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里里迟迟归 > 第一章

1
月白如雪,顺着寂静无声的青石长街,照进了小巷深处。
透过稀疏树叶,细碎月光不时扫过少年冷峻的脸庞。
一股温暖席卷而来,迟寻手中捧着的披风,已然转移到了我的背上。
起风了。
他向来惜字如金,我也不觉得奇怪,从开始的一根筋到如今也懂得照顾起人来,我的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像是自己养的小狗好不容易长大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怕是又要下雨。
我抬起头,往天空环视一眼,层云泛起波浪,月光也弱了下来,只剩下雾蒙蒙的光晕。
手中捣药的动作依旧没停。
我叫时里里,年二十,父母双亡,自小流离失所,幸得老天怜悯,被回春妙手周如梦捡回石榴山上当徒弟。
师父待我如亲女儿,教我一身本领也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少时只觉得师傅所在的一亩三分地就是我的全世界。
直到十六岁那年,师父采药途中不慎踏空跌落悬崖,我在崖底寻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她的尸首。
同时,石榴山来了一群强盗,将我和师傅所种的遍山药材洗劫一空,一把火烧尽了我和师傅生存的痕迹。
也就是那年,我被迫逃下了山。
身旁的少年叫迟寻,年十六,也是如我一般的可怜人,一年前我在江边捡回了奄奄一息的他。
醒来后他就无论如何都不肯走,硬要留下来报答我的恩情。
他年纪小又无处可去,但是让我想起了和师傅相依为命的日子,他性子也过于执拗,后来我也不再让他离开。
也不知他哪来的一身好本领,当我的护卫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亭前的歪脖子树被风吹得直往一边倒,好似下一秒就要被这狂风连根拔起。
树叶摩擦的窸窣声愈发明显,掩盖了不少周遭的声音,看样子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将钵里研磨好的草药盛在了纱布里,微微一抬手,迟寻就接了过去。
他不爱言语,却善于察言观色,我和迟寻之间也就养成了心灵相通的默契。
老规矩,一日三次,不可偷懒。
迟寻乖巧点了点头,虽不知他之前经历过什么,但身上的伤处处致命,一年光景,仍有部分伤口需日日调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屋檐、树干和地上,哗啦作响。
迟寻站在身旁,刚才的药包已经好好收入怀中,眼神一改往常,分外凌厉,右手扶着腰间的软剑,修长的手指旋转、紧握。
我麻溜地收起桌上的物件,吃饭的家伙事儿自然要保护好。
若伤口灌了脓,也敷过草药仍不管用,甚至日渐扩散、加深,将周围好的也一同烂了下去,那就要将他挖干、挖净,不必再仁慈。
面无表情对着迟寻说罢,瞥了一眼树后那抹黑影,撑开油纸伞,大步流星地朝屋内走去。
任由雨水浸湿我的裙摆,一步一水花,扬起的雨水将裙摆的淤泥全部冲刷,还原了它本身的洁净。
收伞、关门,一气呵成。
这场雨下的真是及时,听不见软剑割破喉咙的挣扎、也看不清混在雨里的血迹。
2
啊……!
天光初破晓,一声尖叫响彻云霄。
府衙门口赫然吊着一具男尸,头上盖着白布,上身只着寝衣,寝衣上还写着我该死三个血字。
此等场景哪有人见过,不出半刻,府衙就被人群团团围住。
人群一时半会儿无法驱散,衙役只得当众取下男尸。
眼尖的看客立马就发现了别在他腰间的一纸陈罪书,上面的字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们看得清楚。
我常强抢民女入府作乐,若有不从者,轻者买至醉云楼,重者杀之埋入府中后花园的桃树下,我罪当死。
前排的不嫌事大,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得清楚,不得他念完,就有更甚者越过衙役取下了那块遮羞布。
果然是他!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县令之子。
平时仗着权力作威作福,百姓都苦不堪言,如今也落得如此下场,此时也无需再忍。
随着带头的一声令下,百姓们群拥而上,对着尸体一人一脚尚且不解恨意。
走吧。
我们的马车停在巷口,掀开窗帘看着县衙门口的情形,心中甚是爽快,给了他熊心豹子胆,敢打主意到我头上,死也算便宜了他。
迟寻勒住马绳,熟练地调转了方向,朝着城门外的方向跑去。
我们去哪儿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走到了第一个分岔路口,迟寻脚步缓了下来,朝我询问着。
我并未说话,而是卷起手中的舆图,稍用力朝迟寻扔去。
舆图缓缓展开,京都两个字映入他的眼帘,拿着舆图的双手微微用力,下一秒,马车又动了起来。
此地离京都并不远,一日的脚程便可抵达,我们并不用急着赶路,反而,偏要等着城门关闭之后再到。
吁~我们到了。
我缓缓掀开窗帘,凌云寺红底金字的牌匾映入眼帘,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三年了,别来无恙。
阿弥陀佛,施主深夜到访本寺,可有要事
阿弥陀佛,我与阿弟进京探亲,不想误了进城的时辰,深夜才到此地……幸得看见寺门外灯笼,冒昧前来打扰,恳请师傅收留一晚。
我紧皱眉头,声音恳切,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姑子看起来有些面露难色。
若是平时,本寺可为姑娘容身,但今日……寺里有宫中贵客,万万不可让姑娘进去,还请姑娘另觅他处。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每逢佳节,皇子们都会伴着皇上出宫祈福,凌云寺作为皇家寺庙,自然是第一选择。
今日恰逢端午佳节,想必他……也会在此。
我从腰间取出一块白玉镂空双云佩,伸手递给眼前的姑子。
那烦请师傅将此物转交与主持,就说旧人相见。
我神情恳切真挚,姑子心善仁慈也不忍再拒绝,转身朝寺里走去。
一旁的迟寻依旧一声不吭,活像我内敛的小弟。
我伫立在牌匾之下,挺直了腰板,这一次,师父的仇,必要得报。
施主怕是记错了,主持并未见过此佩。
半晌之后,等来的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人。
我心中一冷,他果真舍得,连见我一面也不肯
我偏不信,这一步棋,我有十足把握。
3
站住!
再熟悉不过的,在我的梦里百转千回的声音,真真切切的回荡在我的耳边。
敢问姑娘,这玉佩从何得来的
声音越来越近,秦淮仍旧爱穿深色衣衫,腰间悬着一枚白玉,青丝如瀑,眉若远山,双眸狭长而深邃,气质出尘。
我的眼睛盯着他出神,一如当年初下山时,被他的绝世面容所吸引。
那一面,就足够让我为他失了心。
这玉佩……是一位故人所赠。
一边说,我的眼神游移到了他的腰间,那一枚与我的一样。
故人怕是对你而言可有可无,随意抛弃之人。
秦淮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嘴角微微上挑,眼里却是冷漠冰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对我如此冷漠,尽管早知会如此,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心里苦涩,这不都是我该得嘛。
三年前,狼狈下山的我被过路的当今三皇子秦淮所救,凭借师父所教的医术,得以留在了他的身边。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心思如火花般碰撞、纠缠,日久生情。
也得他的举荐,时常为宫中贵人治病,一时之间也被冠上了天才医女的名号。
那时的我和他,就是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无论去何处,总是出双入对,羡煞旁人。
然而,就在这时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都。
是的,我十分决绝地离开了秦淮,没有拖泥带水,彻底抽离他的世界。
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怪他恨我。
我低头不语,再抬头看他时眼里已经噙了泪水。
给他们安置一晚,天亮就给我走。
秦淮叹了一口气,语气已经有不少的缓和。
我深深地知道,该如何拿捏他,嘴角微微勾起。
此处离前殿较远,不会打扰到贵客,两位施主放心住一晚。
走进来时早已经看不到秦淮的身影,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就在附近。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全是秦淮的模样。
3
干脆起身点燃了烛火,去外面走走吹风。
不等我推开房门,一阵冷风袭过。
不知哪里出现的一只手忽然扼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
手里的烛火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殿内陷入黑暗。
我的身体被人用蛮力制在床边的柱子上动弹不得,耳畔处,男人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三皇子,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夜闯闺房,怕是有些不妥吧
不妥他在我耳边嗤笑一声,一只手游离在我的脸上,最终停在了下巴上,用力一捏,我的头被蛮力抬起,不得不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我们不是故人嘛,你告诉我,有什么不妥
被迫抬起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难免隔得更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交缠到了一起。
三皇子请自重,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他的力气之大,下巴上的痛楚我根本挣脱不了。
喊谁他冷笑一声,就你身边那个小子,我可不记得你有什么阿弟
4
他是谁,跟三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当初我悄然离开,三皇子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的话说罢,下巴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忍不住吃痛哼了一声。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阿姐,你还没睡吗
迟寻一向机警,屋内稍有动静,他就立马前来询问。
这个场景还是不要让迟寻看到的好,迟疑了一会儿。
我……
后面的话都被秦淮温热的唇吞得干干净净,强烈的男性气息弥漫四周,他的大手摁着我的后脑勺,强势又带着侵略性,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我的双手根本就推不开身前高大的身影,也不再挣扎,任由他的气息将我吞噬。
直到门外的声响停了下来,我们之间才缓缓拉开了距离,见他有些松懈,我用力一推,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来。
还好夜色够暗,心里愤愤不平,但是脸上早已涨红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一阵惊呼打乱了我的思绪,听声音像是从前殿传来的。
等我回过神来,秦淮已经推开房门朝出事的方向跑了出去。
好死不死,刚好跟迟寻碰了个正面。
他怎么在这,你没事吧
迟寻的脸上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没事,一起过去看看。
我用微笑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
等我们赶到时,宫女太监们乌泱泱地将门口围了一圈,我根本看不到屋内的情形。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抓着一个小宫女询问。
不知怎么的,皇后娘娘发病了!太医好像还没来。
皇后发病我心头一惊。
让开!都让开!不要堵在门口,保持空气流通!
我和迟寻赶紧推开堵住的人群,往屋内冲去。
皇上和秦淮守在床前,榻上的皇后在嬷嬷的帮助下端坐床前,发出如风厢般嘶嘶的声响。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病情紧急,怕是不能再等,小女可斗胆试一试。
皇后这是喘症发作,早些年也替她医治过几回,随着年限增长,喘症也愈发严重。
父皇,她是医女,母后病情紧急,且让她一试!
快!
未等皇上发话秦淮率先开口替我解释,倒是免了我口舌。
我走到床前,皇后已然呼吸急促,嘴唇发绀,大汗淋漓已经无法说话,失去意识。
让他们都散开,门窗都打开来,保持通风!我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摊开针灸包。
没听到吗!都给我散开!迟寻刚想开口,秦淮已经一声令下,宫人们乖乖退了出去。
取银针刺入定喘穴、天突、肺俞,平喘宣肺,再观其舌苔,舌红苔黄。
命人下去,捡麻黄、杏仁、苏子、党参、白术,熬成汤,要快!
我抬头满眼坚定看向秦淮,秦淮也不废话,麻利地吩咐了下去。
再用手按压风门穴,皇后呼吸逐步放缓,嘴唇手指也红润了起来,只是意识还未清醒。
我将她放平躺在床上,已无大碍,就等汤药服下,过两日便可恢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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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好!无事就好。
皇上坐在一旁,似是如释重负。
皇后的喘症已经有几年未曾犯过,平日里也细心照料着,还以为全然无事,才并未带太医随同,怎么今日又突发喘症
皇上的声音浑厚有力,只是坐在那里就足够不怒而威。
我与皇上有过几面之缘,更何况皇后的喘症就是因为我照着师父的秘方照料,才稳得她几年不犯病。
喘症病根复杂,若想根治实属不易,好在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才几年不曾反复。凌云寺位于山深之处树木、花草繁多,又恰逢六月花开之时,花粉为引,喘症再次复发也是有可能的。
皇上的目光落在我的头上,即使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一阵压迫之感。
我记得,当年也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天才医女为皇后整治……我好似见过你
本还站在一旁安静的秦淮,身子不自觉地朝我的方向动了几步。
我抬起来头,莞尔一笑。
皇上还记得臣女,是臣女的福分,臣女三生有幸能再次给皇后娘娘调理凤体。
皇上盘珠串的手指稍顿。
我与师父虽无血缘关系,但日日相处且吃穿打扮都如出一辙,眉眼也就能有几分相似。
皇上,你可还记得
三年前你离宫而去,可曾……回去看过你师父
我心中冷笑,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
师父若是知晓皇上如此挂心,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我也时常为师父祈福祷告,来世之路,光明坦荡。
皇上低下了头,片刻沉默之后才开口。
你有空替我为你师父多上几炷香,对了,你既回来了,就先入宫照料皇后病愈。
是。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等到给皇后喂完药,回到房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迟寻跟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
皇后的喘症……
是我撒的花粉。
早在姑子带路进来时,就朝寺庙的水井撒了一把花粉,皇后夜夜都会喝玉女露保养容颜,想来也可笑,玉女露还是我为她调制的。
为什么
我要进宫。
你要杀她,他的眼里只有坚毅,没有一丝犹豫,我可以帮你。
我的仇,我要自己报,我别开眼睛,不再看他,你该走了,京都有本事之人,如过江之鲫,你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情绪波动,我不会走,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除非我死。
你太倔强,你可知,不如愿的强求就是我的累赘,不是报答,若早知如此,我便不会救你。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语气和眼里只有冷漠。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睫毛忽闪,在烛光的照映下眼里也有波光粼粼。
而我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必须走,我救他一命不是为了把他当作复仇的工具,而是他命不该绝,该另有一番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燃尽,天光破晓,我就这么坐在桌前,等着新的一天。
6
迟寻走了,我跟着大部队一同入宫。
你的阿弟呢,怎么没见到他
秦淮的语气里有些戏谑。
明明多的是轿撵,秦淮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让我上了同一架。
劳三皇子牵挂,阿弟本就是进京探亲,自然是探亲去了。
哦他俯身靠近,我顺势将上半身往后一倒,不是进京探亲吗怎么朝京外的方向跑去了
我的眉头一皱,你派人跟踪他
他猛地坐直,收起戏谑的笑容,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语气里还有些不耐烦。
跟踪他又如何怎么你心痛了
我深吸一口气,怎么在这小小马车里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他不过是我在路边救下的,为了报答才护送我入京罢了,他去何处,我也管不着。
若再不解释清楚,真怕他对迟寻穷追不舍。
真的
他不过十六七岁,我倒还不至于对他心生情愫。
秦淮的的臭脸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不过……迟寻怎么没进京都……
即使三年过去,皇宫里还是一切如旧,皇后的延禧宫堂皇富丽,是一点时间痕迹都没有。
母后为何还没有醒
我正给皇后施针,秦淮屏退了下人们,也守在床前。
三皇子跟皇后娘娘真是母子情深。
我边说手里的针更用力了几分。
像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这一句,秦淮并未回答,而是保持沉默。
皇后虽是秦淮的生母,因他开蒙晚不得皇上喜爱,自小将他送到圆明园被养母养大,直到十五才被接回宫中亲自教导。
也算是秦淮自命不凡,开蒙最虽晚但十分努力,深得皇上喜爱,也是将来太子的不二人选,皇后对他更是体贴入微。
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母后。
秦淮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叹了口气,就走了出去。
呃……呃……
几针下去,床上的皇后缓缓睁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时,嘴巴微张喉咙里挣扎着发出呻吟。
我劝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太过用力,伤了身子。
我收起施针的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挣扎之人。
你说我师父掉落悬崖时,是不是也向皇后娘娘这般挣扎、难受!
皇后发不出声音,眼睛睁的老大,眼里是愤怒还有恐惧。
当年你命人将我打晕送出宫去,若不是我及时醒来,早已遭人践踏欺凌!我俯身伸手嵌住她的下颌,我原以为你只是觉得我配不上秦淮,没曾想,你更恨我是周如梦的徒弟!这些年皇上梦中可曾还喊过师父的名字
她越用力越无法挣扎,嘴里发出的呻吟被我掐回了嘴里。
师父早已避世,从未对你有任何威胁,可你偏偏要赶尽杀绝,杀了师父,毁了石榴山,还想毁了我,天可怜见,让我有机会再回宫中,还要感谢三皇子殿下相助,皇后娘娘就慢慢享用我给你的贺礼……
说罢,我从药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死是最痛快的解脱,我偏要你什么都说不出,眼睁睁看着我一点一点对你的报复!
7
来人啊,皇后娘娘醒了。
我大喊一声,宫女嬷嬷从门外涌来,我退在她们身后,犹如一个身外人,冷眼旁观,任由她们叫喊。
去,快去喊皇上和三皇子来!
皇后怎么还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的速度就是快,不一会儿就从勤政殿赶来,秦淮也跟在他的身后。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的喘病之所以常年不曾复发,是因为当年,我给皇后娘娘服用了师父精心培育的延年草。
延年草是如梦……培育的
皇上坐在榻边,在听到延年草和师父之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当然,躺在床上的皇后有口说不出,大汗淋漓,双手已经扣紧了床单。
是……此草药效显著,若有病症服下可以事半功倍,若无病症则有延年益寿之效。我说的深情并茂,皇上也开始因此动容,师父给了我一株以防万一,本来还有四年前还有一株……却不曾想,被上山的强盗洗劫一空……师父也……
皇上沉默半晌,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皇后若有所思,而皇后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如何干脆闭上眼一动不动。
母后,母后
秦淮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立马上前把脉。
不中用的东西,三言两语竟吓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刚醒身子虚弱,还需修养,并无大碍,只不过皇后娘娘的嗓子……怕是废了。
皇上微微皱眉,深叹一口气,你好好医治。
说完便甩手走了出去。
皇上皇后还真是伉俪情深,为了方便,我的房间与皇后只有一墙之隔。
刚想坐下倒杯水喝,秦淮直接推门而入,我立马站了起来。
他屏退了宫人,又掩上了房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对母后做了什么
他坐在我面前淡淡开口,悠闲自如的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见他并无冲动之意,我的心也缓和了下来。
在这宫中,我是医女,当然是救治皇后娘娘的凤体罢了。
里里。
他轻唤我的名字,我有一瞬愣神。
你当初突然离开……是不是跟她有关
秦淮捏紧手中的茶杯,问出了他心中埋藏多年的疑问。
一个与自己约定终身女子能在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消失,自己将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除了皇后,他想不到还有谁会在意里里的出现。
呵,我冷笑一声,你不是心中早有答案。
那你为何不早来寻我我翻遍了整个京都……秦淮的眼里噙着泪花。
你是高高在上、高贵无比的三皇子,我只是一个小小医女。语出泪先流,在面对皇后使出极其卑鄙无耻的手段,迷晕在将我带出京都,丢进全是男人的土匪窝里!
啪!秦淮手中茶杯四分五裂,显然他根本没想到皇后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
若不是我醒得快,身上还有药包,迷晕了他们,赤脚逃出生天,这世上哪里还有我!
心里的委屈、难受和害怕都在此时全然脱出,秦淮,我也想问你怎么不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让我深陷险境!
8
下一秒,我便落入他的怀中,他的手里还嵌着碎片,血和泪一起滴落。
他的声音低涩,不似平常。
对不起……里里……是我没有护好你,你离开我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碎了,我的心连同我的血肉都化作了一滩烂泥。
我被他窟的生疼,似是想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
我们当初的美好记忆,日复一日在我的梦里重现,你知道当我看到你的玉佩时,是有多高兴,皇后告诉我,是你不要我了……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
秦淮,放开我!疼!
我双手抵在胸前,却怎么都推不开,直到听到我的疼,他才有所松懈。
里里……做我的王妃好不好,我会时时刻刻护着你,不会再让皇后碰你分毫!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模样,一向冷俊清朗的三皇子,民间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在我的面前卑微乞求。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紧扭转,疼的有些窒息。
秦淮,我们没有可能,我必须杀了皇后,让我的师父九泉之下能够安息,我没有选择。
秦淮的脸上有一丝绝望,爱情与亲情的抉择,让他进退两难。
我可以……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但是,我做不到……
秦淮,你可以像她那般将我逐出京都,也可以将她藏起来,但是无论我生死与否,我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我不会的。
又是一夜独坐到天亮。
第二日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后依旧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皇上来看她的次数比前几日少了许多,也只在一旁看两眼便离开了。
秦淮也没有再出现。
别挣扎了,皇上不想看你写的字。
我用力将皇后手里紧攥的布条丢进了焚香炉里,化成灰烬。
她说不出却还能支撑着写几个字,没成想,皇上根本没有丝毫留意,只淡淡的看了一眼。
你说,皇上是更爱你呢,还是更爱我的师父得不到的才最珍贵,我猜皇上定是更爱我的师父。
我边下针边在她的耳边低语,她依旧张嘴挣扎,实在难听。
你当初派人将石榴山洗劫一空,那最后一株延年草献给皇上了吧,亏你对皇上一心一意,他的心里只在乎你害了我的师父。
她两眼一翻,气急攻心,又晕了过去,还好早已备好清火汤,真是不经吓的东西。
9
我没想这么快就对皇后动手。
皇后此生唯一最得意的就是皇上,如今还有秦淮。
她将荣耀、地位、皇上的青睐看得比命都还重要,比起直接要她的命,我更要她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慢慢折磨。
而这些,甚至都不用我亲自动手。
我命人给她熬煮的汤药越来越勤,一日便有数十碗,未免被人起疑,都是用的上好的汤药。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床檐被她敲地震天响,可周围的侍女嬷嬷一动也不动,都像是睡着了般。
我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这几日稍有了些力气,依旧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伸手指着我,嘴里尽管发不出声音,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词。
我不为所动,她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双手敲地通红。
是不是使不上劲儿,我在你的汤药里下了软骨散。
她面目狰狞,想要张嘴呼喊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足以让她抓狂。
不一会儿,一股骚臭味儿扑面而来,我嫌弃地晃了晃手,脸上满是嘲笑之意。
尊贵的皇后娘娘,若是皇上来看到你这副模样,会不会作呕呢
几行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无力、羞愧、愤怒集聚一堂,这张脸甚是难堪。
时间差不多了。
我退出延禧宫外,听着里面嬷嬷和宫女的惊呼声,再看着不远处嫔妃们和皇上一同朝这里走来,好戏即将开场。
不出所料,嬷嬷们根本就没来得及更换衣物,一进殿便是尿骚味,都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嫔妃们哪里见过这些,吓得惊呼。
皇上更是厌恶至极,什么夫妻情分,在面子面前,不值一提,转身便带着一众嫔妃离开了。
她们的耻笑和皇上的厌恶,都被皇后看在眼里,她这一生最低贱最狼狈的时候莫过于此。
我面无表情,她现在所经历的痛苦,都是我和师父拜她所赐而经历过的。
以牙还牙罢了。
直到五日后,秦淮再次出现。
你出去,我有话与她说。
他的脸上多了沧桑,像是刚经历过长途跋涉。
好。
我点头应下,转身出了殿门,留下他们母子。
直到天黑,秦淮才从延禧宫出来,他的眼圈绯红,面容憔悴,我的心有些动容。
他迎面走来,我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步一步,直到他的脑袋耷拉在我的肩膀,情绪决堤。
为什么……为什么连我的养母也不放过……为什么能如此狠心!
我的心为他而痛,为他有这样的生母而悲痛,为他被自己的母亲作为争宠的工具而悲痛。
10
第二日,秦淮向皇上提议,将皇后迁到宫外的行宫里去养病。
就在此时,平日里对皇后恭敬不已的嫔妃们也不再继续忍耐,深受其害的大有人在,桩桩件件都足够让她打入冷宫赐死。
皇上龙颜大怒,但也念及皇后的身份,念及自己的面子,褫夺了她的封号,打入冷宫,贬为庶人。
好在皇上也不是昏君,秦淮的才干实在是让他无法割舍,保留了秦淮的身份,在秦淮强烈的要求下,将他的养母蒋氏改为他的生母。
皇后最终被打入了冷宫。
入夜,我身着夜行衣,偷偷潜入冷宫。
平时戒备森严的皇宫,今日却格外的顺畅,我准备好的迷魂散一点也没用出去。
一路通畅,待我打开房门之时,屋内竟坐着秦淮。
你来了。
他好似知道我会来,提前在此处等我。
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身墨色劲装,头发用白冠高高束起,与平日里白玉无瑕的模样有所不同。
在这等你,那日,我说过,我不会像她那样对你。
原来他说的他不会……是这个意思。
他转过身去,床上的皇后奄奄一息,强撑着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两人。
母后,不,应该叫你皇后娘娘才是。
我的母后是蒋氏,是养育我十六年的蒋氏。她爱我、敬我,在你嫌弃我开蒙晚时,是她不厌其烦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不要自轻自贱,教我如何爱人……我不是已经回到你的身边吗我已经心甘情愿做你的棋子,你又为何要对她赶尽杀绝!
秦淮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决绝。
你从未爱过我,你只想将我身边的一切都夺走,里里是,养母也是,我恨你。
他双手紧握,说出来的话却平静如水。
皇后的脸颊划过一滴泪水。
我亲手喂了她最后一颗药,救命者亦能杀人。
皇后殁了。
11
你还会留在京都吗
我和他一路无言,临到头时,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要先回石榴山去见师父。
里里,我会一直等你。
他声音苦涩,还有些乞求的意味。
我鼻子一酸,从前美好时光里那个熠熠生辉的男子与面前秦淮重合在一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更不必对我心怀愧疚,你有你的宏图大志,我有我的自在天地,秦淮,有可能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在那日皇上与众嫔妃对皇后的耻笑之中,我对这座富丽堂皇宫殿有了不同的心思。
他是救世之主,心怀天下万民,是太子更是将来贤君的不二人选。
那我呢是他的王妃、太子妃,又或是下一位皇后。
我做不到在这宫殿里望着四方天,终日盼着皇上施舍他的恩赐,围绕着皇上的心思,和一群女人斗智斗勇。
我有不舍、心疼,但我的人生不可能只为爱情停留。
皇后变成如此,皇上才是始作俑者,他泛滥的爱意,既周全不了所有人,也该好好收敛,他冷漠地逼疯了皇后,到头来还要说皇后是个疯子。
秦淮,你明白的,我不需要你等我,我也许会回石榴山待一辈子,也许会浪迹天涯看遍世间美景,做个惬意的江湖游医。
说完这话,我低头一笑,当年的师父是不是也是和我一样。
秦淮站在原地,脸上的痛苦纠结不言而喻,他的出生他无法决定,从小就有人告诉他,他是皇子,身上背负着百姓万民的重担,于是他发愤图强,一刻也不敢懈怠。
可如今,他的身份是束缚他爱人的枷锁,他的双腿有万斤重。
我擦干眼角的泪水,站在台阶上,俯身向前。
温热的触感蔓延全身,这个吻,又咸又苦。
租了个车夫,连夜赶路,往石榴山的方向奔去。
师父,孩儿回来看你了。
石榴山被烧毁的痕迹已经被四年的时间抹平,新长出来的树木花草,郁郁葱葱,全然是新的生命力。
嗯怎么有一条路
石榴山位于高险之地,离城镇尚远,鲜有人迹,更别说会有一条开启辟好上山的路。
难不成,有人也发现了我们的风水宝地
心怀疑虑,我往山上跑去。
山路崎岖不平,但这条小路却巧妙将险峰都一一绕过,走起来事半功倍。
前面就是迷风林了,以前师父还在时,以防外人闯入,迷风林里会挂上铃铛,风吹过时,也会叮叮作响。
现在只不过是一片平常不过的树林罢了。
穿过迷风林,一座木屋赫然出现,还有阵阵炊烟扑面而来。
这……这个地方,曾经师父也搭过木屋,每到晌午也会升起炊烟。
师父。
我开口呢喃。
像是听到了动静,门被从里推开,一个手举锅铲,身穿白袍的少年,就倚在门边。
阿姐,你回来了。他的眉眼有些不自然,但嘴里依旧嘟囔着,诺,刚好吃饭。
我就站在原地,释怀地笑了。
和阿弟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