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楼殿月 > 第33章

第33章
入晋王府
我不由皱起眉,转头去看他,心下突然生疑:永王的事,他知晓多少
片刻前乖张的神情不知何时悄然不见了,晋王明朗地冲我笑笑,招呼我用膳。
见我心有余悸,慢慢地挪到他身旁落座,晋王更是爽快地大笑,舒展的眉目又染上了从前阿豚的样子。
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是本王的不是,罪过罪过。
他递过来一双筷子,又道:本王什么样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如此经不起玩笑,真没意趣。
咳,说实话,我真不清楚。
但眼下我用得上你,不管你发什么神经,我只能小心顺着你。
我陪着晋王笑了一笑,努力扒拉一口饭进嘴里,沉住气啊,冯贞仪——
其实我想过回去找梁凤箫,他对我的心意定然不假,但梁氏一门的地位名望对他重若泰山也是真。
我不想再次成为他权衡取舍的对象,让他在内忧外患中痛苦挣扎,然后被舍弃掉。
不论自愿与否,主动被动,舍弃就是舍弃,唯一的不同,也许只有终究会流干的眼泪,以及早晚会淡忘的伤怀。
我不能冒险成为别人心中最美的记忆,再用最昂贵的灵牌祭奠着,哪怕是我最深爱的男人也不行。
我正想得出神,只听晋王忽道:本王真正的条件是……
我心神一凛,抬起眼皮子瞪着他。
他放下原本举在嘴边的筷子,急切道:跟本王回王府养着吧,再这样下去,别说你容易被发现,王妃也快忍不了了。
本王跟她大致说过是你有劫难,她初还信的,嘱本王好生照拂。
可日子一久她疑心渐生,以为本王以你的名义,在外头养着人。她行事一向响动大,若她找来,恐怕你在此处也藏不住了。
我着实没料到这一茬,听得一愣愣的,没留神唇角沾了菜汁,晋王眉稍一挑,极自然地递来一方绢帕。
我木木然接过来,他指了指自己唇角,边又道:再者,你人在王府中,本王方便照应,呈诉状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垂眸思索,他话说到这份上,我想不出理由推拒,最终按下心底幽然的一缕不安,颔首同意了。
饭后晋王临走,我收起折子打算歇息,不意他在门边停下,略一犹疑,转过身道:本王与你,识于微时……
我抬头,只见他眼中隐隐透着暗芒,又道:本王的意思,本王从前的亲友,到如今已所剩无多,因而……你不必多想,安心养着便是,诸事,有本王在。
晋王府邸的奢华,无论何时看,都觉得心惊肉跳。
但不知怎的,在识得它的女主人,晋王妃扎兰伊公主之后,人只会觉得,遑论这宅子奢华到何种程度,与她都是相衬的。
她是真正的沙红姬,大漠之花。艳丽,爽朗,如云霞一般灿烂的裙摆,时刻是迤逦跳跃的。
蜜水里泡大的孩子,仿佛天底下所有宠爱在她身上都理所当然,小巧挺俏的鼻梁,一笑便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目光里永远透着好奇,单纯而热烈。
听王爷说你要来府小住,我可高兴坏了,王爷早说你是人才,还带了好些你做的烫样给我看,还有你写的关于四梁八柱演变考据的小文,简洁明晰又通俗易懂,实在精彩。
我惊异于扎兰伊公主对于大雍官话和汉文化的精通,让她一通夸奖,心中也十分雀跃。我正想与她详谈,她的话风却已像鸟儿一般掠到我居处的布置、一应器具饮食安排、侍女仆役划拨,一阵飞扑下来,我发现自己实在赶不上她的思路和语速。
我干脆放弃,乖巧地跟在她身侧,只在逢问时微笑作答一二,千恩万谢,场面倒也融洽。
晚些时候晋王陪着公主来我居处问过,而后好几日,晋王都没有再来,只有公主日日来得十分勤快,言语间没有丝毫芥蒂,我的心才渐渐安下。
听王爷说,你有心著书,传承记录你父亲的智识和技艺,我特让人送来上好的笔墨纸张,你且用着,不够再与我说。
我闻言一愣,写诉状而已,我何时说要著书了大约是晋王为隐下诉状一节随口说的,我不好揭穿,只得戚戚然应了扎兰伊公主。
没成想公主对此事实在热心,不仅每日带着瓜果参汤过来看我,探问进展,还常就文法目录提出想法,头头是道,见我一脸空白的茫然模样,又担心我是否压力太大,叫我莫要心急,凡事慢慢来。
我哭笑不得,每日趁她离去潜心增删诉状,她来时便拿出著书的稿纸涂涂画画,搜肠刮肚,一本正经地与她探讨书稿。日子被迫过得充实,想梁凤箫的时间变少了,也算意外收获。
公主十分好学,常与我说起故乡戎狄的地形风物,又问如沼地、沙地等民居如何营造,如地堡、营帐怎样才能更牢固云云。
有一回公主突然想事想出了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草原王权想要壮大,一直游牧可不成,必要筑城定居。你们中原人都知道营造之事非同小可,所以你们强大。
那一瞬的扎兰伊公主,与平日娇滴滴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察觉到我凝视着她,才骤然笑靥如花,补道:你们王爷痴迷此道,连带着我也魔怔了。
因着公主,我想起父亲从关外游历归来的一段时间,与我探讨过关外的营造结构、材料诸事,彼时我听得津津有味,甚而参与整理了父亲的口述,与他一同制造过一座堡垒的烫样。
父亲当时还著过几本考纪,可惜连同他的集大成之作《营工考》一道,都毁于太康殿那场大火。
渐渐,公主的盛情与认真,竟真勾出了我写书的想法。
我又频繁地想起父亲,我的学识技艺虽不如他,但我大概是当世最了解他、最能还原他营造理念的人了。
也许还有梁凤箫,但是……脑海中突然浮现梁凤箫温润如玉的面庞、灯下凝神画图的侧影,我如临大敌,晃晃脑袋将他挥走了。
诉状初稿大致已成,有晋王的助力,让梁重九正法一事想来很快便有分晓。过往尘埃落定,我不能再沉溺于恩怨情仇当中,我得为自己实实地做些什么。
我想写《营工考》,这想法一入脑,往日读过的父亲的书稿便如活了一般,一一浮现在眼前。
我与公主一拍即合,先定目录,后列提纲,再有例证、个案等内容,还需搜集父亲过往材料细细筛选填充进去。
这日晋王来了,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王妃与我趴在桌案上比比画画,而后悄悄地绕到她身后,伸手蒙住了她的眼。
我漠然直起身,无视了眼前的一番散发着酸臭味的小儿女情态,在一阵吵闹的叽叽喳喳中,静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场面收住后,纵是豪放如扎兰伊公主,也羞得双颊飞红,晋王随口说的茶水淡了,便让她借了由头,往屋外奔去,边说添些茶再来。
屋里一瞬静下来,晋王一改方才的活泼热烈,整理衣衫时,眉宇间透出一种淡淡的百无聊赖。
我没来由地想起在护国寺、在王府门口以及在各种场合见过的晋王,他一向没变过,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仿佛他给你的感受,只取决于此刻他以哪副面孔对你。
晋王抬起头,脸上是惯常的若有似无的淡笑。
他接过诉状扫了一眼,放入袖中。他坐在梨花木玳瑁杌凳上,翘着腿喝茶,放下茶盏时忽道:梁凤箫大病一场,太康殿庑殿顶推山铺瓦耽搁了,到如今也结不了顶。
父皇不高兴,召梁重九问了两回,照这样下去,你这诉状都不必呈了。
我吃了一惊,营式房除我之外还是有推匠的,原想着太康殿应该不至于结不了顶。
晋王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又道:太康殿重启伊始你便参与其中,一脉承下来,除梁凤箫外,你是最了解始末算法的人。
到了结顶时你不在,旁人再想插手,便难了。毕竟,梁凤箫无法亲自上房,一来二去进度慢了,也怪不得他。
况且,你失踪以来,他身子便不大好,为了太康殿,强撑着而已。
我心下升起一阵酸楚,在案旁缓缓坐下来,半晌,我抬头道:推山法我演算多遍,早已烂熟于胸。明日,殿下再来一趟,将图纸拿给他吧。
晋王的目光沉沉,望着我道:你可想好了
我微点了点头,一码归一码,他父亲的罪过,不该他来承担。殿下只说野路里找了厉害的推匠,或说是殿下自己潜心钻研出来的,莫提我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