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第四天,我对着铜镜把原主精心描的狐眼擦了个干净。
原主作天作地就为追谢砚,结果被他亲手绞杀在雪地里。
我摸着脖子上那道未来的勒痕,决定——摆烂。
不送情书,不搞陷害,连谢砚白月光在我面前掉眼泪,我都递帕子:姑娘这泪珠子真好看,要不再掉两颗
谁能想到,谢砚先绷不住了。
他堵在我去马场的路上,军靴踢飞块小石子:阮昭,你前日怎么没去校场
将军嫌我烦,我躲着点。我往长宁公主身后缩。
他耳尖通红:谁嫌你烦了
将军十日前还说‘阮昭最是麻烦’。我掰着手指头数。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把我拽到他战马前:那我现在说,阮昭不麻烦。战马喷着响鼻,他低头看我,眼里烧着火,阿昭,你再烦我一次好不好
1
我把最后半页情书揉成团,指节捏得发白。
原主阮昭的记忆还在脑子里晃——谢砚的长戟穿透她心口时,她喉间涌血,还在喊阿砚。
三姑娘!小翠端着玫瑰露撞开门,铜盆磕在门槛上,今日该送情书去将军府了,您昨儿还说要抄《上邪》当谢将军生辰礼呢。
我把纸团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窜起来:不送了。
玫瑰露哐当砸在地上。
小翠蹲下去捡帕子,发顶的珠花直颤:您、您这是中邪了前日还堵着将军府门要送同心结,昨日为沈姑娘的事摔了半屋子瓷器……
没中邪。我弯腰替她捡帕子,就是突然想明白了,犯不着拿热脸贴冷屁股。
小翠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直到我捏着她手腕把炭盆端走,才小声嘀咕:可谢将军要是恼了……
他从前就没给过好脸色。我把炭盆搁在廊下,能坏到哪儿去
午后去给老夫人送蜜枣,转过月洞门就撞进一片冷香里。
谢砚立在太湖石旁,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玉牌晃得人眼晕。
从前我能追着他绕半座城,现在只垂眼盯着手里的青瓷罐:将军。
他脚步顿住,喉结动了动:阿昭
我捏紧罐子往后退半步:老夫人等蜜枣呢。
等等。他伸手要拦,又在离我半尺处顿住,你昨日没去校场堵我,今早也没往我书房塞杏脯……
将军嫌麻烦。我绕开他往廊下走,我便不麻烦了。
他在身后喊阿昭,我故意加快脚步,听着那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傍晚蹲在廊下逗猫,后腰忽然被碰了碰。
低头一看,阮玉儿攥着个青瓷盒,指尖白得发颤:姐姐,这是我用新收的蜜渍樱桃做的……
我愣了愣。
原主从前总揪她的帕子丢进池塘,上个月她咳血,我偷偷让小翠送了川贝,倒成了
姐姐前日给我的枇杷膏,比大夫开的还管用。她把盒子往我手里塞,耳尖通红,我、我学了三天做蜜饯……
我捏着盒子,蜜香从缝隙里钻出来。
风卷着紫藤花落在她发间,这是我第一次看清她的眼睛——像浸在晨露里的葡萄,湿漉漉的。
谢了。我拍拍她手背,下回别学这么久,手该酸了。
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转身跑远时裙角扫过我的鞋尖。
阿昭!
我抬头,谢砚站在紫藤架下。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把他眼底的红照得清清楚楚。
他从前看我像看块黏在鞋底的泥,现在倒像……倒像丢了糖的孩子。
我摸着怀里的蜜饯盒往回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明天早上,大概会有场麻烦。
2
次日清晨我正啃桂花糕,小翠举着烫金帖子撞开房门,发顶珠花乱颤:三、三姑娘!公主府的人送的!
帖子边角描着缠枝莲,云梦公主四个金漆字刺得我眯眼。
原主从前总堵谢砚,公主作为谢砚表妹,去年上元还当众说我脸皮比城墙厚,今儿怎会邀我
回了吧。我把帖子推回去。
小翠急得跺脚:公主的人说,您若不去,她午后亲自来侯府请。
我捏着帖子发怔。
原主作天作地时,谁见了我不绕着走
现在不过少堵谢砚两次,倒连公主都上门了
换了件月白衫子,没戴珠钗。
公主的马车停在府外,车夫见我出来,竟弯腰行了个大礼。
御花园里,公主倚着朱漆栏杆,月白裙裾扫过满地落英。
我福身:见过公主。她却伸手扶住我胳膊:阿昭,别来这套虚的。
我僵在原地。从前她看我像看块狗皮膏药,今儿倒像换了个人。
前日在西市,我见你蹲地上替卖花婆捡芍药。她折了支碧桃别在我鬓边,没像从前那样踩两脚。
昨日谢砚说你没去校场堵他。她指尖敲了敲石桌,倒让他在演武场等了半个时辰。
从前总觉得你是块滚刀肉,现在倒像块软和的云。她突然笑出声,阿昭,你这变化,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偷溜出宫,被老皇帝逮住时的慌张劲儿。
我捏着帕子,喉头发紧。
原主作的孽能装满半间屋子,现在不过少作点恶,倒成了稀奇。
远处突然传来放肆的喝骂。
公主挑眉:谢砚那混小子又跟人杠上了
绕过月洞门,谢砚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正掐着个官员的手腕。
那官员脸涨得通红:定北将军,令表妹行事不端众所皆知——
住口。谢砚声音冷得像冰碴,阮昭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他转身时,目光撞进我眼里。
眼底红得像要滴血。
阿昭。他松开官员的手,几步跨过来,离我半尺站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石桌。
公主在身后笑:谢将军,你倒说说,阿昭从前哪样
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发哑:从前她会追着我跑半条街,会往我书房塞蜜饯,会在我受伤时扒拉我衣襟看伤口……他手指蜷起又松开,现在她见了我就躲,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
我低头看鞋尖:将军从前说我麻烦。
那是气话!他伸手要碰我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阿昭,我……
行了,大早上的别在御花园演苦情戏。公主拽住我胳膊往回走,我宫里新得的波斯猫儿,你去瞧瞧
回府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我坐在窗边,手里攥着公主塞给我的茉莉花串。
风掀起窗纱,送来后院的紫藤香——像极了昨晚谢砚站在藤架下,红着眼喊我名字的模样。
窗台上的猫喵了一声,我才惊觉自己攥得太紧,茉莉花瓣落了满膝。
3
我盯着膝头碎成星子的茉莉花瓣,指甲盖都被染成了浅白色。
窗台上的狸花蹭了蹭我手背,我才惊觉自己坐了快半个时辰——从夕阳烧红屋檐,到月亮爬上东墙。
吱呀一声,门轴响得我打了个激灵。
阿昭。
谢砚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从门外渗进来。
我抬头时,他正扶着门框,玄色披风沾着草屑,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从雨里跑过来。
我...他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抠着门环,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我捏紧帕子。
前两日在御花园,他红着眼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又站在我门口,像条被雨淋透的狼,尾巴蔫蔫夹在腿间。
机会我故意笑,将军从前说我是麻烦,现在又要机会做什么
他突然往前迈了半步,鞋跟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从前是我眼瞎。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他眉骨处淡青的疤——那是上个月校场演武时,我非闹着要试他的箭,结果箭簇偏了擦过他脸。
当时他黑着脸说阮昭你再胡闹,我便让人把你绑在府里,现在倒自己撞上门来。
阿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想重新认识你。
我没说话。
风掀起他披风一角,露出腰间那枚羊脂玉佩——是我去年塞给他的,说将军戴这个比刀剑好看,他当时嫌花哨,转手扔给了书童。
现在那玉佩正贴着他心口。
第二日我起得迟,阮棠端着桂花粥来敲窗:三姐姐,公主差人送了波斯猫儿,说是要和你商量驯马的事。她耳尖泛红,往我枕头下塞了包蜜饯,这是西市张婶新做的,我...我记得你从前爱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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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粥碗发怔。
原主从前揪着阮棠的头发往池塘里按,现在她倒记着我爱吃酸
更离谱的是三日后的宫宴。
我穿着阮棠挑的月白衫子,刚跨进含元殿门槛,就听皇帝敲了敲玉扳指:阮家三丫头。
满殿觥筹交错声突然静了。
我硬着头皮跪下行礼,额头差点磕在金砖上。
前日西市卖花婆递了状子。皇帝声音像敲磬,说你蹲地上帮她捡了半筐芍药,还掏银子买了她最蔫的那支。
我后背冒冷汗。原主从前可没少干过把花筐踢进泥坑的事。
昨日谢砚递了军报。皇帝突然笑了,说校场清静得反常,倒让他想起你从前举着糖葫芦堵门的模样。
满殿贵女捂嘴笑。我余光瞥见谢砚站在廊下,耳尖红得要滴血。
阮昭。皇帝端起茶盏,你从前像团野火,现在倒像株青竹。他指节叩了叩桌案,朕看着欢喜。
我脑子嗡的一声。这可是从前见了我就皱眉的皇帝
宴散时月上中天。
我抱着公主塞的波斯猫往偏殿走,转角就撞进一堵硬邦邦的胸膛。
阿昭。谢砚扶住我胳膊,掌心烫得惊人,我知道自己过去混账。他喉结滚动两下,现在说喜欢你,来得及么
我抬头看他。
廊下灯笼晃着暖光,把他眼底的认真照得透亮——像极了小时候我偷爬树摔下来,他蹲在草堆里哄我时的眼神。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歪头。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发间的茉莉钗——是阮棠今早给我别上的,我学。他说,学你帮卖花婆时的模样,学你哄阮棠时的模样。他突然攥紧我手腕,学怎么好好喜欢你。
波斯猫喵地钻出去。我抽回手,却没躲开他灼热的视线。
那从明日开始我转身要走,发梢扫过他手背。
明日。他应得利落。
第二日天没亮,我就被窗外的动静惊醒。
推窗一看,谢砚立在紫藤架下,怀里抱着个颤巍巍的竹筐——里面挤着七八个白生生的茧,还有张字条被压在茧下:听阮棠说你爱养蚕,这是我从乡下来的兵卒那讨的。
晨雾漫上来,模糊了他的眉眼。
我摸着筐沿,指尖触到些湿润——像是他大半夜蹲在园子里,被露水打湿的。
远处传来打更声。
我望着他头顶沾的草屑,突然想起原书结局里,他绞杀我时说的阮昭,你怎么就不肯回头。
现在他站在晨雾里,举着竹筐冲我笑。
而我突然有点期待——明日的太阳,会比今天更亮些。
4
我是被春杏晃醒的。
她举着封信,指尖直颤:三姑娘,沈府的人递的。
我揉着眼坐起来。
信笺是沈府惯用的素白笺,边角压着并蒂莲暗纹——原主从前最烦这花样,说沈清婉装得比白月光还白。
拆开信,墨迹未干,有淡淡沉水香。阿昭妆次:前日见你帮卖花婆捡芍药,突然想起那年在长公主宴上,你追着谢砚要糖葫芦的模样。
若得空,望来寒舍一叙。
清婉顿首。
我捏着信角。
原主和沈清婉的梁子,是从谢砚送她的半块玉佩开始的。
原主抢了玉佩摔碎,沈清婉抹着泪说是阿昭妹妹喜欢,我本就该让。
后来谢砚罚原主跪了半夜祠堂,说你怎么就不能像清婉这样懂事。
现在沈清婉突然邀我我把信往桌上一丢:回了吧,我不去。
春杏却没动:送信的小丫鬟说,沈姑娘昨夜咳了半宿,今早还让人备了蜜渍金橘。她压低声音,说是您从前最爱吃的。
我顿了顿。
原主确实爱蜜渍金橘,可沈清婉从前总说金橘性热,吃多了要上火,转头就把原主的蜜饯分给旁的贵女。
备车。我扯了件月白衫子套上,去沈府。
沈府花园的木香开得正盛。
沈清婉坐在石凳上,发间只插一支玉簪,比从前素净许多。
见我来,她扶着石桌站起来,咳嗽声像破了的瓷碗:阿昭,坐。
我坐得离她三步远。
她却推来个青瓷碟,金橘在蜜里泡得透亮:让厨房新做的。
我盯着金橘。
原主从前抢她的东西,她总笑着说阿昭妹妹喜欢便拿去吧,可谢砚每次都要训原主清婉身子弱,你就不能让着她。
现在这碟金橘,倒像她在让我。
我从前总以为你争谢砚是使性子。沈清婉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谢砚出征前送她的定情物,可后来他总在我面前提你。
说你爬树摔破膝盖不哭,说你给街边小乞儿分糖,说你...说你堵他校场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她咳嗽得厉害,指尖攥着帕子发白:我才明白,他心里早有了你。
是我贪心,占着他的好,还装不知道。
我喉头发紧。
原书里沈清婉是白月光,谢砚为她绞杀我时,她还哭着说阿昭妹妹是被我连累的。
现在她坐在木香花下,帕子上洇着淡红,倒像换了个人。
阿昭。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他现在对你是真心的。
我...我明日把镯子还他。
我望着她眼尾的细纹。
原主活了十八年,头回见沈清婉这样看自己——不是躲在谢砚身后的柔弱,是把真心摊开在太阳下的坦诚。
我知道你不信。她松开手,但我是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离开沈府时,木香花瓣落了我半肩。
刚转过影壁,就撞进一副冰凉的盔甲里。
谢砚握着长枪,盔缨被风掀得乱颤,眼底像结了层霜:你去见她做什么
我拍了拍肩头的花瓣:她请我吃蜜渍金橘。
他喉结动了动,枪杆在地上磕出个小坑:她...她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我想起沈清婉递镯子时的模样,突然笑了:她说你总在她面前提我。
谢砚的耳尖唰地红了,盔甲都跟着晃了晃:那、那是从前...从前我也不知道自己...
知道什么我歪头看他。
他突然把长枪往旁边一扔,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巡逻时见糖画摊,买了你最爱吃的凤凰。油纸窸窣响,糖凤凰在太阳下闪着金光,你从前总抢清婉的东西,现在...现在我给你买。
我接过糖画。
糖渣簌簌落,沾在他甲缝里。
他却盯着我嘴角,像怕我下一秒就把糖画摔了——像极了原书里我被绞杀前,他攥着我手腕喊阮昭你回头的模样。
谢将军。我舔了舔糖画尖,明日校场,我去看你练兵
他眼睛亮得能点灯,盔甲碰得叮当响:好那我让炊事班煮桂花醪糟!
你从前说...说比沈府的甜。
我转身要走,他突然喊住我:阿昭!
我回头。
他站在木香花影里,盔甲上还沾着晨露,声音轻得像片云:我昨日把清婉的定亲信物...还她了。
我捏着糖画笑。风卷着花香扑过来,把他耳尖的红吹得更艳了。
刚拐进胡同口,就见两个小黄门捧着朱漆盘候在柳树下。
盘里压着明黄缎子,露出半角传召玉牌。
阮三姑娘。领头的小黄门弯着腰,陛下让您明日巳时,去御花园看新贡的绿梅。
我望着玉牌上御赐二字。
原主从前最怕见皇帝,现在倒成了他口里懂事的青竹。
晚风掀起缎子一角。玉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块没写完的诏书。
明日的御花园,会开什么花呢
5
我攥着玉牌在宫门口站了半柱香。
公公说陛下在御花园等,可我盯着朱漆门槛,脚底板直冒冷汗——原主上回见皇帝,是因为当街抢了长宁公主的珊瑚步摇,被押着跪了三个时辰。
阮三姑娘引路的小太监轻声唤。
我咬咬牙跨进去。
御花园里绿梅开得正盛,皇帝负手立在花树下,玄色龙纹披风被风掀起一角。
他转头时眉峰微挑,倒不似记忆里那么吓人:昨日户部递了本,说江南盐税亏空三十万两。
我喉咙发紧。盐税是国库命脉,亏空三十万...够砍十个脑袋了。
朕派了三拨人查,都碰了软钉子。皇帝指尖叩了叩石桌,前日长宁说你陪她驯马时,能一眼看出马掌钉歪了——心细如发,倒像块未打磨的玉。
我后颈发热。原主驯马是为了堵谢砚的路,哪成想歪打正着。
明日起,你搬去司刑监。皇帝从袖中摸出块墨玉令牌,这是朕的暗卫腰牌,查案时若有人刁难,亮出来。
我接过令牌,触手生温。
怕么皇帝突然笑了,原以为你要哭,到底比从前有胆色。
我捏紧腰牌:陛下信我,我便不怕。
第二日卯时,司刑监的青砖地还结着霜。
李大人抱来半人高的账本,推了推金丝眼镜:盐商的账册,三姑娘先看。
我翻到第三本就发现了问题——扬州盐行的运货单,同一船盐竟记了两次。
李大人凑过来看,指甲在同顺号三个字上点了点:这行的东家,上月刚给吏部侍郎送了对翡翠狮子。
我抄起笔在运货单上画圈:得找船工对质。
船工都被打发去了海边。李大人压低声音,三姑娘可敢去
我把算盘一推:有陛下的腰牌,怕什么
五日后,我蹲在扬州码头上啃冷炊饼。
船工老周蹲我旁边,裤脚还沾着海水:那船根本没装第二趟盐,账上多出来的...是给官老爷们的好处。
我摸出银钱塞他手里:明日跟我回京城,当证人。
老周手直抖:官老爷要灭口咋办
我拍了拍腰间的墨玉牌:有这东西在,没人敢动你。
回京城那天,李大人在城门口接我。
他看着我怀里的证物箱,眼镜片闪了闪:三姑娘这趟,比我派去的暗卫还利索。
我擦了擦鞋上的泥:从前只知道抢人东西,现在才明白...查案比抢东西痛快多了。
案件过半时,我在司刑监的卷宗里翻出张名单。
最末一行写着陈彻——谢砚去年在酒桌上拍着胸脯说这是我过命的兄弟,说陈彻替他挡过箭,箭簇现在还嵌在陈彻肩胛骨里。
我捏着纸的手发颤。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得陈彻两个字像团火。
更夫敲过三更,我抱着卷宗蹲在庭院里。
桂树叶子沙沙响,远处传来脚步声,很慢,很轻,像怕惊了夜露。
我迅速把卷宗塞进袖中,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
脚步声近了。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
6
当我转身时,月光正落在谢砚肩头。
他穿着玄色常服,没佩刀,发梢还沾着夜露,倒像是特意放软了棱角来见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喉咙发紧,把袖子里的卷宗又攥紧几分。
他往前走了半步,离我不过三步远:李大人说你查案到三更。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我来接你回府。
我指甲掐进掌心。
陈彻的名字还在袖中发烫——那是他去年在醉仙楼拍着桌子认的义弟,说陈彻替他挡过箭,箭簇至今嵌在肩胛骨里。
谢将军。我突然开口,你可知道陈彻
他顿住。月光里,他喉结动了动:阿昭
扬州盐案的账本里,有他的名字。我把卷宗抽出来,纸页在风里簌簌响,同顺号的盐,他拿了三成好处。
谢砚的手垂在身侧,指节泛白。
我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像被什么扎了眼。
你信我么我听见自己问,信我查的是实情
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我攥着卷宗的手背。
很轻,像怕烫着我:我信。
夜露落进脖子里,凉丝丝的。
我盯着他袖口绣的银线云纹,突然就松了劲:那你先回去。我抄完这页笔录就走。
他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应了声好,转身时衣摆扫过我脚边的青石板。
我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桂树叶子沙沙响,像在替我叹气——从前我眼里只有他,现在要查他兄弟,倒比从前更怕他失望。
第二日辰时,我带着老周进了顺天府。
王公子正跷着二郎腿啃葡萄,见我进来,把葡萄籽吐在地上:阮三姑娘这是转性了不去堵谢将军,改当包青天了
我把运货单拍在他面前:同顺号的船,上月十五到二十,根本没出过第二趟海。老周缩在我身后,攥着我袖口的手直抖,周伯,说说你在码头见着的。
老周咽了口唾沫:王公子差人塞给我五两银子,让我在官府问话时说...说船装了两趟盐。
王公子脸色变了,却还硬撑:空口无凭——
这是同顺号船工的联名证词。我又甩出一叠按了红手印的纸,还有扬州盐仓的出入记录,你让账房改了三次数字。我摸出墨玉牌拍在桌上,陛下让我查案,你说我有没有凭
他额角冒出汗,突然扑通跪下:我招!都是陈彻指使的!他说谢将军最护着兄弟,就算东窗事发也能兜着——
住嘴!我打断他,心跳得厉害。
陈彻的名字从他嘴里滚出来,像块烧红的炭。
午后,王公子被押上囚车。
我跨上青骓,跟着车队出了城门。
秋风吹得路边的芦苇沙沙响,老周缩在护卫中间,时不时往林子里瞄两眼。
三姑娘,押车的张统领勒住马,前面是鬼哭峡,林深路窄,要不绕——
不用。我摸了摸腰间的墨玉牌,有陛下的牌子在,谁敢——
话音未落,头顶的芦苇突然炸开。
我抬头,正看见几枚黑羽箭破风而来。
7
黑羽箭擦着我耳边扎进树干。
我勒紧缰绳,青骓人立而起,马背上的卷宗哗啦啦散了一地。
护囚车!我踢马腹冲到最前面,腰间墨玉牌撞在鞍桥上哐当响。
张统领的刀出鞘,盾牌手围成半圆,箭矢叮叮当当砸在铁皮上。
老周缩在车后尖叫,王公子在囚车里撞得铁栏哐啷响:是陈彻的人!
他们要灭口!
芦苇丛里窜出七八个蒙面人,刀光映着秋日的太阳明晃晃的。
我摸出袖中短刃——原主从前学的歪门邪道,倒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三姑娘往后退!张统领砍翻一个刺客,血溅在我裙角。
我反手割断捆着卷宗的绳子,散落的证词被风卷起几张,飘向刺客堆里。
为首的蒙面人突然吼了一声,几个刺客转而扑向那些纸页。
我心里一沉——他们不仅要杀人,还要毁证据。
青骓踢翻一个刺客,我弯腰捞起半卷证词,短刃划开他手腕。
血珠溅在纸上,红手印晕开一片。
护好证物!我冲护卫喊,活口留着问主使!
喊完这句,后颈突然一凉。
有刀尖抵上来。
我僵住,听见自己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把东西交出来。沙哑的声音贴着后颈,否则——
否则怎样
马蹄声裹着风声炸响。
刀尖突然松了。
我转身,看见谢砚骑在玄色马上,银枪挑开刺客的刀。
他铠甲上还沾着晨露,枪尖滴着血,却偏要低头看我:阿昭,手割破了
我这才发现掌心被短刃划了道血口子。
他翻身下鞍,解下腰间的丝帕要裹,我慌忙往后退:有刺客!
清了。他攥住我手腕,丝帕裹得极轻,你查陈彻的案子,我昨日就派了暗卫跟着。
刚收到消息说鬼哭峡有动静,我从校场赶过来,马都没换。
他手指发烫,透过丝帕烙得我手腕发痒。
张统领过来抱拳道:将军,刺客头目抓到了。
谢砚没松手,目光扫过我染血的裙角,又扫过地上的卷宗,喉结动了动:先把人押回顺天府。
证物我让人用锦盒收着。
谢将军。我抽回手,王公子招了陈彻,这刺客......
我亲自审。他接过护卫递来的披风,不由分说披在我身上,你先跟李大人回府。
李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擦着额头的汗:阮姑娘真是虎胆,这要换了旁人,早吓软了腿。他瞥一眼谢砚,又笑,到底是谢将军教出来的,连查案都带三分军伍气。
谢砚耳尖泛红,偏要板着脸:我什么时候教过她
我憋着笑摸披风里层——是暖炉。
他从前最嫌我麻烦,如今倒连秋风吹着会冷都记着。
回府时天已经擦黑。
我把证物锁进檀木匣,刚要提笔写奏疏,门外响起敲门声。
阿昭是沈清婉的声音,我听说你遇袭了,带了安神汤。
她拎着食盒冲进来,先抓住我手腕翻来翻去看:伤着没
张妈妈说鬼哭峡的刺客都是惯犯,你怎么这么莽撞......
我这不没事么我倒了杯茶塞给她,倒是你,这么晚还出门,长宁公主没说你
她听说你遇袭,非让我带两坛葡萄酒来给你压压惊。沈清婉从食盒里掏出个青瓷瓶,这是我新制的玫瑰膏,涂伤口不留疤......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桃掀开门帘:三姑娘,谢将军差人送来东西,说是从刺客身上搜的。
我接过锦盒,打开是块半枚虎符。
沈清婉凑过来看:这纹路......是定北军的暗卫令牌
我手指一颤。虎符内侧刻着陈字,被刀刮过,却没刮干净。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
沈清婉突然握住我手:阿昭,你查的不是普通盐案。
我望着案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证词,突然想起今早谢砚说我信时,眼尾的红。
敲门声又起。
这次是小桃的声音,带着点慌:三姑娘,谢将军在门外,说有急事要见你。
沈清婉冲我挤眼,端起茶盏抿了口:我去偏厅等,你们说正事。
我理了理裙角,打开门。
谢砚站在月光里,铠甲没卸,手里还攥着半枚虎符——和我刚收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陈彻私调暗卫。他声音发哑,我审了刺客头目,他说陈彻许了黄金万两,要你的命,要......
他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拽进怀里。
铠甲硌得我疼,却比暖炉还热:要毁了所有能证明他贪墨的证据。
我听见他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我耳边。
风掀起他披风,裹着点铁锈味的血腥气,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阿昭。他低头,鼻尖蹭过我发顶,以后查案,带着我。
我攥住他铠甲的系带,摸到里面的中衣——是我去年让人绣的云纹。
好。我说,但你得先把这破铠甲脱了,扎得我疼。
他低笑一声,抱得更紧了。院外的桂树沙沙响,落了我一头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