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今昔谈【一】 > 第5章
敲了半天门,依旧没有动静。正当林凡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不住在这里的时候,对门开门了。
“你好。你是来找小夏的吗?”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扶着门框,慈祥的笑着。
“啊,奶奶好。我是他朋友,请问他还住这里吗?”
“他不住这里,只是偶尔回来搞搞卫生。今天碰巧,我让他帮我去附近超市买点盐,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林凡谢过她,就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夏哲衍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楼,他看见林凡,眼神中却并没流露出惊讶。
“奶奶,盐我帮您买了一袋。剩下这些菜差不多够您和爷爷一个星期了。没事在家多活动活动,您腿不好,少下楼。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就好了。我马上就会过来的。”夏哲衍帮她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哎,真是麻烦你。”老太太笑着把夏哲衍送出门,“你朋友还等你呢,去忙吧。”
等老太太关上门,夏哲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良久说道:“走吧。”
林凡上了副驾驶,看着对方开了二十分钟的车,最后停到了龙川区的一个小区里。
23层楼的电梯坐的让他有点耳鸣。林凡扶着头,跟着夏哲衍进了门。
很典型的北欧风格,装潢简约又不失格调,正对着门的落地窗能看到坐落在市中心的龙川湖。
夏哲衍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一声不响的递给了林凡。随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不说话。
林凡看着他,喝了几口水。也跟着走到窗边,望着楼下。
“原来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他抬眼看向对方,“风景真好。”见对方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林凡索性也不装了,“你该回来了。”
夏哲衍眼神移向他,笑了。“这几天,在下自由的很,不想回去了。”
“那这么说来,”林凡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是忘了我们当初怎么约定的吗?”
“当然没有。但在下现在觉得被您骗了。”夏哲衍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在下在新宅七年,没有任何收获,只是去您不允许在下去的老宅逛了一圈,就找到了对于在下来说十分重要的线索。大人觉得,这合情合理吗?”他见林凡不说话,接着说道:“且不说别的,这七年来,大人可曾有半点信任过在下,对于您来说,在下不过是一个可以被您所利用的有用的工具,对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林凡看着他,说道:“我不让你去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老宅是禁区,我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我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但那戒指是我的东西,你怎么样也该经过我的同意吧?再说了,我自认为这七年没有干涉过你任何地方,可如今你这般揣测我,你又有半点信任我吗?”
夏哲衍没回答,他直视着林凡的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房间安静的令人害怕,只有墙上的钟表走过的“滴答”声,却更平添了一份让人窒息的压抑感。
林凡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说道:“我让你去。”
“哦?”夏哲衍挑眉,“大人就不怕玄帮的秘密被在下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秘密是什么。”林凡垂着眼睑,摇摇头,“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让你去,但是,”他抬起头,看向对方,“你必须向我坦白所有你发现的东西。我这要求不过分,我有权知道这老宅深处所有的秘密。就像你说的,哪怕我们双方互相利用也好,至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夏哲衍诧异了,“您难道对老宅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吗?”他看着林凡疑惑的眼睛,那眼神不是装出来的。难道……真的是自己错怪了他。夏哲衍刚想说什么,房门被毫无预警地打开。一个青年妖娆地靠在墙上,手上还拎着一盒糕点,用极具引人遐想的声音说道:“亲爱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他在看到林凡的下一秒立刻停止了刚才的搔首弄姿,满脸的尴尬。“咳,家里有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他把东西放到桌上,溜到夏哲衍旁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来客,然后笑道:“这位应该是……玄帮的家主吧?”他瞄了一眼身旁的人,见没作表态,接着说道:“果然是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啊。”
“闭嘴。”夏哲衍皱了皱眉,随后又看向有些愣神的林凡,脑海里不禁升起一个坏心思。他狡猾地笑道:“在下可不像旁人,大人让在下走就走,让在下回就回。”
“你想做什么?”
“大人想让在下回去,可以,”他看向一旁的青年,“李浩然得跟着在下一起回去。”顿了顿,他接着说:“而且,他只听命于在下一人,并不属于玄帮。”
青年盯着对方,半天不作声。片刻,才说道。
“行。”他扫了李浩然一眼,压抑着有些恼怒的意味,然后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留下站在原地的夏哲衍不再理会,迅速离开了。
“什么情况啊?”李浩然问道:“我怎么感觉他对我很有敌意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让他误会了?”
夏哲衍扫了一眼他,随后讳莫如深地笑了,“估计是单纯看你不顺眼吧。”他拿起桌上的水杯,透过那玻璃朝门口看去,“走吧,带你去体验一下新生活了。”
三人回到新宅已经是晚上了,碰巧大家都在,夏哲衍为李浩然一一介绍了过去。
“人你都认识了,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就一点:别给我惹事。”夏哲衍瞥着他,满眼的怀疑。
“当然了,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吗?肯定不会的……”李浩然还没说完,身后朝他刺来的三枚小巧锋利的飞针被他灵敏地用四指夹住。他朝夏哲衍笑了,随后转身,把玩着手上的飞针,看着对方。
是一个站在刘尹身边的青年,眉宇间都透露着敌对的意味。
“简……嘉然,”李浩然朝他走过去,隔着桌子,与他对视。“刚见面就给我送个礼,可我无礼相送,这多不好啊。”
“玄帮不养无用之人,希望你明白。不过试试你程度如何。”简嘉然皱着眉,对眼前的人充满了不信任。
“哈哈哈,那,”李浩然将飞针用力地拍在对方面前,“你觉得我,可还行啊?”
简嘉然没说话,刘尹在旁边坐着,欲言又止。
“衍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李浩然转过头,本以为对方会护着自己,果然还是想多了。
夏哲衍把他的头按在桌上,看着刘尹和简嘉然,说道:“二爷见谅。他刚来,不懂事。多有得罪,还希望二爷别放在心上。在下会好好管教的。”他看向青年,“道歉。”
“对……对不起。”
“无妨。本就是嘉然先动的手,他也是为玄帮考虑。”刘尹温和的笑了,“也不用多责备浩然。”
“多谢二爷了。”夏哲衍松手,不再看旁边的人,走到林凡边上。他从回来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坐在沙发上对刚才的事情冷眼旁观。
还没等他说话,林凡便起身转开,一声不吭的上了楼。
夏哲衍愣住了,看着对方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林凡缩在被子里,听着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后,闭上眼,将身子背了过去。
夏哲衍踱到床边,看见他这样,不禁说道:“大人今天好像有心事啊,既然睡不着,不妨说给在下听听?”
“从我房间滚出去。”林凡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冰冷的盯着对方。
“白天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的。”夏哲衍弯下腰,双手抻在他身体两侧,脸凑向青年,“让在下猜猜,您是因为什么生气呢?”他故作无奈状,说道:“猜不出来呢,还望大人能够略微指点一二了。”
“你真是虚伪的可以。”林凡冷笑,强忍着内心的怒火。
“您不就喜欢这样吗?”夏哲衍笑了,挑眉看着对方。
“那个李浩然到底是什么人?”沉吟片刻,他问道。
“大人原来是在意这个啊。”夏哲衍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更让林凡恼怒。“李浩然原来就是在下的手下,跟在下一起当过一段时间的雇佣兵。这几天因为跟自己姐姐闹了些矛盾,怕挨揍,所以就躲到在下这里来了。他说话向来轻浮,大人不必信以为真。”夏哲衍顿了顿,接着说道:“您别看他这样,其实是很强的。”
“跟你比呢?”
“那自然是没得比了,他与在下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夏哲衍脸上笑意更深,“大人此问何意啊?难道您有了在下还觉得不够,想要继续收纳别人吗?”他的手指轻轻停在林凡的腹腔处,笑道:“在下提醒您一点,胃口太大,可是会伤及肠胃的。”
“那多谢你提醒了。”林凡不甘示弱,抬头与夏哲衍对视。
青年没说话,脸上挂着轻慢的笑。他直起身,俯视着对方。良久,说道:“您还真是……第一个敢在在下面前这样肆无忌惮的。”
“所以?”林凡蜷着腿,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扶着脸,挑衅的看向对方,“你不也离不开我吗?”
夏哲衍笑出声,长出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却未做任何辩驳之词。他坐在床沿边,想了想,问道:“那枚戒指,大人可了解?”
“你这就开始从我这里套情报了。”林凡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我说的可是让你坦白所有从老宅发现的东西。”
“在下可不是套情报,”夏哲衍的一双凤眼透着狡黠,“在下只是为了能替大人更便捷的找到老宅的其他秘密而已。”
林凡白了他一眼,随后认真说道:“这枚戒指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不清楚,但我父亲跟我说这是我祖父的东西,要把它保存好。”
“您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夏哲衍吐槽了一番,随后说道:“这戒指和您手上的手链,有相似的气味,想必二者出处应该是相同的。”
“什么气味?”林凡有些奇怪,他从被子里伸出手,将手链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一般人是闻不出来的。”夏哲衍笑道:“在下当雇佣兵之前,身体曾经受过改造,各方面的机能都要胜于常人,所以才闻得出来。”他拉过林凡的手,看着那串手链,“在下记得,您曾说过这是您母亲的遗物,对吧?”见对方点点头,他又说道:“恕在下直言,令慈生前,是否遇到过危及性命,却化险为夷的事情?”
林凡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对。妈妈曾经受过重伤,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好了,我当时年纪太幼,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就对了。”夏哲衍看着他,笑道:“这串手链,相当于一个护身符,可以为主人挡一次灾。但只有一次。”他示意林凡看去,“看到这里的接口了吗,它断过,证明这手链曾经救过令慈性命。”夏哲衍凤眼微眯,问道:“大人还记得,这手链是令慈从何处得来的吗?”
“我没印象,我当时才三、四岁。”
“若是能知道是什么人给的就好办了。”夏哲衍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您刚才说,那戒指是属于您祖父的东西?”
“是。不过我是听我父亲说的。”林凡看着他,“我没有见过我祖父,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经去世了,这玄帮也是我祖父一手建起来的。”
“有意思,”夏哲衍别有深意地笑了,“看来想在短时间内就解决疑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目前发现的很多疑点,都与您祖父有关。不过,”他话锋一转,突然凑向林凡的脖子,惹得对方往后缩了缩,“您身上也有奇怪的地方。”
“我?”
“是。”夏哲衍笑道:“大人身上有一种普通人没有的气味,这味道仿佛是被什么人故意弄在了身上,用来压制您本身的气味。在下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不清楚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压制我本身的气味?”林凡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若有所思。
“大人,”夏哲衍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您好像,远比您看上去的要让人起疑的多。”他压低声音,说道:“您还有多少事情是有所保留,没说出来的?”
“你不也一样。”林凡笑了,“关于你的过往,你从来都只是只言片语,用来搪塞我罢了。”
“在下说过,之前一直是以雇佣兵的身份行动的。”凤眼中流露的笑意毫无热度,更多的透露着危险,“而且在下向您承诺过,除了过往,在下任何事情都不会欺骗您。”
“也就是说,关于你的过往你在骗我。”林凡看着他,“你根本不是什么雇佣兵。”
“在下还是那句话,过分清醒,未必是件好事。”夏哲衍的双眼幽暗的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深渊,“很多时候,大人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他站起身,看着沉默的林凡,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大人早点休息吧。”他转身欲离开,却又想起什么,背对着对方,说道。
“在下肯定会让您好好活着,大人只需谨记这点便好。”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炎热。傍晚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吹着空调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当然,这指的是在章洛出现之前。
“夏天你也能感冒?”黄杜清满脸的嫌弃,“嫌冷就回自己房里待着,你吹热风都没人管你。”
“你怎么忍心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章洛咳嗽着,缩到沙发上,“我现在是个病人,你得好好对我。”他矫情地嚷嚷着,脸色因为低烧而微微发红。
黄杜清看向他,刚想接着吐槽几句,可是看着那双桃花眼委屈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来。”他伸手过去,对方却并不领情。
“你要干嘛?”章洛警惕的盯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黄杜清一把拽到身边搂着,难受的他来回挣扎反抗,“放开我,他妈的!”
“给你个枕头和毛毯,然后好好躺着。”黄杜清皱着眉,“安分点。”
章洛躺倒在他边上,虽然身体照做了,但嘴上依旧不消停,“你可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是不会屈从的。”
“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黄杜清用手碰了碰青年的额头,“知道什么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是吗?”章洛的眼神跟着旁边的人影转动,是墨兮,正端了一盘水果走过来放到桌上。
“辛苦了。”夏哲衍冲他礼貌的笑道。墨兮也笑了笑,转头看见沙发上的两人,有些无奈,“你俩是在干嘛?”
“我在说黄杜清可是吃窝边草的兔子呢……唔唔唔……”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坐吧。”他将边上的抱枕拿开,给墨兮腾了个位置。
夏哲衍望着他们,没作声。低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一直安静看书的林凡,建议道:“大人吃点水果休息下吧。”
林凡把手上的书放下,若无其事地拿了颗樱桃,抬眼看向对方,问道:“李浩然呢?从那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浩然自有他的事情要做,大人无需关心。”夏哲衍笑了,“他玩心重,等他玩腻了,自然就回来了。”
“我看就得把他扔给黄杜清管教两天。”章洛贼兮兮的笑了,“保证绝对就老实了。”
“四爷若是愿意,那在下可是感激不尽了。”夏哲衍看向对方,一双凤眼满是笑意。
“那个李浩然不是什么善茬吧。”黄杜清看着他笑意更深的眼睛,“我不是很想没事找事。”
“浩然确实不服管,因此在下每次也是靠武力让他屈服,着实令人头疼。”
“所以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居心何在?”林凡瞟了一眼对方,满眼的怀疑。
夏哲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笑的纯良无害,“大人可别胡乱猜测啊,在下可是对您和玄帮忠心耿耿的呢。”
正说着,章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备注,示意周围的人安静点,随后接通了电话。
“干嘛?我忙着呢,哪有时间回去。”章洛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说了没空,我不回去,吃饭你们去吃就行了,少我一个又不会怎么样。我没空,不回去……没感冒,行了我还有事,别打过来了。”他不再听电话那头的絮絮叨叨,直接挂了。
在身旁的黄杜清感觉到章洛的不快,轻轻揉着对方的发,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没事,”章洛说道:“单纯不想看到他们,见到我就开始唠里唠叨地啰嗦。”
黄杜清没说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眼睛看着旁处沉默不语。
“诶,对了,”章洛坐起身,扭头看向他,“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里人啊?黄杜清,”青年念着他的名字,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问道:“是不是你爸姓黄,你妈姓杜啊?”
“章洛。”林凡抬眼看向他,冲他摇了摇头,让他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青年这才发现黄杜清的不对劲,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清,我……我不知道……”他还没说完,就见黄杜清转过脸,看向自己。
他的眼神里有章洛说不上来的情绪。漠然,冰冷,愤恨,夹杂着一丝迷茫和不甘,以及。
羡慕。
这是章洛没想到的,他无法读懂眼前人心里的所想,也就不知道该从何处安慰。正想着要不要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黄杜清发话了。
“墨兮,之前你不也是想了解我家里的情况吗?”青年偏头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目视前方,语气淡漠地说道:“那我就来给你们讲讲,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
“你们猜得没错,我妈确实姓杜,至于我爸,那应该姓黄吧。我没有见过我父亲,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和我妈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他叫什么,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至于我妈,”黄杜清慢悠悠的说着,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妈,是游乐绘的一个妓女。”
黄杜清的话让两个人始料不及,也完全出乎了章洛一开始的猜测。游乐绘,是玄帮底下一个大型的情色场所,那里是各种肮脏交易和情报汇聚的地方,也是黄杜清管辖的范畴。
“很意外吗?”青年看到他俩吃惊的样子,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我从小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我妈在外面接客的时候,我就在后面的帘子里躲着,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恶心又让人作呕的男人,说着下流又露骨的话,在床上毫无顾忌的放肆浪叫。不过好在,游乐绘里有一个姐姐,她是因为家里太穷,迫于生计来到这里。她说,我还小,我不能就在这里过完我的人生。她把她赚的钱都用来送我去了附近的一所学校,读完了小学,又读初中。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因为漂亮,被一个男人包养了。可是这个时间没维持多久,那个男人的老婆发现了她,找人把她给料理了。我看见她的尸体,在游乐绘的卫生间里,那双眼睛被人挖了出来,塞在嘴里,手也被人砍了一只。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忘记那个场景,她就像个残破的娃娃一样被人撕碎后扔在角落里。”黄杜清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和凄凉,然后接着说道。
“后来,我因为在学校跟人打架,把那倒霉蛋揍得满头是血被老师训斥。可是那老太婆根本不管,打架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小孩先说我是个没有父亲的杂种,她觉得就算这样我也不该动手,她说,果然我和我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我就因为打架斗殴,外加殴打老师被勒令退学。”黄杜清靠在沙发上,眼神有些空洞,“我以为我也只是恢复到曾经那种生活,那种躲躲藏藏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的生活,我以为不会再糟糕了。”
“可是并没有,我妈,那个疯女人,觉得我为什么不是个女孩,为什么不能替她分担,为什么不能接客。”黄杜清笑出声,完全不理会身边两个人已经彻底愣了神。“后来她身边的一个女人给她建议说,现在有很多人喜欢年轻的男孩子,尤其是我,样貌很好,只不过性子不行,但是有很多客人都喜欢虐待和强迫的快感。她们就这样,想让我去替他们接客赚钱。我妈承诺要是能赚到钱,她和那个女人四六分。”
黄杜清站起身,慢慢地在沙发边踱来踱去,接着说道:“她们往我的杯子里下药,在房间里放迷香,甚至找人来抓我。为了把我送到客人的床上去,不知道绞尽脑汁想了多少办法,但好在每次都被我侥幸逃掉。”黄杜清停下来,手扶在沙发的靠背上,五指深深地嵌进沙发套里,“可是我受不了了。我不敢睡觉,没有一分钟敢闭眼,我生怕我闭上眼再睁开我就再也逃不走了。可是我能去哪儿呢,我什么也没有,我只能在这里勉强的活下去。可是我不甘心啊,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遭受这些痛苦和煎熬,没日没夜无休无止。”黄杜清眉头紧锁,眼神凶狠,声音染上了一丝愤恨,“所以我,我在有一天,终于忍无可忍杀了那个女人,然后打伤了当天在游乐绘工作和消费的十多人。直到林凡过来,他跟我说只要我能来玄帮,为他效力,便可以对这件事情既往不咎并且将它压下去。”
“可是吸引我的并不是这个。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在这里我能安心的闭着眼睡个好觉而已。我不奢望我能拥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想要,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从那里离开然后活下去。可是有谁能帮我,我一个人的时候,就连我身边最亲的人都想着要我去为她卖命。若不是靠我自己,那现在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玄帮的四爷就不是我!”黄杜清咬着牙,声音颤抖。他举起右手,手上有一根用红绳穿着的手链,中间系着一个小巧又玲珑剔透的玉葫芦,那是黄杜清一直戴着的东西,“这个,是她生前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个女人自私,恶毒,没有半点生为人母的自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把她当母亲。可是她呢?对于她来说,我是个连作为赚钱的工具都算不上的废物。”他抿着嘴,强忍着眼泪,“她可曾有半点爱过我,可曾有半点觉得我是她的孩子,她都不会对我狠心到如此地步。”
青年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往日不近人情的冷漠。“可是我也明白了,既然终究都只剩自己一个人,那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关心和同情。我犯下这样弑母的罪孽,所以旁人的疏离和冷眼旁观还有唾弃,这都是我该受得,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本身就不是个活在太阳下的人,我本身就与那黑暗又泛着恶臭的腌渍之地分不开,所以我回来了,以玄帮四爷的身份,而不是那个女人的儿子,重新管控着那个肮脏的地方。我想要的东西通过各种手段我都能得到,我身边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人,他们也都是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我这里没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想不想。”
黄杜清说到这儿,转过身,看着墨兮,眼睛里是那种绝望的悲戚。他不顾对方的瞠目结舌,轻轻捧起他的脸,说道:“可是我,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看着你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什么叫做不配了。我一开始确实只是抱着欺辱你的想法,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好像跟他们不一样,你那么干净,那么高贵,让我根本就不能也不该去触碰你。而我,我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的话,是不是我还不会像现在这样,污秽到我自己都厌恶自己的地步。”他的眼泪终是忍不住,落在青年的脸上,让他瞪大了眼睛。
“墨兮,你告诉我,生活在天空之下的金丝雀,又怎么能和囚禁在笼子中的乌鸦生活在一起呢?”他双手颤抖地放开对方,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跪坐在茶几边,拿起桌上白色的小药瓶。是黄杜清每日都得服用的碳酸锂片,用来治疗和缓解他的躁郁症。“我就算吃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我不懂的还是不懂,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友情和亲情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我根本体会不到你们的那种心情,我就算穷尽一生也无法治愈我这二十多年来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人需要呢?”他倚在桌边,紧闭着双眼,不再说话。
“我差点以为我被需要了。”黄杜清在那天晚上说的话突然响在墨兮的脑子里。原来当时,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墨兮怔怔的看着对方的背影,随即站起身,慢慢向他走过去。坐在黄杜清身边,试探着伸出手,最后轻轻的落在对方的肩上。
对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他。但只是一瞬间,青年又和往常一样,眼神微眯着,声音充满敌意地说道:“你干什么?”他推开墨兮留在自己肩上的手,“我说了,我不需要别人同情和安慰我,还是说,你忘了我原来是怎么对你的?”他看着墨兮轻蹙着眉,接着说道:“别以为我这几天心情好,你以后的日子都跟这几天一样好过。”
墨兮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没说话。随后,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黄杜清的肩膀,不顾对方的讶异,说道:“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觉得……”他凑过去,看着对方,“你这个样子,好像只炸毛的猫啊。”
黄杜清愣住了,甚至忘记了该说什么,任由墨兮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听着他说道:“别哭啦,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就生活在一起吗?而且也过得好好的啊。还有你说你不懂那些感情,也没有关系啊,只是每个人了解的时间不同而已罢了。我们要比你先了解,你现在再了解也不迟,我以后都可以教你的。你也别再说自己不被需要了,至少我需要你啊,”他看着黄杜清茫然的脸,柔声地笑了,“要是你不在这里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啊。所以你至少为了我,也要对自己有点肯定吧。”
“你……需要我吗?”黄杜清试探着问道,“我,我不是毫无用处吗?”见对方点点头,他低下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问道:“那要是别人不开心呢?你也是这么安慰别人的吗?”
“啥?”墨兮显然没料到他会提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可……可能吧?”
“那我不要了。”黄杜清推开他,“别人和我是一样的。”
“没有没有。”墨兮立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笑道:“别人跟我也不熟,怎么会听我说这么多呢?”
“四爷喝点水吧,”夏哲衍端着杯子递给他,“六爷刚才叫在下去厨房给您泡了杯蜂蜜水,不是很甜,但是对嗓子好的。”
黄杜清这才注意到冷凝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自己边上,脸上满是看好戏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黄杜清依稀记得刚才只有他们五个人在客厅。
“啊哈?”冷凝月笑道:“林凡发消息跟我说楼下有个爱哭鬼呢,这当然要过来看一看了。”他鼓作气恼,接着说道:“可惜了,刚来就结束了。”
“你想干嘛?”黄杜清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用书遮着自己大半个脸,但依旧能看出来在偷笑的林凡,“你把他们叫下来看我笑话?”
“怎么能说是看笑话呢。”林凡把书放下,换上一副正经的样子,“我这只是在关心你啊。”
“好啦好啦,清。”冷凝月制止住对方,端详了一阵对方以后说道:“哎,真是羡慕,帅哥不愧是帅哥,哭成这样都是好看的。”他站起身,坐在章洛边上,又补了一句,“玄帮门面,名副其实。”
“什么意思啊,”章洛嚷嚷道:“我不也算得上门面吗?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夸他呢?”
“就你?”冷凝月白了对方一眼,“你这红毛跟人家是一个方面吗?人家那是帅,你叫媚。”
“你说什么?!”
“我又没说你长得不好,我只是说你没有男子气概,整天阴柔的像个狐狸精一样。”
“总比你娘娘腔的好。”章洛戳中对方痛处。两人从小相识,深知对方雷区。虽说冷凝月也并没有像章洛说的那样,但自幼声音轻柔,确实给他造成了困扰,所以特别忌讳人家拿他声音说事。
“你想死?”他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疼的章洛“嗷嗷”的叫唤,“再敢踩雷我下次肯定要你好看。”他松开手,看着对方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
“这种比我还暴力的人凭什么让他去公司啊?”章洛冲着林凡抗议道。
“可能因为凝月比你聪明吧。”林凡火上浇油。
“我最近血压有点高不是没有道理的。”章洛按着自己的人中,努力平复心情。
正说着,他的电话又响了。看了一眼备注,章洛抬眼看向冷凝月,说道:“又打过来了。”
“刚才也打了?”冷凝月问道:“什么事啊?”
“叫我明天去吃个饭。”他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见对方点点头,他接通了电话。
“喂,那明天我……”
“小冷在不在啊?”章父没等他说完,便问道。
“啊?”没来由的一句,把章洛的思绪给打断了。“他在我边上呢,咋了?”
“叫他接电话。”
“找你。”章洛把扬声器打开,小声说道:“我倒要听听他要说啥。”
“喂,叔叔。”冷凝月一改刚才奚落章洛的样子,说话乖巧,“刚才我听章洛说,明天要一起去吃饭吗?”
“不去了。我们明天准备和你爸妈一起去欧洲玩一个月再回来。就是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咱们给你带回来。”
“啊?”冷凝月有些猝不及防,“怎么突然出国玩啊?”
“这不最近也没什么事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走走。”
“诶,老头,”章洛忍不住发话道:“你问冷凝月要什么怎么不问我啊?”
“问你干嘛?”章父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要什么你自己买不就行了?”
“谁是你儿子啊?”
“没你这么个没志气的东西。”章父嫌弃的说道:“想当初差点跟老冷家定了娃娃亲,还好小冷是个男孩子。要是个女娃娃,真就糟蹋在你手上。”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呢……”章洛还想说什么,被冷凝月推开了,“好啦叔叔,那你们先忙吧,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要啥。”
“行。等你想到想要的跟我说哈,我就先去收拾行李了。”章父说着挂了电话,末了还在电话那头跟章母说道:“听咱儿子说话就是费劲,真晦气。”说着传来“嘟嘟”的声音,让章洛想骂都没有骂的机会。
“真是亲爹。”章洛无声地骂了两句,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小耗子别生气啦,本就生病,再气坏身体可就不好啦。”林凡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再补上两句。
“老大,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残忍了……”
“好了好了,不早了,都早点睡吧,这几天还有的忙呢。”林凡放下书,站起身,看了一眼黄杜清和墨兮,独自上楼去了。
除了夏哲衍,没人留意到林凡的举动。青年收回看向对方背影的眼神,像往常一样去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