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气寒热与温凉,寒凉属阴温热阳。温热补火助阳气,温里散寒功效彰。寒凉清热并泻火,解毒助阴又抑阳……”
一个眼睛很亮的小女孩,唱着歌谣跑进了院子。女孩名叫杨九枝,她头盘两个小发髻,双耳后垂髫着两条深红色的发带,连同一身深红色的衣裙,整个人看起来就很是活泼、鲜艳。
见到院子东边有一个男人在浣衣,她喊了声:“爹爹,我回来了。”
“九枝啊,去哪儿玩了?别忘了书可是不能放下一天哦。”说话的人声音软乎乎的,他是杨九枝的父亲杨黎今。杨黎今是个十分有趣的人,他原是一名游医,后来做过渔夫、金匠……教书先生。所以此人常跳槽,可谓“多才多艺”。
杨九枝嘴巴一嘟,轻巧地走到他身边。说:爹爹啊,我没有去玩,我去听外公的授课了,听了一晌呢。”
杨黎今放下手中的捶板,对她说:“哦?那你听得懂吗?你外公教的得有基础才能听明白吧。”
杨九枝嘻嘻一笑:“听得懂,外公上午教的都是小弟子,他们也就比我大几岁。”
“那也是比你大,你怎么可能听得懂呢。”
想起上午外公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讲课,自己对外公的提问都能对答如流,引得外公连连夸赞,小弟子们也不住地鼓掌,杨九枝就自豪得很。她在父亲的肩头歪头说:“爹爹小看我。不就是把我娘常说的在我外公嘴里溜了一遍么。我都想让外公喝口水歇歇,我来替他溜嘴呢。”
她不咸不淡的话却让杨黎今听得一怔,心想:不愧是我女儿,就是聪慧过人。他夸赞道:“厉害啊,爹爹佩服。那既然你都会了,就不用听了呀,下午就在屋里看会儿书呗。”
杨九枝摆摆头:“我好不容易来看一次外公,自然是要多和外公呆在一起了。可是外公又不可能晾着弟子陪我,所以我就只有去听外公的课,我才能一直看到外公啊。”
杨九枝的外公李先恩是位于晋州青肃山青蕴峰上的一处医门——温凉阁的阁主。此次杨九枝一家是来看望李先恩的。
杨黎今点点头:“你说的对,那爹爹就免了你这些天的所有功课了,你就腾出时间多和外公在一起吧。”
杨九枝开心地一蹦好高:“谢谢爹爹!爹爹可真好!她躲过杨黎今手中的捶板,“外公喊你去吃饭呢。”
杨黎今看了看盆里的衣服,说:“可我还没洗完,你先去吃,一会儿我再过去。”
“不行,饭凉了可不好,娘又该不高兴了。”
杨黎今看了看木盆,抱起木盆就藏去了屋后。
杨九枝说“爹爹啊,您怎么又藏啊?”
杨黎今呵呵地跑过去,又跑回来,甩甩手说:“乱七八糟的摆在面上,总是觉得不雅。”
“我看你是怕被娘看见,又嫌你干活慢了吧。”
杨黎今笑笑说:“是,你看爹爹多可怜,干个活你娘还总嫌弃我。九枝啊,你可不能像你娘那么凶,她不然就跟她一样,长大了没几个敢娶你。”
杨九枝调侃他:“也不知道是谁当年死活赖着我娘声泪俱下地说‘雪飞,我离不开你’。就爹爹这个慢性子,可有几个愿意嫁你?我长大可不能找像爹爹你这样的。”
杨黎今脑门一黑:“你还看不上你爹爹了?爹爹那是慢工出细活懂不懂?你还就真就随了你娘,你得改。”
杨九枝大大的无语,可自己的爹又不能再反驳,只说:“那能吃饭去了吗?”
“哦,那快走,看看你娘做了什么饭。”
“还能做什么?三十多人呢,肯定是大锅菜咯。”
杨黎今:“……有什么就吃什么吧,你要是吃不饱,爹爹再给你开小灶。”
来到厨院,果然是大锅菜,还是杨九枝的娘李雪飞和温良阁的弟子徐知夏做的大锅菜。弟子们几乎都来了,挤嚷在满屋的小木桌旁,屋里好生热闹。锅气、灶气、人气,使屋子热气腾腾的。李先恩、李雪飞和徐知夏应该在负责盛饭,这会儿锅灶面前还有三四个人在排队打饭。
杨九枝一进屋,两个正在吃饭的小弟子就向她打招呼:“杨九枝!”他们二人是李先恩最小的弟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这几日杨九枝跟他俩处得很熟络了。
李先恩说:“九枝,快拿碗过来盛饭。”
杨九枝拿了碗,走到徐知夏身边说:“知夏姐姐!”她看了看锅里的菜,“好香啊,是豆角猪肉粉条啊!”
“九枝来了。”徐知夏回道,“把碗给我,我给你盛,吃多少?”
杨九枝又嗅了嗅香味,说:“满满一碗。”
徐知夏笑笑说:“吃得还不少。”她麻利地盛了一整碗,递给杨九枝,嘱咐了一句,“小心烫啊。”
杨九枝说“好,知夏姐姐,我和你一起吃吧。”
徐知夏说:“好啊,那再给我递个碗。”
第二日一早,杨九枝就跟着爹娘、外公去了温良阁的后山。今日是外婆的祭日,一家四口带了满满两框祭品来到了坟地。这有两座坟,一座是杨九枝的外婆之墓,一座是她的舅舅李蓟之墓。可他们走近发现,外婆的墓前已经被人放了祭品,那地上湿了一片,明显是刚祭过酒。
李雪飞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又有人来祭拜母亲了?到底是谁?”
杨九枝说:“是不是刚刚外公的弟子来祭拜外婆了?”
杨黎今说:“没有,昨日你娘就嘱咐了他们,不用来后山祭拜了。”
李雪飞看向李先恩,李先恩却不说话,很是平静地将框中祭品摆到妻子的墓碑前。
杨九枝说:“那是不是外婆的其他亲戚啊?”
李雪飞说:“不可能,其他亲戚都在酉州,这么多年没来往早就断了亲。”
杨黎今刻意说:“两年前也是这样。到底会是谁呢?为何这人只来祭拜岳母,却不祭拜哥哥呢?”
李雪飞反复思索,忽然眼睛一睁,她看着那平静非常的父亲,自语道:“难不成?”她突然一阵激动,泪水随着上扬的嘴角涌了出来。
李先恩还是没说话。
杨九枝问:“娘,您怎么了?”
李雪飞抹点两眼泪水,她看了看杨黎今,又杨九枝说:“没事,快把东西摆上吧。”
一家人将祭品分别摆放在两座墓碑前,虔诚地跪拜祭酒,又跟两座冰冷的墓碑说了一会儿话。
杨九枝对着李蓟墓碑上的名字看了又看,“蓟”为“蓟草”,是一种普通的药草,而此时,李蓟的墓碑旁就有两株蓟草。
杨九枝对母亲说:“娘您看,这蓟草开花了。
李雪飞看向杨九枝手中抚摸的那朵小红球,又挂上了笑容。
关于这个舅舅,杨九枝听李雪飞说过,她外公中年时沉迷药学研究,疏于对外婆关照,外婆也一直协助丈夫,采药、晒药、制药、煎药,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和外公的弟子们,让外婆累坏了身体。可她不想打扰丈夫,便隐瞒了病情,只是自己翻阅外公研究的书籍抓药吃。导致外婆患痨病三年,一家人才发觉,但为时晚矣。李蓟自责没能及时发现母亲的异常,也认为父亲对母亲疏于关心而怀恨在心,便离家出走了,那年李蓟十七岁,李雪飞才十一岁。可没过两年,外公就告诉李雪飞她长兄客死他乡,那时李雪飞见她父亲脸上异常平静,问他长兄的尸首在哪儿?何时去接回?他只是冷漠地说“不用了,既然他生前不想在家,死后,便依了他吧。”此事后,李雪飞对父亲也心生怨恨,这也是后来李雪飞远嫁涂州的原因之一。所以这座坟墓只是一个衣冠冢。
祭拜完,四人回了温良阁。杨九枝见徐知夏在晒药草,便跑过去跟她说起话来。谈话间,杨九枝知道明日徐知夏要进山采药,她非想要去,徐知夏也同意了。
回到房间,杨九枝就跟李雪飞说了这件事,李雪飞担心她从未上过山,怕她有危险就并未同意。
杨九枝那张能说的小嘴就对李雪飞说道了起来:“娘,就让我去吧,您让我认的药草我不是都认熟了吗?可我还没见过新鲜的药草呢,我想亲自采药试试,学有所用嘛,我得亲自体验一下啊。”
李雪飞边整理被褥边说:“娘是怕你会走丢了。这山这么大,真走丢了可是回不来了。山上很危险的,我小时候就在山上摔破了腿,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呢,你还是别找事去了。”
杨九枝说:“不会的娘,我就紧紧跟着知夏姐姐,绝不会乱跑,我也会小心走路的,不会摔着的。您就放心吧,我都长大了,您看,我都到您肩膀了呢。”她拉着李雪飞比了比身高。
李雪飞也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说:“还真是,你这身高可是随了你爹爹了。”
“那娘这是同意了?”
“嗯……我还是觉得有些危险,要不我也跟你们去。”
杨九枝说:“不用了吧,娘若去,知夏姐姐岂不是会很拘谨啊?”
“行,我看出来了,你是不需要娘亲了。嫌我碍了你自在是吧?”
杨九枝拉起李雪菲的手撒娇道:“不是的娘,我最需要娘亲了,娘亲若不同意,那我就不去了,我这就去辞了知夏姐姐,她高不高兴的反正也无所谓,我娘高兴就行。”
李雪飞被她逗笑了。“哎,你这小嘴啊,我都要说不过你了。成,那你去吧啊。可要记好不能乱跑。”
杨九枝开心地要蹦起来了。“知道了娘亲。”她蹦跳着出了屋,把这个来自娘亲的肯定告诉给了徐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