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时光缝隙里的少年 > 第一章

宁远镇的相遇
九月的阳光像被打翻的蛋黄酱,浓稠地泼在宁远镇重点中学的砖墙上。陈默站在铁栅栏外,喉咙里卡着块硌人的石子
——
那是父亲今早硬塞给他的茶叶蛋,蛋白在塑料袋里闷出层油腻的汗。他低头检查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左脚大脚趾在布料磨破的洞里探出头,像只怯生生的蜗牛。
愣着干嘛!
陈大勇用沾满机油的手背撞了撞儿子后背,修车铺特有的汽油味裹着汗酸扑面而来,进了校门就是城里人了,别学你爹连
ATM
机都不会按!
油腻的手指往电子屏上戳,显示屏突然发出尖锐的

——
声,吓得陈默差点蹦起来。周围几个烫着锡纸烫的男生笑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掏出手机偷拍:家人们谁懂啊,野生土拨鼠进城了!
陈默的脸

地烧起来,像被塞进了刚熄火的发动机。他抱着书包冲进教学楼,帆布鞋在瓷砖地面打滑,活像踩了两块肥皂。教室在三楼最东头,门牌上
高一(7)班
的红字刺得他眼睛疼。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后排几个男生正用课本卷成望远镜,对着窗外路过的女生吹口哨。
同学,借支蓝粉笔
陈默这才发现讲台上只剩半截惨白的白粉笔。他伸手去够,袖子里突然滑出支断成两截的蜡笔
——
那是他帮父亲擦车时,从副驾座捡的小孩涂鸦工具。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教室里瞬间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像撒了把芝麻在热锅。
用这个。
带着茉莉花香的声音从第一排传来。陈默抬头,看见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正踮着脚递来半截蓝粉笔。她校服领口别着枚珍珠发卡,阳光穿过教室的灰尘,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陈默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微凉的手背,心脏突然开始打鼓,比父亲修车时的电钻还响。
我叫林雪。
女生转身时马尾辫扫过他课桌,发梢沾着片淡粉色的花瓣,你拿错美术课的粉笔了。
她压低声音,眼睛弯成月牙,不过蜡笔也不错,下次黑板报可以画星空。
陈默涨红着脸点头,书包带在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他偷偷观察这个女生:白色帆布鞋上用马克笔画着卡通猫咪,铅笔盒里躺着根草莓味棒棒糖,课本边角贴满动漫贴纸。和他书包里用旧报纸包着的课本相比,像是两个星球的产物。
放学铃响起时,乌云已经压到了教学楼顶。陈默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刚跑到校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他躲在报刊亭下,看着积水在地面织出密密麻麻的小酒窝。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转头正对上林雪亮晶晶的眼睛。
一起撑伞吧!
她举着印满
Hello
Kitty
的粉色雨伞,伞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我家就在前面,顺路。
不等他拒绝,冰凉的手指已经勾住了他的手腕,像只不怕人的小雀。
雨水顺着伞沿织成珠帘,陈默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子正在慢慢融化。林雪的白裙子蹭过他的裤腿,带着股淡淡的橘子汽水味。路过镇中心商业街时,她突然指着霓虹灯牌:看!那就是我家,雪苑小区。
玻璃幕墙映出她骄傲的侧脸,身后
雪苑
二字在雨中泛着香槟色的光。
陈默咽了咽口水。和自家租的车库阁楼相比,这栋贴着大理石瓷砖的建筑更像童话里的城堡。林雪似乎察觉到他的窘迫,突然跳进水洼,溅起的水花在两人小腿上绽开:其实里面的电梯会发出放屁一样的声音!上次我和闺蜜坐电梯,她还以为我......
她捂住嘴笑弯了腰,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卡跟着晃啊晃。
路过一家奶茶店时,林雪突然停住脚步。橱窗里的海报上,穿着
JK
制服的女孩捧着杯粉色饮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下像串碎钻。这个是最新款的樱花草莓奶盖!
她把脸贴在玻璃上,呼出的白雾在海报上画出个爱心,听说要排两小时队才能买到,等我生日......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又很快振作起来,等放假我们来打卡,我请你喝!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袖口,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帮父亲修车的黑渍。就在这时,林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巷子里拽:快躲雨!
破旧的遮阳棚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两人挤在巴掌大的阴影下。林雪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痒得他想缩脖子,又怕碰到女孩温软的肩膀。雷声在头顶炸响,林雪吓得往他怀里缩了缩,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雨水的腥甜,把陈默的脑子泡得发胀。
其实......
林雪突然开口,声音比雨声还小,我注意到你了。早上你帮食堂阿姨捡掉在地上的馒头,还用校服擦干净了......
她的脸在昏暗的巷子里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我觉得......
你很不一样。
陈默感觉有团火从脚底烧到头顶。他盯着女孩睫毛上的雨珠,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
我爸说不能浪费粮食。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像个老古董。
林雪却笑得直不起腰:救命,你好像《感动中国》里走出来的!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陈默瞥见锁屏壁纸是两只戴着红绳手链的卡通小熊,加个
QQ
吧!我空间有超多搞笑视频,保证把你笑出腹肌!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石板路上纠缠成麻花。分别时,林雪把伞塞给他:明天还我就行!
不等他拒绝,就踩着水花跑远了,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卡像团跳动的火焰。
陈默抱着伞往家走,鞋里的积水哗啦作响。路过一家文具店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玻璃柜里躺着根粉色的马克笔,和林雪帆布鞋上的颜色一模一样。他摸了摸裤兜里皱巴巴的零钱,又想起父亲粗糙的手掌和修车铺油腻的工具,最终还是攥紧书包带,转身走进暮色里。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时,陈默推开车库阁楼的门。父亲正就着白炽灯啃馒头,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未来一周持续降雨......
陈默把伞靠在墙角,突然发现伞柄上缠着根粉色的橡皮筋,还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他躺在床上,听着楼下修车铺传来的叮叮当当声,手机突然震动。新好友申请跳出:我是林雪~别忘了明天还伞![可爱][玫瑰]
陈默盯着屏幕,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像偷吃了蜜的蚂蚁。窗外,月光透过阁楼的小窗,在他枕边洒下一片银白,恍惚间竟像是飘着细小的雪。
考场乌龙
北风裹着枯叶在走廊打旋,陈默盯着墙上的期末考场安排表,手指无意识抠着生锈的铁框。高一(7)班备用教室
几个字旁,林雪的名字像根银针刺进眼底。
家人们,这是什么天选
CP
剧本!
林雪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后,草莓味的发梢扫过他手背,走廊尽头的秘密基地,说不定会触发隐藏剧情哦!
她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某部校园剧的截图,男女主在空教室里交换初吻。
陈默的耳朵瞬间烧起来,想起上周林雪偷塞给他的阿尔卑斯糖,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考试加油。自从那次暴雨同伞后,林雪总会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各种零食:网红辣条、限定版饼干,甚至还有进口巧克力。每次陈默推辞,她就会瞪大眼睛:你不会想让我胖成球吧
考试前夜,陈默蹲在修车铺的角落复习。父亲正在给一辆老捷达换轮胎,扳手敲击声混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手机突然震动,林雪的消息跳出来:【宝!明天数学考试记得带圆规!】
陈默望着工具箱里父亲的游标卡尺,咬了咬牙。那把卡尺是父亲最宝贝的工具,边角都被磨得发亮。就用一次。
他安慰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卡尺塞进书包。
考试当天,备用教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林雪坐在他右前方,马尾辫上换了个兔子发卡,随着她低头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陈默盯着考卷上的几何题,握着卡尺的手心沁出薄汗。这把卡尺比圆规重多了,画出来的弧线却意外精准。
突然,林雪猛地转身,一把抢走他的演算纸。陈默惊得差点打翻墨水瓶,抬头正对上监考老师阴沉的脸。干什么!
老师大步走来,粉笔灰簌簌落在林雪的卷子上。
他......
他抄我的!
林雪的声音带着哭腔,陈默感觉血液瞬间凝固。眼前浮现出林雪父亲的脸
——
那个穿着定制西装、开着黑色奔驰的男人,上周家长会时,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敲着陈默的成绩单:这种成绩,别带坏我们家小雪。
陈默被带到教务处时,正撞见林雪父亲和校长在办公室谈话。透过虚掩的门缝,他听见林雪父亲冷笑:重点班必须全优,否则影响升学率......
校长赔笑着点头,茶几上摆着印有
雪苑地产
字样的礼盒。
傍晚的修车铺格外冷清。陈默蹲在地上给轮胎打气,指甲缝里嵌满黑油。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林雪的短信:【对不起
QAQ
我爸说必须考年级前十才能保送省重点......
下周请你吃炸鸡排!我知道有家店的爆浆芝士鸡排绝绝子!】
陈默盯着短信,喉咙发紧。他想起林雪偷偷带他去的那家甜品店,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挖着芒果千层,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甜品,却每次都把大半推到他面前。此刻,短信里的文字像块嚼过的口香糖,黏在心上,又涩又苦。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校门口撞见林雪。她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抱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这是给你的赔礼!限定款盲盒,听说能开出隐藏款!
她强笑着打开纸袋,露出里面印着卡通人物的盲盒,要是开出隐藏款,我们就去买彩票!
陈默后退半步,书包带在肩上勒出疼痛的痕迹:不用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林雪的笑容僵在脸上,盲盒啪嗒掉在地上。她突然抓住他的校服袖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我也不想这样......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我爸说,如果这次考不好,就要送我去国外......
陈默看着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珠,突然想起暴雨那天,她踮着脚把伞倾向他,自己右肩却被淋得透湿。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却还是甩开她的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像枚炸弹,炸碎了清晨的宁静。林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身跑开时,兔子发卡掉在地上,被来往的同学踩得粉碎。陈默弯腰捡起发卡,金属边缘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
雪苑
二字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把自己埋在题海。他拒绝了林雪所有的求和短信,甚至在食堂撞见时,也会端着餐盘迅速离开。直到某天,他在课桌里发现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整盒创可贴和一张字条:【你的手指还疼吗这些是进口的,不会留疤。】
陈默攥着字条,突然想起林雪曾说过,她的梦想是开一家甜品店,店名就叫
雪默甜心。他把字条揉成一团,却在放学时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家甜品店。橱窗里,芒果千层依旧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只是再也没人会把大半推到他面前。
深夜,陈默趴在修车铺的工作台上写作业。父亲擦着手从里屋出来,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别太拼,身体要紧。
陈默望着父亲新添的白发,突然鼻子发酸。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林雪的最后一条短信:【我要去国外了。其实那天,我是想借你的演算纸挡住监考老师的视线,帮你改答案......】
陈默盯着屏幕,直到字影模糊。窗外,雪不知何时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在
雪苑
的霓虹招牌上,也落在他校服袖口微微翘起的线头
——
那是林雪用卡通贴纸帮他修补的痕迹。
命运红绳
元宵的月亮像块被啃过的糯米糍,歪歪扭扭挂在宁远镇的夜空。陈默缩在修车铺门口搓着手,看着父亲往铁皮桶里塞废纸生火。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他手机震了震,锁屏跳出林雪的消息:【速来!本公主被关冷宫了!】
配图是林雪趴在雕花窗台上的自拍,粉色睡裙外罩着件毛绒小熊外套,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爸说女孩子大晚上出门不安全,除非......】下一张图是她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条款截图,【法律没规定元宵不能看灯!】
陈默被呛得直咳嗽,铁桶里的火星溅到他手背。自从那场考场风波后,他和林雪表面上还是形同陌路,可课桌里总会莫名出现温热的牛奶,或是写着
今天也要加油鸭
的便利贴。此刻看着手机里古灵精怪的消息,他感觉胸腔里有只蝴蝶在扑腾。
十分钟后,陈默蹲在雪苑小区后门的冬青丛旁。寒风卷着鞭炮碎屑钻进衣领时,雕花铁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林雪像只偷溜的小狐狸钻出来,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卡换成了兔子灯笼形状:嘘
——
我和管家阿姨说要背《出师表》,给你三分钟夸我机智!
灯会在镇中心的老城隍庙,人潮像煮沸的元宵挤得水泄不通。林雪踮着脚往人群里钻,突然又退回来,把粉色毛线手套塞进陈默手里:戴着!你的手比冰棍还凉。
不等他拒绝,已经拽着他往套圈摊跑,发梢扫过他手腕,留下一阵茉莉香。
老板!来二十个圈!
林雪掏出皱巴巴的零花钱,在陈默震惊的目光里把硬币拍在木桌上。塑料圈在空中划出弧线,不是砸中歪脖子玩偶,就是卡在充气城堡边缘。最后三个圈时,她突然把圈塞进陈默手里:大神,该你表演了!
陈默盯着手中油腻的塑料圈,想起在修车铺帮父亲套螺丝的日子。手腕一抖,第一个圈稳稳套住最远处的陶瓷小猫。林雪的欢呼声差点掀翻棚顶:救命!这是什么开挂现场!快,再套那个红绳手链!
当两枚红绳手链躺在掌心时,林雪的眼睛比灯笼还亮。她不由分说地抓住陈默的手,冰凉的指尖擦过他的虎口,把红绳系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叫命运的红绳!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挂件了!
河畔放天灯的队伍排得老长。林雪把写满字的天灯塞进陈默怀里,自己踮着脚去够点火器。火光映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陈默低头看天灯,永远同桌
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旁边还画着戴眼镜的小人牵着扎马尾的女孩。
喂,别看!
林雪突然跳起来抢天灯,发梢扫过他的下巴。天灯乘风而起的瞬间,她突然安静下来,望着飘向夜空的暖光轻声说:其实我爸说,等我考上省重点,就送我去国外......
她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不想去,我想和你......
归途经过漆黑的巷子时,林雪突然拽住陈默的校服下摆。路灯在远处忽明忽暗,巷子里传来野猫的叫声。她的手慢慢往上移,最后停在他袖口:我手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陈默感觉喉咙发紧,鬼使神差地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衣兜。
指尖相触的瞬间,林雪突然笑出声:你心跳好快!比我家跑步机还响!
她仰起脸,月光给她的睫毛镀上银边,陈默,你说......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林雪猛地抽回手,兔子灯笼发卡晃出一道虚影:糟了!是我爸的车!
她转身就跑,红色围巾在空中扬起又落下。陈默站在原地,摸着兜里还带着温度的手,突然发现林雪的兔子发卡掉在脚边。金属边缘刻着细小的

字,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总忍不住摸衣兜里的发卡。上课时,他看着前排林雪晃动的马尾辫,想象她发现发卡不见时懊恼的样子。直到某天早读课,他在课桌里发现个粉色信封,里面是张手绘地图,终点标着
神秘基地,旁边画着戴兔子发卡的卡通小人。
顺着地图找到学校天台时,林雪正蹲在角落,面前摆着用粉笔写的
欢迎来到命运中转站。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找了三天才发现发卡不见了!作为赔礼......
她变魔术似的掏出两个烤红薯,请你吃宇宙无敌好吃的烤蜜薯!
天台的风裹着烤红薯的甜香。林雪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发现:图书馆的猫咪会在午后晒肚皮,小卖部老板藏着限量版辣条,还有顶楼的天文望远镜能看到北斗七星。陈默咬着热乎乎的红薯,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阶层差异,好像也没那么冰冷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林雪突然指着天边的火烧云:你看!像不像我们的红绳被染成了晚霞
她晃了晃手腕,褪色的红绳在余晖里轻轻摇晃,陈默,不管以后怎么样......
她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们都要做彼此的光,好不好
陈默望着她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喉咙发紧,最后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林雪蹦跳着往楼梯口跑,突然又折回来,把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塞进他手里:这是暗号!下次约会......
不对,是学习小组!就用这个接头!
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陈默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天台的风依旧呼啸,可他心里却暖融融的,像揣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兜里的兔子发卡贴着皮肤,金属的凉意慢慢被体温焐热,仿佛命运的红绳,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打了个死结。
暴雨记事本
梅雨季的宁远镇像块泡发的海绵,空气里拧得出咸涩的水。陈默盯着教室外翻涌的乌云,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兔子发卡
——
那是林雪元宵夜落下的,被他偷偷珍藏了半个月。
陈默!林雪发烧了!
课代表的喊声刺破沉闷的空气。陈默猛地抬头,看见前排的林雪正趴在桌上,马尾辫散成凌乱的麻花,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几乎是冲过去的,撞翻了旁边同学的水杯也浑然不觉。
我送她回家。
陈默的声音比窗外的雷鸣还响。不等老师回应,他已经半扶半抱地架起林雪。少女滚烫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退烧药的苦涩,让他的心跳乱了节拍。
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陈默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罩在林雪头上,自己很快被淋成落汤鸡。林雪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头,嘴里嘟囔着:好冷……
默默……
陈默感觉有团火从脚底烧到头顶,手臂不自觉收紧,生怕她摔下去。
雪苑小区的门禁在雨幕中泛着冷光。陈默抱着林雪按门铃时,才发现她的白裙子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他慌忙别开眼,却听见林雪轻笑:原来你也会害羞……
话没说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防盗门突然打开,林母冷着脸出现在门口。她上下打量着浑身湿透的陈默,目光像把冰刀:谁让你送她回来的
不等陈默回答,已经一把将女儿拽进屋里,以后离我们家小雪远点,你们不是一路人!
妈!
林雪挣扎着喊,他是我朋友!
可门已经

地关上,只留下陈默在雨里站成雕塑。雨水顺着发梢滴进眼睛,咸涩刺痛,他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课桌里发现个牛皮本。封面被水浸得发皱,边角还沾着泥点。翻开第一页,铅笔画的戴眼镜男生正冲他笑
——
那是开学第一天,他拿蜡笔当粉笔时的样子。每一页都画着不同的他:做题时皱眉的模样、跑步时跃起的瞬间、甚至在修车铺帮父亲擦车的背影。
最新一页画着雨夜的场景,他背着林雪在雨中奔跑,旁边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今天他睫毛沾了雨珠,像落难的王子。原来英雄救美时,自己也会变成公主。
字迹被雨水晕开,却更显温柔。
好看吗
林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默猛地回头,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睛却亮晶晶的,这是我的秘密基地,现在对你开放啦!
陈默的喉咙发紧:你什么时候画的
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啦!
林雪大大方方地在他旁边坐下,发梢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你知道吗那天你在讲台上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像我家那只闯祸的布偶猫。
她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偷拍的照片,看!这张糊掉的,是你帮食堂阿姨捡馒头;这张是你体育课跑最后一名还在拼命……
陈默感觉耳朵发烫:你偷拍狂啊!
才不是!
林雪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脸颊,我只是想把喜欢的人,都装进我的画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教室里突然响起哄笑。陈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同学,班长举着手机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林雪的脸瞬间红透,抓起课本追着班长打,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卡晃成一团粉色的光。
放学时雨还在下。陈默在校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突然有人拽住他的书包带。回头对上林雪亮晶晶的眼睛:这次换我送你回家!
她举起印着
Hello
Kitty
的雨伞,狡黠地笑,作为回报,你要给我当人体模特!
伞下的空间格外狭小。林雪故意把伞倾向陈默,自己的右肩很快被淋湿。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时,她突然停下:等我!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甜筒,第二份半价,不买白不买!
奶油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林雪吃得满脸都是,还不忘做鬼脸:看!我是雪人公主!
她突然凑近,陈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莓味,默默,你知道吗我爸说要送我去国外……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但我不想去,我想和你……
话没说完,陈默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他尝到她嘴角的奶油,尝到咸涩的雨水,尝到少年人炽热的心跳。林雪先是一愣,随即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伞骨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这一刻,世界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和雨滴敲打伞面的节奏。陈默知道,自己再也逃不掉这份甜蜜的羁绊,就像梅雨季的雨,注定要浸透整个夏天。
雪落无声
平安夜的雪像撕碎的棉絮,纷纷扬扬落满宁远镇。陈默裹紧棉袄往操场跑,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细小的冰晶。远远望见林雪穿着红围巾在单杠下蹦跳,像团跃动的火焰,他突然想起她画本里那句
英雄救美时,自己也会变成公主,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猜猜我拿到了什么!
林雪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张淡粉色的参观券,省重点中学的烫金字样在雪光里闪闪发亮,下周开放日,我们可以去看樱花大道!听说那里的樱花开起来,整条路都是粉的......
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睫毛上落了片雪花,转瞬就化了。
陈默刚要伸手接,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教导主任举着电筒,身后跟着几个家长,林雪父亲西装革履的身影在雪幕里格外扎眼。小雪!你又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林父的怒吼刺破寂静,林雪吓得浑身一颤,参观券从指尖滑落。
跑!
林雪突然拽住陈默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狂奔,身后的叫骂声、脚步声混着雪粒打在脸上。陈默感觉林雪的手冰凉刺骨,红围巾在风里猎猎作响,恍惚间又回到了梅雨季那个雨夜
——
她也是这样紧紧抓着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转过街角时,林雪突然一个踉跄。陈默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听见刺耳的刹车声。雪亮的车灯划破雪幕,他看见林雪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红围巾像片飘落的枫叶。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叫,看见林雪苍白的脸,还有她手中那两张被雪水浸透的参观券。
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陈默浑身是雪站在抢救室门口,指甲缝里还嵌着林雪围巾上的绒毛。林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都是你害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说着掏出那张泛黄的参观券,嘶啦
一声撕成两半,省重点做梦!
深夜的停尸房冷得像冰窖。陈默颤抖着解开林雪腕间的红绳,褪色的绳结上还沾着她的体温。他轻轻将红绳系回她苍白的手腕,突然想起元宵夜她说的
命运的红绳,泪水砸在床单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对不起......
他哽咽着,我还没带你去看樱花......
出去!
林父的吼声从身后传来。陈默被保安架着拖出医院,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脚印。他蹲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看着手中半截红绳,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雪的短信:【明天穿白色毛衣好不好和我的红围巾最配啦![爱心]】发送时间显示凌晨三点,而此刻,时钟刚过零点。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像具行尸走肉。上课时盯着林雪空荡荡的座位,课桌里的牛皮本还留着她的茉莉香;放学路过雪苑小区,习惯性地抬头望向她的窗户,却再也看不到那盏为他留的灯。有次在食堂,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两份草莓牛奶,直到冰凉的液体泼在手上,才惊觉对面早已没了那个会和他抢吸管的女孩。
三个月后的清明,陈默偷偷来到林雪的墓前。墓碑上的照片里,她扎着马尾,笑得灿烂。他将褪色的红绳系在墓碑上,又掏出被撕碎的参观券,用胶水仔细粘好。等我考上省重点......
他对着墓碑喃喃自语,一定带你去看樱花。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林雪穿着红围巾,站在樱花树下向他招手。风一吹,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肩头,她笑着说:默默,你看,粉的......
可当他跑过去,她却化作一片雪花,消散在风里。
此后十年,陈默的世界再没下过雪。他把自己放逐在南方的电子厂,流水线上的轰鸣声总能盖过心底的哭喊。直到遇见苏晴
——
那个总爱往他饭盒里塞卤蛋的女孩,那个说他眼睛里
下着不会停的雪
的女孩。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摸着颈间林雪送的玉观音,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了那个平安夜,和着飘落的雪花,埋葬在了十六岁的冬天。
南州往事
流水线的轰鸣声像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在陈默耳边持续了整整七百三十天。他机械地重复着拧螺丝的动作,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车间窗外
——
那里的天空永远蒙着层灰,像极了林雪出事那天医院的白炽灯。
喂!呆子!又走神!
老周用沾满机油的手套拍了下陈默后脑勺,我闺女给你带了卤蛋,在更衣室。
陈默的手指顿了顿。自从来到南州电子厂,老周女儿苏晴总会变着法儿给他带吃的。有时是两个温热的茶叶蛋,有时是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还附带着歪歪扭扭的字条:吃饱了才有力气
emo!
更衣室铁皮柜里,保温桶还带着余温。陈默掀开盖子,卤蛋上的裂纹吸饱了汤汁,泛着诱人的琥珀色。最底下压着张便签,这次的字迹比往常工整:台风要来了,听说会发红色预警。
窗外的天色果然越来越暗,铅云低得仿佛能压到厂房的铁皮屋顶。陈默刚把最后一批电路板装箱,暴雨就倾盆而下,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突然,轰隆
一声巨响,东南角的工棚顶被狂风掀开,雨水瞬间倒灌进来。
快撤!
车间主任的喊声被雷声吞没。陈默跟着人流往外跑,在混乱中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回头望去,苏晴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里,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陈默!你的东西!
那是林雪留下的牛皮本,被苏晴用防水布裹了三层。陈默冲过去接过,触到她冰凉的指尖。苏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我家面馆阁楼有空床,跟我回家!
面馆在老街拐角,霉味混着面条的香气扑面而来。苏晴带着陈默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阁楼里摆着张小床,墙上贴满各种动漫海报。有点乱哈,
她挠挠头,把湿漉漉的头发扎成丸子,你先换衣服,我下面给你吃!
陈默从行李里翻出件旧
T
恤,转身时瞥见苏晴的画架。画布上是个侧脸的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虽然只画了轮廓,却让他呼吸一滞
——
那分明是照着林雪画本里的自己临摹的。
被发现啦!
苏晴端着面碗推门进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眼睛里像下着不会停的雪。
她把面碗塞到陈默手里,尝尝我的手艺,绝对比泡面好吃一百倍!
热汤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寒意。陈默看着碗里卧着的荷包蛋,突然想起林雪总说他煮的面像
化学实验失败品。苏晴在对面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吗我爸说我画得最像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窗外的风突然发出狼嚎般的呼啸。屋顶的瓦片开始松动,雨水从缝隙里渗进来。苏晴慌忙去堵窗户,陈默扯过床单帮忙。两人挤在狭小的储物间,听着台风在屋外肆虐。
其实我见过你。
苏晴突然开口,声音被风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在林雪的葬礼上。你站在最后一排,把红绳系在她墓碑上,哭得像个傻子。
陈默浑身一僵。十年过去,这个名字依然像根刺,轻轻触碰就鲜血淋漓。苏晴却往他身边挪了挪,温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从那时候起,我就想......
如果能让这双眼睛重新有光就好了。
储物间突然陷入黑暗,停电了。陈默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苏晴摸索打火机的响动。火苗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和林雪出事那晚的雪一样晶莹。
你看!
苏晴举着打火机,照向墙角的纸箱,那里全是你的画像。从最开始的偷拍,到后来每天观察你画的速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这样很变态,可是......
陈默盯着那些画,从电子厂疲惫的侧脸,到吃面时发呆的模样,甚至有张是他在天台对着月亮发呆的背影。画纸边角写满小字:今天他笑了一下,像冰川裂开了缝他又在摸脖子上的玉观音。
啪嗒,一颗水珠落在画上。陈默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泪,十年未流的眼泪,此刻决堤般汹涌而出。苏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擦他的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
黑暗中,陈默突然抱住她。这个拥抱带着十年的孤寂与伤痛,也带着一丝微弱的、想要抓住温暖的渴望。苏晴先是僵了僵,随即伸手环住他的背,轻轻拍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台风在凌晨渐渐平息。陈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身上盖着苏晴的被子。楼下传来煮面的香气,还有苏晴哼歌的声音。他坐起身,看见枕边放着张字条:早餐有你最爱的卤蛋,不准偷偷跑掉哦!
推开阁楼的门,晨光正斜斜地照进来,给苏晴的身影镀上金边。她转身时,丸子头松散地垂在肩头,笑容比朝阳还明亮:醒啦快来尝尝我的新作品
——
爱心卤蛋面!
陈默望着她,突然觉得,也许这场台风,吹走的不只是积压十年的阴霾,还带来了穿透时光缝隙的光。而苏晴,就是那道光的化身,倔强又温暖地照进他冰封的世界。
裂缝微光
江城的夏夜黏腻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旧书店阁楼里,烤箱

的一声响,陈默戴着隔热手套端出蛋糕胚。奶油裱花袋在他手里抖得像筛子,歪歪扭扭挤出的花边让他想起林雪画本里那些笨拙的涂鸦。
救命!这是蛋糕界的抽象派大师!
苏晴突然从画室冲出来,颜料沾满的围裙上印着卡通猫爪,让专业人士来!
她夺过裱花袋,舌尖轻咬下唇,奶油在转盘上开出雪白的玫瑰。陈默盯着她专注的侧脸,喉结动了动
——
自从台风夜后,苏晴的画架上多了两人并肩的速写,画纸角落总用彩铅涂个小小的太阳。
庆祝我考上美院!
苏晴举起可乐碰向他的玻璃杯,气泡溅在鼻尖,等我拿了奖学金,带你去迪士尼!要坐七个小矮人矿车,把你吓得嗷嗷叫!
她笑得露出虎牙,陈默却注意到她后颈新添的颜料渍,像片倔强的淤青。
楼道突然传来重物撞击声。陈默反应过来时,苏父已经踹开房门,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赔钱货!
男人晃着酒瓶指向画架,学画画能当饭吃还不如早点嫁人!
苏晴下意识挡在陈默身前,马尾辫扫过他手背,带着油画颜料特有的松节油气息。
叔叔,您先冷静......
陈默话音未落,寒光闪过。苏父挥着菜刀劈向画架,陈默猛地拽过苏晴,锋利的刀刃擦着他右臂划过。鲜血滴在地上绽开红梅,却在接触到地板时晕成诡异的紫色
——
那里铺着苏晴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他修灯泡的样子,此刻正被血渍吞噬。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苏父已经瘫坐在地。苏晴死死攥着陈默的衣角,指甲掐进伤口也浑然不觉:带我走,求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陈默扯下衬衫布条缠住手臂,血腥味混着苏晴发间的茉莉香,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开往江城的夜班车上,陈默靠在车窗上,看着路灯在苏晴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突然把脸埋进他肩头:疼吗
温热的眼泪渗进伤口,陈默却觉得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正在融化。
你看。
苏晴举起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陈默看见相册里密密麻麻的照片
——
从电子厂到面馆,从暴雨夜到此刻,每张照片下都写着小字:今天他主动说话了他笑起来像初春的雪。最新一张是半小时前拍的,绷带缠绕的手臂旁,苏晴用口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
苏晴把额头贴在他结痂的伤口,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那年在葬礼上,我偷偷捡了你掉的红绳。
她从口袋掏出红绳,褪色的结上还沾着泥土,我想,如果连你都放弃希望,这个世界该多没意思啊。
陈默的手指抚过红绳,突然想起林雪系红绳时狡黠的笑容。苏晴的红绳却缠绕上来,新旧双色交织成结。现在我们是共用伤疤的人了。
苏晴抬起头,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以后换我保护你。
车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陈默搂住苏晴颤抖的肩膀,感觉十年的阴霾正在被某种温热的东西驱散。她发间的茉莉香与林雪不同,更像清晨沾满露水的野茉莉,倔强又生机勃勃。手机在这时震动,苏晴解锁屏幕,是画廊发来的邀约:新锐画家苏晴作品入选青年艺术展。
你看!
苏晴把手机怼到他眼前,我们的春天要来了!等画展结束,我要给你画一幅全身像,就画你站在阳光下的样子。
她突然坐直身体,掏出素描本开始勾画,笔尖沙沙作响,还要画我们的未来,有带小院的房子,种满你喜欢的向日葵......
陈默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喉咙发紧。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以为自己的世界永远停摆了;而此刻,苏晴用沾满颜料的手,正在他千疮百孔的生命里,描绘出新的黎明。公交车驶过长江大桥时,江面的霓虹倒映在苏晴眼中,她突然转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是定金,等我们的房子盖好了,要补上利息哦。
雨声渐大,陈默抱紧怀中的女孩。他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重新开始转动,那些时光缝隙里的伤痛,终将被爱与希望填满。而他和苏晴,就像彼此的调色刀,在生活的画布上,涂抹出最温暖的色彩。
江城岁月
江城的冬天像台破旧的冰箱,把旧书店阁楼冻得吱呀作响。陈默缩在堆满纸箱的角落,手指被寒风刮得皲裂,却仍在仔细清点二手书的库存。凌晨三点,苏晴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画夹上还沾着未干的钴蓝色颜料。
热乎的!
她变魔术般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桶,掀开盖子的瞬间,葱花蛋汤的香气驱散了些许寒意。陈默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喉结动了动:不是说今天早下课
苏晴吐了吐舌头,发梢扫过他的手背:老师临时加了人体写生课,模特大叔的啤酒肚能当画板用!
这样的夜晚成了常态。陈默白天在工地搬砖,傍晚去便利店收银,深夜还要整理书店。苏晴则在画室一泡就是一整天,回来时总偷偷藏着模特点心,用蜡笔在包装纸上画个笑脸:投喂我的专属骑士!
可陈默知道,她总把最贵的颜料留给自己,自己却用着批发市场淘来的廉价画材。
变故发生在某个飘着细雨的黄昏。画廊老板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书店,鳄鱼皮鞋尖踢翻了门口的旧纸箱。陈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他晃着烫金名片,人体模特时薪三百,比你搬砖轻松多了。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林雪送的玉观音在毛衣下硌得生疼。
当晚,苏晴在画室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她发疯般冲回阁楼,正撞见陈默解开衬衫纽扣,画廊老板举着相机调整角度。你们在干什么!
颜料桶应声落地,钴蓝色的液体在地板蔓延,像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苏晴抓起调色刀,在监视器屏幕上划出狰狞的裂痕:他的身体,轮不到你们评头论足!
寒夜里,两人裹着唯一的厚窗帘缩在角落。陈默摸着苏晴被颜料染红的指尖,突然想起林雪出事前那个平安夜,也是这样刺骨的冷。对不起。
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我只是想给你买新的画笔......
苏晴突然咬住他的耳垂:再敢脱衣服,我就把你画成抽象派裸男挂在画廊!
笑声混着窗外的雨声,苏晴突然掀开窗帘,露出冻得通红的脚:好冷!启动人体暖炉模式!
她把冰凉的小腿塞进陈默怀里,狡黠地笑,等我的画卖出高价,给你买带地暖的房子,还要装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吹暖风!
陈默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小火苗,十年前冰封的心又裂开了一道缝。
然而现实比冬雨更刺骨。画廊老板开始四处散播谣言,说苏晴的画是男友当人体模特的交换条件。画室的门缝里塞进匿名信:靠男人上位的婊子。苏晴把自己关在阁楼三天三夜,再出来时,画板上多了幅未完成的画
——
两个相拥的人,身体由破碎的镜子拼成。
我们逃跑吧。
某天深夜,苏晴突然说。她翻出珍藏的素描本,从电子厂到现在的每一页都被翻得起了毛边。最新一页画着陈默在工地扛水泥的背影,旁边用红笔写着:你比任何雕塑都壮美。陈默的手指抚过画纸,碰到苏晴偷偷夹进去的红绳,那是她在台风夜后重新编的,比林雪的那根更坚韧。
转机出现在苏晴参加青年艺术展的前一周。她在废弃仓库发现了一面布满涂鸦的墙,雨水冲刷的痕迹形成天然的肌理。灵感爆发的她熬了三个通宵,完成了震撼人心的《雨蚀》。开展那天,画廊被挤得水泄不通,有位收藏家当场出价十万买下这幅画。
苏晴举着银行卡冲进书店时,陈默正在修补漏水的屋顶。走!
她拽着他往商场跑,先买羽绒服,再买电暖器,最后......
她突然停下,眼睛亮晶晶的,最后去买戒指!
陈默看着她被寒风吹红的鼻尖,突然把她按在墙上吻住。十年了,他终于敢期待有个温暖的未来。
然而命运总爱开玩笑。当他们在金店挑选戒指时,陈默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你爸......
肺癌晚期。
苏晴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默默放下手中的戒指,把银行卡塞进他口袋:回家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次换我做你的后盾。
雪开始零星飘落,陈默望着苏晴在雪中渐行渐远的背影,脖子上的玉观音和口袋里的红绳同时发烫。他知道,这十年的时光缝隙里,有过绝望,有过挣扎,但此刻,他终于握住了真正的光。而未来的路,无论多艰难,他都不再是一个人。
春寒倒流
江城的春末还带着刺骨寒意,陈默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听筒里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把生锈的锯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你爸瞒了我们好久,医生说......
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父亲布满油污的手,想起开学那天父亲把他推进校门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高铁飞驰过熟悉又陌生的田野,陈默的思绪乱成一团毛线。林雪出事那天的雪,苏晴掌心的温度,还有父亲修车时哼的跑调老歌,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等他冲进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尽头的手术室亮着刺目的红灯。
默子。
父亲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默转身,看见父亲靠在轮椅上,原本壮实的身躯瘦得脱了形,化疗后的头发稀稀拉拉贴在头皮上。父亲颤巍巍地掏出个皱巴巴的存折,这里面......
是给你攒的彩礼钱,本来想等你和小晴......
爸!别说了!
陈默蹲下身,喉咙像被发动机皮带勒住。存折边角磨得发亮,上面的数字刺痛他的眼睛
——
那是父亲用沾满机油的手,一笔一笔攒下的血汗钱。父亲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他考了满分那样:我儿子有出息,找了个好姑娘......
手术室的红灯突然熄灭,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陈默感觉世界天旋地转。他机械地签着各种文件,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直到深夜,他站在医院走廊,才发现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画廊老板。回拨过去,对方的声音带着冷笑:陈先生,苏小姐的欠款,明天再不还,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陈默站在典当行门口,脖颈间的玉观音硌得生疼。那是林雪送他的,他曾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卖掉。可现在,父亲的手术费、苏晴的欠款,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握紧拳头,推开了典当行的门。
等等!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晴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头发黏在脸上,手里紧紧攥着画筒。她冲过来,一把扯住陈默的手腕,不准卖!
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哭了很久,我接了商业壁画的活,钱够的,你相信我!
陈默看着她单薄的身躯,突然想起林雪出事那天,他也是这样无能为力。可是爸的手术......
他的声音哽咽。苏晴踮起脚,吻去他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们一起扛,就像以前那样。你忘了吗我们是共用伤疤的人。
她展开画筒,里面是未完成的壁画草图,画的是他们在旧书店阁楼依偎的场景。
回到医院,苏晴立刻投入工作。她在病房走廊支起画架,画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面孔。有时候,她会偷偷把画卖给来看病的有钱人,然后把钱塞进陈默口袋:就当是提前预支我的稿费啦!
陈默看着她熬红的眼睛,心疼得要命,可苏晴总是笑着说:我这是在收集素材,说不定能拿个大奖呢!
这天深夜,陈默守在父亲病床前,突然听见走廊传来争执声。他冲出去,看见苏晴正被几个混混围着,画架倒在地上,颜料泼得到处都是。苏小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领头的混混晃着手机,要么还钱,要么......
他上下打量着苏晴,眼神让人作呕。
我还!
陈默冲过去,却被苏晴拦住。她抹了把脸上的颜料,突然笑了:不就是钱吗我有的是办法。
她转身从画架上取下一幅画,那是她连夜赶工的作品,画的是陈默在工地搬砖的背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幅画,五十万。
她把画甩给混混,够还了吧
混混们看着画,露出狐疑的神色。就在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过来:我要了。
他看了眼苏晴,早就听说新锐画家苏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苏晴为了筹钱,联系了以前的教授,教授帮忙找来了买家。
钱的问题解决了,父亲的手术也很成功。陈默站在病房窗前,看着苏晴趴在病床边熟睡的样子,眼眶不禁湿润。她的头发凌乱,脸上还沾着颜料,却像个守护天使。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十年前那个雪夜的伤痛,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微光。陈默知道,只要有苏晴在身边,再大的风雨,他们都能一起扛过去。而那根红绳,此刻正紧紧系在他们的手上,就像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暴雨将至
江城的七月像个巨大的蒸笼,空气里浮动着令人烦躁的热浪。陈默盯着手机屏幕上第十七个未接来电,听筒里依旧传来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攥紧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这半个月来,苏晴总说在画室通宵赶画,可他分明在凌晨三点的街头,看见她钻进一辆黑色豪车。
雨滴突然砸在他脸上,陈默这才发现乌云已经压得很低。他狂奔在湿滑的街道,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十年前那个平安夜,林雪也是这样被车灯吞噬;此刻,苏晴染黑的头发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团化不开的墨。

——
电梯到达顶层的提示音惊醒了他。陈默站在
雪苑集团
的鎏金招牌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透过玻璃门,他看见苏晴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激烈争执,桌上摊开的文件上,陈默故事版权收购协议
几个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果然是你!
陈默撞开玻璃门,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文件上,晕开了
三百万
的数字。他死死盯着苏晴染成粉金色的发根,那抹叛逆的颜色此刻像道嘲讽的伤疤,和林雪的父亲合作,把我的过去卖个好价钱
苏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陈默,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黑色豪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车窗降下,露出林雪父亲那张熟悉又冰冷的脸:年轻人,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晃了晃手中的合同,你以为苏小姐真的爱你不过是想利用你的故事成名罢了。
陈默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十年前那句
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再次在耳边回响,而眼前的苏晴,像极了当年在考场上抢走他演算纸的林雪。他转身冲进雨里,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破碎的心跳。
江桥的护栏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陈默扶着栏杆剧烈喘息,望着脚下翻涌的江水,突然想起苏晴说过的话:等我们的房子盖好了,要在阳台上种满向日葵。
可现在,那些甜蜜的承诺都成了泡影。
陈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晴浑身湿透,手里紧紧攥着卷皱巴巴的纸。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你看!
她展开沾满红酒渍的合同,那老头想用三百万买断你的故事拍电影,我当场就把红酒泼在了他脸上!
陈默愣住了。苏晴的袖口还沾着暗红的酒渍,染黑的头发被风吹散,露出底下倔强的粉金色,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这些天我假装和他周旋,就是想拿到这份合同当证据。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怎么可能卖掉你,你可是我拼了命都要守护的人啊!
远处传来闷雷,陈默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画廊发来的消息:苏晴因拒绝商业合作,被业内封杀。他突然想起林雪父亲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明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对不起。
陈默将苏晴颤抖的身躯搂进怀里,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我应该相信你的。
他摸到苏晴后颈的红绳,那是他们在暴雨夜重新系上的,此刻正倔强地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苏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知道吗我在他办公室看到了这个。
她掏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林雪父亲和苏晴的父亲勾肩搭背,背景是正在奠基的雪苑小区,当年我爸为了帮他盖楼,意外坠楼身亡。他怕我查出真相,才想用钱堵住我的嘴。
陈默的手指抚过照片,突然明白了苏晴这些年的倔强。原来他们都是被命运伤害过的人,却在时光的缝隙里,成为了彼此的光。
雨渐渐小了,江面上泛起一层薄雾。苏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两枚红绳编织的戒指:本来想等画展成功再给你的。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现在我要提前把你套牢,省得你再胡思乱想!
陈默笑着把戒指戴在她手上,褪色的红绳与崭新的红绳交叠,在暮色中闪着温暖的光。他知道,这场信任危机不过是命运的又一次考验,而他们,早已在彼此的生命里,种下了永不凋零的向日葵。
时光裂缝
江城的秋雨裹着寒意渗进旧书店阁楼的每道缝隙。陈默蹲在苏晴的画箱前,指尖抚过箱底泛黄的边角料,突然触到一个硬物。当那张省重点参观券滑入手心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
背面
带默默看樱花大道
的字迹,与记忆里林雪的笔迹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在发抖。十年前被撕碎的残片在脑海中重组,停尸房里林父暴怒的脸、苏晴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此刻都化作锋利的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医院发来的消息:苏晴胃出血,正在抢救。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陈默冲进病房时,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苏晴苍白的脸埋在枕头里,输氧管上系着的红绳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想起林雪出事前,也曾这样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而此刻握着苏晴冰凉的手,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记忆里重叠。
咳咳......
苏晴睫毛轻颤,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被你发现啦......
她费力地扯出个笑容,喉间发出气音,那年在停尸房,我偷偷捡走了撕碎的参观券......
她的视线落在陈默手中的纸片,你知道吗其实我爸和林雪爸爸......
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震得输氧管摇晃。
陈默慌忙倒了杯水,却在扶她起身时,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锁屏壁纸是张偷拍的照片
——
十七岁的他站在林雪墓前,将红绳系在墓碑上,而照片角落,穿着初中校服的苏晴正举着相机。相册里密密麻麻的存照从那天开始,记录着他打工时的疲惫、吃面时的恍惚,最新一张是昨夜他在阳台抽烟的侧影。
对不起......
苏晴的眼泪滴在他手背,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眼里的雪和我心里的一样冷。
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掏出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两人并肩走向樱花树的背影,我想......
如果能让你重新笑起来......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医生护士涌进病房的瞬间,陈默死死攥着那张参观券,边角在掌心勒出红痕。记忆突然闪回暴雨夜的江桥,苏晴展开合同的决绝,还有她染黑头发下倔强的粉金色
——
原来所有相遇都不是偶然,所有救赎都藏着漫长的伏笔。
病人情况稳定了。
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默瘫坐在椅子上,翻开苏晴的素描本。从电子厂到面馆,从初雪到暴雨,每一页都画满了他的影子,空白处写着零碎的心情:今天他吃了两个包子,真好他摸玉观音的样子,像在摸易碎的梦。
凌晨三点,苏晴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陈默悄悄打开她的手机备忘录,最新一条写着:明天要带他去看樱花,就算用轮椅推,也要完成林雪的心愿。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他突然想起林雪说过的
命运的红绳,此刻苏晴腕间的红绳正与他颈间的玉佩轻轻相碰。
醒啦
苏晴虚弱的声音传来。她伸手去够他的手,输液管晃动着,其实我爸是雪苑小区的建筑工头,那年脚手架倒塌......
她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林雪爸爸给了封口费,可妈妈说那是带血的钱......
陈默的手指抚过她手背的针孔,十年前的雪与此刻的雨在心头翻涌。苏晴突然轻笑出声,带着孩子气的得意:你知道吗我故意染黑发接近他,就是想拿到当年的合同。虽然被泼红酒那次是真的疼......
她眨眨眼,不过看到你吃醋的样子,值了。
晨光爬上窗台时,陈默将褪色的红绳与崭新的红绳系在一起。苏晴歪着头看,像个讨要糖吃的孩子:等我出院,我们去把林雪的故事画成漫画吧就叫《时光缝隙里的少年》......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让所有错过的、失去的,都在画里重新开花。
监护仪的滴答声中,陈默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十年的时光缝隙在此刻终于有了温度。那些被命运揉碎的过往,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都在两颗伤痕累累的灵魂相遇后,渐渐拼凑成完整的模样。而红绳缠绕的不仅是彼此的手腕,更是跨越时空的羁绊与救赎。
晴雪同辉
江城的初雪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陈默裹紧围巾,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碾过积雪,苏晴在他身前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发梢扫过他手背,痒得像有只小猫在挠。慢点慢点!
她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除了晃动的天空,就是陈默冻红的鼻尖,我要把你推我看展的样子,剪成土味视频发网上!
新画廊的落地玻璃蒙着层薄雾。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雪松与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展厅中央,巨幅双联画在暖光灯下静静伫立
——
左边的林雪戴着褪色红绳,在雪地里回眸,发梢缀着冰晶;右边的苏晴握着调色刀,在雨中撑起伞,伞骨上跳跃着彩虹色的光。
这是......
陈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画中两个女孩的眉眼,竟在某个角度重叠成同一张笑脸。苏晴突然从轮椅上跳下来,动作利落地把他拽到画前,帆布鞋在地板上蹭出两道白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本天才偷偷找了康复师,练了三个月站起来走路!
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震落了画框边缘的假雪。陈默这才注意到,展厅角落堆满了彩蛋:林雪的素描本被做成互动装置,扫码就能听到
AI
复原的少女笑声;苏晴的旧画具拼成艺术墙,调色盘里凝固着永不褪色的春天。最绝的是天花板垂下的红绳装置,新旧双色在空中交织成网,光影交错间,仿佛时光真的有了形状。
现在轮到你了!
苏晴把沾满颜料的调色刀塞进他手心,自己则蹦蹦跳跳跑到操作台,按下遥控器。展厅灯光突然变换,墙面投影出两人从相识到现在的照片:电子厂的流水线、面馆的阁楼、暴雨夜的江桥......
最后定格在昨夜苏晴偷偷画的婚纱照,她在照片角落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陈默先生,你被本小姐套牢啦!
陈默握着调色刀的手在发抖。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寒意,此刻正被苏晴身上的茉莉香一点点驱散。他想起林雪临终前未说完的愿望,想起苏晴在病床上系红绳的倔强,终于在画布交界处落下第一笔
——
两只手穿过时光缝隙,在樱花纷飞中紧紧相握。
哇!默神亲自下场!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陈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画廊已经挤满了人。有苏晴的画友举着手机直播,弹幕疯狂刷屏:磕到了!这糖不要钱!
角落里,白发苍苍的林父戴着墨镜,静静凝视着女儿的画像,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红绳。
让让!美术圈顶流来啦!
喧闹声中,苏晴的导师举着香槟挤到前排,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两条缝,小晴啊,你这波回忆杀玩得太绝了!刚才有影视公司联系我,说要把你们的故事改编成电影!
苏晴吐了吐舌头,突然指着展厅外:快看!
不知何时,雪下得更大了,几个小孩在画廊外的空地上堆雪人,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脖子上系着红蓝双色的围巾,像极了画中走出的林雪。
陈默的眼眶突然湿润。他放下调色刀,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苏晴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陈默!你不会要在这儿......
苏晴,
他单膝跪地,雪粒落在肩头,十年前我弄丢了生命中的光,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时光缝隙里也能长出向日葵。
盒子里的戒指闪着微光,戒圈上缠绕着两根红绳,你愿意......
和我一起,把未完待续的故事,写成永远吗
掌声与尖叫几乎掀翻屋顶。苏晴的眼泪砸在陈默手背上,却笑着把戒指抢过来自己戴上:早说啊!害我准备了那么多肉麻的告白词!
她突然踮起脚,在他唇上飞快一吻,不过看在戒指这么好看的份上,勉强答应你啦!
雪越下越大,展厅内却温暖如春。陈默搂着苏晴的腰,看着墙上的画作。林雪的笑容依旧灿烂,苏晴的眼睛里盛着星河,而他们相握的手,正在画布上开出永不凋零的花。
散场时,林父拦住了他们。老人摘下墨镜,眼底布满血丝,却将一张泛黄的纸塞进陈默手里:这是当年的施工日志,我......
该赎罪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雪幕,背影佝偻得像棵老树。
苏晴展开纸张,手指微微发抖。陈默将她圈进怀里,看着日志上的字迹渐渐被雪水晕染。十年的恩怨,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和解的可能。
我们去看樱花吧。
苏晴突然说。她牵着他走到画廊门口,伸出手接住雪花,就现在,开着我们的‘破二手车’,去看林雪最想看的樱花。
车灯刺破雪幕,陈默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晃过一抹红。苏晴不知何时又系上了那根红绳,新旧双色在她颈间跳跃,像跳动的火苗。车载音响突然响起熟悉的旋律,是苏晴偷偷录的歌:穿过时光的缝隙,我终于等到你,从此风和日丽,都是因为你......
雪地里,车轮碾出两道长长的痕迹,渐渐与远处的车辙融为一体。而在他们身后,新画廊的灯光依旧明亮,照亮了每一个相信爱与救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