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上天赐予我的星星 > 第一章

1
童真之谜
哥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像风铃般在空荡的房间里摇晃。小雨踮着脚扒住我的膝盖,亮晶晶的杏眼倒映着窗棂透进来的天光,睫毛上还沾着晨起时没擦净的眼渍,为什么我找不到爸爸妈妈,哥哥不是说他们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我喉间发紧,蹲下身时膝盖发出细微的脆响。这孩子总爱捧着父母泛黄的结婚照,指腹反复摩挲照片里母亲鬓角的白纱。小雨乖,我替他掖好歪掉的领口,指尖触到他柔软的脸颊,爸爸妈妈只是躲的太隐蔽了,他们说等小雨18岁成年那天,就会捧着生日蛋糕突然出现!
真的吗小雨猛地攥紧照片,相框边角在掌心压出红痕,哥哥,我想快点长大!我要把幼儿园老师发的棒棒糖都留给他们!他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憧憬,让我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雨珠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响,混着婴儿尖细的啼哭,还有母亲冰凉的手掌按在我后颈时的触感。
我叫桑酒,在小石坝村被唤作神算子。其实不过是跟着爷爷学了些相面测字的本事,混口饭吃罢了。
记忆里关于父母的画面,总像被雨水晕开的墨痕:爷爷说他们在边疆守护山河,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奶奶却常在深夜对着月亮叹气,浑浊的眼泪滴在我手背上,烫得生疼。
雨势突然转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在窗棂上蜿蜒出蛛网般的水痕。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的夜晚。
十岁的我缩在门槛后,看着父亲将襁褓塞进我怀里。婴儿的小脸皱成红彤彤的小包子,母亲用发颤的手替他理好小棉被,冰凉的泪珠砸在襁褓边角:桑酒!他叫路铭雨,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你要好好保护他,他会替爸爸妈妈陪着你,小酒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爸爸妈妈爱你!
第二天清晨,我攥着空荡的襁褓找遍全村。粮仓、晒谷场、村口的老槐树下,只寻到几片被风吹散的糖纸——那是母亲临走前塞给我的水果糖。
杨婶看我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发抖,解开衣襟喂小雨奶水时,我忽然想起父亲最后的话:你是男子汉,不能流泪。
后来的日子像被揉皱的宣纸!杨婶家的小儿子食量渐长,我只能抱着小雨踩着月光回家。
爷爷奶奶佝偻着背熬米汤,我用木勺一点点喂进小雨嘴里,看他吃饱后满足的咂嘴声,总能暂时盖住心底空荡荡的回响。
2
军魂归来
蝉鸣撕开七月的燥热时,我正教三岁的小雨用竹枝在泥地上写数字。他总把8画成糖葫芦,沾着泥巴的指尖戳我手背:哥哥,等我学会写字,就能给爸爸妈妈写信了!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军靴踏碎石板的声响。
十二双军靴在青石板上站成整齐的方阵,领头的军官抱着两个覆着国旗的木盒,盒面嵌着父母年轻的照片。
母亲的笑容凝固在泛黄的相纸里,与小雨手中那张结婚照重叠成刺目的重影。
奶奶突然捂住胸口瘫软下去,爷爷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浑浊的泪水砸在军装上绽开深色的花。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父亲的话像冰锥扎进太阳穴:你是男子汉,不能流泪!当军官将父亲的骨灰盒郑重递来时,木盒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脉。
小雨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他还不知道那个印着五角星的小房子里,装着永远不会来赴约的父母。
送葬的队伍蜿蜒成沉默的河流!我抱着父亲的骨灰走在最前,后颈残留着十岁那年母亲抚摸的温度。
小雨攥着我的衣角,仰着小脸问:哥哥,爸爸妈妈要搬到新家里住了吗我望着远山如黛,喉咙里堵着比石碑更重的东西。
夜深时,月光透过窗棂在灵堂铺就银霜。小雨蜷在里屋熟睡,我终于跪在父母遗照前。照片里他们穿着笔挺的军装,笑容却比记忆中温柔。颤抖的手指抚过父亲坚毅的眉峰,十三年来头一回放任眼泪决堤。
那些憋在心底的委屈、未说出口的思念,混着压抑的呜咽,全化作滚烫的泪滴砸在冰冷的供桌上。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轻响,恍惚又是母亲哼着摇篮曲的声音。我抱紧双臂,突然明白父亲那句不能流泪的深意——有些伤痛太过沉重,唯有把眼泪熬成铠甲,才能护住怀里需要守护的人。
哥哥小雨温热的小手突然覆上我的脸,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学着我哄他的样子,笨拙地替我擦眼泪:等我长大了,换我保护哥哥好不好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地上的声响覆盖了小雨稚嫩的声音。我抱紧怀里的孩子,恍惚间又听见母亲在耳畔低语:要好好活下去。
屋檐的水滴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涟漪,惊飞了檐下沉睡的小虫。
晨雾漫过石坝村的青瓦时,小雨正踮脚往竹篮里装野莓。
他沾着草屑的手指突然顿住:哥哥,奶奶的药罐怎么不冒烟了我握着镰刀的手猛然收紧,晨露顺着草叶滑进袖口,凉意刺骨——灶房的烟囱已寂静三日,如同爷爷奶奶日渐微弱的呼吸。
那年槐花开得格外早,却没能留住两鬓霜白的老人。我攥着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银锁,听着棺木合上时刺耳的吱呀声,终于懂得生命是如何在指缝间悄然流逝。
小雨趴在坟前哭得抽噎,手里还攥着没送出去的野莓,那鲜艳的红渍在素白的纸钱上晕染开来,像极了当年父母遗照旁未干的泪痕。
3
新生活启程
十八岁的夏末,我背着行囊牵着八岁的小雨踏上进城的客车。车窗外掠过熟悉的山峦,小雨突然指着远处惊呼:哥哥快看,那朵云好像爸爸的帽子!我喉头一紧,从贴身口袋摸出泛黄的信笺。
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潦草字迹里藏着惊涛骇浪:小雨生父路诚,是我们同生共死的战友。他在一次行动中不幸牺牲,妻子林薇执意前往边境,却在途中早产......
颠簸的车厢里,小雨枕着我的膝盖熟睡,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
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终于拼凑出完整的真相——那个风雪夜,父母从边陲小诊所接过啼哭的婴儿,就已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孩子紧紧捆绑。
而如今,我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个如精灵一般的弟弟在陌生的城市里,努力活下去,为彼此闯出一片新的天地。
暮色渐浓时,客车驶入霓虹闪烁的城区。小雨睁大眼睛望着高楼大厦,掌心的汗浸湿了我的衣袖。
我握紧他的手,想起奶奶临终前的叮嘱:带着小雨去寻他的根!此刻夜风卷起衣角,仿佛爷爷奶奶的手正轻轻推着我们前行,走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明天。
防盗门的锁芯发出干涩的咔嗒声,积灰的铜把手在掌心留下灰黑色的印记。
推开虚掩的门扉刹那,凝滞的空气裹挟着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悬在玄关的风铃突然轻颤,却惊不起半点回响——原来这栋位于老城区的复式楼,已在时光里沉睡了整整五年。
小雨踮着脚攥紧我的衣角,球鞋碾过满地细碎的阳光,在蒙尘的地板上拖出蜿蜒的轨迹。
他突然指着墙角惊呼:哥哥!那里有蜘蛛网!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望去,褪色的儿童画歪斜地贴在墙上,稚嫩的笔触勾勒出歪歪扭扭的向日葵,落款处桑桑五岁的字样早已模糊不清。
我们戴着从杂货店买来的口罩,像两只忙碌的工蚁穿梭在各个房间。小雨负责擦拭相框,我则用扫帚清扫天花板的蛛网。当他举起父母的合照时,玻璃表面的浮灰簌簌掉落,露出照片里两人并肩微笑的模样。哥哥快看,妈妈的耳环和我画的一样!他雀跃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暮色漫过整面落地窗时,我们终于将屋子收拾出几分烟火气。小雨蜷在布艺沙发里,捧着从老家带来的故事书看得入神,台灯暖黄的光晕笼住他专注的侧脸。
我倚在厨房门框上清点存折,密密麻麻的数字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父母用二十年的津贴和抚恤金,为我们筑起了这座看似坚固的避风港。
4
守护的誓言
当我攥着小雨的成绩单站在教务处时,三年级英语试卷上刺眼的零分像一记重锤。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孩子的基础太薄弱,需要系统补习。我捏着衣角的手渗出冷汗,忽然想起石坝村那间漏雨的教室,想起用树枝在泥地上教小雨写字的无数个黄昏。
那些在山野间自由自在的童年,终究成了他融入城市的枷锁。
月光漫过新换的窗帘,小雨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我翻开父亲留下的日记本,泛黄纸页间掉出张泛黄的课程表,十年前的字迹力透纸背:等酒儿高考,带他去故宫看雪。窗外的雨突然大了,啪嗒啪嗒敲打着防盗窗,像极了小时候爷爷奶奶催我熄灯的轻叩。
书架上父母的合照静静注视着我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前路或许荆棘丛生,但只要握紧彼此的手,再黑的夜也终会迎来破晓。
当小雨的书包终于安稳挂上教室储物柜,我站在人才市场斑驳的玻璃门前,看着西装革履的人流在眼前穿梭。攥在手心的简历单薄得可怜,除了小石坝村神算子的名号,最拿得出手的,竟是奶奶教的那手潮汕菜。
推开潮味轩后厨铁门时,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熟悉的鱼露香扑面而来。师傅们挥舞着长勺在灶台间腾挪,铁锅与炒勺碰撞出清脆的交响。
掌勺的陈师傅瞥了眼我粗糙的手掌,突然问:会吊鱼翅羹的汤底吗我愣了愣,想起奶奶总在清晨五点守着陶制砂锅,用干贝、老母鸡和金华火腿熬煮乳白的高汤。
学徒的日子浸在油烟与汗水里!凌晨四点切完三筐菜脯,手腕还在发麻,又要赶在早市前处理活蹦乱跳的游水虾。
最煎熬的是给客人端上潮式卤鹅时,总有人指着鹅肉问:这颜色怎么不如某某酒楼鲜亮我攥着围裙低头不语,只有心里清楚,奶奶教的古法卤汁,是要用八角、桂皮、南姜文火慢炖三个时辰才能熬出的琥珀色。
某个暴雨突至的傍晚,最后一桌客人点了潮州砂锅粥。我掀开锅盖的刹那,滚烫的蒸汽模糊了镜片——乳白的粥底咕嘟冒泡,干贝的鲜、虾蟹的甜混着芹菜碎的清香扑面而来,恍惚间竟与儿时奶奶灶台前的场景重叠。食客举着勺子愣住:这味道...和我在汕头吃到的一模一样!
打烊后倚着油腻的灶台,手机在裤袋震动。小雨发来月考成绩单,英语分数比上次进步了二十分。窗外的雨丝在路灯下织成银网,我望着掌心被热油烫出的新疤,忽然觉得那些在烟火里蒸腾的时光,都化作了守护小雨的铠甲。
梧桐叶第七次染黄街道时,小雨抱着书本从校门口走来,校服衣角被风掀起,露出半截清瘦的腰线。曾经只到我肩头的孩童,如今仰首时发梢已擦过我的眉骨。
他晃着月考成绩单轻笑:这次数学扣的两分,是故意留给第一名追赶的机会。夕阳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金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恍然让我想起父亲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
深夜备课的台灯总在凌晨熄灭!我透过虚掩的门缝望去,满墙的便利贴密密麻麻记着《刑法》条款,小雨伏在桌前反复研读案例,钢笔尖在纸面沙沙游走。
某个暴雨夜,他突然红着眼眶翻出父母的旧照:哥,我查过他们的事迹,那些毒贩就该受到最严厉的制裁。窗外雷鸣炸响,映得少年眼底的火光比闪电更炽热。
后厨的烟火气早已浸透我的工装!从站不稳的学徒到能独自撑起宴席的主厨,陈师傅退休那日将传了三代的铸铁炒勺郑重交予我。如今每日清晨,我仍会如奶奶当年那般,守着砂锅慢熬骨汤,让桂皮与香叶的香气在晨光里舒展。
当客人举着空碗赞叹这味道有家的感觉时我总会想起小石坝村灶台前蒸腾的白雾。存折上的数字在岁月里静静生长,足够为小雨铺就通往理想的坦途。
某个寻常的傍晚,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打篮球的少年,看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扣住篮筐,忽然意识到:那些在油烟与习题间流逝的日夜,早已将责任铸成铠甲,把牵挂熬成勋章。
晚风拂过相框里父母含笑的面容,恍惚间竟分不清,究竟是我们在时光里互相守护,还是时光本身,就是爱的形状。
5
成长的抉择
蝉鸣撕开盛夏时,小雨攥着烫金录取通知书的手微微发颤,阳光穿透纸页,将政法大学四个字映得透亮。我望着少年挺拔的背影,恍惚看见多年前那个抱着父母照片追问的孩童,如今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送他踏上北上列车的清晨,站台广播混着人潮喧嚣,他突然转身紧紧拥抱我,薄荷洗发水的气息裹着哽咽:哥,等我学成回来。
独居的日子漫长得像熬不完的汤底!每当暮色漫过厨房,空荡的灶台总泛着冷光,再没人会踮脚偷吃刚出锅的卤蛋,也听不见深夜书房传来的翻书声。对着满桌为他准备的饭菜,我才惊觉原来那些烟火缭绕的晨昏,早已将他的存在刻进了生活的肌理。
日历翻到九月时,我攥着泛黄的信件回到小石坝村。祖坟前的野菊开得正好,山风掠过碑前的照片,父母的笑容与小雨儿时的模样渐渐重叠。
我摩挲着怀中珍藏的旧物——沾着奶渍的襁褓、褪色的任务档案,还有那封从未寄出的长信。十八岁的成年礼,该让他知道所有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故事了。
深夜的蝉鸣此起彼伏,我对着月光摊开信纸。笔尖悬在纸面许久,终于落下第一行:小雨,有些话,想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说给你听.....窗外的银河璀璨依旧,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风雪夜,父母将你轻轻放进我怀中时,眼中闪烁的星光。
九月的山风卷着野菊香掠过石坝,我站在老宅门口擦拭相框时,远远望见公路尽头闪过熟悉的身影。少年背着帆布包逆着光走来,黑色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碎发间隐约可见几缕被北方霜雪浸染的白。
曾经软糯的孩童,如今眉眼间尽是沉稳英气,唯有笑起来时弯弯的眼角,还留着当年捧着照片问爸爸妈妈在哪的天真。
哥!行李袋砰然落地的声响惊飞檐下麻雀,带着雪松气息的拥抱将我整个人裹住。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半年没见,你又瘦了。少年的肩背早已宽阔如城墙,我仰头时,只能看见他下颌利落的线条,和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灶台上的砂锅咕嘟作响,氤氲热气模糊了镜片。我拍开他偷捏卤蛋的手,却在转身时撞见他含笑注视的目光——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等投喂的模样。
李婶他们快到了我边摆碗筷边念叨,等会别光顾着吃,记得陪长辈多说说话......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轻轻拉住。
哥,跟我去北京吧。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口传来,眼底盛满执拗的期待,教授说我能留校读研,我们可以租间带厨房的房子。少年指腹摩挲着我掌心的老茧,声音低下去,我不想再错过你做的砂锅粥,不想每次视频都看见你一个人对着空餐桌......
暮色漫过窗棂,灶火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恍惚间时光倒转,那个攥着父母照片说我要快点长大的孩童,此刻正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着要守护我的未来。
山风穿堂而过,将未说完的话语,酿成了比陈年卤汁更醇厚的牵挂。
厨房蒸腾的热气中,我将雕花瓷盘推过路铭雨面前:小雨!摆盘去。少年接过盘子时指尖微凉,目光却牢牢锁着我躲闪的眼睛,像看穿了我刻意回避的答案。案板上切到一半的潮州粿品还冒着热气,却压不住空气中凝滞的情绪。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带着山风的问候裹挟而入。村长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路铭雨肩头,浑浊的眼睛泛起泪光:十八年了!当年在襁褓里攥我手指的小奶娃,如今比门框还高咯!
二婶子挤开人群,往少年怀里塞着红绸包裹的虎头鞋,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瞧瞧这眉眼,和你哥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小酒啊,村头孟家闺女可还惦记着你呢......
我揽住路铭雨单薄的肩膀,在满堂喧笑中深深鞠躬。烛火摇曳的光晕里,少年挺拔的身姿与记忆中蹒跚学步的孩童渐渐重叠。
李婶子粗糙的手掌突然覆上来,温热的泪水滴在我手背上:你奶奶走前总念叨,说最放心不下你......话音未落,路铭雨突然握紧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当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月光爬上祠堂斑驳的砖墙。我望着少年收拾碗筷的背影,喉间泛起熟悉的酸涩。那些藏在樟木箱底的泛黄信件、带着弹孔的军功章,此刻都在祠堂供桌下静静等待。
小雨,来祠堂一趟!我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里回响,惊起墙角蟋蟀窸窣的响动。
6
重逢的温暖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牌位前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路铭雨站在门槛处,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我颤抖着取出母亲留下的旧信,信纸摩挲的声响,像极了十八年前那个雪夜,襁褓中传来的细碎啼哭。
祠堂的长明灯突然明灭不定,我的声音撞在青灰砖墙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路铭雨!指尖触到冰凉的玉佩,那枚刻着路字的古玉在掌心沁出寒意。十八年前父母留下的信封早已泛黄,褶皱里还沾着当年襁褓上的奶渍。
少年身形剧烈一晃,瓷瓶里的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当我将信笺和玉佩递过去时,他颤抖的指尖刚一触碰,眼眶便漫上血色:哥...你又在开什么玩笑穿堂风卷起信纸,父亲遒劲的字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小雨生父路诚,是我们同生共死的战友...
那年我十岁,他们把你裹在蓝布襁褓里塞给我。喉间泛起铁锈味,我盯着他泛红的耳尖,那些憋了十八年的话突然变得滚烫,奶奶临终前攥着玉佩,说等你成年就该知道你的身世...
所以你现在要赶我走他突然抬头,泪水砸在玉佩上迸溅出细小的水花。记忆里那个总爱黏着我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的孩童,此刻像只被惊起的困兽,眼底盛满破碎的星光,十八年的‘哥哥’,原来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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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我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山风里。路铭雨狠狠抹了把脸,将信和玉佩塞进外套口袋,转身时带翻了供桌上的香炉。檀灰如细雪飞扬,模糊了父母含笑的遗照。
我今晚就走!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桑酒,谢谢你!祠堂木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比当年爷爷奶奶离世,比父母留下空荡的襁褓时,还要疼上千百倍。
我跌坐在蒲团上,望着满地狼藉。照片里母亲温柔的目光穿过时光,落在我膝头。指尖抚过冰凉的供桌,那里还留着路铭雨幼时用蜡笔涂画的太阳,歪歪扭扭的线条里,藏着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从此往后,后厨蒸腾的油烟、炒勺碰撞的铿锵,成了唯一能填满胸腔空洞的声响。
我买下潮味轩的那天,将老旧的招牌换成烫金新匾。学徒们总说我教做菜时太过严苛,却不知每个翻炒的手势里,都藏着教路铭雨用竹枝写字的耐心。
当他们学会熬制正宗的鱼翅羹汤底,我便钻进健身房挥汗如雨,或是与孟凡彻夜研究企业管理的书籍。书页翻动声混着秒表滴答,将记忆里少年带泪的质问碾成齑粉。
分店开业的红绸在风中翻飞时,距离那场决裂已过去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我在员工培训会上侃侃而谈,却在瞥见后厨角落的襁褓模型时骤然失语——那是为了演示潮州粿品摆盘特意制作的道具,却总让我想起初见路铭雨时,他蜷缩在蓝布襁褓里的模样。
孟凡把香槟玫瑰塞进我怀里时,玻璃花瓶撞在收银台发出清脆的响。他扯着我歪斜的领带嗤笑:看看你,满墙的MBA证书换不来半点人气
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满墙的管理证书,恍惚间竟觉得,这些用知识堆砌的堡垒,比任何拥抱都来得踏实。
孟凡,你若再不回去,弟妹该着急了!我将车钥匙抛过茶桌,金属撞击声惊醒了蜷在藤椅上的橘猫。落地窗外,霓虹在雨幕里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倒像是小石坝村老油灯下晃动的光晕。
孟凡斜倚着博古架,指尖转着威士忌酒杯:你这人就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琥珀色酒液在杯壁划出蜿蜒的痕,总不能真打算抱着那些证书,孤独终老吧他话音未落,我忽然想起路铭雨高考前的夏夜,少年也是这样蜷在沙发里,一边刷题一边嘟囔哥煮的面比泡面好吃一万倍。
玄关传来窸窣的换鞋声,孟凡的抱怨混着电梯下降的提示音渐渐消散。厨房瓷砖沁着夜的凉意,我掀开橱柜时,两个青花碗在月光下静静并排——那是路铭雨初中那年非要买的兄弟碗,碗沿还留着他偷吃红烧肉时磕出的小缺口。
白水煮面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我机械地捞出两份的量,直到蒸腾的雾气里浮现出路铭雨吹凉面条的模样。瓷勺碰撞碗壁的声响在空荡的厨房格外清晰,某个瞬间,仿佛还能听见少年含混的赞叹:哥,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面!
夜风掀起纱帘,碗里的面渐渐坨成一团。我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终于明白有些习惯早已刻进血肉,就像掌心的老茧,像深夜亮着的第二盏台灯,更像永远多盛一碗的面,盛满无人认领的牵挂。
三十岁生日这天,我站在写字楼旋转门前,看雨丝将柏油马路织成流动的灰绸。西装肩头很快洇出深色水痕,混着空调冷气渗进皮肤,恍惚间竟像回到小石坝村的雨季——那时我们总挤在漏雨的屋檐下,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玻璃幕墙映出我疲惫的倒影,身后是运转如常的旅游公司。智能系统精准调度着千余趟行程,客服中心的指示灯此起彼伏,却再无人会像小雨那样,举着手绘地图追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天安门的升旗餐厅的经营报表在手机里跳动,几家分店的预约量持续攀升,可再没人会偷溜进后厨,踮脚偷吃刚出锅的潮州粿品。
雨势渐急,我踩过小区斑驳的石板路。墙角的青苔又厚了几分,信箱上的铁锈爬满了岁月的纹路。电梯间镜面蒙着层薄雾,映出我眉间未舒展的褶皱。推开家门时,沙发上还摆着当年和小雨一起挑的恐龙抱枕,绒毛早已磨得发亮。
两套新房的钥匙在抽屉里沉睡经年!我抚过客厅褪色的墙纸,那里留着小雨十岁时用蜡笔涂鸦的太阳,歪歪扭扭的线条被时光晕染得模糊。淋浴喷头的水流冲刷着疲惫,蒸腾的水汽中,仿佛又看见小雨举着成绩单冲进家门,带着汗味的拥抱裹着少年人的朝气:哥!我考了全校第一!
雨敲打窗棂的节奏渐渐舒缓,镜中倒影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或许真正舍不得搬离的,从来不是这栋老旧的房子,而是那些在柴米油盐里,在争吵与欢笑中,被岁月酿成琥珀的珍贵时光。
蒸腾的水汽裹着凉意散去,我裹紧浴巾推开浴室门。玄关处突然跃入眼帘的烛光让脚步骤然僵住——白色瓷盘上躺着个精巧的苹果蛋糕,糖霜雕成的青苹果缀着金箔,正是那些年我随口提过的口味。
奶油甜香混着雨水气息,在记忆里轰然炸开,惊起那年生日小雨举着歪扭蛋糕,鼻尖沾着奶油笑问哥喜不喜欢的模样。
小雨我的声音撞在空荡的四壁,惊得墙角绿萝簌簌颤动。我跌跌撞撞翻遍每个房间,衣柜里整齐的衬衫还带着柔顺剂清香,书房抽屉底层藏着的彩虹糖纸仍泛着微光,可那个总爱从背后环住我腰的少年,终究如泡影消散在白炽灯下。
太阳穴突突跳动,额角滚烫的温度漫过理智,最后一丝清醒前,我瘫倒在印着恐龙图案的床单上。
混沌中有人拨开我额前湿发,指腹带着熟悉的温度。哥!怎么这么烫,发烧了!这声带着鼻音的惊呼让心脏猛地收缩,我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只看见空荡的床沿垂落半截输液管。再阖上眼时,冰凉的掌心贴上来,薄荷混着消毒水的气息萦绕鼻尖:来,把药吃了。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滚烫的液体滑出眼角,渗进枕套里,恍惚间又回到他高考前的深夜,我守在书桌旁为他冲退烧药的场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呢喃,床头蛋糕上的烛光明明灭灭。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呓语:小雨,我好想你......
晨光斜斜地穿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我猛地睁开眼,喉咙里还残留着昨夜退烧药的苦涩。视线聚焦的刹那,呼吸陡然停滞——床头柜上,那个苹果蛋糕依然静静躺在那里,表层的糖霜被晨光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旁边玻璃杯里的水还冒着袅袅热气。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木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是有人刚放下不久。
心跳骤然加快,我顾不上套上拖鞋,赤脚踏着冰凉的地板冲了出去。客厅里,沙发上的毛毯还保持着被掀开的褶皱,电视机遥控器旁滚落着半颗彩虹糖,那熟悉的彩色糖纸在阳光下闪烁,刺痛了我的双眼。空荡荡的房间里,唯有窗外的鸟鸣声清晰可闻,一下下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干嘛呢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吗!光着脚乱跑......熟悉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几分嗔怪。那声线低沉而富有磁性,与记忆中少年清亮的嗓音截然不同,却又有着让人无法错认的独特尾音。
我转身的瞬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厨房门口,路铭雨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起,露出小臂利落的线条。他手中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粥,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惊讶的表情。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秒,我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混杂着记忆中熟悉的皂角香。他显然被我的举动惊到,端着粥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下碗,回抱住我微微颤抖的身躯。
好了好了!
他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后背,带着安抚的力道,你又不是小孩,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话音未落,我突然被他一把抱起。熟悉的安全感将我包裹,他手臂的肌肉紧实有力,体温透过单薄的睡衣传来。我将脸埋进他颈窝,听见他加快的心跳声,和记忆中那个总爱粘着自己的少年渐渐重叠。
窗外,阳光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明亮,将相拥的两人的影子,温柔地印在地板上。
他端着青瓷碗走到床边,白瓷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蒸腾的热气裹着瑶柱与白米的醇香漫开,恍惚间竟与奶奶熬的病号粥重叠。把粥吃了,药得配着热食服。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碗沿,那是从小紧张时的老毛病。
我的目光黏在他腕间新添的疤痕上,蜿蜒的淡粉色纹路横过血管,像道未愈的伤口。他被盯得发窘,耳尖泛起薄红:哥尾音上扬的弧度依旧带着年少时的亲昵,却在喉间转成克制的低哑。
瓷碗递到掌心的瞬间,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熟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脉搏跳动的节奏与记忆分毫不差。路铭雨!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这些年......话音被他突然覆上来的手掌截断,指腹轻轻擦过我眼下的乌青,带着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先把粥喝了!他抽回手时,袖口掠过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与昨夜梦境里的味道严丝合缝。瓷勺舀起的米粒裹着金黄的蛋花,入口温热绵密,恍惚间又回到他高考那年,我守在厨房为他熬粥的无数个深夜。窗外的阳光爬上他侧脸,将棱角分明的轮廓晕染得柔和,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疯长的不只是岁月,还有心底疯长的、从未说出口的牵挂。
青瓷碗底最后一粒米滑入喉间,我将空碗重重搁在床头柜上,震得水杯里的水纹一圈圈漾开。路铭雨垂眸擦拭碗沿,指节在釉面映出苍白的影,忽然轻笑出声:这么着急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翳,目光却灼热得惊人。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雪松混着薄荷的气息将我笼罩。桑酒...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我泛红的耳尖,不过才两年不见,你就慌成这个样子尾调带着少年时特有的狡黠,却在喉间酿出成年人才有的醇厚,往后我若娶妻生子,你是不是要......
路铭雨!我猛地转身,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眸。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我呼吸一滞——那是两年来无数个失眠夜里,我在记忆碎片中反复描摹的、近乎执拗的牵挂。他忽然敛了笑意,伸手将我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易碎的琉璃。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阳光斜斜切进屋内,在我们交叠的影子里织就金色的网。他喉结滚动,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想起十八岁那天,祠堂里他攥着玉佩转身时颤抖的背影。这一次,我抢先扣住他微凉的手腕: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眼眶泛起湿润的水光,却仍强撑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温热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掌纹间的薄茧,带着令人心安的力度:嗯,我不走。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将这两个字在心底反复咀嚼了无数遍才舍得说出口,尾音微微发颤,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窗外的风裹挟着花香掠过纱帘,这一刻,时光仿佛终于停驻在最温柔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