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衍行捏着烟,驻足一瞬,还是朝姜唐房间走去,敲敲门。
里面没人应,他贴近门,低声叫了句:杪杪。
依旧无人应。
我进来了。他说。
仍然没得到应答。
想和你谈谈。他妥协点,语气柔和不少,今天的事,大哥也有错。
依旧无人应答。
可问题迟早要解决。
这样一想,周衍行没再问里头,直接旋开门锁进去。
床上鼓个小包,静悄无声,等周衍行走近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鸦羽般的长睫毛随呼吸轻轻颤动,眉毛细细两绺,杂乱却不失形,鼻尖挺翘,嘴唇薄软,带淡淡粉色。
他探指过去,细密酣实的呼吸濡湿他的指尖,他笑笑,给她揶好被子,睡着了倒是挺乖的。
起身走,带门之际关了灯,结果还没等他下楼,姜唐卧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周衍行赶紧折回去开门,杪杪
把灯打开。姜唐吼一句,伸手去床头摸索开关,慌张又急迫,夹带着无名的恐惧,甚至能发觉她在抖。
周衍行嗯了声,立马按下开关,屋里亮了。
姜唐呼口气,脸上惊魂未定。
周衍行走过去,关心问:怎么了
没事,不喜欢黑。
周衍行玩笑:不是说亮了睡不着吗
那是白天。姜唐仰头,眸中恐惧并未散尽,但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却稳定了。
周衍行并不清楚她的境况,但也知道,那种恐惧并非突然的刺激所导致,那应该是一种长期压抑在心中随时可能爆发的恐惧。
至于恐惧的对象,他不得而知。
他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摸摸,发现她出了点汗,便问:开着灯就不怕了
对。姜唐倒头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没再出来。
周衍行陪了会儿,等被子里呼吸声安稳下来才走。
出门碰上姜致远,正往这边来:怎么了,我刚刚好像听见杪杪在叫
没事,她做噩梦了。周衍行把人拦住,不过这会儿睡着了,您别进去了。
姜致远点头。
周衍行又问:您还不睡
刚睡着一会儿,这又不困了。
周衍行嗯了声,不打算喝酒了,准备回房。
姜致远把人叫住:阿行,少抽点烟,伤身。
我知道,您早点睡。
上了楼,周衍行直接回卧室,因胳膊有伤,只能简单清洗一下,洗完阖眼靠在床上,始终无眠。
姜唐的种种奇怪表现和行为依旧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想,是她恐惧的来源,而这种猜想让他心头不时一惊,于是拿手机给贺寒轻打电话:什么时候有时间,有事请教你。
贺寒轻彼时不在国内,因为医学研讨会的事去了欧洲。
周衍行打电话那会儿,贺寒轻正在回答一位黑人女孩的问题,关于躁郁症患者该如何自处这个话题。
周衍行的电话响了很久。
起初贺寒轻不打算接,因为中断课堂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
可电话始终没断,国内这会儿应该是晚上,想来他是碰到一些棘手的事。
这样想,在第二通电话打来的时候,贺寒轻接了,那边要他回国的具体时间,很急。
我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你。贺寒轻只能这样说,毕竟这是港大心理系的外派任务,至于什么时候能完,他也没有准确时间。
次日大早周衍行没去叫姜唐晨跑,想着折腾一晚上她该累了,睡个懒觉蓄蓄精神。可谁知和姜致远准备出发时,姜唐自行整装下来。
姜致远看她稳定不少,想来昨晚那通气也消了,可怎么搭话,却成问题,因而愣在原地盯着女儿。
姜唐对上父亲的打量,倒无异样,平常语气:怎么了不是说我每天都要跟着去跑步吗
姜致远笑了。
周衍行也上来,在姜唐头上轻轻揉了下,昨晚睡的好吗
姜唐嗯了声,绕过人径自出门。
三个人,速度平衡适中,可一路谁也无话。
姜致远多个心眼,跑了一半说自己累了,想走会儿,给周衍行使了个眼色。
周衍行心领神会,便道:我陪她再跑会儿。
姜致远摆摆手:去吧去吧。
姜致远在原地活动,看着两人跑远的背影,不时叹口气,发愁两人关系,可又一想,事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跑了半圈,姜唐气息有些乱,心口堵塞难受,步子渐渐慢下来。
周衍行随她减慢速度,搭句话:累了歇会。
我还不知道累了要歇姜唐悠悠走着,一边抚胸缓解不适。
周衍行突然嘶了声。
姜唐以为他伤口疼,回头问:你怎么了
被你的刺扎到了。周衍行正经脸,一大早就犯刺猬病,波及到我了。
姜唐突然笑了,走到几米处的长凳坐下,你几岁了
三十二。
我不是问你的年纪,我是问——
我知道。周衍行递来毛巾,逗你玩玩——擦擦汗。
我有那么好玩吗姜唐结果毛巾随手呼啦一把,扔在一边,你不会开玩笑就不要开,我听着难受。
周衍行笑了:以后慢慢学,或者你教教
姜唐哼了声,没回。
两人静坐了会儿,周衍行又问:昨晚郑天明骂我什么了,你气成那样
我才不气。姜唐顶顶腮,脑中闪过那俩脏字,不由锁眉,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朋友,骂你你都不嫌,我嫌什么。
是不是朋友,要看怎么个论法。
关我屁事,你爱论自己论去吧。
周衍行自顾说道:昨晚的事,我也有错,跟你道歉。
姜唐别开头,心里豁然不少,却嘴硬:你又没错。
我不跟你论对错。周衍行说,我只是不想你出什么事,就事论事,郑天明是什么人我清楚,你无故指控他,对他动手,不管背后真相如何,从表面来看,这事板上钉钉,就是你的不对。
姜唐始终别开头。
其实她都知道,但就是气不过。
周衍行绕过来坐在她偏头的那侧,谢总是人证,但他为求自保不一定会替你出头,你有口难辩,一杯子砸过去,主动权就在郑天明手上,他想给你定罪,轻重全在他。
姜唐沉默。
你做的没错。周衍行低眸探去,思量一会儿,笑道:我以为别人骂我你会很高兴。
姜唐舔下唇,他们骂谁我都会出头。
周衍行没挑破她这话,又问:昨晚说的跟我势不两立,能收回吗
怎么收回时间又不能倒流。姜唐横着嘴,眉毛拧出几个弯,表情有些滑稽。
我就当没听见,这样行吗
你连自己都骗姜唐无语,起身往家里走。
唐琳的墓碑拓好后,姜致远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人下葬。
地方在港郊墓园,里面全是一垅一垅的小方块地,周围植几排挺立的松柏,并且有专人打扫,环境不赖。
仪式简单,下葬,烧香,说几句释然体己的话送上思念,再掉几滴无关紧要的眼泪,人就算送走了。
姜致远没着急走,完事后坐在碑旁,替唐琳擦擦墓碑。虽说多年未见,又恨她自私带走女儿,但到底是自己妻子,如今走了,心中难免有些感伤。
姜唐却无异样,平静如常。
周衍行站在她身后,看不清她面上表情,但猜想她心中定然难受,不由抬手捏捏她肩膀: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姜唐扭头:谁说我难受了。
回头时,语气平静不少:反正人都会死的。
再次扭头去看周衍行:你也会死,我也会,他也会。指着姜致远。
周衍行皱下眉: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我说的不对吗姜唐咂嘴,过去拉姜致远,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你再难受她也回不来了。
这话像针刺进姜致远心里,姜致远眼里酸红,拉着女儿,杪杪,以后你想来看你妈妈,爸爸随时陪你来,虽然你妈妈不在了,但你还有爸爸。
姜唐莫名燥闷,抽回手:回去吧。
再给你妈妈磕个头。
姜唐甩甩手,要嗑你嗑吧,我可不磕了,刚刚跪的膝盖疼。
自顾自往墓园出口走。
从唐琳下葬,姜唐连滴眼泪都没掉过,平静的像个旁观者。她的冷漠令姜致远有些无措,也令周衍行隐隐犯忧。
当天下午,周衍行回公司,姜致远陪姜唐在家,方姐也被周衍行叫来,叮嘱她多做点可口饭菜备着。
吃完午饭,方姐在厨房忙活,姜唐一个人坐在门口石阶上发呆。
姜致远起初想让她一个人静静心,可时间久了又担心,干脆坐到石阶上陪着。
姜唐托腮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姜致远抬手抚在女儿背上,杪杪,你要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点。
我不难受。姜唐歪着头,我就是觉得无聊,不知道该干什么。
姜致远愣了一瞬,瞧她脸上确实没多少悲伤,想来是这么久了她心里兴许放下了,于是道:那天的事,你哥哥跟我说过了,你是为了给他出头,他不该骂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爸爸回头说说他,谁让他是非不分的
真的姜唐满眼惊喜,你不偏向他了
以后偏向你,行吗
我不信。姜唐扭头。
姜致远凑过来:那你说,爸爸怎么做你才能信
我跟你说不着。姜唐抿着嘴,起身之际,方姐端着热乎点心上来,杪杪,这是阿姨刚烤好的菠萝酥,你尝一块不
姜唐点头,同时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半晌,好像有点茶味
酥皮里我放了点龙井粉,怕里面的菠萝馅吃多了腻。
姜唐嚼头不停,挺好吃。
三人陆续往客厅里走,姜唐嚼完嘴里的东西,想到什么,驻足去问姜致远:你知道叶佳纯工作在什么地方吗
听你哥哥提过一嘴,好像说开了个建筑设计工作室,具体在什么地方爸爸不知道。姜致远思虑暂停,问:你问这干什么
我找她有点事。
姜致远想了会儿,猛然想到在杭城那会儿,叶佳纯给自己寄过东西,于是说:爸爸给你找找,之前佳纯给我买过一个按摩器,我来的时候带了,盒子上好像是有她公司地址,当时不知道是她买的,还问了你哥哥呢。
说话间去了三楼杂物间,方姐也随上去,帮忙把按摩器的盒子找出来,在上面看到地址,是一家叫澜一设计的工作室。
姜唐把地址记下。
姜致远问:你找佳纯有事
找她聊聊天。姜唐说,闲着也是闲着。
姜唐上楼换了件衣服,打车去找叶佳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