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启程（四）
5
守在山门的众人见天子与贵妃出来,均松了口气。
随后,大队人马就此分离成两拨,天子带着贵妃及必要的人员稍作修整后,正式启程,前往晋州。
白如黛钻进舒适的马车,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坐那个华而不实的大车了！
他们需在天黑之赶到投宿的驿馆,是故车速有些快。
上车之前,白如黛挂心天子的手腕,问宫人要了些冰块,用帕子包着。
她朝对面招手：陛下,你来。
天子看着她。
……白如黛反应过来,竟敢指挥天子,她应该是不想活了。
她起身,正要坐过去,萧入云落座她身侧。
白如黛眼睛瞪大。
怎么萧入云道,不是你让朕坐过来的吗
是。白如黛答应着,赶忙将手帕系上他手腕,有点凉,陛下忍一忍。
冰块压上肌肤,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萧入云还是皱了皱眉。
看来他是真的不耐疼。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次次把匕首往自己身上扎的
令人费解。
白如黛后悔把匕首还给他了。
那匕首还是她送的。
她送他匕首的初衷,是希望他保护自己,没想到给他伤害自己提供了便利。
念及此,白如黛去抬他另一只手臂,萧入云不自然地往后躲了躲,做什么
我看看陛下半个月前的伤。
已经好了。
我看看留疤没有。
关你何事
……白如黛哑口无言半天,安慰自己说,他遭人下毒,他心情不好,我让着他。
她从小桌的点心盘里取了一块,当成天子,狠狠咬了一口。
萧入云低头看了会儿腕间粉嫩的手帕,问道：后悔吗以你的名义促成这次出行。
白如黛嘴巴鼓动,抬头看他,道：陛下不是想做明君吗压力转嫁给白礼明挺好的。
一个是继位不久的年轻新君,一个是树大根深的权臣,前者不得不屈服于后者的权威,施以怀柔。
经由慧园众读书人的嘴一编排,一宣扬,谁能不道一句陛下好惨。
这三天,已经开始有人骂白家父女了。
萧入云道：即日起,你背负的骂名只会更多。
白如黛想了想,道：他们会当面骂我吗
萧入云：他们当面只会恭维你,竭尽所能奉承你。
那我有啥好委屈的白如黛道,骂就骂了,我又听不着。
她：陛下事先同我讲明了利弊得失,是我自己决定要合作。我想见萧景和,也想要自由,前半辈子的心愿一举得逞,我不后悔。
萧入云：你后半辈子的心愿是什么
日子平静,吃喝不愁。
……是她。
白如黛好奇：陛下的心愿是什么我是指……萧入云的心愿。
萧入云沉静道：死得有尊严。
白如黛：……
历任帝王驾崩,入殓时哪个不是穷尽奢华,又怎会没有尊严
白如黛失笑：陛下又在说笑了。
你想过没有,萧入云道,你可以直接找我求助。
白如黛放下手中的点心,啥
作为……朋友。萧入云道,让我放你自由,帮你见到萧景和。
那不成,白如黛道,陛下已经对我很好了,正因为陛下是我的朋友,我才不能得寸进尺,占你便宜没够。
朋友是互相帮助。白如黛说着说着,得意忘形靠过去,上手拍天子肩膀,未等张口,萧入云侧眸,微冷的目光落在她手背。
白如黛讪讪收回爪子,挪回自己的位置,臣妾逾矩。
老实了。
老实不到半柱香,她：陛下陛下,我还有问题。
萧入云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卷书,正安静品读,闻言不理她。
白如黛：陛下与臣妾出行,太后她老人家知晓吗
在她的认知中,出门须得告诉家长。
许是被程夫人欺迫惯了,她在相府时每次出门,总要先想好由头,说服程夫人。
她猜测天子有些秘密行程不能让太后知道,所以才总是从密道里走,京都范围之内短时间来回,很好隐瞒。
但如今出的是远门,偷偷走不现实,是故才有了这次大张旗鼓的贵妃祭母。
太后日前去了大觉寺为天子祈福,于情于理都该请示一声。
萧入云言简意赅：太后乐见其成。
白如黛：啊
萧入云并不解释,将书卷举高,隔开了白如黛的视线,摆明不想再同她闲聊。
……白如黛识趣地没有追问,看了看天子,转而从车座底下拖出巨大一件包裹。
巨大。
萧入云读着书,听对面稀里哗啦、叮当作响。他缓缓把手放低,从书页上方露出眼睛,看过去。
白如黛铺了一地零嘴和玩具。
花生松子糖瓜沾、风筝陀螺九连环……应有尽有。
一只蹴球逃离白如黛手掌,路过萧入云脚边,往车厢边缘滚去,他拾起,板着脸正要开口。
白如黛：谢谢陛下！欢快地伸手把球拿走了。
萧入云：……
他：白如黛,你一刻也闲不住吗
白如黛抓起一套乞巧板,热情洋溢,一起玩吗,陛下
……萧入云决定了,明天起,他要换辆车。
6
时近傍晚,翠华楼陆陆续续开始上客。
一楼大厅,蓄有一汪碧池,水面清澈如镜,漂浮着鲜花与美人们的花名牌。
碧池周围拦着锦缎,拉开了人与池子的距离。
进门的客人可以掏钱买上一根金枝,来到池边,以金枝轻点美人的牌子,牌子上巧设机关,一点即沉,从水底通道直送到客人面前。
客人便可执牌子上楼。
若没有相熟的美人,也可随缘点中一个。
这项荒淫的雅趣,称作点金枝。
那点牌的金枝也分三六九等,便宜的是略作修饰的寻常梅枝、桃枝等,最贵的由真金锻造而成,每日限购三根。
通常都由各大青楼常客——李慎李小侯,一人买走。
楼中管事路过碧池,察觉李小侯今日不同以往,没有进门就开始点牌子,站在池边举着鱼竿一样举着金枝,呆呆出神。
安静的有些诡异。
管事凑近：小侯爷点了哪位姑娘公子我给您叫去。
李慎猝然回神,受了惊吓似得,瞪他一眼,随即不耐烦道：去去去,今天没心情。
今日清晨,他听从皇帝表哥的命令,安排一家人出城。
他只知那家人姓郑,看那家的长辈,还有点眼熟,似是在宫里见过。
李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虽不聪明,却也没傻到去盘根问底。
他甚至连面都没敢露,只派遣心腹出面护送,躲在远处,看那家人出城走远,便回来了。
往日里,表哥也间或麻烦他一些小事,事后给他丰厚的报酬。
但今次不知怎么,李慎总预感有些不对劲,好像有大事要发生。
他直觉很准的,有一年预感他爹要挨揍,结果他爹就因为藏私房钱,被他娘揍了。
这次的预感比他爹要挨揍还不祥,导致他一整天心神不宁。
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皇帝表哥离京的缘故吗
李慎苦恼地摇摇头,哎呀呀,想不通。
哼,自己带着老婆出门逍遥快活,留我在家当苦力,到底谁是哥。
他话音刚落,金枝失手滑落,叮地敲中一枚花名牌,楼上某个房间门前悬挂的铃铛应声而响。
一女子推门而出,站在栏杆处叉腰大骂：
李慎你个天杀的,说了别再来烦老娘,你还来,还来,今日我就让你脱层皮！
李慎听见声音,先是一僵,悚然转身仰头,紧张地抓住管事,啊啊啊,我不想要影香啊,她老打我……
没说完,女子怒道：你拒绝一个试试老娘抽不死你！
亲自下楼,揪着李慎的衣襟拖回房。
整个翠华楼回荡着李小侯的哭爹喊娘。
诸人已见怪不怪了。
*
包裹是如意准备的,怕她心爱的黛黛闷死在路上。
萧入云大体扫了一眼,全部玩具加起来不超过五岁,也不知如意眼里白如黛到底是个什么形容。
最成熟的当属那只九连环。
白如黛解了一个时辰,从悠闲哼着歌、到抖腿、到逐渐暴躁。
偏她还是个死心眼儿,不撞破南墙不放弃。
拿来我看看。萧入云实在看不下去。
白如黛踌躇把玩具奉上,低头沉思,想着待会儿天子要是解不开,怎么圆他的面子。
还没想好,头顶传来萧入云的声音,好了。
白如黛：……
她看着那只散开的九连环,人都傻了,呆呆道：陛下你说实话,我不笑话你,你私下是不是偷偷练了
头一回接触,稍微看一看就会了,萧入云诚恳发问,这东西难在何处
白如黛：……
白如黛：可是这样显得我很笨啊。
萧入云低眉看她一眼,道：我错了。
修长手指摆弄几下,将九连环复原,递还给她,你当无事发生罢。
白如黛：……
显得她更笨了啊！
萧入云轻咳一声,宽慰她：这玩具跟智力无关,只要细心些,谁都能解开。
白如黛木着脸举手：臣妾申请换车。
刚说完,驿馆到了。
7
京都城外的四方馆原为接待他国使臣或宾客所设,驿丞早些时候得了天子要来此投宿的消息,忧愁便刻在了脸上,接连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
这就是白如黛挨骂的主要原因。
上头只需一个念头就要兴师动众,众只觉惶恐。
差事办好了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办不好就送命。
不幸中的万幸,天子虽尊贵、疏离,但举止言辞比较随和,而贵妃看上去……看……
这也太可爱了,驿丞心说,说好的妖妃狐狸精呢
派去侍奉的女使抱着两大包零嘴回来了,一脸古怪。
这是贵妃娘娘给的,说让我给大伙儿分分……大人,你看你吃点啥。
驿丞：……
阴谋,这里头肯定有阴谋。
驿丞警惕地道：娘娘还跟你说什么了
女使已经嗑上了瓜子,她说她没钱,赏赐不了金银,很是抱歉。
女使：她还管我叫姐。
驿丞：……
阴谋,绝对有阴谋！
白如黛长这么大,虽是第一次离京,但她自小野惯了,没有半点离家的不安,反觉得自在。
尤其驿馆的人比宫里少,规矩也没有那么森严。
她安顿好了,担心天子没有内侍官和如意在身边会不习惯。
想到这里,她蓦地惊觉,自己入宫两个月,还不知道内侍官叫啥。
这个人犹如天子身旁最趁手的一件工具,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该隐身时,绝不让众人察觉他的存在。
白如黛一边惊异,一边往天子的住处走,将要靠近时却被侍卫拦住。
娘娘还请止步,陛下口谕,禁止打扰。
白如黛：我,是我。
侍卫：……陛下说了,指得就是您。
……白如黛无奈停在原地,望着驿馆中央那幢馆舍,新的疑问浮上心头。
天子居所,缘何没有重兵把守仅寥寥几个侍卫,当真安全吗
还有,今日在陵园那一幕,她总觉得天子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安好。
再者,内侍官他到底叫啥
好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