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凤凰翎(二)
这……算是鸟吗
当然算啊,你看它有翅膀,毛还这么多。
那它为什么不醒,是死了吗
萝浮从梧桐树上跳下,怀中小心翼翼捧着一坨。
孩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
先前的小女孩轻轻抚上那绮丽的身体,细碎的阳光斑驳洒在其上,折出道道瑰虹,看久了甚至会使人产生一种光彩夺目的眩晕感,姐姐,它是死了吗
不会。萝浮将手探入厚重羽毛下的胸膛,感受到有规律的起伏,它应该是睡着了。
至于为什么折腾这么久了还不醒。
萝浮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可能是冬眠了
小年:萝浮姐姐,这是春天。
……那就是春眠了,这么奇特的鸟,飞起来一定耗体力,睡沉一些,很正常。
小年赞成地点点头,冬天和阿爹进山打猎的时候,在山洞看到冬眠的熊,也是怎么戳都不动呢,放爆竹都不醒。
那,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小女孩问。
唰唰唰,一圈孩子齐齐抬头看着萝浮。
大大的眼睛里写满求知欲。
萝浮:……感觉知识面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低头看看怀里沉睡的大鸟,后者微微动了动,脑袋在她掌心寻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无比甜美,长长尾羽翘动一下。
是巨型野鸡。萝浮抬头望天。
孩子们:哦——
又是跟着萝浮姐姐涨知识的一天。
无一人看见树后遗落在地的空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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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里灯火通明,守城的将军威风凛凛进门,被孩子熊扑了一脸。
爹爹,我们抓回来一只野鸡,那么大,巨型野鸡!在柴房!小年被大手拎着也不安分,又跳又叫。
顾大年摸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站成一座山,无动于衷,萝浮同款不以为意。
是真的,义父。萝浮紧跟小年身后,笑吟吟接过将军的铠甲佩刀,这次向朝廷交差有望,义父再也不必日夜担忧了。
顾将军不愿全城百姓担惊受怕,主动将进献珍宝的差事揽在自己身上。所幸微雨城这个地方得天独厚,外有深山密林,内有暗河数条,多生珍兽奇禽,起初捕捉起来倒也不吃力,但是日子久了,野兽也知此处危险,迁徙的迁徙,逃命的逃命,是故越来越难得。
萝浮脸上洋溢着笑容,义父快来看,我活这么久,也不曾见过这等美丽的……野鸡。
顾大年郑重点头,那我先去书房给国主写封文书,稍后便去柴房看看你们带回来的珍禽。将顾小年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往萝浮手里一塞,大刀阔斧地走了。
小年拽拽萝浮,姐姐,我们再去看一回那只‘巨型野鸡’好不好
走!
喜悦溢于言表,两人带着过年一样的心情手拉手来到柴房,推门,愣住了。
被小年打出弹丸捆住脚的野鸡不见了。
原地站了一位年轻红衣公子,金冠乌发,凤眸潋滟,绝代风华。
萝浮:你哪位
萝浮:我鸡呢
萝浮: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鸡
萝浮:把我的鸡交出来!
凤南秋朝她礼貌颔首,道一声借过,便要往外走。
须臾出了房门,听见身后呼喝道:站住!
手腕一痛,一枚铁丸滚落,缕缕红线纠缠在他腕间。
凤南秋也不知道自己只不过喝了顿酒的工夫,怎么就从树上转移到了……看起来,像是某户人家的柴房
不禁十分后悔不该去参加月老九千九百九十九岁的寿宴,这货顶着二十岁小年轻的脸,非要说自己过了今天就正式奔万,踏入中年神仙的行列了,怎么着也要在最后的良宵风流一把,做点年轻时不敢干的事——
比如说给准凤王找个媳妇。
不由分说往凤南秋手腕上套了根姻缘红线,翻开姻缘谱,从王母座下七仙女浏览到地府孟婆她干女儿。
最后凤南秋不耐烦,红线一扯,顺了壶酒仙的梦浮生,旋身下了凡。
月老在后头不甘心地喊:今日让你逃脱了没关系,日后自有命中的红线一生一世来缠你,阿秋别走——
……眼下凤南秋看着缠住自己手腕红线另一头的姑娘,在心里辱骂了月老一百遍。
凤南秋道:姑娘,你待要如何
他声音清冽,如古琴拨弦,空灵动听,萝浮有片刻恍惚,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你赔我的鸡。
什么鸡在下从未见过。
这么大,尾巴这么长,浑身闪闪发光。
凤南秋:……
萝浮:……
凤南秋:……
萝浮:……
凤南秋:你说的……应该是只凤凰吧
没文化,真可怕。
萝浮一阵面红耳赤,不管,总之你要赔我。
这时候,一直在旁观察两人许久的小年插嘴道:萝浮姐姐,你穿红衣,这位大哥哥也穿红衣,你们两个好像是要成亲哦。
凤南秋萝浮:……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义父,就是此人偷了鸡。
将军书房里,萝浮死命拽住红线一头不放,义愤填膺说了一通。
将军又摸一把脸上唾沫星子,将凤南秋上下打量一遍,沉吟不语。
萝浮抱着侥幸发问:义父给国主的文书,送出去了吗
将军哭丧着脸,八百里加急。
完了,到时候拿不出东西来上交,便是欺君。
萝浮眼中怒火似要喷到凤南秋脸上,都是你这偷鸡贼。
将军做人经验到底是多,制止道:看公子雍容气度,倒也不像是会偷鸡摸狗之人,阿浮莫要急躁,可能是那鸡自己挣脱跑了也说不定,离文书到镐京尚有半月期限,我们再找找。
萝浮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义父放心,鸡在我在。
凤南秋以为事情到此算个完结,他们凡人闹着要找鸡,关他何事,从容迈出一步,手腕一紧。
萝浮在他身后气呼呼,鸡一日找不到,你的嫌疑一日洗不脱,跟我一起去找。
凤南秋:……
顿了顿,姑娘,那真的是凤凰。
那你就赔我一只凤凰!
——
这一找,便是从暮色四合找到天亮。
天亮以后萝浮找来柳条青草,席地而坐,开始编草帽,自己戴一个,往凤南秋头上戴一个,兀自匍匐在地,命令道:卧!
凤南秋看了看沾着露水的草地,果断道:不要。
会打湿羽毛的。
姑娘由不得他做主,红线一扯。
凤南秋:……
堂堂准凤王数次要发作,奈何对方实力太弱,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于是忍了。
学姑娘趴在地上,虚心求教,你要做甚
萝浮道:既然凤凰找不到,我就捉个别的鸟代替,反正除了你,义父和国主也不晓得原先的野鸡是什么。
凤南秋点点头。
过了会儿,他目光落在红线彼端,纤细手腕上尽是斑驳伤痕,新旧都有。
凤南秋彬彬有礼地问:萝浮姑娘其实不是人吧
萝浮:……这话虽然说得对,但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萝浮是将军行军微雨城的路上,捡来的小花妖,灵力低微,差点枯死在干旱之年,倒在路边孱孱。
将军心生怜悯,用身上最后半壶水救了她一命。带在身边当女儿一般养大。
只是妖毕竟与人不同,人有三魂七魄,有来世转生,生前做了残害无辜生灵的缺德事,死后归了地府下了地狱,自有惩处。
妖只有元神,修行长生,万物皆与自己平等,若是做了错事,立时便有天雷劫难降至,小惩大诫,俗称现世报。
萝浮已经帮忙捕捉了太多的珍禽,旧伤难愈,又添新伤。
萝浮忙将袖子拉低盖到手背,浑不在意摆摆手:这点小伤算什么,能帮上义父的忙我就已经很开心,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义父,他只当我是遭遗弃的孤儿,并不知道我是妖。
凤南秋应下,只听萝浮道:你能一眼看穿我的真身,也算有些本事。
凤南秋点头微笑,刚想谦虚一把,听萝浮接着道:既然如此有本事,为何不想着乐于助人,做贼偷鸡不觉亏心吗
凤南秋:……
他与这小小花妖没有共同语言。
不知等了多久。
周围静谧得只剩下彼此之间的呼吸。
好不容易,两只蟋蟀一蹦一蹦从眼前跳过。
一条蛇蜿蜒爬过。
蜣螂推着圆滚滚的粪球走过。
蚂蚁搬家。
……
五体投地的准凤王平生第一回感觉自己脑子不好,侧头道:你确定……
萝浮不住以头点地,昏昏欲睡。
不咋呼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凤南秋不由伸手垫住她下巴,以防磕到,轻轻推了推她,这姑娘反而越发睡得熟了。
如此没有防备心,想必是个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命。
他无奈起身将她抱了起来。
一对麻雀叽叽喳喳从旁掠过,偷啄地上的黍米粒,其中一只感应到周围气场不对,未开化的小脑袋左右张望,瞄到草窝里的凤南秋,举起翅膀行个礼,炸毛拉着同伴逃走。
萝浮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心下焦急,慌乱之中抓住一处衣襟,呓语道:凤凰……还没寻到……心脏跟人类长得不一样,居右胸膛……要么击中它的心,要么捆住它的脚。
凤南秋低头,看向停在自己心口的手,腕下的红线有些松动,他眨眨眼睛,红线肉眼可见地自主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