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发皱的宣纸
晚娥离开宋若杉的寝屋后,果然径直找到了阿星的住所。
公主的一千二百名亲卫被安排在清泉宫的一排后罩房中,多数人睡的是通铺,阿星也被暂时安置在此处,在一个六人间中。
这六人间里所住的都是夜班的巡逻侍卫,这会儿正好都不在房中。
阿星身上多处骨折,被晚娥发现时枯瘦如柴,如今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会儿他正在屋中为自己缠绷带。
晚娥推门进去的时候,只闻得一股浓厚的料酒味儿。
你怎么自己动手了
往常,一到这个时候晚娥总会来帮他,只是今日来得晚些,他便似乎有些不耐烦。
这里是男人的地方,你别总来。
阿星将余下的纱布条往嘴里一咬,正想同另一只手配合着打结。
我来。
晚娥走近,这才看到他裤上沾湿了些,酒味浓厚,想必是因为动作不便弄洒的。
适才还在宋若杉面前信誓旦旦,这会儿一见到人,她就心软了。
晚娥一双眼红着,这会儿凑近了叫阿星很难装作视而不见。
你怎么了……啊哟！
晚娥双手一用力,叫阿星痛呼了一声。
我这手要是废了……
本想打趣她一句,可看到她越发殷红的眼,他没忍住。
谁欺负你了叫你将气撒在我头上和亲公主阿星扶了扶被绑带绑着的手,眉头皱了皱。
这一处伤的是手筋。
你别胡说,不是殿下,她待我极好。
那是为什么
晚娥松了手,靠坐在阿星铺位旁的一根柱子上。
阿星穿好衣服,转过身去对着她,你哭什么
他举起不太灵便的手,去揩她面颊滑落的泪。
阿星,晚娥握住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少年带着伤疤的面上有一瞬的凝重,我是阿星。
说完,指节顺着她的面颊滑下,在下巴上轻轻点了一下。
阿星！
晚娥捉住了他的手。
他总是这样温柔。
可无论是换药或是交谈时的亲近,都总能让她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堑。
那是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拉近的距离。
你是谁,告诉我,叫我断了这份念想也好。
晚娥双眸中似有繁星涌动。
我是阿星。无论你以为我曾经是谁,我都回不去了。
阿星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却情感真挚的姑娘,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藏了什么样的情绪。
早前他见过南越无数美人,都不曾放在心上,曾经他只知道,越京乃至整个南越的世家千金都可任他挑选。
可后来,冒进带来的意外让他心灰意冷。
他以为他会死在那儿。
从三界流沙河醒来的那一夜,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像是渴了三日忽地尝到了一口水,便认定了那是世上最甜美的甘泉。
这个对他掏心掏肺的姑娘就是这样入了她的眼,除此之外,她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这样的姑娘,放在以前,甚至比不上他院子里的一个低等丫头。
半蟾殿花圃小径的尽头,宋若杉手里垫着对折的宣纸,上头抱着白额虎,她自己却是以帕掩面,头也向后撤离得远远的。
白额虎雪白的爪心已被松烟墨染黑,在她身上也踩了几朵半梅花。
小门另一头,一身内侍打扮的楚夜阑伸手触在铁制门栓上。
啊嚏！门那边的喷嚏声闷闷地传来,楚夜阑的手晾在那根铁栓上。
你看,你又给贾公公添麻烦了,皇帝别宫,如今隔着这道门,叫我怎么帮你啊嚏！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成不
宋若杉极力劝说,白额虎反而懒懒地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一筹莫展间,木门后边传来一声轻咳,请问那边是……晚娥姑娘吗
宋若杉当即反应过来,正是,那头可是贾公公
嗯。木门那边冷冷应了一声。
宋若杉道：白额虎正在我这里,它的爪子上沾了些墨,便不爱动了,不知公公是否方便,将插栓拉开,好让我将白额虎还回去。
今夜月光依旧明亮,空中依旧飘着几朵厚厚的浮云。
宋若杉抱着白额虎的月影在铺就花径的青砖上逐渐清晰。
而门的另一头,亦是。
月华流转,终于不再被云层遮蔽。
月色一片开阔。
木门那边,终于淡淡应了一声好。
接着,缓缓拉动的铁栓摩擦声窸窸窣窣响起,四周静得出奇,最后拉扯的那一下,仿佛撞在了宋若杉心里的某个地方,发出当的一声响。
门缓缓打开,连同两座院落的月光铺洒满地,在青砖和微润的泥土地上映照出莹润的光泽。
门通了,院中的月光也再无差别。
宋若杉面无表情,也不知自己在等待着什么,而怀里的白额虎在门开的那一刻,从她身上跳了下来,扑到它的狸官怀里。
白额虎蹿出的那一霎,宋若杉再次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她手里的宣纸也因为这一连串动作,掉在了地上,一阵清风拂过,将折了几面的宣纸又往前吹了吹。
吹过了墙门,恰恰落在楚夜阑脚下。
沾了那边的湿气,黏在了地上。
宋若杉没在意,她定睛去看,月光下,与她一个墙门之隔的贾芳身量略高,他低着头抚弄怀里的白额虎,而他面上竟然也戴着一层面纱。
贾公公。
晚娥姑娘。
宋若杉定定看着对面的贾芳,可贾芳却一心都在白额虎身上,垂头看着它,就连同宋若杉交谈时,也不怎么抬头。
想起上一次在含章殿的花圃中相遇,宋若杉倒是对贾公公的这副脾性并不感到陌生和奇怪。
他似乎并不喜欢同人打交道。
而今夜她看清了江问月给的楚夜阑小相,也叫自己不再疑神疑鬼。
那便有劳公公了。
是叨扰了晚娥姑娘才对。
楚夜阑伸手欲掩门,宋若杉向前一步,有一事,想向公公打探,不知公公是否方便
但说无妨。
听闻这清泉宫中还住着别人,不知是哪位贵人我家主子初来乍到,想要了解一二,以免日后不小心有所冲撞。
楚夜阑面上罩着轻纱,眼眸一直微垂着,只知揽月阁那边住了人,至于是哪位主子,贾某暂时不知。
噢。不论他是真不知抑或不肯透露,宋若杉都不想勉强他,只淡淡点了点头。
可贾芳却再度开口,不过,晚娥姑娘若有所托,贾某倒是可以代为打听,至于是否能够打听得到……
自然不敢为难公公,公公恩德,晚娥自会转告主子。
对方倒是没再多说什么,伸手将门轻轻掩上。
宋若杉很快便听到了铁栓挪动的声响。
门的那边,楚夜阑终于抬起头来,转身时他矮身拾起了掉落于地上的宣纸,发现上头已洇湿了一块。
他只看了眼,便将发皱的宣纸揣入怀中。
楚夜阑款步往回走,捏了捏白额虎的脖颈,别再去了,知道吗
白额虎喵嗷一声,一掌拍在楚夜阑的手臂上,以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