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死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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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事情的原委便是如此。朱玄素端起桌上茶盏慢饮,说了半天,口干舌燥。
她对面,白如黛凝固了般一动不动,好像三魂七魄被抽空,只剩了薄薄的躯壳。
朱玄素感觉敲上一敲,她立时会碎。
事实是有些难以接受,朱玄素想了想,……节哀顺变。
白如黛置若罔闻。
外头杂耍和戏班悉数到了,正敲锣打鼓,人群喝彩阵阵,无比热闹。
嘈杂声入耳,白如黛只觉那样遥远,她呆滞转头,看着坐在窗框上的三十三。
三十三则死盯着朱玄素,他屡次要杀朱玄素,都被白如黛制止,此刻全身散发着不开心。
白如黛把头转回来,深吸了口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朱玄素：追溯起来,十分久远。大概十年前,萧景和逼宫失败,先帝震怒废储。不久之后,意欲立十三岁的二皇子萧入云为太子,引起反对声一片。
按理说,皇位的继承与我等平民百姓有何相干,无论谁上位,骂就完了。但我师父当时也十分反对。
她老人家一向醉心医术,冷淡不问世事,更何况是政事,当时却破天荒说了一句,若萧入云继位,大魏危矣。
后来萧入云被立为新储,我师父用尽所有人脉,想要与他见一面,奈何天家与百姓之别犹如云泥。
我对师父的行事与态度感到纳闷,师父却不许我追问。原以为此事作罢,不料想,半年后,萧入云找来了凤首山。
白如黛轻声道：他自己一个人吗
朱玄素点头：他是来求救的。
他感觉自己不对劲。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对一切提不起兴趣,思绪难以集中,行动迟缓。
宫宴上父命难违饮了几杯酒,开始出现幻觉,轻时总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严重时能看到死去的人。
宫中的御医他信不过,父母更信不过,我师父是当世神医,所以他来找我师父了。
我师父惊异问他,如何寻到了凤首山腹地的药庐,要知道师父爱人也讨厌人,将药庐安置得很是隐秘,一般人走到半山腰就得迷路。
萧入云说,他自八岁起,每年都要来凤首山爬个几遍,进山犹如回家。师父听完他的话,当场给他开了一堆苦药,治他的满口谎言。
白如黛忽然道：不,他说的是真的。
朱玄素：
朱玄素：何以见得
因为我……白如黛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你接着说。
朱玄素诧异看了看她,继续道：
他怀疑自己得了疯疾,偷偷查遍医书未果,迫不得已,来找了我师父。
我师父说他怀疑得对,他自述的那些症状,与疯疾前期征兆十分相似。
且慢,白如黛抓住疑点,普通人缺乏医学认知,生了病的确容易胡思乱想。
我有次得了风寒,遗嘱都立好了,结果喝药睡了一宿,第二天活蹦乱跳,啥事没有。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往疑难杂症上想。陛下当年不过也是个少年,他又不懂医术,是怎么判断自己得了疯疾的
朱玄素：你不知疯疾遗传吗
这玩意还遗传白如黛一下子悟了,声音压低。
所以先帝是得了疯疾走的喵呀喵呀,这可比吃了个井水浸的寒瓜还刺激,这属于超级大瓜吧
朱玄素：……
朱玄素：……
朱玄素：……
朱玄素注视她良久,对她都有点怜爱了。
萧入云没告诉你他的身世吗
白如黛：什么身世难道得疯疾的不是先帝,而是太后看着也不像啊
通常来说,一个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刻是在床上,朱玄素叹了口气,萧入云防着别人也就罢了,连你都……你们在床上一句知心话不聊吗
白如黛：啥意思
朱玄素：……
挺好,一个心纯似雪,一个腹黑如渊,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朱玄素服了,活该在一起,锁死得了。
话音落,白如黛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难道说萧入云的生母另、另有其人！
高冷神医欣慰道：总算明白过来了,恭喜你,吃到了超级大瓜。
白如黛：……
白如黛：是谁
不待朱玄素回答,她猝然想起来,皇陵先帝墓前那尊女子的石像。
萧入云说那是他的母亲。
白如黛当时以为他在说笑。
她发现了,萧入云一直在说真话,但因为内容往往过于惊悚,所有人都觉得他在骗人。
所以那日在皇陵,他笃定地说出酒不对劲,是基于过往的经验。
滴酒不沾也并不全因为怕麻烦。
他那样惊慌失措,是因为看见了幻觉吗
即便害怕,也没忘了牵住她的手。
师父一开始不打算收治萧入云这个病人,朱玄素道,我们对疯疾的了解有限,国之储君不比常人,一个治不好,贻患无穷。
我当时医术小有所成,年少气盛,说动师父,担任了萧入云的主治大夫。
经过一番商议,我与他说好了,预防为主,一旦他确诊或者发作,我立即杀了他。
这十年来,我钻研出什么新药他都愿意试一试,我们也曾尝试搜集疯疾患者试药,但收效甚微,病患之间的差异太过悬殊。
直到两年前……朱玄素说到此处,蓦地止住,目光微微闪烁。
白如黛：两年前怎么了
朱玄素不确定能不能将越渡的事情告诉她,毕竟事关重大。
没什么,她道,总而言之,经过不断试药,萧入云病情得以延缓,症状与十年前相差无几,不再继续恶化。
坏消息是,他身体日益羸弱,到了不堪重负,该停药的时候了,可一旦停药,后果谁也不敢保证。
白如黛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我在善济堂碰到他,他是不是正在试新的药
朱玄素目光游移,那药每月初五日服食一剂,药效维持一整月,能使他如同正常人一样思考。
白如黛联想到萧入云每月开头那几日的虚弱。
副作用呢你是一点也不提。
……朱玄素略显心虚,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也被他骗了,萧入云他跟个赌徒没什么两样。
药试了两剂,无异于抱火卧薪,他分明心中有数。
我准备将药停了,也告诫过他,切勿行险侥幸,他嘴上答应得痛快,转头就过河拆桥,偷记下我的零散方子,分别去骗我师父与师姐。
白如黛顿悟,所以那天他带我去慧园找姑姑……我岂不成了他的共犯
朱玄素：你以为呢
白如黛：我以为他是怕我在宫中无聊,带我出去散心,顺便给我找个事做……你不知道,那天的晚霞可好看了。
……朱玄素质疑的眼神盯着她,你与他朝夕相处这许多时日,就没看出一丝异样吗比如他做什么都慢吞吞的。
白如黛：……
朱玄素面带嘲讽,嗯贵妃娘娘
白如黛：从容优雅,我以为那是帝王的威仪……
朱玄素：情人眼里这么出西施吗
白如黛憋屈道：我又没学过医,那你现在告诉了我,我不就知道了吗
朱玄素微微一笑,看在她同为受害者的份上,放过了她。
他付出良多,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这十年我亲眼目睹,绝不允许他有任何差池,新药必须停,所以小白,靠你了。
白如黛抬头,看着朱玄素。
朱玄素告诉她这些,就是为了找她帮忙
朱玄素：不妨再告诉你,一国之君这个位置对萧入云情绪影响很大,大到……没有情绪。
你见过充满气的猪膀胱吗表面越是光滑,说明内里越是压抑。
萧入云与之好有一比,这两年我时常觉得他处在爆炸边缘,他表现的越是和颜悦色滴水不漏,内里越是疯狂无法自处。
他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只能越陷越深。
道理我都懂,白如黛道,只是你能不能换个比喻。
朱玄素：你就是那个突破口,他认识你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你知道吗他发觉自己喜欢上你的第一件事,不是欣喜自己的病情找到了新的出路,而是跑来威胁我,不许我打你的主意。
白如黛拔腿往外走。
朱玄素：哪里去
去喜欢萧入云,白如黛斩钉截铁,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的笑容,又是忧伤,又是释然。
他拒绝我不是因为不喜欢我,而是因为他有病。
这我就放心多了,多谢朱神医。
这时,三十三忽然指着窗外,摇手示意白如黛。
白如黛不解,他径直翻出窗去,白如黛跟到窗前,只见沸沸泱泱的人群,不断有人陆续上山。
来往皆是达官显贵,因而皆都身着绫罗绸缎,放眼一望,可谓满目华翠。
白如黛看着看着,人群中有几个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几人作富商打扮,有个人面孔甚是眼熟,只是隔得太远,瞧不真切。
从那几人走路的模样来看,无疑是练家子。
商人走南闯北,有武艺傍身本不稀奇,但是很快,三十三的身影掠下人群,与那几人交上了手。
五招之内,竟难分难舍。
白如黛蹙眉,寻常武夫绝对接不了三十三五招,她心下一凛,扭头往外冲。
姜太君堵在房门处,风风火火作甚
外祖母,有武人乔装成商人闯入,快叫人！白如黛说着,就要冲出去干架。
姜太君波澜不惊,那是我请的护卫,今日来的贵客众多,我担心发生意外。
白如黛身后,安坐的朱玄素幽幽道：你外祖母说谎。
姜太君头一歪,看向朱玄素,这位招人烦的小辈是
朱玄素起身,苍婆婆门下弟子朱玄素,见过老太君。
姜太君温声道：原来是苍姐姐的徒弟,你怎么上来的
朱玄素：以一种省时省力的方式,被托运上来的。
姜太君点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话未落地,她斜杖一敲,门边架上一只玉雕山子应声倒下。
霎时间,四面墙壁连同地面仿佛活了过来,起伏涌动,白如黛连忙稳住身体,脚下长出排排尖刺,逼得她步步后退。
不过眨眼功夫,山顶高阁组成了铜墙铁壁,门窗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