她一页页擦干净,用报纸包着,写好名字,再寄去监所地址。
那年她刚满十九岁,没学历、没靠山,但脑子硬、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白天手上粘胶水,晚上回家还要练打字、做账本题。有一次想给马自立选书,翻了几本法律入门教材,有些词她也看不懂,就拿小本子记下来查。她不是为自己学,是想知道他到底在面对什么。
没几个月,她的字从鸡爪印变成了整齐方正,打字速度过百,连会计辅导老师都说:你学这行,要是早几年,早混出来了。
她笑了笑,没回话。
她不是要混出来,她是要能扛得起一个人。
——
而此时的马自立,在狱中第一次体会到时间比墙还硬。
每天早六点起床,集训、劳动、按规作息。
他收起了那点耍痞的小聪明,开始安静下来。
白天他扫地、搬砖、拣垃圾,晚上写字、读书,字写得歪,法律看不懂,就一点点记。
狱友笑他:你还真当自己能翻身啊
他不说话,只是回信时写道:
我不想你以后说我不配。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七章:撑到崩溃
日子一天天过,像往下拧的螺丝,咔哒咔哒,每响一声,杜小念心里就紧一分。
辅料厂月底要赶单,车间从早到晚不熄火,她站得脚肿、手麻,下了班还要赶夜校,一路暴走四十分钟,一口水都舍不得喝。
她晚上回家做账本题,做着做着眼前开始发黑。她咬了半片藿香正气片,硬是撑完一套试卷。
有人说她疯了。
她笑了,疯了就没人敢靠近她了。
——
一个周六,她一大早坐车去了郊区。
镇外有座山,山上有间旧庙,没人香火,全靠善缘维持,路还没修好,一脚踩下去就是泥。
她穿着厂服,拎着一袋苹果当供品,进庙那刻正好起雾,庙里寂寥,连钟声都是虚的。
她在佛前点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没说话。
等香烧一半,她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望着远山发呆。
眼泪突然掉下来。
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但肩膀止不住地抖。
我真的……也想做点对的事啊。
她喃喃地说,可为什么每一步都像错的
一个穿旧布袍的老和尚从偏殿后绕出来,步子轻得像没踩着地,手里拿着一根快烧完的香。
他站在她身后,声音沙哑,却像直接钻进人心里:女施主,你身上灰重,是把天都扛在肩上的命。
她回头,看见他瘦得皮包骨,胡子花白,眉心却一点朱砂红得醒目。
一瞬间,她像找到了树洞,把压在心里的事全倒了出来。她说她退学、说马自立、说她扛不住,又不想输。
和尚听完,不急着回应,只是转身在供桌上换了根香,动作慢得像风吹落叶。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这世上多的是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你这年纪,能哭得出来,是好事。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到底做错了吗
老和尚没看她,只是望着香炉上的烟绕,说:庙里的菩萨,不管对错,只看一个‘念’。
她怔住:什么念
他转头看她一眼,神情带笑:不是好念,也不是恶念,是你心里的那个——还想继续撑的念。
她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和尚走了两步,回头说:记着啊,真菩萨不一定在庙里。你要真扛不住了——反穿鞋子、倒穿衣的那位,才是真的来救你的人。
她怔怔点头,却没听懂那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记住了那个古怪的提示。
——
三天后,她在出租屋写字,手指抽筋,试卷扯烂,茶洒了一地。
她趴在桌上十分钟,心跳突突地乱蹦,像有人在胸口点火。
她站起来,抓起箱子,把换洗衣物胡乱塞进去,一路没回头。
凌晨两点,她拎着箱子敲响了家门。
妈!她拍门,眼泪啪嗒啪嗒地落,我真的撑不住了……你开门好不好
没人应声。
她继续敲:妈,我真的错了吗我好像不是不行,但我不想再撑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灯光照在走廊地砖上,站在门口的是她妈妈。
棉睡衣,头发乱,脚上那双拖鞋——是反穿的。
衣服也扣反了。
杜小念愣住。
她妈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往屋里拉:进来,先洗个脸。
她扑过去,抱住了那个一直说她不争气、又从不问她过得好不好的女人。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不是想输……我真的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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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妈轻轻拍她背。
我知道。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八章:她变了
杜小念在家住了三天。
没人提她之前的事。
她妈照常每天五点起床去菜场进货,回来做早饭,把她那份放在锅里保温。吃不吃不催,说不说不问。
她爸在家看报纸,看见她也不打招呼,只偶尔咳嗽两声,像提醒她别占着电视时间太久。
只有她奶奶,悄悄拉着她手问:那孩子……真判了
她点头。
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剪了挺好,轻松点。
第三天晚上,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临出门前,妈妈给她塞了两个煮鸡蛋和一小袋红糖。
你别又不吃饭。她语气平静,但手指紧了又松。
杜小念点头:我知道。
出了家门,她没回头。
但她知道,有人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关灯。
——
她回到出租屋那天,先把地拖了两遍,又把阳台上发霉的毛巾扔了。
她站在屋子中央,默默环视一圈,像重新跟命运签了一份合约。
从现在开始,再难也不跑。
她在墙上贴了一张表格,写着:白天:打工、夜校、记账;晚上:练字、看书、寄信。
每个格子都细得像军训表,连晚饭洗碗都有标注。
她像变了一个人。
——
一个月后,夜校结业考试。
她打字过百,账本零误差,全班第一。
老师当众表扬她,说她是这一批里最有出息的。
掌声响起时,她坐得笔直,只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两个字:能扛。
那天晚上,她给马自立寄了一封信。
……我最近换了笔迹,你那边收信要是看不清,就当是我练字练得还不够。
我还在等你,但不是停在原地的那种等。
你出来的时候,我不希望你看见我还是原来的样子。
——
马自立收到信时,刚打完一天工,手掌磨得起皮。
他坐在床板上看完一遍,又默背了一遍。
然后,他从包里掏出那本练字帖,撕掉之前潦草的一页,重新写: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变了,那我就不能还在原地混。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九章:人都在变
冬天来的早,夜校结业刚过一周,镇上突然降温,一场冷雨连下三天。
杜小念照常上班、学习、练字,屋里电热毯坏了,她半夜裹着被子抖到天亮,也没跟任何人讲。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直到那天下午,马自立的第二封信寄来。
信不长,字比上次清楚了,结尾却多了一句话:
我这两天可能要换监区,出了点事,放心,我不怂。
没有解释,没说细节。
但她手指一紧,信纸险些被捏皱。
她知道,在里面说换监区,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
她坐公交回家的路上一直发呆。
快到站时,她鬼使神差地下了车,绕去菜市场——她妈在那摆摊。
她在巷口等了半小时,才看见母亲拎着一筐豆腐皮走出来,穿着棉马甲,戴着军绿色袖套。
杜小念没出声,跟在她后头走了一段。
直到她妈在菜场后门蹲下来捡落地的洋葱,她走上前:我来。
母亲没抬头,只问了一句:你干嘛来了
有点事想说。
她蹲下,一边捡一边说:马自立信里说他可能出事了,在里面。
母亲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捡。
他说不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母亲终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没怒意,只有疲惫:你怕了
她咬牙:没有。
母亲叹了口气:你不用怕。你走这一步的时候,早就把后果背上了。
杜小念没说话。
我和你爸,这几个月没拦你,也没赶你回来,不是因为认了你们俩,是因为看明白了——你走你自己的命。
那你们……还觉得我错了吗她声音有点抖。
母亲沉默了几秒,说:你信他,那是你的事。但你没倒下,这就是你对自己的交代。
她眼眶一热。
母亲站起身,从塑料兜里拿出一个热水袋塞她怀里:回去记得灌上热水,别再冷着。
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母亲没看她:人要不讲点气话,怎么熬过最难的时候
——
那晚,她回家写信,写了一整页又撕了。
最后只写了一句话:
你若在里面再摔一跤,我不会拉你一把,但我会站在外头,等你爬起来。
她放下笔,点上灯,继续背会计口诀。
马自立不在,她更得记得自己在干什么。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章:他真想活成个人
马自立被调去五监的时候,天刚亮,雾很重。
看守所的人拿来换洗的灰制服,比之前的更旧一号,袖口磨毛,衣领泛白。
他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眼神暗沉。
没人告诉他为什么换监区。
但他心里明白。
那天晚上他拦住一个新进去的年轻人,对方情绪失控想撞墙,他拉了一把,结果人家反咬他一口,说他动手威胁。
监控调不出来,没人信他说的话。
他本能想吼回去,但最后只是憋着,咬了咬舌头,把那口血咽下去。
他突然明白,这地方不是外面,讲理没用,动作慢一秒、语气重一分,都可能招来报复或处罚。
所以他闭嘴了。
——
五监是个夹边区,多是不稳定分子。
说白了,就是那种混得不好,也不安分的人凑在一起。个个来头不大,火气不小。
他进去头一晚,床位最靠厕所,被子发潮,夜里蚊子嗡嗡叫。
上铺那人笑他:新来的睡那床的前一个,发烧烧糊涂了,晚上尿床。
他没搭理。
第二天起床集训,带队的狱警看他慢,罚他站墙边。
他靠墙站了一个多小时,脚发麻,没人理他。
那天晚上回去,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他从自己那本练字本里撕了页纸,写下一句话:
我不想废。
贴在床头。
别人嘲笑他:写这个有屁用
他抬眼,语气平静:提醒自己。
——
过了几天,有个中年犯人注意到他,说:你以前是混外头的哪条线的
马自立没正面接话,只说:以前的事,都断了。
对方又问:真打算在这儿装孙子装到底
他想了想:不是装,是不想再变成那种人。
对方盯了他几秒,咂嘴:装得挺像。
他说:不是装。真想活成个人。
——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杜小念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一排会计书里挑来挑去,回头冲他说:这本不适合你,太简单了。
他愣住。
她笑得像从来没被生活磨过,你得看这本,适合你现在的程度。
他低头一看,是《民法通则》。
醒来的时候,他枕边压着一封信。
来自杜小念。
……你要撑得住,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你能配得上自己,才配得上我。
他盯着那几个字,背挺得笔直,眼神像被重新点亮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一章:有人注意到了她
杜小念那段时间,节奏几乎没有断过。
白天照样打工,晚上把自己钉在桌子前练习打字和做账,周末也不休息,甚至开始给邻居的小店做手工记账和表格换点纸巾米面。
她变得沉稳、寡言,走路带风,脸上却比从前多了种清干净的光。
——
那天傍晚,她照例去夜校自习。
老师没来,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自称是县里来调研成人夜校办学情况的。
他姓陈,戴眼镜,说话不快,一眼看见她就问:你是这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学生吧
她警觉地抬头:我也就学得踏实点。
他点头笑了笑:你考虑过考证吗会计证、打字等级证、甚至函授大专。我们县里最近在扶持一批愿意继续学的年轻人。
她没立刻回答。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传单递过去:不是广告,是政府项目。你符合条件,有补贴。
她接过来扫一眼,没多说话,继续埋头做题。
陈姓工作人员临走前说了句:我看你挺有冲劲的,不该只待在这儿。
她愣了一下。
那晚回去,她把那张传单摊在桌上,看了好久。
一整页密密麻麻的字,什么技能评估计划基层专项提升工程,她看不太懂。
但有一行写着:
通过选拔者可进入县职工系统备案,有编制倾斜。
她心跳忽然快了两下。
不是为了什么名额或者补贴,而是那四个字:有、编、制、倾、斜。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的人,也可能有资格走进那种世界。
——
第二天她去夜校问老师,那老师翻了翻报名条件,说:其实你够格,只是后面要面试,还得填家庭信息,可能有些流程复杂。
复杂我也能学。她说,但我得问一句——填家庭信息,是不是包括……伴侣
老师看她两秒,点点头:他们可能会审,毕竟是入编。
她沉默了十秒。
要是我现在没伴侣,但以前的……进去了呢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删干净。
她握着报名表,站在原地没动。
删掉他,是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干净的开头。
但她知道,那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她回去把表填好,空出那一栏,签上了名字。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二章:他也在拼
这封信来得很意外。
那天晚上杜小念刚把报名表复印好,准备回出租屋,值班室喊住了她:有你一封信。
她一愣:现在还有信
寄件地是看守所。
她手一抖,接过信封,字迹熟得不能再熟。
那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收到马自立的信了。
她没急着拆,坐在路边公交站椅子上,等夜风吹干了手心的汗,才慢慢划开信口。
——
……我现在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跑操、洗衣、扫地,动作慢会被罚。
白天干活,晚上读书。我读得慢,有些词不懂,就记下来第二天问那个以前是律师的小伙。
我开始看你寄来的那本《民法通则》,最开始三页我看了一个礼拜,现在一天能看十页。
我还在练字。我知道你说过‘字是一个人的气’,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没气了。
她读到这,眼眶泛了一点热。
指尖压着下半页的字,一笔一画,不潦草不耍滑,全是他一字一顿写出来的。
——
有人问我,你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我没敢答。
我怕一张嘴就说你挺好,就有人开始惦记。
我不怕在这里被人打、被人嘲,我怕你在外头一闪念就想走了。
小念,如果你有机会走得更远一点,别回头,我会追上去的。
但你要等等我。
——
她合上信,手指抚着纸边。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从来没断。
他在墙里拼命往上爬,她在墙外努力站稳。
没人拉谁一把,但谁也没放过谁的手。
——
那天夜里,她把报名材料收好,又翻出一本旧练字本,把第一页写了四个字:
你别掉队。
她笑了。
笑得像终于不是一个人在拼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三章:不是谁都等着她好
面试通知发下来的那天,夜校群里炸了锅。
天哪,我居然入围了!
真的假的小念你肯定也进了吧
她不进谁进啊,她都快成夜校牌坊了。
杜小念看到消息时正扫着表格公式,手指一顿,低头一看——通知确实发到她手机号上了。
考试成绩前三,政审初审过,进入面试环节。
她没回群,只是默默在纸上写了一句:第一步过了。
——
可第二天上课,空气就变了。
几个原本同桌的学员开始背着她嘀咕。
听说她那男朋友还在里面蹲呢。
真的假的那不是政审有问题吗
谁知道她填没填,有的人手段多着呢。
她没搭话,只是翻页时故意重了点声,几人立刻安静。
——
课后,走廊里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拦住了她。
是另一个入围的考生,叫林雪,三十多岁,有点姿色,说话也不拐弯。
你真报了不怕浪费一个名额
杜小念看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这档案里写着‘未婚’,但你那男朋友坐牢的事,现在已经传到县里政务办了。
然后呢
然后你不觉得该主动退出吗起码体面点。
她顿了一秒,缓缓笑了:你这是想劝我,还是想替我
林雪脸色一僵。
杜小念语气平淡:别人政审能不能过,是组织的事,不是你这种‘同学’该操心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步子稳得像没事人。
可回到出租屋后,她的手还是抖了。
——
半夜她把那张报名表翻出来,一遍一遍地看,看到那栏空白的伴侣信息,像卡在嗓子里的刺。
她知道自己没有错,可她也知道,在很多人的眼里——站起来的人必须干净,过去一脏,未来就配不上。
她盯着那格发了十分钟,忽然起身,把水壶烧上,倒了满满一壶热水进热水袋。
她想起了那句话:你不是为他扛,是为你自己。
她把热水袋抱进怀里,贴着心口那块最冷的地方。
然后重新坐下,打开电脑,继续练答辩稿。
第二天,她去县里办事大厅补交了居住证明。
那是政审附加材料里最容易忽略的一项。
她不想输在谁都能补上的东西上。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四章:她开了口
面试那天,天还没亮杜小念就出门了。
她穿着那件唯一一套得体的灰格子衬衫,把头发扎得利索,额前的碎发贴着鬓角,像把锋利藏了起来。
县人社局三楼,电梯门一开,候考区已经坐了十几人。
每个人都低头翻资料、压稿纸,只有她一个人两手空空。
杜小念。
她应声站起,脚步稳稳地走进隔音室。
五位评委,三男两女,中间那位是县教育科负责人。
她朝他们鞠了一躬,站定。
先做一分钟自我介绍。
她嗓音不高不低:各位好,我叫杜小念,中专学历,服装厂打工,目前结业于夜校技能培训课程,主修会计和办公自动化。报考这个岗位,是因为我希望能在体系内找到一份稳定且可积累价值的工作,为社会、为家庭,也为我自己。
她没有念稿,却字字清晰。
评委翻页,继续问:你曾有过家庭特殊情况,这会不会影响你在体制内的适应能力
她没慌。
不会。
那你如何看待‘履历干净’这件事
她顿了顿,说:干净不是只看有没有受过污点,也要看是不是愿意洗净脏处。人有过错,家庭有过裂痕,不该是永远的负担。
你觉得你清白吗
她第一次沉默了一秒。
然后她开口了。
我不觉得我清白。清白是从来没蹚过泥。我蹚过。但我现在站得稳。
那女评委看着她,点了点头。
假如你被录取,有人因为你曾经的背景对你提出异议,你怎么处理
她说:我接受一切审视。但我也会让他们看到,谁留下来,不是靠谁说得干净,是靠谁做得干净。
评委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以了,谢谢。
她鞠躬,退出。
走出隔音室,她一眼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是林雪。
林雪斜靠在墙上,看她走近,忽然说了句:你刚才那段,我听见了。
然后呢
你比我想的稳。
杜小念没回应,只说:你别以为稳的人就不会摔,但稳的人跌了,会爬起来得比你快。
说完她走了。
那天下午五点,县官网公布初步录取名单。
杜小念的名字,排在第四位。
她坐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那个名字盯了很久。
然后她拿出那本练字本,在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
我从没想当榜样,只是不想被看低。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五章:她被挑中了
县里公布录取名单的那天,杜小念刚从夜校走出来,鞋底还是湿的,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她的名字排在第四位,正式成为县基层心理协助专项计划录用人员。
她没在群里发言,只默默截图存档,把原来的目标纸撕掉,换上新的。
岗前培训:准备。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是谁圈上去的。
——
岗前培训第三天,县委办公楼五层,政协调研室。
她被通知去做补充材料审查,一进门却发现只有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
你就是杜小念男人语气温和,四十岁上下,白衬衫、深灰西裤,戴金边眼镜,神情克制,目光沉静。
她点头:是。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我是政协调研室的主任,林至恒。你的方案我看过。
她有些意外:您……看过
他点点头:做得不错,不止是内容,语气、落点、目标感都很清楚。这不是夜校能教出来的。
她抿唇:我自己摸索的。
林至恒轻笑一下:能摸得出这条路径来,说明你不只是肯干,还有辨别力。
他翻了翻档案夹:你的个人经历,我也知道一点。我不在乎。
她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背。
他语气缓了缓:小杜,现在县里基层建设缺人,尤其是有执行力、不会乱来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提前安排你的岗位方向。
方向她问。
比如,调研内勤岗、心理专项扶持小组、甚至专项督导……你这样的,不能浪费。
他站起来,走到她旁边,递给她一张资料清单:这个你拿去先熟悉一下,到时候会用得上。
她双手接过:谢谢。
他点头:你很像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同学。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人干,一路走上来的。
她抬眼看他。
他微笑了一下:不过她没你聪明。
杜小念没接这句,只轻声说:如果是岗位安排,我会服从组织分配。
林至恒没有回应,只看了她几秒,随后转身回桌前:去吧,好好干。
她离开办公室,步子平稳。
电梯下行的那一刻,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资料清单,页面右下角有个小印章,写着:特例备案。
她皱了皱眉,但什么都没说。
——
那天晚上她没练字,也没写信。
只是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桌前,把灯关掉,窗帘拉开。
她望着黑夜里自己的倒影,眼神没有光,却不迷路。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
不是所有的好意,都要接受。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六章:光,照在别的方向了
入编第三周,杜小念接到通知,被抽调参与县里青年心理建设专项计划方案草拟。
会上她只发了三句言,林至恒却当着全体说:这份方案,是小杜写的。
众人回头看她,她低头点头。
——
当天晚上,有同批入编的女生在群里发语音:
厉害啊,有人上岸三周就进核心项目了,谁说不是被看上了
另一条跟着来:
不过林主任单身,干净利落,人也绅士。能被他看上也不丢人。
她关掉手机,靠着床背,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不是不明白别人说什么,只是她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回。
——
第二天,她照常上班。
林至恒单独找她,说:你写得这些,拿出去可以直接投市里的改革试点。
她看了看那份文件:我还在学。
他淡淡一笑:你能学的速度,比别人十年还快。
她没说谢谢,只说:我还不想欠谁太多。
林不恼,语气依旧温和:你没欠我。是我欣赏你。
欣赏我什么
你像我年轻时候一个认识的女孩。能力不如你,但身上那股倔,不适合被压着用,适合被推着往上走。
她没回应,只说:我想先把这期任务做完。
——
那天她加班到很晚。
出了楼,站在空荡的街边,她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县委大楼,忽然觉得自己像正被一束柔和又精准的灯光照着。
可她不知道那光,是指引她,还是盯住她。
她想起马自立,还在看守所里,一笔一画抄书。
想起夜校灯光下,她站着背字帖的夜晚。
再想起现在,电梯口、食堂、走廊——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她问自己一句话:
我是因为厉害,才被看到的吗还是因为被看到,才看上去厉害
她没找到答案。
可她知道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不想赢在不是自己给的起跑线上。
她低头,走进夜色。
光照下来时,我低了头。她心里说,但我还想靠自己站着。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七章:她开始迟疑了
那天起,杜小念每天上下班都能遇到人打招呼,连档案科的老李都笑着问:小杜,听说你被林主任带着跑调研啊
她只点头,笑得不深。
——
林至恒的赏识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不靠近,也不远离。
会议里点她名让她答题,工作群里私发她文档说你看比我清楚;甚至有一两次市里的专题调研任务,他把她单独带去,介绍得不卑不亢:
小杜,心理专项项目负责执行。
她在一群本科、研究生学历的干部中,说话、答问、汇报,出错也不多。
别人说她能干。
她听得见,也听得懂。
她知道,这不是单纯的业务锻炼。
这是一种选中。
——
晚上,她趴在出租屋的书桌上,翻着那份写了一半的心理干预扩展提案,一页一页地翻不动。
她在想一件事。
——她有没有因为林至恒的靠近,走快了点
再后来,林至恒的名字出现在拟调任基层心理建设核心组人选表上。
她的名字,跟在他下面一栏。
那天下午,办公室副主任私下拍了拍她肩膀:你这步,走得稳。
她笑了一下,没说谢谢。
——
晚上她在文档末尾写下一行字:
如果没有他,我是不是也能走到这
她删了,又写:
如果没有他,我还想不想走到这
这一行她留着。
——
两天后,马自立的来信终于到了。
一页纸,写得整整齐齐,末尾只一句话:
你不要站在我能仰望的位置,那样我抬头太久,会忘了脚下。
她读完后,手有一瞬间没握稳。
她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怕配不上她。
而她——
她怕,有一天她真的会习惯被谁照着、护着、送着往前走。
她曾一个人扛着命拼出来,不能轻易松手。
可人是会变的。
不是所有迟疑都是堕落,有时候——是人太久没被照亮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八章:她第一次想逃
这一周,杜小念陷入一种说不上来的焦躁。
她做事依然一丝不苟,按时提交材料,写得比谁都清楚。
但每次推开单位门、走进调研车、在文件上签名,她都有种不是自己的脚步在走的感觉。
尤其是那天,林至恒让她临时代讲一个县里青少年心理讲座。
只讲十分钟,讲你熟的就行。
他语气自然,她也没拒绝。
讲完,台下鼓掌。
林在边上补了一句:以后这种场合你得常练,我们市里准备推年轻一线代表了。
她应了。
但晚上她坐在桌前,盯着屏幕,连一句话也写不出。
——
她不是不想被看见。
她只是害怕,这份被看见不属于她自己。
——
第二天清晨,她照例进单位大楼,看到两个老同事站在茶水间门口抽烟。
其中一个压低声音:现在年轻人就是懂得把握机会,咱以前再拼也没人看。
另一个笑:你也得长成那样才有人想看。
她没停脚步,但背脊发紧。
那一刻,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我要不要辞了
她第一次,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不是赌气,也不是矫情。
是那种深到骨缝的不适感。
像穿了不属于自己的鞋,走再远都别扭。
——
她站在档案柜前装订新一批资料,手指因为天气干裂起皮,碰到纸边时一阵刺痛。
她低头看了眼那份盖着红章的任职文件。
杜小念,拟列入202X年度县级青年骨干推荐名单。
她没有笑。
她只想离开。
——
晚上,她拨通了马自立家乡街道的户籍中心座机。
你好,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一个县内编制人员辞职后,不再申报复入,还能保留基础工作年限记录吗
对面停顿了一下:可以,但需本人手写离职声明。
我明白了。
她挂断电话。
没有犹豫。
她只是觉得,是时候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十九章:她准备离开,他准备出来
辞职信打印出来的那天,杜小念抖了两次手,才签上自己的名字。
理由一栏,她填的是:个人发展方向调整。
档案室的副主任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文件递回:往上送,等批。
她点头离开。
——
当天下午,她去夜校。
原本说是去拿结业证明,结果进了办公室,坐了五分钟没动。
老师问她:你最近怎么样
她轻声:我想离开一阵。
去哪
还没想好。
老师叹了口气:能上岸的不多,你别轻易丢。
她没解释太多,只说:我想做点更像自己的事。
老师点点头,递给她那张泛黄的结业证:你已经很像你自己了。
——
与此同时,五百公里外。
马自立站在监区办公室门口,接过了一份纸质通知。
减刑三个月,预计出狱日期,X月X号。
他看了眼日期,低声笑了笑:刚好,春天。
——
他回到寝室,收拾东西。
床下那本练字本已经写满,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她在哪,我就去哪。
老梁凑过来:真出去啦
嗯。
还打算找她
他没正面回答,只说:我出去第一件事,是学会做饭。
第二件呢
第二件——让她不用撑那么久了。
——
杜小念这边,离职手续很快批下来。
林至恒没有挽留,只在最后的告别会上笑着说:小杜不该困在一个县里。
她听完,只回了一句:我也不该被谁记太久。
众人以为她在客气。
只有她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画的边界。
——
临走那天,她收拾好东西,坐在出租屋最后一晚。
窗外春风吹过,阳台上晒着洗干净的旧夜校校服。
她起身,叠好那件衣服,放进行李箱。
与此同时。
马自立站在出狱通道,穿上那件三年前带进去的旧夹克。
他没有回头。
她也没有。
不同的地方,同一时刻。
他们都放下了手里的证件,一人离开体制,一人脱去囚衣。
归零。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章:他们差一点就见到了
他们并没有断联系。
马自立出狱那天,给杜小念发了第一条语音。
我走出来了。
她当时在一个小城青年旅社里临时做义工,擦着桌子,一听见语音,整个人僵住。
她没秒回,只过了一小时,发了一条:慢慢来,别急着找我。
他没问原因。
只回了三个字:我等你。
——
之后他们陆续聊过几次。
语音很短,话不多。
他会说:我今天去送快递,被人叫‘大哥’,第一次不是反话。
她会回:我学会骑电动车了,比你早。
有时她消失几天,他就发一张照片,是他练的字;她也偶尔发一张背影,是她路过的老屋。
他们知道彼此在哪。
只是都没说什么时候见。
好像都在等一个谁也说不出口的够了。
——
那天,马自立到苏州面试一家搬运系统公司。
去之前,他发了条消息给杜小念:我要见你一次。
她回:等你定下来,我去。
他说:不。我想见见你现在的样子,然后再去定下什么。
她没回。
——
那天下午三点,他站在观前街地铁站口等了一个小时。
她其实就在附近。
她那天去找朋友喝咖啡,在离他不到五百米的街口。
她知道他在那儿。
他也知道她就在附近。
但谁都没走过去。
——
晚上,他发了一条语音。
我知道你不是怕见我。你是怕见了之后,有些事更说不出口了。
她没回应,只默默点了保存。
她对着那条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深夜。
——
这场重逢,差了一步。
没人哭,也没人摔东西。
只是——他们都知道,下一次再错过,就真的没理由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一章:他说话很慢,但话很重
马自立最终进了那家物流公司,起薪不高,一天两百块,负责夜间打包搬运。
没人知道他坐过牢。
但也没人真的关心他。
他只说自己是外地回来的,吃得快,干得多,永远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第三周,有个领导的亲戚来上班,把他的班挤了。
经理拍了拍他肩:小马啊,咱轮岗轮岗,有安排。
他没争,只点头:我听安排。
当晚回宿舍,老工头递了瓶矿泉水给他:不委屈
他坐在床边,脚酸得快抬不起来:委屈。但我不想发火。
为啥
怕发火之后,我就又回不来了。
——
这天晚上,杜小念打来语音:你那边怎么样
他靠在阳台栏杆边,说话慢:能吃饱就行。工资下来了,能租房了。
真不打算回你老家
不回。老地方留着的,全是以前的样子。
他停了一下,又说:但你在哪,我还是想靠近点。
她沉默几秒:我在想要不要去西北,朋友在那边开个小工作坊,想让我过去一起做社区心理辅导。
他问:那边条件能吃得消吗
她笑:不一定。但我想试一次,不依赖任何人,不靠任何系统。
他没劝,也没追问。
只说:你走哪,我走哪。
你不用回头,我能跟得上。
那一刻她鼻子发酸。
她知道他不是在许诺。
他是在说——我不会成为你放弃的理由。
她回了一句:你说话很慢,但话很重。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二章:她走前,出了事
杜小念准备出发去西北的前两天,原工作单位突然来电。
你之前申请离职的那批人里,有一份涉密材料走错流程了,需要你回来补签一份声明。
她问:必须本人去吗
系统卡着,网上批不了。
她只得改签车票,推迟出发。
——
她回到县政务大厅,流程卡顿、资料混乱,接待人员来回推诿,让她一等就是大半天。
快黄昏了,她刚出大厅门口,就撞见林至恒。
他穿着便装,像刚下班,一眼认出她。
回来了
她点头:补签。
带着行李
顺便打算走了。
他沉默了一秒:去哪
西北。
真下定决心了
她没有回答。
林至恒笑了笑:你这样的人,到哪都不会简单。
那我偏要简单。她说。
他点头:如果哪天后悔了,门还开着。
她没应,转身离开。
——
当晚她住进车站边的小旅馆,准备次日启程。
结果凌晨朋友来电:合作人资金链断裂,项目延期,短时间没法安排人手。
你先缓几天,别冲动。
她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心慢慢沉下去。
第二天她仍旧照计划出了门,拖着行李,去了车站。
刚进候车大厅,又被一个陌生号码打断:
你好,您是杜小念女士吗我们这边是县监察委,请您协助了解一份内部材料签署记录,时间可能需要半天……
她顿住了。
这事跟我还有关系
您当时是备案人之一,现在材料要统一整理。
她忍着火气答应下来,临走前把票改签了三天后。
——
她拐进附近一家早餐店,坐下,要了碗豆浆油条。
店里电视播着本地新闻。
画面里,县政务系统召开青年骨干总结大会,林至恒在上面发言,背景墙上,赫然有她当初提案的项目名。
她没再看,低头吃饭。
老板娘擦桌子时随口问:姑娘,去哪儿啊
她嘴角一抿:往西边走。
西边风大啊,做好准备没
没。她说,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三章:他找过来了
马自立是第三天早上到的这座城市。
他没通知她。
提前查好她所在城市的几个大车站、几个快递转运点,踩点一样绕着走。
他背着一个旧登山包,里头装了三套换洗衣服、一叠复印件、和她的照片。
不是他没自信。
是他知道,她一旦决定走人,肯定连痕迹都不留。
——
他打听到一个信息:她曾经帮朋友在西北接了一个公益项目,原定启程那周忽然停摆。
他说服自己:那她还没走。
又问自己:如果我现在过去,她愿不愿意见
他没答案。
——
他先找了个物流站打零工,白天搬货,晚上就在附近小旅社落脚。
吃饭时候他会走进每一家小餐馆,看一眼有没有熟悉的背影。
有时也会去小广场,站在人群边上,看有没有她的侧脸。
像做贼,又像找光。
——
第五天晚上,他坐在河边小码头抽一支烟。
手机里只有一条置顶,是她的微信。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敲出一句话:
我在你这座城。
但没发出去。
他删了。
转身起身,准备回旅店。
刚站起来,身后传来一句:喂,你是不是马自立
他猛地回头。
不是她。
是一个戴帽子的外卖员,看着他背包上的贴纸笑:你是不是夜校那边认识小杜的
他警觉了一下:你认识她
我女朋友以前和她一个培训点。你要找她啊她好像今天在文化路那边那家旧书店干临时活。
他愣了一秒,什么也没说,直接拔腿就跑。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四章:他们终于见面了
文化路旧书店不大,一共三排书架。
杜小念正蹲在最里面整理分类标签,手里拿着一叠过期目录册。
她没戴口罩,头发扎得高高的,穿着一件米色衬衫。
从背影看起来,和平常人一样。
马自立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她。
他没立刻开口。
像是怕破坏什么,又像是怕说了她就会走。
他走近那排书架,站在她身后两米的位置,低声说了句:
是你。
她没转头,手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贴标签。
他又说:我找了你六天。
她放下手里的本子,起身转过来。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你最后一天一定会找到我。
他愣了下。
因为你就是那种人。她看着他,不放弃,不掉头,不问值不值得。
两人站了几秒。
他突然笑了,眼睛泛红:你瘦了。
你也是。
我……能不能请你吃顿饭
现在吗
现在。
她点头。
走出书店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我明天还要回来打工。
我明天还想接你下班。他说。
——
那晚他们没聊过去,也没问未来。
他买了一碗小面,两人蹲在路边吃。
吃完后,他把外套脱下来垫在地上。
她坐上去,说:你以前不这样。
我以前不配。他说。
她看着他,眼神很静:你现在也不是因为配,才来的。
我不是。他点头,我是因为想。
——
那一夜,他们没有牵手,也没有表白。
只是并肩走了一路,像两条断了很久的铁轨,终于重新并排。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五章:好像有人不想让他们好好活
他们一起住进了那间月租小房,七百块一个月,顶楼,无电梯。
房间不大,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台风扇,还有一扇勉强能锁的木门。
他们把能省的都省了,灯泡换成5瓦的,热水分时段烧,洗衣服手搓,连牙膏都只买特价装。
但他们都觉得——挺好。
只不过这种挺好没能维持太久。
——
第一波麻烦是从社区来的人开始。
有人举报这栋老楼群有前科人员聚集,排查名单上,赫然有马自立的身份证号。
那天傍晚,居委来人敲门,说要例行了解情况,语气不重,但看人的眼神像是在做笔录。
马自立没反抗,全程配合,只说了句:我刚出狱,没惹事,也不打算惹。
对方走后,小念拦住他:你不用解释。
他摇头:但我想让你看到,我不是以前那个‘怼到底’的人了。
——
第二波更猛。
书店老板接到一通匿名电话,说你们店请的那姑娘,男朋友是前科犯,别带坏了学生。
第二天下午,小念被叫到办公室,老板语气无奈:小杜,不是我不挺你,你也知道我这店靠的是学生口碑……
她理解,但听到这话,还是愣了一下。
行,我这周结完工资就走。
那晚她回家,坐在床沿没说话。
马自立给她打热水、热饭,她都没动。
他坐在她旁边: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她抬头看着他:你不是拖累,你是现实。
那你还要现实吗
我不光要,我还得一起扛。
——
第二天,她改了路线,不再去旧书店。
她站在街头,看着不远处一处新开的社区工作室,门口挂着青少年心理陪伴志愿招募。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六章:这次换她出头
社区工作室的人原本以为来的是普通应聘者,结果一看简历,夜校优秀学员、县专项方案贡献人,顿时另眼相看。
你做过提案
做过,也辞过。
对方一愣:为什么
因为想做点干净的。
她没说更多,对方也没多问。
第二天下午,她就坐在活动室,带五个初中生做情绪卡牌引导。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她背景,也没有人提起林至恒。
她松了口气。
——
与此同时,马自立也没闲着。
他白天继续在物流点干活,晚上兼职跑腿。
一天三顿饭,三小时睡眠,一身汗,一堆破皮的指关节。
但他不说累。
他只看日历——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三个月攒够一万块。
够交房租,也够为她准备一个至少像家的地方。
——
有一天晚上,小念回来晚了。
他在巷口接她。
她累得几乎快说不出话,却还是笑着说:我今天讲课有个女生偷偷画了我,画得很丑。
他把她的包接过来:我今天差点把人打了。
她一顿。
有人当着我面说你是‘被捡回来的好人卡’。
她看着他没说话。
我没动手。他说,但我记下了他车牌。
她伸手抱了他一下:谢谢你没动手。
你不怕我再变回从前
你都变成我靠得住的人了。
那天晚上,她写了篇短文,标题就叫:
《为什么你们都怕一个努力生活的人》
她没署名,但附了照片:是她和马自立背对着,一起在旧巷子里贴墙坐着,吃冰棍。
文章发出去三天,被市心理协会转发,阅读破了三万。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七章:他们把他推上去了
文章刷屏的第四天,市电视台联系了社区工作室。
我们想拍一条《改变者》专题片,那篇文章的女孩能不能采访一下
她原本打算拒绝。
但工作室主任说:这是机会。不是为你,是为我们这群人——没人信我们能好好活。
她犹豫了半天,答应了。
——
采访前,她要求加一个人进镜头。
我写那篇文章,不是一个人写的。
于是,录制那天,马自立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坐在她旁边,镜头对准他。
他起初一句话都没说,坐得笔直。
主持人问:你以前,是不是坐过牢
他点头:是。
你觉得,你现在还配参与‘改变’这个话题吗
他沉默了三秒,说:坐过牢的人,不是为了被世界记住那个错,是为了还有机会做对。
你还怕别人提你以前的事吗
怕。但怕完了还要说。
——
那段视频播出后,留言区沸腾。
有人骂:把犯罪分子包装成榜样,你们媒体疯了
有人回怼:如果你一生最光明的一刻,被人死死掐灭,那才叫疯。
更有人说:我认识他。他真的变了。
——
社区工作室那边人山人海,采访后报名的志愿者翻了三倍。
甚至市里团委发来通知:希望他们能参与进青年扶正课程试点。
这次,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马自立。
他那天晚上一回到出租屋,小念就把表拍在桌上:你现在,是我们这里的‘试点人物’。
他一脸懵:我还没习惯连地铁都不敢抬头看。
你得学。她说,你不能总让我一个人先走。
他点头,低声说:这次,我跟得上。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八章:他开了第一场课
马自立第一次站上讲台,是在社区联动的一场职业规划公开课上。
下面坐着二十多个青年,有刚毕业的大学生,有技校生,还有几个混日子的少年。
他站在白板前,背挺得笔直。
我叫马自立。他开口。
以前送快递、干搬运,也在厂里抄过螺丝。
——也坐过牢。
底下一片沉默。
他不回避。
我今天不是来告诉你们怎么成功。
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最差的起点,不是学历,不是家境。
是你们以为自己只能这样。
他说话慢,但字字落地。
我二十二岁那年打架进去,二十五岁出来。
别人出来找工作,是怕工资低。
我出来,是怕人看我一眼都嫌脏。
现在,我还不算混得好,但我敢站在这儿讲,是因为我活得比从前干净。
——
讲完后,掌声不算大,但真。
唯一站起来鼓掌的是角落里的一个小胖子。
小马哥讲得好!我之前也……也差点废了!
众人笑了,他自己也笑。
课后,几个技校生围上来问他简历怎么写,怎么面试时不紧张。
他一点点教。
社区主任在后面看着,对杜小念说:这个人,用得上。
——
那天晚上他们没回家,去了河边吃小串。
小念喝了半杯啤酒,脸微红:我今天觉得你挺帅。
他摸了摸鼻子:我怕我说多了又装。
你装得挺实在。她说。
那你觉得我配得上你了吗
她看着他,没笑,只认真点头。
你今天讲那些话,是我听你说过最响亮的。
他低头:我也就敢在讲台上说,回家我还是听你的。
——
夜里他们坐公交回去,车上没人。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
我明天想去把身份证换了。他说。
换掉以前的地址。
换掉以前的自己。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二十九章:他们开始被选中了
采访播出后的第三周,变故接连而至。
县里基层人才库意外重审,名单里多了两个名字:杜小念,马自立。
同天,市青少年发展中心打来电话:我们想邀请你们参与一项‘城市青年共建试点’,项目落地点可以任选。
待遇、资源、曝光度,全配齐。
这是他们之前根本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小念坐在厨房门口翻着资料,马自立在里屋抹洗地板。
这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什么不同吗他问。
不同。她说,我们现在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们希望我们活得像一个样板。
他抬头看她:那你想当样板吗
我想当火种。
他没再说话。
那天晚上,他们把所有邮件、资料、回执全都放在桌上,一页页翻过去,最终写了一封亲笔信:
感谢邀请。我们选择继续在社区做我们该做的。
他们签了名、按了手印,用最普通的A4纸。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
第二天,他们去了那家小书店。
老板看着马自立说:你还来应聘
我来租铺。
租什么
隔壁那间,空着的。
老板皱眉:那没人愿意租,没客流。
我不靠客流。他说,我们想办一个开放式学习坊,专给那些掉队的年轻人。
老板打量他几秒,然后点头:押一付三。
马自立递过去一沓压得平整的现金:现在签。
——
那天晚上,小念站在空铺子门口,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
我们要试一次,用自己的名字挂牌。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三十章:挂牌第一天
书店隔壁的铺子原来是废旧文具回收站,墙上残留着高价回收的红漆字迹,天花板还有老鼠洞。
马自立清早五点开始刷墙,小念在街口打印新横幅。
他们只写了六个字——青年陪伴学习坊。
没有logo,没有运营号,甚至连联系电话都是她的备用机号码。
他们想看看,光凭想做件事的勇气,能不能先聚来几个人。
——
中午前,一共来四个。
三个是附近上职高的学生,一个是小念以前工作室的学员。
有人问:是做心理辅导的
她说:也可以是做饭、写字、聊天、发呆,只要你愿意来。
马自立在后面默默擦桌子。
——
下午来了第一个捣乱的。
是原社区里一个看她不顺眼的大妈。
你们就这么挂牌了有没有营业执照有没有消防备案你男朋友那个事儿我可是听说过——你们能带好孩子
她没吭声,笑着递了一张课程单。
大妈哼了一声,走了。
——
傍晚他们把卷闸门拉下来,一天没收入,但屋里贴了七张纸条,写着:
我想找人说说话。
我怕家长骂。
我不想上网了。
我可以做义工吗
马自立把纸条摊在桌上,一张张压平。
他说:我们做成了第一天。
小念说:哪怕明天就关,我们今天也有人愿意走进来。
他点头:那我们明天,继续拉卷门。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三十一章:他们说你们撑不过三个月
挂牌后的第三天,有人在贴吧发帖:
那家开在文化路巷口的‘学习坊’,创办人是一个前科犯和一个体制内辞职女,打着‘心理陪伴’的旗号做私营辅导,根本没牌照。
帖子没署名,但配图精准,连屋内布局都拍了。
评论里有人转发、有人附和,也有人开始质疑:
有哪位知道他们是不是非法办学
一个坐过牢的,一个辞职的,能教什么
我赌他们撑不过三个月。
——
第四天清晨,马自立蹲在门口等快递,看见那条帖子被截图到短视频平台,配上了醒目的红字标题:
这是榜样,还是隐患
他没吭声,转身进屋,把屏幕合上。
——
小念那天本来排了情绪表达工作坊,结果报名的五人只来了一个。
她没取消。
她陪那孩子玩了一个小时的词语接龙。
最后孩子说了一句:我爸妈说你们是骗子。
她笑了笑:那你觉得我们骗人了吗
那孩子摇摇头:你给我水喝,还陪我玩。
她摸了摸他的头:那就行了。
——
晚上,小念发了一篇文章:
标题叫《我们也怕被误会,但更怕没人听我们解释》
内容不长,只有一张照片:墙上七张便签纸,写着来访者留的话。
第二天,文章被共青团官号转发,评论点赞刷屏:
他们没骗人,他们在坚持。
做得了错,就做得了对。
我也想去那个‘学习坊’,看看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
那天晚上,小巷口第一次排起了队。
排在第一的是那个说你们撑不过三个月的ID主。
他说: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撑过第四天。
马自立递给他一张纸条:你可以留下这个问题,三个月后来问我。
《我等的人,坐过牢》
第三十二章:他们终于被叫了全名
他们撑过了春天。
第三个月的月底,小念在墙上贴上了第100张纸条:
我不想再靠别人定义我。
——
那天晚上,有人在门口挂了一块木牌。
城市青年陪伴学习坊,社区共建单位挂牌纪念。
落款,是市青少年服务联合会。
他们没申请,是那帮一开始支持他们的学生自发发起的联合建议。
马自立站在门口看了半天。
小念递给他一块抹布:别哭,这木头贵。
——
下午,他们接待了一批市级研学团。
讲解时,老师问: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马自立没回答。
他转头看向小念。
她笑着说:我们没想着坚持,我们是打算就这么活着。
——
当晚,他们一起去了照相馆。
选了红底登记照。
老板问:结婚照
小念点头:慢了一点。
马自立说:但我们站直了来。
——
镜头快门按下的瞬间,摄影师习惯性喊了句:
小杜、小马,看这边。
两人没应。
摄影师正要重复,忽然马自立抬头说:
叫全名吧。
摄影师一愣:嗯
我们不想再被缩成别人的称呼了。
她是杜小念,我是马自立。
快门咔的一声响。
像是他们人生第一次真正按下了保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