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敢拿骚猪血来泼我洁白如玉的皮囊!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刚刚还只是叫声难听的纸扎人,顶着那满头满脸的的假黑狗血,像个疯子似的扭动着身躯。
伴随着它的扭动,纸做的身躯一瞬之间从五尺暴涨为九尺,硕大的身躯顶着小小的、沾满假黑狗血纸脑袋,显得愈发的怪异。
毛家的人已经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晕过去了。
时岁好虽然没有晕厥,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头皮发麻,整个身躯自脚底升起寒意,让她想要转身跑走的脚步,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迈开。
涨大的纸扎人这下是真的将朱砂颜料画就的嘴巴给裂开了,只听它一声尖啸,除了脑袋之外的其他身体组成部分全都“咔嚓咔嚓”地炸裂开来,化作铺天盖地的白纸蝴蝶,在沾血的纸脑袋的带领之下,朝着时岁好扑来。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撕裂的纸嘴好像失去了其他的语言功能,只剩下这么一句话会念叨。
这样扑面而来,时岁好就算是腿上灌了铅,也得拔起腿就跑。
因为怕将纸人头的注意力吸引到毛家唯一没有晕倒的青禾身上,时岁好并没有敢和青禾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是匆匆的瞥给青禾一眼,全副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奔跑的两条腿上。
白纸蝴蝶穷追不舍,追在她的身后,发出格外清晰的纸片摩擦声,就像是夺命的铃声似的。
虽说对青云街很熟悉,但在这种危机时刻,时岁好真的有些慌不择路了。
从毛家的院子一出来,没跑几步,她就扎进了街道的早集里,撞倒了好几个菜贩的筐子。
“唉!长点眼啊啊啊啊啊!!!妖怪啊!!!”被撞倒筐子的菜贩几乎都是正经开口,然后瞧见那纸脑袋带领着大片的白纸蝴蝶,吓得嗓子都叫破了。
时岁好不清楚自己该去哪儿,但也清楚,街道上人多,是不能停下来的。
所以,她一边喊着“让一让”,一边尽量的躲开人和东西,不停地往前跑。
青云街很长,还有些七拐八弯,不至于叫时岁好一下子给跑出去。
早上吐了一通又没吃饭,时岁好的体力可比不上这会飞的纸脑袋和白纸蝴蝶,胸腔内像要燃烧起来一般的疼,眼前也差不多是花了。
它大爷的!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时岁好在心中咒骂了这纸扎人祖宗十八代,脚下不停,一拐弯便瞥见了一个闪亮亮的牌匾——鹤瑞堂,目光往下一移,门口柜台前,贴着“新到天山蜜王浆”的架子旁,放着一口圆肚大缸,缸里装着清亮亮的水,水面上还放着一个舀水的水葫芦!纸人怕水怕火,刚才慌不择路的跑的时候,她就想找水泼一泼水后头的纸人脑袋和白纸蝴蝶。
但这大雪才停,有的人家门口储水以防起火的大缸还没有化冻,哪怕是有想法,也没有付诸行动的条件。
现在倒是好了!时岁好拔腿就向着鹤瑞堂门口的大缸冲去,屏气凝神,不停的舀水向着纸脑袋和白纸蝴蝶的方向泼去。
纸脑袋比较灵活,在空中躲来躲去,并没有沾到多少的水。
而那些白纸蝴蝶就要惨些了,但凡沾了水的,都变得沉重,在最快的速度里坠落到地上,并在一波又一波的水和同类的坠落下,烂成一摊脏污的泥。
这样的局面激怒了纸脑袋,它仗着自己的灵活,直接朝着时岁好的面门袭来。
“滚!”略显嘶哑的嗓音喊出这个字,手中的舀水葫芦在这一刻,迸发出最大的准头,只用一下,便将这狰狞的纸脑袋拍开了。
顺着她的力道,纸脑袋砸向了一边。
只听“哗啦”一声,旁边架子上最边上的青瓷圆肚罐应声落地,砸了一地金黄的蜜浆。
而纸脑袋不知落到了哪里,只听一声尖锐的“啊”,便就没有了动静。
时岁好半跪在鹤瑞堂门口黑沉沉的木台板上喘着粗气,鼻尖萦绕着蜜浆甜蜜的香气。
在那流淌的金色蜜浆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本就没有打理的头发乱成了鸡窝,脸色涨红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脏东西,瞧着比养黄狗的老乞丐还像个叫花子。
她极累,瞧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之后,连后怕和庆幸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这时,头顶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脆响声,须臾后,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凉飕飕、不带什么感情的一句:“浮翠山山泉,十文钱一壶,共计二十壶,二百文;天山蜜浆十五两,青瓷圆肚罐五两,惊吓费五文。
请交付,二十两二百零五文。
”声音很好听,犹如幽泉击石,略显低沉且有磁性。
但浑身上下没有五文钱的时岁好听起来,就像是妖魔在耳边低吟了。
时岁好僵硬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递到面前来的破碎纸人头,再往上看去,便是一双含情目、一张美人面。
“……”嗓子干哑的很,嘴张开半天,时岁好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美人掌柜见她没有说话,挑眉瞧着时岁好,另一只手在柜台上噼里啪啦的再次拨起了算盘。
“既然不相信,我再给你算一遍。
”竹青色的长衫裹着高且瘦的身躯,少了些健康血色的手指拨动算盘珠如同翻飞的蝴蝶,叫时岁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刚对她穷追不舍的白纸蝴蝶,而那纸脑袋就在脸旁边,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在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浮翠山山泉,十文钱一壶,共计二十壶,二百文;天山蜜浆十五两,青瓷圆肚罐五两,惊吓费五文。
没有算错,请交付,二十两二百零五文。
”美人掌柜将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掌柜的,”时岁好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我观你肤白胜雪却印堂发黑……”的确是动了也弄碎了人家的东西,该赔偿的的确是得赔。
但作为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目前这一顿都得自己想办法的穷鬼,时岁好还是想挣扎着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优惠一点的——叫她来说,那浮翠山山泉,完全就可以让她上山扛回来赔偿嘛!但很可惜,她的话刚刚说了半截而已,近在咫尺的破烂纸人头就被收回,转而一把白玉翠珠的算盘就抵到了眼前。
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鼻尖,美人掌柜的声音也再次响起:“要么赔偿,要么见官,要么……咳咳咳……咳咳!”话没说完,美人掌柜便捂着嘴咳了起来,宽大的衣袖滑下去一截,露出手腕上狰狞的旧伤,上面泛着丝丝黑气。
那抵过来的白玉翠珠算盘虽然还未收回,但因他的咳嗽,怼得也没有那样的紧了。
时岁好抬头顺着他的胳膊、手向上看去,成功的瞧见了方才被她忽略的沙漏——他的沙漏是红色的,上面写的是一年。
沙漏瞧得多了,结合刚刚毛婶子的事儿,时岁好也能猜出来这沙漏和年份代表着什么。
与那泛着丝丝黑气的旧伤结合起来,时岁好突然福至心灵,一把抓住了面前的白玉翠珠算盘,将柜台里的美人掌柜拉了个趔趄,眼睛亮的吓人:“掌柜的,我师傅说我眼通阴阳,天生就能看见邪物,我观你这伤黑气缠绕,是极其标准的邪气入体之兆,若不尽快化解,一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啊!”“哦?”美人掌柜已经不咳了,刚才捂嘴的手背到了身后,拿算盘的这只手动了动,用算盘挑起了时岁好的下巴。
算盘发出一阵金光,时岁好眼前一花,整个人同手同脚还绕过架子的扑倒了柜台边。
“神棍的话术都已经出来了,瞧着身无二两肉,穿得也跟流民似的,看来是不想见官,也赔不起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上拿起一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字,笑盈盈地摆到了时岁好的眼前:“既如此,那便卖身打工,以薪抵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