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苏织梦,不思量旅馆之主。
午夜梦回,万籁俱寂,我于此岸,渡往彼岸客。
1
寻梦者的深渊
更深露重,烛火在我指尖安静燃烧,映着满架光怪陆离的琉璃珠。它们是梦,是客人们寄存的执念与悲欢。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灯摇曳,一个高瘦的男人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黑衣黑发,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得像初生的婴儿,却又空洞得如同亘古的深渊。
店家,他声音略带沙哑,我……想找回我的梦。
我放下手中擦拭琉璃珠的软布,看向他。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黯淡无光的珠子,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梦境琉璃,它几乎是透明的,内里空无一物。
我没有过去,他低声道,他们都叫我渊。
渊,深渊的渊。倒是贴切。
阿貘从柜台下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鼻子轻轻嗅了嗅,小声嘟囔：好奇怪的味道……空的
2
不思量的规矩
不思量旅馆的规矩,只在戌时开门,寅时关门。不留活人,只存梦,交易梦。
渊显然是个活人,但他带来的梦境,却比许多死寂的执念还要空洞。
空白的梦境,我这里还是第一次见。我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他那枚珠子上,你想怎么找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把它找回来。
这是一种本能的渴望,对自身完整的渴求。
我沉默片刻,旅馆的烛火轻轻跳动。渊就那样站着,带着一种与周遭奇幻氛围格格不入的孤寂与纯粹。
也好。我最终点了头,旅馆西厢尚有空房,你暂且住下。只是,寻梦之事,凶险难料,后果自负。
他似乎并未思考凶险二字,只轻轻说了声：多谢。
阿貘跳上柜台,对着渊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一个麻烦的家伙。织梦姐姐,他的梦境琉璃珠一点味道都没有,不好吃！
我瞥了它一眼：阿貘,有些东西,不是用来吃的。
这枚空白的珠子,让我想起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东西。比如,我为何会成为这不思量旅馆的主人,又为何,独独忘了自己的梦。
3
火海梦魇
渊住下的的第一个夜晚,并无异样。
倒是子时刚过,旅馆便来了位熟客。
一位身着华服、面容却憔悴不堪的妇人,手中捧着一枚赤红如血的琉璃珠,珠内隐隐有烈焰翻腾。
苏老板,她声音发颤,眼中布满血丝,老婆子我又来了……这该死的梦魇,何时才是个头啊！
这是城南绸缎庄的林夫人,一年前她的独子葬身火海,从此她便夜夜梦见烈火焚身,苦不堪言。
我引她坐下,接过那枚滚烫的琉璃珠。入手便是一股灼人的炽痛与绝望。
还是老规矩我问。
她连连点头：劳烦苏老板,帮我将这火海熄了,哪怕……哪怕只是片刻清净也好。
我颔首,指尖轻触琉璃珠,引导出一缕极细的银丝,那是我修复梦境的力量。银丝小心翼翼地探入赤红的珠体,试图安抚那狂暴的火焰。
渊不知何时站在了厢房门口,静静地看着。
林夫人的梦境极其顽固,那火焰是她丧子之痛的具象,是刻骨的悔恨与不甘。我的银丝甫一进入,便被灼烧得几乎断裂。
我微微蹙眉,加大了力量。汗水从额角渗出。
就在此时,渊忽然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那枚赤红的琉璃珠。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珠体内狂暴的火焰,竟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微微收敛了一瞬,仿佛遇见了某种更为强大的、令其敬畏的存在。
4
触碰的奇迹
我惊讶地看向渊。
他自己似乎也有些错愕,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枚琉璃珠。
我……我只是觉得它很烫。他低声解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但那一瞬间的波动,我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并非错觉。
我收回纷乱的思绪,集中精神,趁着火焰稍敛的间隙,将我的银丝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缓缓覆盖住那些跳动的火苗。
赤红的琉珠渐渐平息下来,温度也降了下去,只是颜色依旧浓烈。
林夫人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我千恩万谢后,捧着暂时平息的梦境琉璃珠,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织梦姐姐,那家伙有点古怪。阿貘跳到我肩上,小声嘀咕,他的气息,刚才好像变了一下。
我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因渊的触碰而产生的奇异悸动。
渊,我看向他,你方才……有何感觉
他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清澈而迷茫：没有。只是觉得,那火……不该那样烧。
不该那样烧
这话语中,似乎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此刻的纯粹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5
梦境的守护者
接下来的几日,陆陆续续有客人前来寄存或交易梦境。
有求金榜题名的书生,反复做着状元游街的美梦,却因梦境太过完美而耽溺其中,不愿醒来面对现实的落榜。我取走了他梦境中不切实际的奢华,只留下激励他寒窗苦读的初心。
有思念亡夫的女子,夜夜梦见丈夫归来,耳鬓厮磨。我帮她将梦境编织得更温暖,让她在梦中得到慰藉,却也在梦的边缘设下一道清醒的门槛,劝她珍惜眼前人。
渊总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学得很快,从最初对一切都茫然无知,到渐渐能分辨出不同琉璃珠所代表的梦境属性——喜悦的梦境通常温暖明亮,悲伤的则湿冷暗沉,恐惧的往往带有尖锐的棱角。
有时,他也会在我修复梦境时,像上次那样,不经意地伸出手。
并非每次都有奇异的效果,但偶尔,他指尖的触碰,确实能让某些混乱或狂暴的梦境产生微妙的平息。
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带有一种安抚或……镇压的力量。
而他那枚空白的琉璃珠,依旧毫无变化,像一颗被遗弃的顽石。
6
空白的裂痕
这夜,渊又一次尝试进入自己的梦境。
我为他燃起安魂香,阿貘在一旁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小尾巴。
渊闭上眼,神识沉入那片虚无。
旅馆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点细小的噼啪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渊的眉头渐渐蹙起,额上渗出冷汗,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阿貘,我低声问,能感知到什么吗
阿貘摇摇头,小声道：什么都没有……比上次还要空……不,不对,空的深处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突然,渊猛地睁开眼睛,脸上血色褪尽,大口喘着气。
他手中的空白琉璃珠,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看到了……什么我急忙问道。
渊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满是惊惧,他喃喃道：血……无尽的血……还有……巨大的……黑影……
黑影
我心中一凛。
那道裂缝中,逸散出一缕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黑色气息。
阿貘吓得浑身炸毛,嗖地一下躲到了我的身后,瑟瑟发抖：好可怕……好可怕的气息！比我吃过的所有噩梦加起来都可怕！
7
黑气的侵袭
那缕黑色气息如同活物,在空中盘旋一瞬,竟直直朝着我的眉心袭来！
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我心头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调动力量抵抗,却发现身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渊猛地扑了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噗——
黑气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渊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充满了暴戾与疯狂。
滚开——！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一把将我推开。
那力道大得惊人,我竟被他推得撞翻了桌案,架子上的琉璃珠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渊！我急声呼唤,却见他双拳紧握,指甲暴长,周身弥漫起与方才那缕黑气同源的、更为浓郁的暴虐气息。
他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眼中只有纯粹的毁灭欲。
不好！他要失控了！阿貘尖叫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我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
渊此刻的状态,绝非普通的梦魇反噬。那股力量,邪恶、古老、且……熟悉。
是的,熟悉。
这种感觉让我心悸,仿佛触碰到了某个被深埋的禁忌。
8
银白屏障
渊嘶吼着,一步步向我逼近。他周身的黑气越来越浓,化作无数细小的触手,张牙舞爪。
旅馆内的烛火被这股气息压迫得几乎熄灭,只剩下明明灭灭的微光。
那些散落在地的梦境琉璃珠,也在这股力量下发出不安的嗡鸣。
织梦姐姐,快跑！阿貘躲在角落里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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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我看着渊那双赤红的、充满痛苦与挣扎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猛地刺痛了一下。
我不能跑。
渊,我缓缓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看着我,你不是这样的。
他似乎有片刻的迟滞,但眼中的疯狂很快又占据了上风。
黑色的触手猛地向我袭来！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调动平日里修复梦境的温和力量,而是将神识沉入更深处。
那里,是我自己都未曾完全掌控的、属于不思量旅馆真正的力量源泉。
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气息从我身上苏醒,银白色的光华自我眉心散发,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嘭——
黑色的触手撞在银白屏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纷纷溃散。
渊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一步,眼中的赤红略微消退了一丝,痛苦之色更浓。
9
封印的决断
你是谁……我是谁……他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那股暴虐的气息在他体内左冲右突,似乎想要彻底吞噬他的神智。
而他眉心那枚裂开的空白琉璃珠,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溢散着那股邪恶的黑气。
必须阻止它！
我不再犹豫,脚尖一点,身影如电般欺近渊。
同时,我双手结印,无数银丝从我指尖涌出,不再是修复梦境时的轻柔,而是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与锋锐。
这些银丝并非攻向渊,而是射向他眉心那枚破裂的琉璃珠。
封！我清喝一声。
银丝如同一张细密的罗网,瞬间将那枚琉璃珠包裹起来,试图封堵住那不断外泄的黑气。
然而,黑气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
银网刚一形成,便被其内部的狂暴力量冲击得剧烈震颤,几欲碎裂。
渊也因这股力量的冲撞,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嘶吼,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竟流下了两行血泪。
杀……杀了我……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脸上满是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不,我不能让他就此沉沦。
阿貘！我高声喊道,帮我稳住他的心神！
10
血色的纹路
阿貘虽然害怕得发抖,但听到我的指令,还是鼓起勇气从角落里冲了出来。
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耀眼白光,猛地撞向渊的胸口。
坏蛋！不准欺负织梦姐姐！也不准欺负你自己！阿貘奶声奶气地大喊,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渊的身体被白光撞得一顿,眼中的疯狂稍稍减弱,多了一丝清明。
趁此机会,我孤注一掷,将自身大半的力量都注入了包裹着琉璃珠的银网之中。
同时,我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点向那琉璃珠的裂缝。
我的血,似乎与这旅馆、与这些梦境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血珠融入裂缝的瞬间,原本狂暴的黑气如同被滚油浇过的沸雪,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猛地收缩了回去。
银网光芒大盛,将那枚琉璃珠彻底封印。
渊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但周身的暴虐气息已经尽数消散,眉宇间恢复了平日的纯粹,只是多了一丝深深的疲惫与脆弱。
他眉心那枚空白的琉璃珠,裂缝仍在,但不再有黑气溢出,只是珠体表面,似乎多了一抹极淡极淡的血色纹路。
我抱着昏迷的渊,看着散落一地的梦境琉璃珠,又看看自己渗血的指尖,心中一片冰凉。
渊的梦境,绝不仅仅是空白那么简单。
那黑气……那力量……
还有我刚才下意识动用的、几乎要失控的属于旅馆的本源力量……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我遗忘的、充满谜团和危险的过去。
渊的失忆,和我的失忆,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悄然升起。
11
迷雾的涟漪
我将渊安置在西厢的卧房里,他依旧昏睡着,呼吸平稳,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枚裂开的空白琉璃珠被我小心地放在他床头的锦盒中,用我的力量设下了几重禁制,确保那股黑气不会再次轻易逸出。
阿貘蜷缩在我脚边,小声抽噎着：织梦姐姐,刚刚……刚刚好吓人。渊他……他不会有事吧
我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声音有些干涩：不知道。但他的梦境,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和危险。
复杂危险
我自己的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
成为不思量旅馆的主人多少岁月,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我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守着这些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为何在此我的父母是谁我曾经……有过怎样的梦
这些问题,如同被锁在层层迷雾之后,我越是想看清,迷雾便越是浓厚。
直到渊的出现。
他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我心湖深处被遗忘的涟漪。
12
守梦人的来访
接下来的数日,渊都处于昏睡与浅眠交替的状态。
他不再尝试进入自己的梦境,似乎潜意识里也对那片空白中的恐怖有所畏惧。
旅馆依旧有客人来往,只是数量少了一些。大约是因着前几日渊失控时逸散出的那股暴虐气息,惊扰了某些胆小的梦灵。
这日黄昏,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叩响了旅馆的门。
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朴素的灰袍,手中提着一盏几乎要熄灭的灯笼,灯笼上绘着一个奇特的、我从未见过的符文。
他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落在了西厢房的方向,声音沙哑地问我：苏老板,近日可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入住
我心中一凛。
老丈说的特殊,是指哪一方面我不动声色地问道。
老者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能看透人心：一个……失去了自己,也让别人失去了他的人。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阿貘在我身后紧张地抓住了我的衣摆。
老丈是何人我问。
一个守梦人。老者顿了顿,道,亦是一个……引路人。有些被遗忘的梦,是时候该苏醒了。有些人,也该去走他该走的路了。
13
引路蜂的残梦
老者的目光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
他似乎并不想与我多做纠缠,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却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琉璃珠,递给我。
将此物交予你的那位客人。他若想寻回自己,便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将其与他自身的梦境琉璃珠一同置于眉心。
这是什么我接过那枚奇异的琉璃珠,入手温润,不似寻常梦境那般或冷或热。
一段引路蜂的残梦。老者道,它会指引他去往……他命运开始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你究竟是谁你认识渊
老者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悠悠的话语：老朽只是一个时间的过客,织梦姑娘,有些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你守着这不思量旅馆,难道只是为了渡人的梦,而不是……渡自己吗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盏诡异的灯笼也一同隐去。
我握着那枚漆黑的琉璃珠,心中翻江倒海。
引路蜂的残梦命运开始的地方
这老者,显然知道渊的来历,甚至……也知道我的一些事情。
14
禁地的秘密
我回到渊的房间,他仍在沉睡。
我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那枚漆黑的琉璃珠放在了他的枕边,与那个装着他空白梦境的锦盒并列。
选择权,应该交给他自己。
就如那老者所言,我也该去寻自己的答案了。
当夜,我遣走了阿貘,独自一人来到了旅馆最深处的禁地——那是连阿貘都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
禁地中央,是一方幽深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不起半点涟漪。
我一直知道这水潭的存在,也知道它与旅馆的本源力量相连,但我从未真正探究过它的秘密。
因为潜意识里,我对此处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今日,我却必须面对它。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墨色的水面。
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冰冷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纷乱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是连绵不绝的战火,是山河破碎的悲鸣,是无数生灵涂炭的哀嚎……
还有……一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的男人,浴血奋战,最终力竭倒下,他手中的长枪寸寸碎裂,化为点点星光,融入他的眉心……
他的脸,在记忆的碎片中模糊不清,但我却能感受到那股决绝与悲壮。
轰——
一股强大的信息流冲击着我的神识,我头痛欲裂,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15
源梦的呼唤
织梦姐姐！
阿貘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焦急地用小脑袋蹭着我的手。
我扶着潭边,大口喘息,方才那些画面太过真实,太过惨烈,让我心有余悸。
我没事……我定了定神,看向那依旧平静无波的墨色水潭。
水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我产生了共鸣。
我尝试着将自己的神识探入其中。
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画面,而是一种……悲伤而温柔的意志。
它在呼唤我。
或者说,它是我的一部分。
这不思量旅馆,并非我所建。
它是……我的梦。
一个被我遗忘的、承载着我所有执念与力量的……源梦。
而我,苏织梦,不过是这源梦在漫长岁月中化生出的一个守护灵,因某种变故,遗忘了自己的本体。
那银甲将军……他是谁
为何他的陨落,会让我感到如此锥心刺骨的痛
就在此时,渊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能量波动！
16
同行的决心
我与阿貘急忙赶回西厢。
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手中正握着那枚漆黑的引路蜂残梦琉璃珠和他自己那枚裂开的空白琉璃珠。
两枚珠子此刻都散发着奇异的光芒,相互辉映。
渊的脸上再无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决绝。
他看到我,微微颔首：苏姑娘,多谢你连日照拂。我想,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我急问。
去找回……真正的我。他看向手中的两枚琉璃珠,无论那代价是什么。
他的眼神,与我记忆碎片中那个银甲将军的眼神,在某一瞬间,重合了。
我心头一颤。
我与你同去。几乎是脱口而出。
渊惊讶地看着我。
阿貘也拉着我的衣角：姐姐,外面危险！
我摇了摇头,看向渊,语气坚定：你的梦境因我而裂,你的过去或许也与我有关。这件事,我不能置身事外。
更重要的是,那水潭深处的意志告诉我,渊所要去的地方,也与我遗忘的真相,息息相关。
渊沉默片刻,深深看了我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好。
17
心魔战场
月圆之夜。
渊按照那守梦老者的指引,将两枚琉璃珠同时按向眉心。
刹那间,强光迸发！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眉心传来,试图将我们的神识一同卷入。
抱元守一！我低喝一声,同时分出一缕力量护住阿貘。
下一瞬,斗转星移。
我们仿佛穿梭在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中,周围是无数破碎的梦境残片,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与模糊的呓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但,这里并非某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片……虚无的战场。
天空是暗红色的,大地焦黑,插满了断裂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死寂。
而在战场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黑色锁链缠绕的……心脏。
那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暴虐气息,与渊之前失控时身上的黑气同源！
这是……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我的心魔战场。渊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也是……我的记忆封印之地。
18
破军的觉醒
那颗被黑色锁链捆缚的心脏,正是渊失控力量的源头,也是他空白梦境的核心。
那些锁链,是当年我自己设下的封印。渊缓缓道,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沧桑与疲惫,为了不让这股力量……彻底吞噬我,也为了……保护一些东西。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苏织梦,你……想起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记忆依旧模糊,但看着这片战场,看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我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熟悉。
就在此时,那颗心脏似乎感应到了我们的到来,跳动骤然加剧！
缠绕在上面的黑色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无数黑气从中汹涌而出,化作一个个狰狞的魔影,嘶吼着向我们扑来！
小心！渊低喝一声,将我护在身后。
他眼中再无半分纯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百战的冷静与锐利。
他没有武器,却赤手空拳地迎向那些魔影,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充满了铁血的杀伐之气！
他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股奇异的镇压之力,那些魔影触之即溃。
这才是真正的他！
一个强大到足以让我战栗的……战士！
19
织梦的钥匙
魔影源源不绝,仿佛无穷无尽。
渊虽然强大,但在没有武器、力量又被封印大半的情况下,也渐渐显出疲态。
这样下去不行！我急道,必须毁掉那个心脏,或者……重新加固封印！
毁掉它,我也会彻底消散。渊沉声道,一拳击退一个偷袭的魔影,而重新加固封印……我需要一把钥匙。
钥匙
一把……能承载我所有过往,也能斩断我所有执念的……钥匙。渊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的眉心。
我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水潭深处的呼唤,想起了我作为源梦守护灵的身份。
如果渊的梦境是这个心魔战场,那我的源梦……
阿貘！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帮我！
阿貘虽然害怕,但还是勇敢地飞到我的头顶,它小小的身体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将那些试图靠近的魔影暂时逼退。
我闭上双眼,将所有神识沉入我体内的源梦之中。
那片幽深的水潭再次出现,这一次,我不再畏惧。
我能感受到它的悲伤,它的孤独,以及它……对某个存在的深深眷恋。
以我之名,苏织梦,唤醒沉睡之魂！我用尽全力,在心中呐喊。
刹那间,水潭沸腾！
一道耀眼的银光从潭底冲天而起,穿透我的神识,融入我的眉心！
20
古的重逢
下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无数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填充了我所有空白的感知。
我是苏织梦,亦非苏织梦。
我是太古时期,由天地间第一缕执念所化的织梦之灵,守护着世间所有梦的源头。
而渊……
他的真名,是破军。
上古神将,掌管杀伐与守护,以手中一杆碎星枪,荡尽天下邪魔。
却也因杀伐过重,心生魔障,险些堕入魔道。
为阻止他成魔,也为守护他最后一丝清明,我散尽自身九成本源力量,化为不思量旅馆,将他的魔心与大部分记忆一同封印在这片心魔战场,等待一个可以让他彻底解脱的契机。
而我,则因力量耗损过度,化为一缕残魂,成为了旅馆的守护灵苏织梦,遗忘了所有前尘。
渊的空白梦境琉璃珠,是他神魂本源所化,用以承载那被封印的记忆与力量。
那日他空白梦境的裂开,以及黑气的逸出,是因为封印的力量在漫长岁月中逐渐减弱,而他自身的潜能又在苏醒。
破军……我睁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看向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眷恋。
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击退魔影的动作微微一顿,回望向我。
四目相对,仿佛跨越了万古的时光。
21
和解的光芒
织梦……他轻轻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的颤抖。
钥匙,我抬起手,掌心银光流转,渐渐凝聚成一柄虚幻的、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长枪虚影,我就是你的钥匙。
那是我当年散落的本源力量,与他碎星枪的残魂所化。
用它,我将长枪虚影推向他,斩断你的魔障,或者……接受它,成为完整的你。
渊,或者说破军,深深地看着我,又看看那柄长枪虚影。
他眼中的赤红与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彻一切的清明。
他没有去接那柄枪。
反而一步步走向那颗被黑色锁链捆缚的、狂暴跳动的心脏。
不必斩断了。他轻声道,它是我的一部分。是我杀伐过的罪业,也是我守护过的证明。
他伸出手,覆盖在那颗魔心之上。
今日,我便与你……和解。
黑色锁链寸寸断裂,那颗心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黑芒,却又在瞬间被破军掌心散发出的、更为强大的银白色神辉所净化、包容。
黑白交融,最终化为一点混沌的光芒,没入他的眉心。
周围的魔影发出一阵不甘的嘶嚎,纷纷消散。
焦黑的战场上,开始生出点点绿意。暗红色的天空,也透出一缕温暖的晨曦。
渊转过身,他的容貌并未改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焕然一新。
不再是纯粹的空白,而是包容了一切过往的深邃与沉静。
他眼中,有了光。
22
归来的星空
他走到我面前,轻轻拭去我脸颊的泪痕。
织梦,让你久等了。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摇了摇头,哽咽道：不久……只要你能回来。
他将我拥入怀中,那个怀抱,温暖而坚定,一如万古之前。
阿貘不知何时跳到了他的肩头,用小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口中还嘟囔着：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破军神将,以前还装失忆骗吃骗喝,不过……看在你对织梦姐姐还算不错的份上,本貘就原谅你了！
破军失笑,揉了揉阿貘的脑袋。
心魔战场渐渐消散,我们的神识回归本体。
不思量旅馆内,依旧是熟悉的烛火摇曳。
渊眉心那枚裂开的空白琉璃珠,此刻已经变得通体剔透,内里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深邃而璀璨。裂缝处,那抹血色纹路,如同星河中的一道痕迹,记录着过往的牺牲与守护。
而我,也感受到了体内源梦力量的充盈与圆满。
被遗忘的,都已归来。
23
新的使命
第二日清晨,寅时将至,旅馆即将关闭。
渊,不,应该称他为破军了,他站在我身旁,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
织梦,此后你有何打算他问。
我笑了笑：不思量旅馆,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存在了。不再只是寄存和交易冰冷的梦境,而是……真正去疗愈那些受伤的灵魂。
他握住我的手：我陪你。
我回握住他,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喜悦。
这时,阿貘叼着一枚小小的、散发着甜香的琉璃珠跑了过来,献宝似的递给我。
织梦姐姐,这是昨晚那个总是梦见考不中状元、后来又不肯醒的书呆子留下的‘初心梦’,被你修复后,他今天早上高高兴兴地去温书了！这个梦甜滋滋的,给你当点心！
我接过那枚小小的、温暖的琉璃珠,与破军相视一笑。
世间执念万千,悲欢离合,皆是梦。
而我们,将在这不思量旅馆,继续见证,也继续守护。
或许,偶尔也会创造一些……新的、更美好的梦。
24
希望的传递
许多年后,不思量旅馆依旧在午夜开张。
只是旅馆的主人,不再只有苏织梦,还有一位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破军神将。
他们不再仅仅交易梦境,更多的时候,是在聆听,在引导,在治愈。
阿貘依旧贪吃,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那些被修复后、充满了希望与温暖的梦境琉璃珠。
据说,凡是带着执念与伤痛走进不思量旅馆的人,离开时,都会找到内心的平静与力量。
至于那空白梦境的传说,也渐渐在某些特殊的访客间流传。
他们说,当你失去一切,忘记自己是谁时,不妨去不思量旅馆。
那里,或许藏着你遗失的星空。
25
铭记与爱
而我和破军,偶尔也会在万籁俱寂之时,相携走进彼此最深的梦境。
那里,曾有山河破碎,铁马冰河。
如今,却只有繁花似锦,星光满天。
不思量,自难忘。
原来遗忘的尽头,是更深刻的铭记与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