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雪是红的。
眼睁睁看着他向我的父亲和族人挥下屠刀后,
我却成为了他的宠妃。
祸乱后宫,勾引皇子,发动兵变,
只为让他自食恶果,
血债血偿。
1.
我被按在刑场的雪地里,嘴里全是血腥味。
身上皮开肉绽,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刽子手的刀落下的声音很闷,像剁进烂木头里。
一颗头颅滚到我眼前,发髻散开,沾了雪和泥——
是我的父亲,靖国大将军沈裴度。
说来讽刺,我爹的命是当今李炽还是三皇子时救的,
那时,三皇子刚出宫建府,路上看见我爹为抢半个馒头,赤手对博十几个人,就让人领回了府。
从此,我爹就成了能吃饱饭,能有好脸色看的三皇子府看家护院。
我爹曾为了保护三皇子,一人与五匹恶狼厮杀,爬回府时已奄奄一息,最深处翻出皮肉,露出白骨。
三皇子深感我爹忠勇,赐名裴度。
府里被赐名的,我爹是第一人,他高兴的几天没睡着觉。
这是我懂事后,我爹讲过最多的一个故事。
他说：玉儿,这名字就是三皇子对我们沈家的期待——要忠勇,也要知进退。
现在他的眼睛还睁着,嘴唇微张,像是还有话没说完。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心有不甘。
李炽——当年的三皇子,如今的天子,
只因为我爹军功赫赫,他忌惮,他恐慌,便定了我爹通敌叛国这一莫须有的罪名。
满门抄斩。
沈家七十三口人,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
靴子踩雪的声音靠近,有人用脚尖抬起我的下巴。
沈玉儿,看清楚了吗李炽的声音带着冷笑,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我挺硬着脖颈,喉咙里的声音隆隆作响：
我沈家满门七十三口人,战死者二十一,斩敌首逾万,破城十七座,拓边八百里。
叔伯堂兄哪个不为国战死
先皇亲赐的满门忠烈金匾还在沈府梁上挂着,你就急不可耐地污我沈家名节,杀之而后快,你怎么敢
哼,笑话！李炽一脚踢在我的胸口上,我滚出去几米,一口血翻涌而出。
要忠勇,也要知进退。
可惜我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和满门忠烈就是死在了这一退再退上啊！
你爹求我不要杀你,那你就活着看我永昌帝业吧。
我对着李炽嘶吼：你去死！
2.
李炽将伤痕累累的我扔进了辛者库,
洗刷、缝补、打扫、清理粪便这些劳役从早做到晚,
所有人一起挤在阴暗、潮湿的通铺房间里,
生病了自己熬着,死了就直接拖走。
还有管事的杨公公有事没事地鞭笞、辱骂,
命如草芥,连畜生都不如。
有一次,我在刷马桶,一个太监把我拖到旁边,扯烂我的衣服想要施暴。
他没想到我从小跟着阿爹习武,一个马桶刷子就敲爆了他的头。
杨公公赶来朝我扬起了鞭子。
这次我抓住了鞭子,并把杨公公拉到了我的身边,小声说：这位小公公并未净身,不知您是否知晓不如处理干净,以免连累公公。
他松开鞭子,遣散了所有人,我处理好尸体,再次找到了杨公公。
他知道我是李炽交代要特别照顾的罪奴,却不知道我也是谢首辅认下的干女儿。
我让他拿了好处,他自然愿意从手指头缝里漏点好处来给我。
表面上和其他罪奴一样的待遇,实际上给我贴补些吃食,每天多休息一两个时辰,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后来他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多,我得寸进尺到偶尔趁夜翻墙出去,他看我天亮之前准时回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去宫中各处埋下召集沈家旧部的特制铜钱,
听说阿爹走后,北疆并没有乱,可见他余威犹存。
但李炽为防止兵变,把当时的副将、都尉等近百人悉数换了个干净。
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上忙。
最后等来了禁军副统领徐岩。
他虽然只在镇北军中待了几个月,但是敬佩我爹的为人和镇北军的治军风范,
他不信我爹会谋反,所以在我爹被骗回京处斩的时候,他告病还乡了一段时间。
又从家乡转去了北疆,用了好些时间,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叫李铁柱的人。
这个李铁柱很早之前就被我爹派往突厥当探子了,所以被清算的名册上没有他。
等他回来的时候,带着突厥腹地的舆图,现任守将如获至宝,直接将他升任为了副将。
但他没告诉别人,他在突厥营帐外,亲耳听到可汗嘲笑我朝昏庸,竟以十座城池交换镇北军通敌叛国的罪证。
所以才有了镇北军接应不及,连丢十座城池,李炽派人抄家,搜出通敌信件十余封的铁证。
3.
我一直都急于找到真相,但当真相到来的时候,我却扛不住,倒下了。
我高烧不退,浑身发疼,脑子里还反反复复出现十年前的一些画面。
父亲带我回京述职,李炽封我为祁安郡主,留在宫中与公主们一起享福,
以表彰我爹镇守北疆之功。
父亲以500亲兵作为回礼,李炽看起来很开心。
也是十年前,我认识了比我大两岁的谢晋舟。
他让我喊他晋舟哥哥。
经常给我找来北疆特色小吃,
也会带我去看满园杏花的春景,
甚至有一次,听到宫人们背后议论——
听说沈将军又打了胜仗
嘘,小声些......圣上留他女儿在京城,不就是防着他么......
他便布置了抓野兽的陷阱,把这两个宫人倒吊在了御花园的大树上。
结果被谢首辅以顽劣不堪的罪名狠狠教训了一顿。
当他一跛一跛来看我时,我却怎么也不肯再见他了。
首辅和将军,一文一武两个世家若结了亲,还不知会惹来怎样的杀身之祸。
与其看他为我而死,不如让他恨我无情,
希望我们懂事的知进退,能换来两家的平安。
可是我们换来了什么
将士们的浴血奋战,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但他们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性命竟是交代在了他们誓死保卫的国君手上。
许是烧糊涂了,我居然看到晋舟哥哥来了,
他抱起了我,给我喂水喝。
再睁开眼,却是李炽坐在我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
想活,就留下好好伺候我。想死,就把这碗药喝了。
我艰难得坐起来：你是谁这是哪儿
我得留在他身边,徐徐图之。
于是,我成了失忆的玉昭仪,他几乎夜夜流连在我的庆玉轩里。
他喜欢看我臣服在他身下,喜欢听我嘤嘤的呻吟,喜欢到极致的时候,他会脱口而出：谢晋舟,你输了,现在人是我的了。
4.
李炽是什么时候对我起的心思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14岁那年的除夕。
我爹照例每四年回京述职一次。
李炽设宴款待,先是褒奖众将领,再是除夕宴。
李炽说允我宴后归家几日,好好陪陪家人。
这是我四年来最兴奋的时候,一大早便换上骑装,挽起青丝,就等阿爹赴完宴后带我回家。
我可太想听他说北疆的故事了。
玉儿阿爹浑厚的声音响起,我连蹦带跳地冲出了房门。
阿爹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我爹,用力吸气,闻着他身上来自北疆的气息。
玉儿长大了不少,让哥哥看看呗。
晋舟哥哥
越过阿爹的肩膀,看到一个脸庞黝黑,胡渣满面,眼睛却明亮清澈的少年。
我的脸不可控制地烧了起来,羞得我跺跺脚,转身就走。
回家后,阿爹把给我带的牛乳茶、胡饼、蜜渍沙枣一样一样摆出来,就到里屋看我娘去了。
我正馋得流口水,不知先吃哪个才好的时候,一个油纸包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吸了吸鼻子,是炙鹿肉！
还是热的,真香啊......
我一把抓过油纸包,鹿肉的香气混着野蜂蜜的甜直往鼻子里钻。
同时,我也看到谢晋舟的手上全是茧子,虎口还有道新鲜的伤疤。
你怎么会和我爹在一起手上这些伤又是哪儿来的
他故意用油手弹我额头：玉儿,我当初恼你不肯见我,后来却想通了,我不袭爵了,也去做个武将。
临走前跟我说,他已经跟他父亲说好了,等他在北疆扎下根,父亲就告老还乡。
到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回北疆,从此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他问我是否乐意
我当然乐意,乐意坏了。
能嫁给晋舟哥哥,能回到北疆,能和戍边将士一起保家卫国,都是我最最乐意的事情。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他爹这个一等一的首辅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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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封封鸿雁传书,让我渐渐相信了这样美好的愿景,也总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惜,好梦易碎琉璃脆。
在我即将18岁,他们要再次回京述职的前一天夜里,遭遇敌军偷袭。
晋舟哥哥身中数箭,不治身亡。
尽管圣上对晋舟哥哥进行了军功嘉奖,谢首辅也认我作了义女,
但这些完全不能弥合我内心裂痕的万分之一。
曾经那么明媚张扬的少年,
从此不在了。
我的心里再也不会有阳光了。
5.
李炽不管不顾地任由我在后宫发疯。
皇后让我罚跪静思,我掀了案几去找李炽,皇后被禁足一个月。
丽妃扇了我一巴掌,李炽让人拔掉了她的指甲。
熹妃在我的糕点里下药,李炽让她全吃了,熹妃拉了三天肚子,人都快废了还不知道,药是我自己下的。
夜里,正当缱绻缠绵之际,我问李炽：
众臣皆骂我祸乱后宫,你不罚我
只要你喜欢,祸乱也无妨,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你拿来。
我想要......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很久很久以前,看到你在杏花树下笑得灿烂。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今生一定要你只为我而笑。
那你会为了得到我而去杀人吗
他怔了一下,然后说：不会。
但我已从他怔的这一下里找到了答案。
回想起我爹跟我说的,那次偷袭匪夷所思,进攻和撤退都有些潦草。
那时想不明白的,现在全都明白了。
他也因为的我突然发问而对我产生了怀疑。
那一日,他送我一盒北疆特产的蜜枣,我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太甜了,玉儿还要给炽哥哥跳舞,可不能长太胖了啊。
看他指尖在盒盖上轻叩,心里知道那是突厥人计数的习惯,但我佯装好玩儿,故意学着他乱敲。
后来,他带我去了御花园旁的杏林。
当年我与晋舟哥哥一有空便这里玩耍,晋舟哥哥还会背我去树上摘杏子。
如今每棵树干上都钉着铁蒺藜,想必再也不会有令人心动的杏花春雨了吧。
他凑近我：玉儿为什么发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赶紧收起心思,攀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在想,来年杏花春雨,一定很美。炽哥哥还会陪玉儿一起来吗
他一把抱起我,就开始兴致高昂地攻城略地,我难受,于是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是我给他留下的印记,他一高兴,就封我做了玉妃。
端午宫宴上,李炽特意让人献上晋舟哥哥的佩剑,还夸剑柄上的平安结络子好看。
我扯下络子剪了个稀碎,赌气地说：真没眼光,看我给你做个比它好看一百倍的。
最险的是一天夜里,李炽刚折腾完我,就命人端了一碗药进来。
说这是毒药,说谎话的人喝了它会肝肠寸断,爆体而亡,死相非常恐怖。
你知道沈裴度是谁
我爹啊。
那他为何会死
因为他通敌叛国
你恨我吗
不恨,是他活该。
我喝了药,并没有肝肠寸断,我不信这个。
而且的确是他活该。
他错信了你是明君,为你打江山、守城池。
因你的赐名之恩,从不曾为自己辩驳一句。
也的确不是恨你,恨太轻了。
第二天,我就成了玉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问我想不想当皇后,我说我只想当宠妃。
因为按照大靖国的习俗,皇帝死了,皇后要陪葬。
我死了是要和晋舟哥哥埋在一起的。
6.
端午宫宴因为平安结络子的事,我赌气先走了,实际上是我约见了谢首辅。
我告诉他晋舟哥哥可能是被李炽害死的,但我没有证据。
于是他骂我妖妃误国,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并与我断绝了父女关系。
暗地里,他更加卖力地拉拢权臣,尤其是镇南侯瞿赫。
我则换了个玩法,去为昙妃治病。
军医虽不及御医名望高,但军中经常会有各种疑难杂症,戍边的军医甚至还会治外邦的病。
我的天赋不错,不仅学会了很多治病的偏方,还能辨识各种中毒症状。
昙妃——七皇子李玄的生母,是一位西域公主,据说体质特殊,能尝百毒。
早在李炽还没有登基之前便生下了七皇子,但近十年来身体每况愈下。
李玄不是亲王,只有每个月十五才能觐见母妃,但却孝顺至极。
每次来必带他娘喜欢的点心,和他在坊间寻得的药方。
我只见她一面,就知道她已命不久矣。
李玄知道是谁害得他母妃至此吗
我想赌一把,他知道。
而且他的心中也有恨。
所以这个月的十五,我正好在他母妃宫中,煮着我珍藏多年的解毒草药。
虽不能根治,但至少能少些痛苦。
他看到我这妖妃立刻就要拔剑劈我。
可我是什么人
胡马夜袭,箭雨压得人抬不起头,我抱着火油罐子爬上角楼,烧了他们三架云梯。
突厥细作火烧马厩,我拖着湿毯子冲进火场,救出了七匹战马。
李玄被我三两下打趴在了地上,我揪着他的耳朵：为什么要杀我
晋舟哥哥死了不到一年,沈家冤情未雪,你就急吼吼上了我父皇的床,你......你不忠、不洁、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我细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起很久以前,晋舟哥哥身边总跟着个小屁孩儿,原来是他。
原本是想用利益交换来让李玄为我办事的,现在知道李玄本就与晋舟哥哥、与我沈家有旧,那还真是赌对了人。
我告诉了他我的计划：我帮她医治昙妃,他帮我逼李炽退位,为我沈家昭雪。
我看到他眼神中生出了浓浓的别样情绪。
我没跟他说,我还要李炽的命。
所以不管这种别样的情绪是什么,我都必须利用起来。
此一战,胜败只在一念之间。
我和李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7.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惫懒起来,早晨起不来,午间又犯困。
李炽来了,我也是懒懒的不想动。
他怕我想念家乡的食物,特地让御膳房做了炙羊肉,
我一闻到这个味儿,就吐了。
摆摆手让他拿走,太膻了,受不了。
他宣御医诊脉,居然探出了喜脉。
他开心非常,我却有些担忧,深宫之中防不胜防......
他即刻宣旨,让徐岩领兵护卫庆玉轩,昙妃亲自照顾我的饮食。
我被照顾得珠圆玉润,更多了些成熟韵味,深得李炽欢心。
于是七皇子被擢升为了和亲王,徐岩也晋升为了禁军统领。
是夜,李玄翻窗来到我房间里：
这个孩子是谁的
你的。想必和亲王不会让我们母子俩受委屈吧
说出你的计划,为了母妃和你,我愿意一试。
那就得委屈一下昙妃娘娘了。
下月初八是李炽祭天之日。届时需要昙妃娘娘突发急病,你以侍疾为名留在宫中。
我掀开妆奁暗格,取出一枚特制铜钱虎符,
当年我爹留给我防身用的。
我负责在百官面前揭开当年沈氏冤案的真相,谢首辅会助我一臂之力。
徐岩已经控制住了禁军,李铁柱正在召集沈氏旧部,你带着虎符去找他。
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打李炽个措手不及。
他立马起身表示反对。
让我以养胎为名在宫中陪伴昙妃,剩下的事情他去做。
他眼中有担忧,有心疼,有愤怒,有情义。
但我不能待在宫里。
我筹谋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我得亲自为沈家昭雪,为晋舟哥哥报仇。
8.
寅时三刻,更漏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和李玄前后脚来到昙妃宫中,李炽坐在桌旁叱责着御医。
御医颤颤巍巍地说：昙妃娘娘病入膏肓,恐撑不过三日。
我把李炽拉回了庆玉轩,并告诉他明天祭天一定要带上我,好让我为孩儿祈福。
他很满意我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要做母亲了,乖顺了许多。
从我怀上龙子之后,一直给我喝的药也停了,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恢复记忆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身,对着铜镜缓缓梳妆。
李炽来接我时,我正插上最后一根浸了剧毒的簪子。
祭天台前,百官列阵。
当李炽牵着我登上祭天台时,西北角突然传来骚动。
谢首辅带着十二名御史抬棺而来,棺材上镇北侯沈四个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陛下！谢首辅满头白发,将一卷血书举过头顶：李氏列祖列宗在上,镇北侯沈裴度通敌证据何在请陛下今日给个说法。
突厥攻城略地,占我十座城池,沈裴度驰援不力,等同资敌。
还有密信数封,皆有沈裴度和突厥印玺为证。
爱卿今日,意欲何为
你撒谎！全是污蔑之词！我怒声爆喝。
你恢复记忆了还是......你一直都是装的。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让我无比恶心！
就凭你们,也敢来逼宫造反
李炽拍掌,禁军列阵。
刀已出鞘,却调转方向,直指李炽。
徐岩跪地一拜,大声说：臣请陛下,彻查沈将军冤案,换沈氏忠烈清白。
李炽额角青筋暴起,从步辇内抽出金错刀,比在我脖颈之前。
你什么时候勾结的禁军李炽气急败坏地质问我。
从一开始就是你——狼子野心,妄杀忠良,嗜血残暴,动摇国本,人人得而诛之！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荣华富贵,天子独宠。你竟勾结逆贼,犯上作乱
来人！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就地正法！
三百暗卫倾巢而出。
正在这时,城南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李铁柱的铁骑把祭天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玄一马当先,将一个突厥打扮的人扔到祭天台前。
就是这个突厥王子,找人模仿了沈将军的字迹,并射杀了谢晋舟！
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上点刑就什么都招了。
李玄！李炽放开我,缓缓走到他身前,该死！
一道金光闪过,那人应声倒地。
9.
李炽,太心急了点吧
还没验明真伪呢,你就把人给杀了
还是说,自始至终,贼喊捉贼的人,就是你！
沈玉儿,当初真该连你一起杀了。
现在后悔,晚了！
我拔出银簪,朝李炽用力扎去。
他侧身躲闪,银簪并没有扎进去,只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却也没有站稳,从祭台上摔了下去。
禁军立即围成一圈,他插翅难飞。
李玄从马车上把昙妃接下来,带她来到祭天台。
她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我立刻在另一侧扶住她。
她说：李炽,用我试药十年,终得一种连御医都无法辩查的剧毒。
先皇并非突然暴毙,而是李炽,以剧毒戕害,谋朝篡位。
我接着说：后来,他勾结突厥,袭营谋杀镇北军前锋谢晋舟。
诱骗镇北军统帅回京,诛杀沈氏满门忠烈。
李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为君。
退位,退位,退位......
禁军和沈氏旧部们喊声震耳欲聋。
银簪上的毒也渐渐起作用了,
李炽唇色绛紫,眼眶渗血。
他不甘心地爬起身,阴鹜地嗤笑起来：朕就算死了,这江山也不会是你们的。
此时,有人策马闯了进来,将一柄突厥的战旗像块破布一样扔到地上。
镇南侯瞿赫翻身下马,举起一封带血的诏书：
李炽！你这狗娘养的卖国贼,赐突厥为勤王之师,你安的什么心
在场一片哗然。
我想过他贪功、卑鄙、冷血、恶毒......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卖国,他可是大靖国的皇帝啊！
10.
我是李炽,是个早产儿。
也是阿史那·咄吉,一个不该存在于世的人。
我的母亲是突厥王送来和亲的阏氏,
她貌美、妖娆,浑身散发着体香,让先皇爱不释手,
侍寝前的那一套检查流程都还没走,就被直接抱上了床。
可是生下我以后,因为她变形的身材和肚子上的纹路,先皇又弃如敝履。
她对我说,父汗给第一个出生的男孩儿取名阿史那·咄吉,
我的使命就是坐上皇位,引突厥入关。
大靖国物产丰饶,人人不愁吃喝,
凭什么我们却是茹毛饮血,尚不足温饱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做了很多很多准备。
五岁那年,母亲在月下教我认突厥文字时说：咄吉,别做那人人可欺之人。
七岁,母亲死于后宫争斗。
十二岁生辰那夜,我借敬酒之机给太子下药,然后日夜照料失禁的太子,被满朝文武赞不绝口。
十六岁,我见到了杏花树下的沈玉儿,她的笑在我心里开出了花,我发誓一定要得到她。
她不是喜欢谢晋舟吗我登基后没多久就向突厥发了密令——杀。
十八岁,玉儿在等她的晋舟哥哥,我等来了和亲的西域公主。
这个公主好啊,可辨识百毒,那她一定可以帮我找出让我满意的毒药。
当我的好父皇喉间发出嗬嗬声时,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父汗让我向您问好。
他死不瞑目,我一边狂笑一边嚎啕大哭。
我亲手杀死了那个踏破我突厥边城,让我们俯首称臣,一辈子困在贫瘠草原的人,
也是那个给我念书、教我骑马、让我坐在他腿上听他讲治国之道的父皇。
沈裴度那个莽夫,竟得知了我的秘密,准备连夜求见谢首辅。
多可笑啊。
那夜我在诏狱笑着看完了他受刑的全程——我的未来岳父大人真是个铁汉子,眉头紧皱却始终不吭一声。
但当我让刽子手一寸寸敲碎沈家男丁的骨头时,他落泪了。
让我放过沈氏子孙,他甘愿赴死。
我答应了。
我留下了沈玉儿的命,让她做我的女人。
11.
这个女人真不一般,
亲人、爱人全都死了,她还能坚挺地昂这头冲我吼,让我去死。
我只能把她放进辛者库磨磨性子。
那个死太监想要玷污我的玉儿,
要不是玉儿出手快,
我敢保证,会让他在千倍万倍的痛苦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看着玉儿做那些脏活累活,
我也心疼,但我得让她知道她不是我的对手。
果然她一病不起,持续高烧让她失去了记忆。
她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以后她的心里也只会有我。
那天她突然问我会不会为她杀人,
我能感觉到心里漏了一拍,她想起什么了吗
我百般试探,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大约是我多心了吧。
从接玉儿进宫,我一直在让她服药,这是早年间试出来的,能让人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的药。
但药的分量控制得很好,她能记得现在的我,却记不起以前的那些。
后来玉儿怀上了我的孩子,
这药就不能再吃了,会影响胎儿。
想必即使以后她恢复记忆了,为了孩子,也会慢慢原谅我的吧......
12.
我看着李炽爬向我,就像那天我爬向他,求他放过我爹。
他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手指死死抠进地面：
玉儿,我还未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呢......
他挣扎着要抓我的裙角,却被我一脚踢开,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随即眼耳口鼻悉数流血,看起来还真有点恐怖。
我走过去,抓起李炽的发髻,抄起禁军的刀。
手起刀落,青丝尽断。
我让徐岩抓好李炽,用刀刮掉他一侧的头发——一只狼牙形状的刺青露了出来。
这也是昙妃告诉我的秘密,因为隔着头发,所以李炽母妃刺出来的图案线条并不流畅。
虽然经年日久,有些褪色,但大靖国年年与突厥征战,对他们的图腾再熟悉不过。
大靖国的皇帝是突厥王子,那么他谋朝篡位、引狼入室就都说得通了。
谢首辅领着兵部、户部、礼部几位尚书一起登上祭天台,
拱手向天、向祖宗、向李玄行了三个大礼,然后对祭天台下的大臣们说：
大靖永昌帝李炽,统御万方,本应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然承位以来,残害忠良,屠戮功臣,荒淫乱政,败坏伦常。已失君德,难承天命。今据百官万民之请,列其罪状,昭告天下,废黜帝位,以正国本！另立拨乱反正有功之七皇子李玄为帝,以继大统。
兵将臣工齐刷刷跪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看到李炽的身体开始痉挛,嘴角不断涌出黑血。
我知道他命不久矣,便蹲下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这孩子也姓李,你杀了这么多人谋来的江山,终究还是别人的。
你......你......
最后一丝气息断绝时,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全翻了过来,露出森森指骨。我盯着那张扭曲的脸——暴凸的眼球里凝固着震惊与不甘,嘴角诡异地向上翘着,仿佛还在做着他万世永昌的美梦。
12.
永昌七年冬,李玄登基,改国号承平。
新帝即位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减免北疆三州赋税,派能工巧匠重修边关城墙。
徐岩被封为镇北大将军,带着从各地征召的新兵驻扎潼关。
那些曾经被李炽调离的沈家旧部,如今都回到了他们熟悉的驻地。
我在宫中生下孩子那日,窗外正飘着那年第一场雪。
李玄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站在我榻前,眼中满是希冀：玉儿,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畅。我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愿他一生畅达,不受束缚。
李玄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明白这宫墙再也困不住我了。
满月宴后,我向李玄辞行。
他站在御书房的舆图前,手指划过从京城到北疆的漫长路线。
一定要走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陛下,北疆需要我。
那等我稳定了这江山,便去北疆寻你,你可愿意等我
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泪光,最终还是不忍心地说了声：好。
离宫那日,李玄没有来送我。
倒是谢首辅拄着拐杖来到城门口,递给我一个锦盒。
晋舟的遗物。老人家的手在颤抖,他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玉字——那是十四岁时,我送给晋舟哥哥的生辰礼。
我带着它去一刀一刀刻出了晋舟哥哥的墓碑,重修了阿爹和沈家叔伯们的坟茔和练武场。
我带着北疆的百姓挖战壕、种沙枣。
教小朋友们认字、站桩、学兵法。
畅儿三岁那年,李玄微服来访。
他穿着普通商贾的衣裳,站在将军府门前像个迷路的旅人。
陛下......我刚要行礼,就被他扶住。
叫我小玄子吧。他走近我,就像当年晋舟哥哥在的时候那样。
那晚我们坐在院中的沙枣树下,说起这些年的种种。
李玄告诉我,他按照我的建议改革了军制,北疆现在的守军比从前多了一倍。
百姓安居乐业,成年男子争着要去镇北军。
朝中大臣都劝我充实后宫。他苦笑道,可是,从始至终,我最想要的就只有一个你而已。
月光下,我看着他鬓角初现的白发,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屁孩儿,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盛世明君。
13.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溜走,直到一批一批的小鼻涕虫们都参军去了,我才恍然发现,已经是承平十五年了。
李玄的信每月都会准时送到。
有时是军报,有时是家常,末尾总附上一句盼复。
我很少回信,只在年节时寄去一包北疆的沙枣干。
这年秋天,我正在校场指导新兵箭法,忽然听见城门处传来骚动,我赶过去看。
一队人马缓缓入城,为首的男子一袭素袍,发间已见霜色。
玉儿。我来赴约了。李玄站在我面前,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我现在是你一个人的小玄子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李畅如今已是新帝。
有李玄的言传身教,想必他这个皇帝也不会太差。
我打开木匣,里面是那枚我留给他的铜钱虎符。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少年们操练的呼喝声,恍惚间,我仿佛感觉到父亲、晋舟哥哥,还有年少时的我们,都在这片土地上得到了安息。
走吧。我反握住他的手。
北疆的风依旧凛冽,但余生漫长,我们可以慢慢诉说那些来不及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