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归来（一）
1
秦氏一处宅院。
距离三十三天暗卫神兵天降,护着马车杀出重围已过去了半日,除了萧入云,另外三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
小花园里黄叶浅浅,初见秋的萧瑟。
四人围坐石桌。
秦芰惊魂未定,执壶的手尚有些抖,给白如黛倒了杯压惊的酒,道：
这是我家传古方所酿甜酒,不比老太君的‘仙人醉’逊色,你尝尝。
白如黛接过她递来的小小玉盏啜一口,目露惊艳,立即转向萧入云,自然而然喂到他嘴边,好喝的！
萧入云低头,就着她手浅尝。
此举秦心看了觉得稀松平常,孰知天子习性的秦芰却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宁死也不与人坐连席、食同器,滴酒不沾的萧入云吗别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吧
几乎有种请人来做法,收了这妖孽的冲动。
秦芰看两人腻歪,又有些酸涩,分别给自己和秦心倒了酒,一口闷了,酒盏重重一放,凝视萧入云：
你跟那个混蛋商量好在哪接头我送你们过去。
萧入云与白如黛齐齐转头,看着她。
白如黛道：虽然脱险了,但毕竟还在晋州地界,肯定还有旁人暗中监视,还是不要麻烦你了。
拉倒吧,正因为是晋州地界,你们才需要我保驾护航。秦芰嗤之以鼻,指着他俩,两个人凑不出一对好胳膊,逞什么强。
双臂受伤的白如黛：……
单臂脱臼的萧入云：……
萧入云缓声道：据我所知,萧景和不欲将你牵扯进来。
秦芰：他说的话我就得听吗假惺惺。
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求我保护弟弟的时候,怎么不说害怕把我牵扯进来现在利用完我了,才说不将我牵扯进来
你们萧氏的人都是这么过河拆桥、翻脸无情吗
白如黛眨眨眼,道：你是想见萧景和吧
对,咋了。秦芰直言不讳。
萧入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道：这些时日,你似乎变了许多。
秦芰一怔,面色微微涨红,低头一瞬,下巴复又抬得更高,那是因为我想通了。
情不自禁将目光转向白如黛,人就这一辈子,与其囿于深宅做个淑女,博取好名声,不如活得恣意些。
从前她想要的东西从不肯主动开口,只能等着别人送,如今她可以自己去争取。
白如黛与她目光相撞,赞同地点头。
秦芰从她清澈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举起酒盏,面对萧入云。
儿时不懂事,多有得罪,我在此仅代表我自己,向陛下赔罪。
萧入云微感不解：你所指何事
秦芰：……
她儿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曾觉得命运不公,并把这份怒火撒在萧入云身上。
此时正是双方开释前怨的好时机,但是萧入云不记得了。
秦芰再次盯着萧入云确认,他目光宁静且坦然,并无故作扭捏之态,说明他是真的忘了。
如同将秦心从记忆里抹去那般,也不记得与她从前种种。
但是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天子城府深、心眼小、爱记仇,怎么可能不记得
秦芰只当他明知故问,不肯轻易原谅自己,好等着来日翻旧账,再伺机报复。
她眉头蹙了起来,萧入云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接过她的酒盏,一笔勾销。
让秦芰又是意外一愣。
萧入云举盏将饮之际,余光瞥见白如黛正注视着他,忧心忡忡。
萧入云：缘何是这副表情
白如黛正要答话,对面哗啦一声,秦芰一头栽在桌上,碰倒了酒壶杯盏。
白如黛一惊,刚要站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歪,栽了回去,也伏在桌上不动了。
桌子另一头,默不作声的秦心放下酒盏,露出一抹歉疚之色,然后,她把头转向萧入云。
你怎么没晕
萧入云在白如黛倒下的第一时间去扶她,试她的呼吸与脉搏,确定她呼吸均匀,脉象平稳,并无中毒之兆,方稍稍放心,回头看着秦心。
我这迷药沾唇即晕,为何她俩都倒了,你却没事
这就麻烦了,秦心尴尬地挠了挠眼底血痣,本来是为了对付你的,要不……你配合一下
萧入云冷然道：我能问问原因吗
秦心简短道：
姑姑来我家是为了找你,我爹却让你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若是得不到你这个人,姑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必须把你带回去,交给她。
她口中的姑姑,指的便是郑狄的夫人。
萧入云：多此一举。
啥意思
萧入云对她视若无睹,起身就要唤人。
秦心迅疾将一柄短刀横在了白如黛颈上,阻止了萧入云开口。
你个外人,不懂我们家族内部的事端,秦心威胁地看着他,我爹爹年轻时,家族长辈逼他立誓,要他死守青锋镇,终身不得离开。
他守了青锋镇一辈子,如今整个镇子都是他的心血,一砖一瓦,街上的一块石头,也与他息息相关。
可是近年来,郑狄觊觎青锋镇,想要从我爹爹手上夺走镇子,变成他的私有财产,他夫妻二人正愁抓不到我爹爹的把柄,你……
因为山里有金矿萧入云淡声打断她。
这句话却像是一句惊雷,炸的秦心险些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萧入云一动不动注视她手里的刀,随口答道：此类欺上瞒下的秘辛,若非令尊亲口告诉我,我定然不知。
你胡说！秦心大声道,我爹连族里人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你
有时候,外人比家人更可靠。
萧入云反问：
你怎么知道,令尊不是因为眼看秘密保守不住,独吞不了巨额财富,又不想同族人以及郑狄瓜分,才不得不找天子合作
秦心眼珠转来转去,犹疑不定,你是说,你跟我爹私下里早就达成交易了
你若不信,回去问他便是。
我是要回去,秦心道,但是要带着你一起。
她将短刀越发逼紧白如黛的脖子,你不许惊动你的护卫,乖乖跟我走,等我跟爹爹确认你所说属实,我自然放你回来。
萧入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道：你不想见谢识航了
这跟谢识航有什么关系！秦心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你还有脸跟我提谢识航,若不是你逼迫他,强行将他留在京都为你卖命,我早就与他双宿双栖了。
谢识航是这般同你说的萧入云眸色渐冷,你将我大魏臣子当成什么了朕肆意拘禁的无能之辈吗
谢识航为官是因他心怀抱负,比起他的抱负,你是被他抛弃的那一个,我不信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非要等着别人说出来吗
秦心被他冷峻的神色吓得愣了愣,低头看看昏睡的白如黛,你、你方才……不是这样的……
在此之前,她只将他当成个动辄被白如黛护在身后的软柿子,比起传说中尊贵端严的天子,他更像个温文儒雅的隐士。
为何瞬间竟转变了这么多
萧入云语气放缓：
你有空自欺欺人,不如想一想,苦恋一个抱负大于情爱之人究竟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秦心抢道,等此事过去,我就去找谢识航,把他给娶了！
萧入云：……
萧入云：谢识航眼下外出办案,不在京都。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心居然道：我知道,他去调查的那个人还是我帮他找的呢。
看来二人时常通信。
萧入云点点头,好,你放开白如黛,我跟你走一趟又有何难。
秦心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当即站起来,警告道：你可别耍花招。
萧入云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看我这副情形,能耍什么花招
的确,他瘦骨如削竹,病容恹恹。夏衫广袖轻薄,风来摇曳浮翩翩,仿佛能把他刮倒。
而秦心有武艺傍身,自得地一抬下巴,示意他走前头。
萧入云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转身将一方对折的手帕垫在白如黛脑袋底下,才随她离开。
三十三天的暗卫守在院墙内侧,这次领队的是十九。
见天子出来,十九颇感诧异,忙低头行礼。
萧入云道：原地不动,即日起,听命于贵妃。
十九呆了呆,虽满腹疑问,但暗卫习惯了唯命是从,于是果断应声,目送天子走向一旁马车。
车是为了白如黛、萧入云二人离开准备好的,二人的行李还在车上。
秦心警觉一拦,作甚
萧入云面无表情：你要我走着同你回青锋镇吗
秦心：……
观他一副惫懒形容,只怕人还没到,就先累死了。
而且他明明可以叮嘱侍卫将自己抓起来,却没有那么做,可见果然心中坦荡,光明磊落。
秦心本就是直来直去的小姑娘,心机不深,此时信了大半,天子确跟她爹爹私下有交易。
是故侧身一让,看萧入云钻进马车,自己则驾车,赶往青锋镇。
2
车驶出长街,立即被一伙人盯上。
……领头的人眼睁睁看着这辆车从自己面前大喇喇、张扬、毫不遮掩地驰过,心里有一万个纳闷。
首先,排除天子在车上的可能。他对手下道,赶车的只是秦家旁支那个黄毛丫头,没有一个暗卫追随,他怎敢出来玩命
而且这车,看方向是往里去的,而非往外,天子有病吗他不往外跑。
冯参军英明,手下赞叹道,指定是一出调虎离山,咱们切勿上当。可别忘了,孙校尉是怎么死的。
他口中的孙校尉,正是昨晚被萧入云一击毙命之人。
姓冯的参军慎重点头,笃定天子还缩在秦家宅院中不敢出来,谨慎起见,还是派了两名士兵,跟上马车。
自己则专心盯着前方宅院,只等郑刺史的命令一下,就进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