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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封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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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来说,大司训是个自前朝就存在的组织。
早先由钦天监分离出来,由皇族长辈接管,专门负责监督皇帝的过失。
比如……纵欲贪睡,误了早朝。
二人匆匆走出静室,萧入云一个见谁了都能看心情怼两句的人,白如黛第一次见他如此严阵以待。
不等细问,一阵浓重熏香味道传来,苦得让人仿佛吃了一斤黄连。
自殿门鱼贯而入五位老者,三男两女,打眼一看,平均年纪在七十以上。
白如黛一见几人一丝不苟的形容、古板严肃的面孔,立时头皮发麻,想起那些年被夫子支配的恐惧。
乖觉地对萧入云行了个礼,臣妾告退。
溜之大吉。
主打一个陛下勇敢飞,出事自己背。
她贴墙溜到殿门,被一位比苍婆婆年纪还大的老婆婆拦住。
开口第一句:御前疾走失仪,目无尊上!
白如黛张了张嘴,那人瞪眼厉声道:衣发不整,伤风败俗!
……白如黛低头,发觉自己慌乱中没注意,误穿了萧入云的外袍,赶忙脱下来,朝他一扔。
萧入云也是习惯了,抬手接住。
几位老人见了这一幕,险些气死,凌冽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指着白如黛:冒犯君上,大不敬!
……白如黛深吸口气,一口粗气还没喘匀……
又被劈头盖脸训斥道:七情上脸,扭捏作态。
白如黛登时火冒三丈:什么玩意儿!
咋呼吸还有罪了
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就是理了
要不是打老人缺德……
那人接着:大呼小叫,举止无状!
萧入云赶在白如黛发作之前,走过来挡在她身前,对那老太太道:
贵妃言行皆由朕授意,实乃朕之过,请皇祖太妃垂训。
言罢不由分说,转身对白如黛道:退下罢。
白如黛跳起来就跑。
听身后老太太道:陛下颈子上是怎么回事
白如黛不跑了,白如黛蹿起来飞了,轻功施展到极限。
跟如意再三确认,萧入云不会被老几位生吞活剥,而是被围着听一天祖训。她放了心,洗漱一番,吃过早饭,便前往天牢。
人刚走出帝殿范围,迎面走来了周悔。
白如黛:如意在偏殿,陛下在炼丹炉。
白如黛:赶紧搬出几件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去解救他,晚了我怕他扛不住。
周悔苦笑了一下,臣是来找娘娘的。
他郑重一揖,低头沉声道:白相于昨日夜里去世了。
白如黛的脸色瞬间煞白。
4
自递了请辞的折子,白礼明每天都在被送行,宴赴了一场又一场,淫浸官场三十余载,全是人情世故。
席上,昔日同党们几杯酒下肚,往往开始惋惜,责怪白礼明逃得太着急。
太后只是暂时蛰伏,未必永久失势,将来东山再起,少了白相这左膀右臂,岂不可惜
最后一句,多少带了点调侃的语气。
白礼明不答,猛灌一口酒。
半晌,他道:来的路上我经过一家店,那家店专卖驴肉火烧,门口拴着头拉磨的驴。
诸人皆安静下来,看着他。
白礼明:那驴眼上遮着黑布,为了少挨主人的打和吃口好饲料,只管低头转圈,拼命拉磨。
他夹起一口肥嫩的鱼肉入嘴,慢慢咀嚼。
继续道:你们说,那驴知不知它视野被蒙蔽
我猜是知道的,他道,但它为了过上好日子,别无他法,只能接受。
原本它只兢兢业业地低头拉磨不问世事,干多少活,吃多少口粮,也还罢了,可它的主人是要出门的。
主人带着它上路,恐它不受控制,便在他前头吊一块甘薯。它于是心甘情愿地为主人拉车,只为了这一点甜头,便肯负重千斤、万斤……
有人嗤笑道:真是一头蠢驴。
白礼明朝那人看过去,饮尽最后一口酒,站起来道:你没有尝过甘薯的甜头,又怎知它不是甘之如饴。
只是现在,那头驴想开了,放下了。
主人只在需要它时,给它几块甘薯,其实主人从不曾正眼看过它。
它哪怕累死,也得不到主人的半分青睐,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被做成火烧,为主人换取最后的利益。
白礼明辞官,是因为他想做一匹马。
他记得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时,就很想做一匹马,驰骋于山水之间,自由自在。
奈何少时家境贫寒。
他坦然离席,大摇大摆地离去。
路过豆腐西施的铺子,看见赵有为与言肃。
二人吃豆花的动作僵住,齐齐看着他。
场面一时很尴尬。
白礼明施施然走过去,在他二人中间坐下,道:平常打远见了老夫就躲,这回你们怎么不跑了
赵有为:……没来得及。
三人默了默,哈哈大笑。
这一笑,似是将隔阂笑散了,只是往日里疏远,彼此之间就是想聊聊天儿,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礼明低头,想起三人的共同点,道:扪心自问,陛下是个好陛下。
言肃提防行人的同时,竖起耳朵听八卦。
赵有为直接两眼发光看着他。
白礼明:记得他登基前夕,曾找我深谈,言明君臣博弈,最好的下场是两败俱伤。
故而,他保证我的相权,我维护他的皇权,君臣齐心,方能各得其所。
时年陛下年及弱冠,言语虽稍显稚嫩,但他是真敢说啊,我愣了半天,圆滑了一辈子,竟不知如何作答。
老夫有一小女,胆大又皮实,常被人称‘莽撞’,在那个档口,我看着眼前的陛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她。
赵、言二人对视一眼,晓得他说得是如今的贵妃娘娘。
白礼明:于是我借口赶着回家给她过生日,试图逃跑。我自认演技一流,天衣无缝,结果陛下一眼便识穿了我的谎言,说那日不是小女的生日。
多吓人,你说说。更可怕的是,我至今也没想明白,陛下当年是怎么发现我说谎的。
赵有为经验老到:陛下常有惊人之举,习惯就好。
是啊,习惯了……
言肃道:扪心自问,丞相也是个好丞相。
赵有为也道:统筹政务,主持大局,无可挑剔。
白礼明意外地抬起头,看着他俩。
赵有为:就是不该有的花花肠子有点多。
……白礼明失笑,前所未有地感到一阵轻松,他从油腻腻的板凳上起身,对二人作揖。
二人赶忙还礼。
白礼明回家的脚步变轻快了许多。
府中一片乱糟糟,管家正指挥仆从收拾行李——从辞官那天起,白礼明已打算携夫人和孩子搬回祖籍老家。
他在院子各处溜达,看着下人们忙碌,走到白如黛的卧房附近,忽听一声闷响。
人没事吧
他推门而入,瞧见侍女小翠伏在地上,手边是跌开的旧匣子,不远处,散落着一把小小的长命锁,并两块银锭,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白礼明的脸色白了白,对小翠道:起来。
亲自上前,收拾起撒落之物。
他清楚记得,这是二十多年前,襁褓中的白如黛被他夫人程慧拒之门外,又被陆蓝野捡回家去。
他带着这两样东西登门,说是求陆蓝野夫妇收留他的小女儿,其实就是弃养。
用一百两银子加一把长命锁,他企图切断跟这个婴儿的一切关系。
陆家夫妇替他养了十二年孩子,期间没有半句怨言,不求半分回报。
若不是后来的那一场变故……
白如黛回到白府,白礼明知道程慧时常苛待她,但为了图个清净和家宅安宁,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程慧的种种行径。
他第一次想起重视白如黛,便是意图将她送到天子身边去……
白礼明想起捧在手里心长大的大女儿。
那才是相府的明珠,众星捧月般长起来,从未吃过一丝苦。
到了出阁的年纪,唯恐夫家选得不好,叫女儿受了委屈。他和程慧两口子好几宿不睡觉,捧着冰人送来的名册反复比较。
这也忧心,那也忧心。
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女儿的成亲之日,又是好几宿睡不着。不说嫁妆,光是排场所用的花费就是一百两的几百倍。
大女儿身着嫁衣的模样历历在目,他的女儿真好看,最好看,是天底下最美的仙女,哪个臭小子都配不上。
他依依不舍,将掩面的扇交到女儿手上,领着她出门,感慨牵着她手在葡萄架下散步讲故事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一转眼她已长大。
——他从未牵过黛黛的手陪她散步,给她讲故事。
唯一的一次,是某个冬日的深夜,他回府,发现白如黛在院中罚跪,满头满身覆雪,远看还以为是个小雪人。
他把冻僵的小女儿抱回卧房,路上对她道:
性子别这么倔,下次顺着点程慧,你也能少吃些苦头。
她许是烧糊涂了,伏在他肩头呓语:你是谁
他道:我是爹爹。
岂料她道:我没有爹爹,我的爹爹早死了。
……
他也看不见黛黛穿嫁衣的那一天了。
听天子话里话外,有意传位于萧景和。
放眼萧氏那几个不成器的年轻皇族,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天子还有大婚的必要吗
他连天下都想着放弃,又怎么会想起给黛黛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