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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离别
我晃过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陆巧儿她们。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们突然安静的内情一定与太子有关。
太子却冷着脸道:见了孤不行礼,冯贞仪,你胆子大得很。
我叹了口气,差点忘了太子也姓宇文,暗翻了个白眼。
太子殿下,我对您本人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我这辈子所剩无多,不想跪了。您若不高兴,可以赐死我。
太子一怔,总算领悟到我无赖样地讲了一句顽笑。
他哂笑一声,孤本还好奇,为何你身边一个两个,个个都愿豁出命去搭救你,现在,孤好像有些了解了。
说完,太子丢给我一样东西,竟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在拐角暗处一飘而过的氅衣,一头雾水地将那物什举到眼前细瞧,是一枚玉珏,上头阳文写着东宫,中间暗刻一个令。
太子令
我人都要砍头了,他给我太子令做什么
但我没有疑惑太久,第二日,刑部主司来牢里宣旨——犯妇冯贞仪谋杀亲王,罪无可恕,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改判流放漠北,即日启程,终生不得南归。
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理由,说了等于没有说。
我手里摩挲着那枚太子令,心里虽雀跃,但因疑窦重重,胸前始终是压着一块大石。
我担心陆巧儿她们,也担心梁凤箫,他出狱时我在死牢,通不上一点消息。如今他在哪
改判的诏书宣布后,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便要紧锣密鼓地上路了。
一队犯人押到京郊十里亭,远远地见着一片红红绿绿的衣裳,陆巧儿惊喜地冲我招手,还有昔日永王府朝夕相处过的姐妹,我几乎喜极而泣。
陆巧儿告诉我,她们喊了几日冤,城门忽然开了,是太子亲卫,将她们带到刑部升堂录了供书,刑部还派人跟随她们到永王府,挖出了当年枉死的姐妹的尸骸。
陆巧儿眼眶微微发红,嗓音坚定地道:可见太子仁慈,朝廷还是讲公正的。
我也笑着,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臂膊和脸颊,动容地将自己的脸也靠过去,想必今生无缘再见,往后,你们定要多保重啊!
陆巧儿她们依依不舍地走后,我独坐在亭中的条凳上发呆,手中仍是那枚东宫太子令。
真如陆巧儿所说,太子是心存正义,为民请愿,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恕了谋杀自己亲皇弟的犯人的死罪
他肯为了陆巧儿她们,费心机去说服皇上,在这与晋王恶斗的节骨眼上,他不怕被他父皇嫌弃
要知道永王虽不得宠,毕竟是天家骨肉,皇帝的亲儿子啊。
我正想得入神,眼风突然瞥见一条棕色人影,站在亭外茶寮边。我转脸过去,然后再挪不开,吃惊地站起身来。
行健!
我张着嘴无声地笑起来,用力地朝行健招手,一面去看押解我的几个官兵。
头领模样的那个官兵看了看这一向,却似没事人一样转开了眼。
我心下一惊,好像突然领悟了手中那枚太子令的用处,原来太子连夜给我送来这个,是要保我流途平安畅通么
可他为什么
我暂按下疑问,起身跟上行健,手镣和脚镣哗啦作响,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我逃跑,只是目光尾随着我。
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我知道既然行健在此,梁凤箫必定不远。
但我惊喜行健竟然还活着,他说,抄家时奴婢家仆大多发卖了,他因是梁凤箫的亲随,也被收监,但他扛住了严刑拷打,没有往公子身上泼脏水。
他早已做好了殉死的打算,能留一口气出来,也算意外之喜了。
我看着眼前这壮硕汉子,脖子脸上隐约可见累累伤痕,模样确实憔悴不少。
我叹了口气,感慨地道:但愿往后,都好好的罢。
我们停在茶寮内室的门外,行健说了声公子在里面,腼腆地向我微笑告别。
我在门口顿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吐出,矮身掀开竹帘入内。
原来思念太浓,等见到了,真会感到陌生和疏离,恰如近乡情怯。
梁凤箫的木轮椅停在一扇两开合的木窗边,秋日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宣纸洒进来,映着他清瘦的身子一片暖白。
他转过身,俊美无俦的脸上浮起微微一笑,那一刻,如梦似幻。
我小心地走近,生怕下一瞬幻梦就会被惊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轻地枕在他膝上。
好似从前许多个懒洋洋的午后,鸳鸯交颈相对而眠,酒醒春睡重,赌书泼茶香。
太子令随身放好,千万别丢了。
是你,对不对,你又与太子交换了什么
我抬头,嗔怪地问他。
他粲然一笑,伸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发顶,如今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能与太子交换的
难道太子真会因为陆巧儿她们鸣冤,便大费周章地替我减刑
时至今日,我当真不信大雍的掌权者会舍便宜而讲人情,但也许正如梁凤箫所说,太子还是惜才的。
太子毕竟是储君,也许是觉得我对社稷,还有那么一点用处,卖我个面子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梁家的案子因为梁……因为你爹,至今没有彻底结案,梁家子弟虽已释放多半,但、永不复用,不是么
梁凤箫没有回答,只神情专注地看着我,温柔地,一下一下抚着我的长发。
终究是我的缘故。我侧过脸贴在他膝上。
是我父亲,先害了你父亲。
相顾无言。
梁凤箫,假若乾坤颠倒,你我安平闲适时,还能若无其事的面对彼此,恩爱白头吗
我突然记起,自己问过他这个问题。
也许还有时间。
干涸皴裂的心灵之地遍布伤痕,但假以时日,雨水浸润,春风弥合,时间长河流过,会不会有一日,我们可以云淡风轻地相视而笑
我告诉他,扎兰伊公主当日说的话。
戎狄离漠北不远,若是、若是……我微微抬高嗓音,好像未来充满了希冀,你在大雍走投无路,可以去戎狄,扎兰伊公主说过,那里有我们大展拳脚的天地!
梁凤箫没有说话,只定定望着我。一瞬我听见自己的话音有些焦急,当然不是眼下,我是说,很久以后,也许,我们还是会见面,到那时,是那个时候……
唉,一时乱了方寸,颊边竟不争气地滑下来一滴泪。
晋王虽被禁足,势力尤在,他容不得你。我知道,你我之间隔着仇恨,我知道,眼下梁家离不开你,但……你留在京城着实危险,我担心……
梁凤箫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令人留恋的力量,他浅笑道:眼下太子还用得着我,不会让我轻易死掉的。你放心,我们还会见面的,贞仪,等我安置弟妹,整顿好梁家,等这一切结束了,我会去找你。
梁凤箫告诉我,扎兰伊公主已经回了戎狄。
见我震惊不已,梁凤箫又道:戎狄趁着大雍内乱时局不稳,陈兵边境,放言要夺回当年丢失的十座城池。
眼下皇帝不欲开战,遣使谈和,没想到,戎狄提出的退兵条件只有一个:放扎兰伊公主回戎狄。
梁凤箫弯弯的眉眼含起笑意,据说,扎兰伊公主出府那日,学着汉人写了一封休夫书,第一条便是,不守夫道。晋王气得脸都歪了。
我跟着嗤的一声笑起来,此时,门外忽有人以兵器敲击门框,我领会了那是官兵催我上路,不禁悲从中来。
梁凤箫叹了一声气,看着我道:扎兰伊公主是值得托付的明主,我预感,有朝一日,皇帝和太子会后悔放她回去。
我来不及细悟他的话,恋恋不舍地起身,梁凤箫抬首笑道:不要丧气,一年后,兴许两年,我便想法子出关去找你,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忍着泪,蓦地俯身去吻他的唇。
已经很好了,上回在牢里,我如此吻他,总以为是最后一面。没想到,今次又有一面,又吻了一次,那么下次,一定还会有下次的。
我放慢步子,可屋子太小,凭我怎么慢,还是几步就到了门口。
贞仪——
我听见梁凤箫在呼唤,骤然回过头,嗯
他眼眶泛红,顿了片刻,似是突然释怀,又摇了摇头,轻道:西北风大,记得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