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落尽时,蝉鸣也变得稀疏了。林清宁站在教学楼下的梧桐树旁,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出神。天边的云朵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像极了七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林小鱼的那个黄昏。
清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清宁转过身,看见同事王浩朝他挥手,教研室的人都等你呢,新学期教案讨论马上开始了。
林清宁笑了笑,跟着王浩往教学楼走去。推开教研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看见他进来都笑着打招呼。他是这所高中最年轻的语文老师,教学成绩却在全校名列前茅,深受学生和同事的喜爱。
会议结束已是晚上九点,林清宁收拾好东西,走出校门。九月的风吹在脸上,还带着一丝夏天的余热。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背景是一片盛开的向日葵。那是七年前他和林小鱼的最后一张合影。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清宁,我回来了。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小鱼。
林清宁愣在原地,手指微微发颤。七年了,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到她的消息。
二
林小鱼和林清宁是同乡,却并非亲戚。他们相识于大学校园的文学社。那时候的林清宁是文学社的社长,而刚入学的林小鱼则是个满脸稚气的新生。因为都喜欢文学,又同为外地来京求学的学生,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林小鱼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她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奇思妙想。我要写出感动千万人的故事,她总是这样对林清宁说,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等我的书出版了,第一本一定送给你。
林清宁喜欢看她认真说话的样子,那种纯粹的热爱和执着让他心动。在林小鱼的鼓励下,他也开始尝试写作,虽然成果寥寥,但两人共同的爱好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大三那年的夏天,在一片盛开的向日葵田里,林清宁终于鼓起勇气向林小鱼表白了心意。
我会等你毕业,他对小他两岁的林小鱼说,然后我们一起努力,你写你的书,我教我的书。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光。每个周末,他们都会去城市的各个角落探索,寻找故事的灵感。林小鱼把这些经历都记录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说这些都是她未来创作的素材。
然而现实的打击来得猝不及防。林清宁大四那年,林小鱼的父亲因病去世,家中顿时失去了经济支柱。林小鱼不得不考虑辍学打工来维持家用和弟弟的学费。
不行,你不能放弃学业,林清宁急切地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可以先工作养你。
林小鱼摇摇头,眼中含着泪水：清宁,我不能这样依靠你。我妈妈和弟弟需要我,我必须回去。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林清宁紧握着她的手,我可以在你家乡找工作。
不,林小鱼坚决地说,你是要成为优秀教师的人,北京有你的未来。我不能让你为我放弃。
最终,在一个满是蝉鸣的夏日黄昏,林小鱼还是离开了北京。她拒绝了林清宁要一起回去的提议,也拒绝告诉他具体去了哪里。她只说：等我处理好一切,就回来找你。
然而,之后的日子里,林清宁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他曾经试图联系她,却发现她的手机号已经变更。他甚至回过林小鱼的家乡寻找,却得知她和家人已经搬离。就这样,林小鱼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三
第二天下午,林清宁特意请了半天假。老地方指的是他们曾经常去的那家位于大学附近的小咖啡馆,名叫纸短情长。七年过去了,这家店居然还在,只是装修变得更加现代化了。
林清宁提前半小时到达,选了他们曾经最喜欢的角落座位。这个位置靠窗,阳光可以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桌上的书本上。从前,林小鱼总喜欢坐在这里看书写作,而他则喜欢看着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三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站在了门口。林清宁抬起头,一瞬间有些恍惚——站在那里的女子身材纤细,长发披肩,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与记忆中的林小鱼重叠又分离。
清宁,她轻声唤道,声音却是记忆中的那个声音。
林清宁站起身,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林小鱼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一时无言。服务员过来点单,林清宁习惯性地要了一杯美式,而林小鱼则点了一杯热拿铁,和从前一样。
你还是喜欢喝这个,林清宁说,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林小鱼微微一笑：有些习惯不会变。
沉默再次降临,林清宁有太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最终,还是林小鱼先开了口。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问道,眼神中带着真诚的关切。
林清宁点点头：还行。研究生毕业后,我在北师大附中教了两年书,去年被调到人大附中,现在是高三语文老师。
我知道,林小鱼说,我看到过你的名字,在教育杂志上。说你是最受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
林清宁有些惊讶：你还关注这些
林小鱼低下头,盯着杯子里的咖啡：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
林清宁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这七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林小鱼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我不想拖累你。当时家里情况很糟,我母亲又病了,需要长期治疗。我弟弟还在上高中,我必须赚钱养家。如果告诉你实情,你一定会坚持要帮我,而我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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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这样消失了林清宁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对不起,林小鱼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与其让你为我的家庭问题分心,不如给你自由。你那么优秀,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林清宁苦笑一声：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林小鱼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推到林清宁面前：给你。
林清宁低头一看,是一本名为《蝉鸣深处》的小说集,作者赫然写着林小鱼三个字。他惊讶地抬头：你出书了
林小鱼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做到了当初的承诺,第一本书送给你。
林清宁翻开扉页,上面写着：致清宁,谢谢你给了我写下这些故事的勇气。
这些年,我一直在写作,林小鱼说,虽然白天要工作,但我每晚都会抽时间写。去年投稿给出版社,没想到真的被接受了。
林清宁感到一阵欣慰和骄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他翻看着目录,发现书中有一篇名为《夏日终曲》的短篇小说。
这篇是写我们的故事吗他问道。
林小鱼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是的,那是我心里最珍贵的回忆。
四
他们从咖啡馆出来,不约而同地向校园方向走去。九月的校园里,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地上铺满了落叶,走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弟弟去年考上了大学,林小鱼说,母亲的病也稳定了。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林清宁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林小鱼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我想知道,在我离开的这七年里,你是否……还有人陪在你身边
林清宁摇摇头：没有。我试过和其他人约会,但总是不自觉地拿她们和你比较。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林小鱼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来：清宁,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
林清宁感到一阵不安：什么原因
林小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三个月前,我被诊断出有心脏问题,需要做手术。
林清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什么有多严重
医生说手术有一定风险,林小鱼平静地说,但不做手术的话,可能活不过两年。
林清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这些。
林小鱼苦笑：就像七年前一样,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在手术前见你一面,把书亲手交给你。如果……如果手术不顺利,至少我们还有今天这一面。
林清宁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告诉我手术的时间和地点,我要陪你一起。
林小鱼想要抽回手,却被林清宁握得更紧：清宁,你不必这样。七年了,我们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们了。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从前的我们了,林清宁的声音坚定,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我爱你,林小鱼,从未停止过。
林小鱼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到你的生活中了。七年前是我选择离开,现在又带着病痛回来,这对你太不公平。
林清宁摇头：爱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如果我们都还爱着对方,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
林小鱼低下头：手术后我可能需要长期康复,会影响正常生活。我不想你因为愧疚或责任感而勉强自己。
我不是因为愧疚,林清宁捧起她的脸,我是因为爱。这七年里,我从未真正放下过你。每次看到蓝天白云,听到蝉鸣,或者看到向日葵,我都会想起你。如果上天能给我们第二次机会,我绝不会再放手。
五
林小鱼的手术定在了十月中旬,在北京协和医院。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林清宁几乎每天都去看她,带她去看电影,去公园散步,去她最喜欢的书店。他们像是在弥补这七年来错过的时光。
林小鱼住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墙上贴满了她创作时的灵感便签。林清宁有时会在她写作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一旁批改学生的作业,就像大学时代他们经常做的那样。这样的日常让两人都感到无比熟悉又珍贵。
如果手术顺利,有一天林小鱼突然说,我想和你一起回老家看看。那里的向日葵地可能还在。
林清宁微笑着答应：好,我们一起去。不仅要去看向日葵,还要去看油菜花、去看水稻田、去看山里的枫叶。
手术前一天晚上,林清宁留在医院陪林小鱼。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器发出微弱的声响。林小鱼看起来有些紧张,辗转难眠。
睡不着吗林清宁轻声问。
林小鱼点点头：有点害怕。
林清宁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有我在。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林小鱼微笑,就像以前一样。
林清宁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非常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有她最爱听的蝉鸣声...
他讲着讲着,发现林小鱼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林清宁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我的小鱼。明天会是新的开始。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比预计的时间要长。林清宁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每一分钟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医生走了出来。看到林清宁期待的眼神,医生微微一笑：手术很成功,虽然中间有些小状况,但都处理好了。她现在在恢复室,等麻醉药效过了就能见面。
林清宁长舒一口气,感谢医生后,靠在墙上,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这一刻,他感到无比庆幸和感恩——庆幸林小鱼回到了他的生活,感恩上天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六
术后的恢复期比预想的要困难。林小鱼需要定期复查,服用各种药物,还要进行康复训练。有时候她会因为身体不适而情绪低落,觉得自己成了林清宁的负担。
也许当初不该回来找你,在一次情绪崩溃后,林小鱼哭着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每天都需要你照顾,你的生活都被我搞砸了。
林清宁坐在床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这么说。能照顾你,陪你度过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幸福,不是负担。
可是你的工作——
工作很重要,但你更重要,林清宁坚定地说,而且学校领导很支持我,调整了我的课程安排,让我有更多时间陪你。
随着时间推移,林小鱼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三个月后,医生说她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只需定期复查。这个好消息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想继续写作,林小鱼对林清宁说,这段经历给了我很多新的感悟和创作灵感。
林清宁支持她的决定：那就写吧,我相信你的下一本书会更好。
在林清宁的鼓励下,林小鱼租了一个小工作室,每天去那里写作。林清宁则继续他的教学工作,但每天下班后都会去接她,两人一起吃晚饭,分享各自一天的见闻。
一年后,林小鱼的第二本书完成了,讲述的是一个关于重生与希望的故事。出版社非常喜欢,决定加大宣传力度。这本书出版后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不仅销量可观,还获得了一个新人文学奖。
看,我就说你能做到,在庆功宴上,林清宁举起酒杯,眼中满是骄傲。
林小鱼笑着与他碰杯：这一切都要感谢你的支持。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不,这是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林清宁认真地说,我只是站在一旁为你加油而已。
晚上回家的路上,他们决定绕道去看看即将开工的新房子。这是他们共同决定购买的小房子,位于城市郊区,周围环境安静,适合林小鱼创作,距离林清宁的学校也不算太远。
等搬进新家,我们就结婚吧,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林清宁突然说。
林小鱼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吗我的身体——
我确定,林清宁打断她,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我都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经决定了。
林小鱼眼中闪烁着泪光：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唯一让我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坚持跟你一起走,林清宁握住她的手,如果那时我更勇敢一些,也许我们就不会错过这七年。
林小鱼靠在他怀里：但至少我们现在找回了彼此。有时候我会想,也许正是这七年的分离,让我们更加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七
又是一年夏天,蝉鸣声再次响彻校园。林清宁和林小鱼回到了他们的家乡,那个有着广阔向日葵田的小镇。七年过去了,那片向日葵田依然在那里,只是面积小了许多,周围建起了不少新房子。
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向我表白的,林小鱼站在向日葵田边,微笑着说。
林清宁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天你穿着一条黄色的裙子,阳光照在你身上,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有着那么多梦想,林小鱼感叹道,现在想来,虽然走了不少弯路,但最终我们还是实现了当初的承诺——你教你的书,我写我的书。
林清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有一个承诺我还没有完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简单的钻戒,在这片向日葵田,我想再次向你求婚。林小鱼,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小鱼眼中泛起泪光：我愿意。
林清宁为她戴上戒指,然后深深地吻了她。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周围的向日葵随风摇曳,仿佛在见证这一刻的幸福。
我们的故事,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林清宁在她耳边轻声说。
林小鱼笑着点头：会的,我们会一起写下属于我们的幸福结局。
回北京的火车上,林小鱼靠在林清宁肩上,轻声说：清宁,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林清宁问。
我想写一本书,记录我们的故事,从相遇到分离,再到重逢。真实的故事,不加修饰。你愿意让我这样做吗
林清宁思考了一会儿：包括你生病的部分
林小鱼点点头：是的,包括所有的部分。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即使生活有时会很艰难,但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可能遇见幸福。
林清宁微笑着亲吻她的发顶：好,那就写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所以这本书也不能太早完结。我们要一直写下去,写到我们白发苍苍,写到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写到我们的孙辈绕膝。
林小鱼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窗外,夕阳西下,最后一丝阳光照进车厢。林清宁看着靠在自己肩头渐渐睡去的林小鱼,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幸福。他知道,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前方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挑战,但只要他们一起面对,就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
蝉鸣声渐渐远去,但属于他们的爱情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尾声
三年后的夏天,林小鱼如愿以偿地出版了那本记录他们故事的书,取名为《七年之约》。书中,她坦诚地讲述了自己当年的选择、七年间的挣扎、病痛的煎熬以及重获新生的喜悦。
这本书出人意料地受到了读者的喜爱,许多人在读后写信给林小鱼,分享自己类似的经历和感受。有些人因为这本书重拾了对爱情的信心,有些人则被鼓励着面对生活中的困难。
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一位年轻女孩问林小鱼：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当初离开吗
林小鱼思考了片刻,然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清宁,微笑着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路径。当时的我,承受着太多压力,做出了我认为对双方都好的决定。现在回头看,也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我不后悔。正是这七年的分离,让我们都成长了,变得更加坚强和珍惜彼此。所以,即使有遗憾,但这就是我们的故事,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林清宁听到这番话,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走上前,握住林小鱼的手,对着台下的读者说：爱情不是童话,现实中的我们都会面临各种困难和考验。但如果两个人的心始终相连,即使走散了,也终将重逢。
当晚回家后,林小鱼在日记中写道：生活给予我们的,不仅有分离的痛苦,还有重逢的喜悦；不仅有病痛的煎熬,还有康复后的新生。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能够找到一个愿意与你携手同行的人,是多么难得的幸运。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我,已经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每一章。
窗外,夏夜的蝉鸣依旧此起彼伏,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逝去的青春、错过的时光以及重获的幸福。在蝉鸣深处,是他们永不言弃的爱情,以及对未来无尽的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