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午后的光线冷白得像是医院的吊灯。
江禾站在二号收银台,刚结完一单客人的小票,还来不及按结账完成,就听到耳边响起一道阴冷的男声:
江禾,把你的包打开。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人事科长站在她面前,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灰色制服的稽查。
超市正在进行突击自查,据说是总部要来审计。
她一言不发地解开旧帆布包的搭扣,取出那只早已掉色变形的钱包。
皮革边角龟裂,扣子松动,开合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已经用了它三年。
可就在她翻开零钱夹的那一刻——一张崭新的银色购物卡,从夹层里滑出,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人事科长立刻俯身捡起,眉眼瞬间沉下来。
卡面上印着:悦品生活超市
·
高级会员。
编号尾数是000013。
这串数字太熟悉了——是李善泉的专属VIP账号。他常用它去后台兑换试吃品,带走上千元货物,账面却只写日常促销。
监控画面早有记录。
而现在,这张卡却躺在江禾的钱包里。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小声说,这不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人事的口吻已是判官。
江禾低头看着那张卡,手指微微发抖,却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可以看监控吗
坏了。李善泉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你站的这条通道,摄像头前几天就出问题了。真巧。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却依旧没有反驳。
只是默默收起工牌、雨伞,还有那只被证据玷污的钱包。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会跪、会争辩。
但她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她像往常一样给女儿煮了清汤面,撒上葱花。
八岁的江念一边写作业一边问:
妈妈,今天怎么回来得早
她笑着摸摸女儿头发,说:妈妈只是换了工作。
夜深,女儿已熟睡。
江禾坐在桌前,灯光昏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在一沓泛黄的单据中,翻出过期的损耗报表;在冰冻区的纸箱账单里,比对每一笔购入价格。
她把这些抄写进一本本用过的作业本里,那是女儿剩下的练习册。
她写得密密麻麻,像回到自己未曾读完的那段童年。
没有人知道,那晚她坐了整整一宿。
没有哭,也没有喊冤。
她只是在计算:从这张购物卡,到她那只破钱包之间——究竟隔着多少贪欲,和多少人装聋作哑。
她知道,要活下去,必须找出真相。
即使,她什么都不是。
1
超市的后勤通道里总弥漫着一股混合味——泡沫箱里的冻肉血水、消毒水、还有食堂蒸饭的油腻味。
江禾曾多次站在这片味道中,被李善泉拦下。
江姐,晚上加个班吧部门核算还有点小瑕疵,得麻烦你盯一眼。
他的声音很客气,嘴角却咧得让人发麻。
她记得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年前盘库的那晚。夜班只剩她一个人守着冷库,李善泉带了盒茶点来,糕点里还夹着茉莉茶包。
辛苦了,咱这活儿是靠实干,但上面也看‘合作’。加个‘茶班’,以后我可以跟人事那边提提你。
她接过点心,却没有动筷。只是笑了笑,说:
谢谢李科,我有孩子要接,今天怕是加不了。
他眯着眼盯了她几秒,没说话。那晚之后,她的排班开始莫名其妙地变动,早班、夜班连着走,甚至有一次被安排到男员工负责的冷藏搬运区。
再后来,他不再暗示了。
而是直接说:
你总这样硬撑,以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她从没想过,事情会恶化得这么快。
当她在众目睽睽下被定为内部偷盗,当那张高额购物卡从她旧钱包里掉落,她甚至来不及辩解。
公司决定不报警,前提是你主动辞职。人事主管递过一份写好的体面离职申请表,说得轻描淡写。
江禾看着那张纸,纸张洁白,字迹整齐,连签名栏都贴心地留好了空位。
我可以调监控自证吗她问。
人事冷笑了一声:你那台摄像头三天前就坏了。再说了,公司内部处理,没必要扩大事态。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工牌,三年前进超市时,她就是这副样子:干净、沉默、被夹在一摞入职表格和试用期规定中间。
她咬紧牙根,在申请理由一栏写下四个字:
身体不适。
签完字,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超市。雨伞在手里转了几圈,像她这几年的生活——怎么转,都在原地打滑。
那晚,她没睡。
她坐在餐桌前,把钱包平放在桌上,抽出那张证据卡,又翻出自己的购物发票。
编号、日期、商品条码,一项项核对。她忽然记起女儿二年级时学过的对账方法,那是她陪着做的数学题。
她摸出女儿用过的作业本,翻到空白页,一页一页抄下入库单与日常销售记录。Excel她不会,但她可以画格子、比数字,用最笨的办法。
凌晨两点,她画出第一张表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数字跳动。
生鲜部损耗率,过去三个月,平均高达37%。
她记得系统里每次报损审批都由李善泉一人签署。他声称肉类变质、运输失温、临期下架——理由琳琅满目,却都没有回收凭证。
这个数字就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
第二天,她偷偷回到超市员工更衣间,用临时卡从后门溜进去,调取了一个月前的采购记录。
记录显示,近三个月生鲜类进货供应商,始终是三家:晟品冷链、鑫禾食品、博一行商贸。
她印象中这些货经常延迟到货,还不时补单,但采购价却节节高升。有的进口鱼类单价,甚至比小型连锁酒店还贵。
更诡异的是,这些高价食材,在两天后就进入损耗报废流程。冷库没见几次货,却总报废上千斤。
她忍住喉头的苦味,把所有票据用手机拍下,拷贝回家。
与此同时,镇上新开的城中村法务小组在社区图书馆里开免费夜课,教的是财务基础与权益保护。
她报了名。
每晚九点,女儿睡下后,她就拎着小马扎,骑电瓶车赶过去,蹲在最角落的位置听讲。
老师是前税务所职员,说话时喜欢用俚语解释条文:你们别怕专业词,什么‘票据溯源’说白了就是一张纸能翻几次身,一手转账两手洗钱,全写得清清楚楚。
江禾听得认真,甚至用女儿点读机录下音频,回家在厕所反复听。
她怕吵醒孩子,只能窝在厕所板上,灯泡黄昏昏地晃着。她坐在马桶盖上背《企业会计准则》,一页一页划出差旅支出货物报损委托加工几个关键条款。
她的世界仿佛倒了过来。
白天是超市、雨伞、冻肉,晚上是公式、凭证、发票追溯链。
连江念都看出不对劲,在作文里写下:
妈妈像坏掉的监控,整天流泪,嘴巴还念念有词,好像在背咒语。
第七天深夜。
她终于找到突破口。
她将三家供应商发票编号与库房出货记录交叉比对,意外发现:部分批次货物根本没有入库,只存在账面记录。
这些幽灵货物在纸面上完成了入库—报废的完整流程,却从未被任何一名搬运工见过。
更惊人的是,她发现某个特定模式:
李善泉经手的订单中,这三家供应商轮流出现,单价始终虚高20%以上,而损耗率则维持在畸高的37%。
她查阅《标准经营手册》,正常生鲜损耗率应控制在12%以下。
37%,不是失误,是蓄意。
她捏着笔,指节发白。
纸上的数字像是一张网,越看越密,越陷越深。
可她并不怕。
因为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底层打工人。
而是——
这个骗局的第一个破绽。
2
江禾辞职的第二天,就从前门悄悄绕到了后门。
她戴了顶宽檐帽,蹲在城东超市后巷的垃圾箱旁,眼睛紧盯着卸货区。
这里是货物进门的咽喉地。凌晨五点,三辆冷链车依次抵达,车身上喷着熟悉的LOGO:鑫禾晟品博一行。
卸货员动作迅速,几乎不落地就直接搬入冷库。
而江禾的眼睛,比他们还快。
她用女儿退役的小学习字本撕下几页,记下了时间、车牌、货物数量。然后偷偷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照,照片中清晰可见:配送单标明时间为上午8:00,但实际卸货时间却是凌晨5:17。
这就意味着什么——虚假时间差,票据造假。
她一边拍一边想,这事儿不能一次拍全,要分批、分线索、小剂量地喂出去,才有用。
可计划,往往赶不上意外。
她在第四次跟拍时,被一名身形高大的搬运工察觉,对方似乎早就注意到她,猛地逼近几步:你是谁干嘛蹲这
她心头一紧,飞快把手里的转账截图塞入化妆盒底部,故作平静:
我来找工作,听说你们超市缺人。
对方狐疑地看着她,似乎还想继续盘问。
这时,冷库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呼啸而出的冷风让她猛地打了个喷嚏。
走吧走吧,招工的去前台问。
她装出一脸胆怯,灰溜溜离开。但一转身,就进了镇北的文印社,把刚刚拍的照片洗了三份,一份藏在米缸,一份夹在女儿画册里,最后一份——她悄悄寄给了妇联主任。
回家那晚,她打开微博,发了一条图文对比贴:
【水果去哪了】
图一:库房报损水果300斤
图二:同天销售记录:火龙果卖出198份、香蕉327份、苹果221份。
请问,烂的是哪一部分
这条贴没火,但评论区悄悄多了几个自媒体实习生廉政观察的账号留言。
能聊聊吗
图很有力,你愿意实名爆料吗
她没回复,只是删了这条帖,把原图打包,改名为语文练习题,上传到网盘。
她知道,这一局不能硬打,而是要等对方急了,自己露出破绽。
她以为威胁会来得更晚,没想到第二天中午,门被人砸响。
她刚打开门,三个穿工服的男人堵住门口,最中间那个,她认得,是博一行送货的张大壮。
江姐,最近超市不是你该惦记的地方。你女儿学校在哪儿,我们也不想打听。
语气不轻不重,眼神却带着压迫。
她不动声色,指了指门边的叉车:我正好也有话要跟你说。
男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闪电般冲上去,踩住叉车踏板,猛一推,把那人夹在冷库货架边!
轰——钢架震动,货物掉落,那人嗷地一声倒下。
另两个一看她架势,竟不敢动。
江禾站在冷库门口,额上满是汗水,双臂的肌肉线条在白灯下若隐若现。
她冷冷开口:
下次来,请带上搜查证。
这事惊动了妇联。
主任亲自登门,说话一向直截了当:江禾啊,我知道你受委屈,但你一个女人,跟这些人斗,真的划算吗你还有孩子。
江禾沉默了一秒,走到书桌前,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U盘,轻轻放在茶几上。
主任,你看看这个。
那是她入职那年,同批员工私下流传的一段偷拍录像。角度诡异,拍的是女更衣室的换衣区,背景墙上清晰可见员工须知告示。
主任的脸色变了。
江禾继续:
我不知道是谁拍的,但我知道——李善泉是唯一持有员工监控权限的人。
她的声音低沉,却像锋利的剪刀,一寸寸剪断对方犹豫。
妇联主任沉默良久,起身拿起U盘。
你想怎么做
江禾看着她,眼神清澈:
我不需要补偿。我要一个机会,把真相说出来。
第三天下午,她接到电话。
江女士,您好。我们已收到您实名举报的全部资料,镇纪委决定召开听证会,核查问题采购与人事违规。请于周四上午9点,到镇政府301会议室出席。
她挂掉电话,久久站在窗前。
春雨绵绵,雨点落在玻璃上,像无数破碎的监控碎片,一颗颗从天而降。
女儿在她身后轻轻问:
妈妈,你是不是要去打仗
江禾没有回头,只是牵过她的手,轻声说:
不是打仗,是让那些欺负别人的人,不再安安稳稳地坐着。
3
镇政府三楼会议室,空气凝重得像是积了灰的档案柜,连窗外的风都显得迟钝。
江禾坐在最末一排,面前是一张被磨得起毛的木桌。她带来了一台老旧笔记本电脑,外壳磨损,风扇运行时轻轻发颤,仿佛她此刻按捺着的心跳。
对面主座上,李善泉一身笔挺西装,搭配金丝眼镜,神色泰然。他手边摞着厚厚的业务报告和评优奖章复印件,每一页都像是在高声叫嚣着我清白得像白纸。
我干净清正,任职三年从未收过一分好处!他语调中气十足,有人别有用心,挑拨离间,抹黑体制!
场内数位官员点头,有人附和:李主任平时确实作风硬朗,为镇上争取过不少资金。
他顺势站起,环顾四周,声音更洪亮:
我知道今天是‘听证’,但我也要说——不能让个人情绪绑架制度,不能因为一个辞职员工的几张照片,就质疑一个干了十几年的老干部!
他故意望向江禾,语气锋利如针:
而且,她——一个连会计报表都看不懂的文员,凭什么指控我
一片静默中,江禾慢慢站起。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投出一行醒目的英文标题:
《THREE-YEAR
LOSS
AUDIT
SUMMARY》
《三年损耗对比审计摘要》
场内一阵低语,有人瞥了一眼,又惊讶地看向她。
江禾的声音不高,却极有穿透力:
我不是会计,但我做了三年的采购单录入。每一条进货记录、每一项报损时间,我都输过,按过回车。
她点开第一页Excel截图。
2022年,水果报损率:23.8%;
2023年,报损率升至31.4%;
而2024年,截至三月,已经高达38.6%。
她放出一张手绘图表,彩色线条标注清晰:
图表显示,每逢季度采购会前后,‘入库量’会在短时间内异动飙升,然后报损曲线滞后3天跟随回调。
江禾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库存并没有真的‘烂’,它们只是被用来‘做账’。
会议室里响起翻动笔记的声音,一位副镇长皱着眉低声道:这和账目报备……确实有时间差。
李善泉脸色微变,但他很快反扑。
她胡说八道!她是文盲!她连会计分录都不懂!
是,我确实不懂。
江禾从包里拿出一张用皱巴巴餐巾纸包着的笔记,慢慢展开。
她轻轻摊平那纸,手指指着几个红笔圈出的数字:
但我知道,这笔3700元的‘小绿泡饮品入库费’,发票上显示入库时间是4月10日中午12点,而转账却是早上8:24。
转账账户名是‘泉辉咨询’——这是您太太名下那家‘咨询公司’吧
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直视他:
我也确实不是会计,所以我拿这纸条去问了镇里审计办的老徐。他说,这叫‘虚开发票’。
会议室炸开了锅。
泉辉咨询那不是……
之前不是说跟李主任无关
这时间戳太精确了,根本圆不回来啊!
李善泉猛地起身,手指发颤。
你——你哪来的这些纸条
就在冷库后面的废纸箱里。你手下的人一边抽烟一边扔垃圾,没处理干净。
江禾轻轻合上电脑,仿佛已经不再需要它。
这些账,他们做得太急,也做得太粗。
场内渐渐失控。
李善泉喘着粗气,忽然转身怒吼:你疯了!你就是一疯子!当初就是你哭着求我留你下来!现在倒反咬我一口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口猛地冲进一个穿着碎花衫的女人——李善泉的妻子。
她直接扑向江禾,尖声怒吼:
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老李一辈子的名声——你装病!你演戏!你拿什么资格来当‘证人’!
她疯了一般去撕江禾的头发,一把抓住头顶。
看看你这头假发——装模作样——
下一秒,假发被拽落。
江禾头顶裸露,斑斑脱发痕迹宛如疤痕地图,几处发根处有淡淡药斑,像是曾经长期输液留下的化疗迹象。
会议室静到极致,连录音笔的滴声都异常刺耳。
江禾却仿佛早就准备好这瞬间,静静抬头。
我确实装病,辞职报告上写的是‘恶性肿瘤’,骗了你们,也骗了我自己。
她淡淡一笑,眼中毫无羞愧。
但我只骗了一个人——我自己。为了把骗来的退职抚恤金,攒够念念的学费。
这一刻,连平时嘴最硬的纪委书记都哑口无言。
场内最角落,有位年轻女干部轻轻吸了一口气,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她不是疯了,她只是活得太清醒了。
风从窗缝中吹入,江禾站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央,假发散落一地,头顶的疤痕如同一道微光。
她像一个刚从泥沼中站起的士兵,手中没有刀枪,只有一沓旧纸与一双看透账本的眼。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开口:
不是所有证据都写在发票上,有些,写在一个女人如何扛下生活的缝隙里。
无人再出声,只有记录笔静静闪烁红光——
听证会,进入休会阶段。
4
七月的热浪翻滚,小镇比往年更躁动不安。广播站那条狭窄的新闻跑道,挤满了临时架起的摄像机,几家地方频道闻风赶来,只为拍下廉政听证会的罕见反转。
镜头捕捉到一张张或愤怒或惊惧的脸,但江禾的脸,始终平静。
她身着一件旧白衬衫,坐在木椅上,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膝上。她像极了一个等待结果的母亲,却早已在内心排演过千百遍结局。
您现在成为焦点人物,是否觉得自己过于激进女记者带着职业笑容,话中藏锋。
我只是走投无路时,还没学会闭嘴。江禾语气温和,眼神却透出冷意。
李善泉站在另一侧,面对镜头忽然笑了。
现在的舆论啊,喜欢听底层人的故事,总觉得他们是‘苦命英雄’。可你们问问她,拿了多少离职补贴谁教她写的‘英文图表’背后有没有人出资炒作
他猛然提高声调,这不是揭黑,这是碰瓷,是讹诈,是无耻的——舆论操控!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阵躁动。
江禾没有辩解,只是慢慢,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个磨损严重的鳄鱼皮钱包。
她像捧一块石头般郑重地打开,露出几张蓝绿色的筹码牌——每张标注MACAO
GRAND
CLUB,背后印着流水编号。
你落在冷库里,刚好被我捡到。
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麦。
这一摞筹码,在澳门兑付是上百万。而这个钱包——她翻开夹层,里面还有你的小票,备注是:‘VIP私人包厢餐饮酒水,共计148800。’
记者顿时发出惊呼,镜头齐齐转向李善泉。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却一句也没吐出。
小镇妈妈手撕百万腐败
当天晚上,这个话题登上各平台热搜第一。
转发量超过一千万,评论区爆炸性增长:
她是我们每个努力活着的人!
李善泉,还有多少钱包还没曝光
她用账本砸开的,不只是体制的脸!
网络上的狂欢之中,更深层的水面也终于被惊扰。
市妇联紧急发声,纪检办公开立案。
超市门口被贴上封条,员工纷纷接到调查通知。
而就在同一时间,匿名邮件发到了地方公安局——
我们是C生活广场员工。希望你们调查更衣室,那些锁上的储物柜里,有人偷偷装了追踪器。我们不敢讲,只能匿名举报。
这封邮件,附带了三张模糊照片:
一个巴掌大的灰色塑料块,被贴在女更衣室第五柜门板后;
另一个角落,露出一截破损电池线,似乎正是被拆下的信号源。
警方火速介入,现场勘察封锁。
几小时后,一辆封控车从超市后门驶入——不为搜账,而是拆柜。
电视听证会那日,会议室被临时改造成演播厅。
观众席黑压压坐满了人,连后台都堆满手举话筒的记者。
江禾坐在话筒前,面前是那本女儿念念的作文本。
她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深吸一口气。
我想读一段作文,是我女儿写的,题目叫《我看见的妈妈》。
她翻到那一页,声音有些发涩:
妈妈的眼睛像坏掉的监控,整天流泪。她不吃饭,不睡觉,只拿一张又一张的纸,在夜里画奇怪的表。她不是魔法师,但她总能从垃圾里找出答案……
场内静极了。
副镇长轻咳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江禾翻过一页,又读下一句:
我问她是不是疯了,妈妈摸摸我的头,说:‘不是疯了,是活明白了。’我不懂什么叫‘明白’,但我希望妈妈能不哭了。
这一次,她哽了一下,但很快咽下去。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变成疯子。但我知道,在这个听证会之前,我是被当成‘小偷’的。
她抬头,望向那边表情僵硬的李善泉:
但今天,我想问一句——到底谁是小偷
话音刚落,一名工作人员冲入会议厅,脸色铁青。
报告!警方正在封锁C生活广场——更衣室内已查获大量非法追踪设备。
所有人震惊地转头看他。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女员工储物柜爆开后,共发现追踪器三百余个,有录音、有定位,有些装在换衣间,有些贴在内衣盒里。
议事厅内陷入死寂,唯有摄像机灯光冷冷闪烁。
屏幕上,警方直播画面切入。
一排排储物柜在工具撬动下爆开,制服、鞋帽倾泻而下,追踪器哗啦啦如雨点滚落。
工作人员戴着手套,将这些微型设备一一收进封证袋。
直播弹幕如潮水般涌入:
我的天……这是偷拍女性换衣服吗
李善泉早该下台!
每个用制服的人,都是受害者!
江禾站在话筒前,声音冷静到不似此刻喧嚣:
他一直说我偷了购物卡,我承认——那张卡曾出现在我的钱包里。
她停顿了片刻,望向镜头:
但今天我想问一问——谁拿着百万筹码谁装了三百个追踪器谁,是偷走这座超市、偷走人们尊严的那个人
她眼神如刀,刺向每一个袖手旁观者。
谁,才是真正的小偷
长时间的寂静后,场内掌声炸裂而起,如潮。
有人落泪,有人鼓掌,有人掩面不语。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片风暴中心,如一棵破土的草——柔韧,带刺,根深。
5
那晚之后,小镇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砖瓦未碎,制度却裂了缝。
超市高层连夜召开紧急董事会。李善泉被当场除名,连人带章从系统中抹除。三家生鲜供应商在纪检人员的压力下签署了赔偿协议,一口气退还历年不当利润,共计七百余万。
他们低声供出更多名字,像一串线索的珠子,一串串拉出躲在暗处的手。
不再是一个人的战争了。
几天后,市妇联官网首页挂出一条醒目横幅:底层母亲法律援助计划正式启动。
江禾的名字,赫然列于第一倡议人之列。
她原以为会有一场风光登台的发布仪式,有无数聚光灯和热烈掌声。
可她只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轻声问她:能否来录一期访谈节目,说说您这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沉默了三秒,回道:可以,但我不要化妆,也不需要脚本。
电台的录音棚内光线昏黄,像一个安静的小屋。
主持人是位年长女性,语气和缓温暖:很多人说,您是‘正义的化身’,您愿意接受这样的称呼吗
江禾轻轻摇头,声音沙哑: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人。
人是会累的,会怕的,会想逃的。我只是在最难的时候,没有学会彻底放弃。
你说我赢了吗她苦笑一声,不,我不是为了赢。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
录音结束后,她独自走出电台楼。
夏日的晚风扑面而来,她抬头望见城市灯光连成线,像心跳,也像曾经不敢张望的未来。
与此同时,江禾女儿的那篇作文也卷入风暴。
校长先是将其当作反面示范,在教职会议上点名批评:家庭负能量不可流入课堂。
可就在一周后,《青禾教育》杂志出了新一期封面,印着那篇作文的扉页——
妈妈的眼泪不是错题,而是她用来改答案的笔。
评论区炸开了锅:
小女孩说得真好,她用眼睛看见了母亲的尊严。
这是教育最缺的课,不是数学,是正义。
孩子的笔,比大人的稿子更真实。
封面刊登那天,江禾带着女儿站在街边报摊前。
小女孩伸手去摸那本杂志,手指滑过那一排字,一言不发。
念念。她蹲下身,你害怕别人知道你写的作文吗
女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
怕,可是……我更怕你一直哭。
江禾轻轻抱住她,像拥抱一个没哭出来的自己。
有一次,妇联干部问她:
你愿意给贫困社区做些公益培训吗比如教他们如何识别账目、怎么用电子表格之类
她想了很久。
又想起那年冬天,她躲在厕所背《企业会计准则》,一边抽泣一边记关键词;想起女儿说妈妈像坏掉的监控,想起那些被扣工资的仓管阿姨,和她一起趴在地上抄采购单。
好。她点头,但我不教他们‘逆袭’。
我只教他们,不要再被当成不会算账的傻子。
一个月后,城中村图书馆门前挂出一张新海报——
《数据素养培训·免费开班》
主讲人:江禾
她站在门口,望着那张印着自己名字的红纸海报,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
几个搬货小哥从图书馆台阶前经过,停下来小声讨论:
这不是那个超市的江姐吗她现在当老师了
真的假的我以前还以为她只是打杂的……
她教什么
听说是教怎么看库存单的。
他们讨论了一阵,最后一个小哥挠挠头:哎,要不改天去听听我每次报损都算不清。
远处阳光洒在海报上,金灿灿地像镀了一层勇气。
江禾转身走进图书馆。脚步踏在旧地板上,咯吱作响,却无比踏实。
她不是圣人,也不再想成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