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八月,公公婆婆双双病倒,药石无医。
裴舆礼花重金请来大师,最终窥得一丝天机,说是我腹中的孩儿生来带福,若能常伴二老左右,或能扭转乾坤。
顶着孝子老公和病床上公婆的声泪俱下,我终是同意了他们提前剖出的请求。
手术至一半,麻药失效,而我在极度疼痛之下,魂魄离体。
慌乱的飘出手术室后,我却在门口看到了整整齐齐的裴家之人。
舆礼,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缺德了点
老头子瞎说什么呢,能帮上我孙子,是那小崽子的福气。
先前面容憔悴的公婆此刻神采奕奕,双双把目光投向裴舆礼。
妈说的不错,大嫂已经食不下咽许久了,糯宝不过是先天肾衰竭,左右我这孩子有两个肾,不碍事的。
听着这凉薄的话语,我几乎要发疯。
原来,丈夫是别人的,孩子是作为容器的,而我,是可有可无的。
既如此,倒不如掀桌砸碗,谁也别想好过。
1.
那问题是,文黛早晚会发现她的孩子只有一个肾,那到时候我们怎么说
公公还是有些犹豫,此话一出,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那干脆将计就计,两个肾都移给糯宝好了。
毕竟裴家总不可能出两个不健全的孩子。
反正糯宝也就比这孩子大上半个月,我回头和大嫂商量一下,将糯宝当做乐乐养在文黛膝下好了。
乐乐,那是我给自己腹中孩子取的小名,惟愿他一生安乐。
却不料,上帝是个好编剧,命运偏偏背道而驰。
裴舆礼云淡风轻的安排着一切,就连老两口,也都被他这行为震了震。
可很快,便都抚掌大笑起来。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儿,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就按你说的办,爸妈全力配合!
听着他们厚颜无耻的话,我被气到浑身颤抖,恨不得直接拿把刀捅死这些狗东西。
只是不过数秒,产房门便被推开,一个皱皱巴巴的孩子被抱出。
恭喜裴总,小少爷七斤二两,虽然说是早产儿,但孩子很是健康。
我飘到护士身边,下意识的伸手去抱,却是扑了个空。
乐乐。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身去看,裴舆礼垂头凝望着宝宝,眸光难测。
而乐乐也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费力的扬起一抹笑。
呀,小少爷很喜欢您呢,裴总要抱抱他吗
抱着孩子的护士惊讶出声,见状将襁褓往裴舆礼的方向伸了伸。
可男人却是径直后退一步,示意着不远处待命的医生。
裴总,您确定吗,若是按您的要求来,小少爷他会走的很痛苦。
医生面上是明显的挣扎,话语中也带着些不忍。
我猛的打了个激灵,直面此刻的绝望弥上心头,心痛的几乎要窒息。
不可以!
裴舆礼,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们的孩子,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我哭喊着,几乎是将自己低进了尘埃里,可是,一切都在按既定的轨迹进行着。
小孩代谢能力差,这对肾源来之不易,我绝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
不过是不打麻药而已,结果既已注定,过程,就要绝对优化。
残忍无情的话落在耳边,我的大脑一片嗡鸣,只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
裴舆礼还是那副毫无波澜的神情,仿佛此刻只是在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务决策。
可这是他亲儿子啊!
医生长叹一口气,终是抱着乐乐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一次又一次的扑上前阻拦,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
裴舆礼,你救救乐乐啊,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别这样对他,求求你了。
我跪倒在裴舆礼身前,只听得他拨通电话后的低沉声音。
把你那特效药给文黛用上,糯宝没完全恢复前,她绝不能醒。
男人的话彻底打破我对他的最后一丝幻想,我不再哀求哭喊,只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抱走。
偌大的医院走廊,孩童的哭声尖锐刺耳,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2.
再醒来时,屋子里是一道反反复复踱步的背影。
你那破药怎么回事,这都停了四天了,她怎么还是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焦灼,我却只觉得讽刺。
不是兄弟,我当初就和你说了,产妇身子弱,那药不能多用,是你自己非要保证万无一失来加大剂量。
另一道声音没好气的响起,可随着他下意识的转头,却是恰好成了四目相对。
裴哥,嫂……嫂子醒了。
话音刚落,裴舆礼便猛然转身,在看清我后,那张脸上的惊喜与慌乱交相映称,活像一个唱大戏的。
黛黛,你终于醒了。
男人拖着跛脚一步步上前,看着双眼通红的裴舆礼,我只觉浑身冰凉。
吓死我了,你睡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们父子两了呢。
裴舆礼将头埋入我的颈窝,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他身上那抹突兀的玫瑰香便来势汹汹的传了过来。
浓的让人头晕,是他那好大嫂一贯爱用的调。
我不动声色的抚上腹部,努力平息着胃中翻天覆地的呕吐感。
裴舆礼看我神色恹恹,不疑有他,只自顾自的端了杯水扶我喝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仿佛前些日子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那药让我睡了多久
我看向裴舆礼,男人眸色闪了闪,不急不缓的开了口。
三个多月,都怪这宋群这庸医,一天天给你乱用药,连接生都接不好,还当什么主刀医生啊。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宰了这小子。
裴舆礼冷哼一声,而被称作庸医的宋群,也是很快便插科打诨了起来。
哎呀,嫂嫂饶了我吧,当时真的是情况紧急,您大出血,我那特效药虽说是刚研制出来,但我能打包票,效果绝对是杠杠的。
两人一来一回,神情之中毫无端倪,若不是有那日的记忆,只怕我也会被骗过去。
黛黛,你醒的刚刚好,后天就是乐乐的百日宴了。
还没见过宝宝吧,他现在可长成一个大胖小子了。
裴舆礼笑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举至我面前。
我看向分享欲满满的男人,只感到疲累。
呵,从前的裴舆礼,哪会愿意拍照啊
无论是充当摄影师还是合照者,他都是厌恶至极的,在他眼中,这都是浪费时间且无意义的行为。
可现在,他竟也学会了记录留念。
黛黛,你看这儿。
裴舆礼发现我的心不在焉,皱了皱眉,将手机又往我眼前挪了寸许。
照片中的孩子胖乎乎的,一看就被人养的极好。
可这份好,却是由我亲生孩子的血肉浇灌而成。
这孩子,倒是和大嫂长得挺像。
我扯了扯唇,在裴舆礼满含期待的眼里,丢下平地大雷。
文黛,你莫不是睡久了脑子也睡糊涂了,这是你的孩子,怎么会和大嫂像呢。
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别一天天的张口就来。
死一般的寂静中,男人一字一句咬的极重,不难听出,皆是对我的不满。
我对上裴舆礼带着警惕和探索的眸笑了笑,恍若未觉。
你这么当真做什么,我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
男人沉着脸,从兜里掏出一串佛珠为我带上,缓着声道:
糯宝前些日子不幸夭折了,你以后嘴上注意着点儿,别刺激到大嫂。
是吗,丈夫刚死,回国不到三月,孩子竟然也死了。
看来还是咱们的乐乐命好,能有机会平安长大。
话音刚落,裴舆礼为我缠上的佛珠倏地断裂,一百零八颗珠子,毫无预兆的滑落地面,纷纷扬扬地发出清脆撞击声。
呵,我无声的扯动着嘴角,体内却传来剜心之痛。
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真是中邪了!
男人铁青着脸,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总是这样,这世间能牵动他心弦的事不多,一个是他偏心的爸妈,一个是他白月光大嫂。
我每年都会在生日时许下愿望,期待他只为我哗然。
如今看来,终是我痴心妄想。
我没再理他,只定定地看着滚落一地的佛珠。
一百零八颗佛珠,那是裴舆礼在得知我有孕后拜过一百零八座庙宇后为我求来的。
那时他早已落下腿疾,厌于出现人前,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拜过一座座寺庙,只为求得我的平安。
彼时,我只当幸福降临手心,现在看来,却是猪油蒙了心。
3.
宋群,现在就给她办出院。
裴舆礼厉声厉色,而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宋群倒是皱了皱眉。
大嫂刚醒,要不要考虑先给她做个全面检查再说。
她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呛得挺得劲吗
裴舆礼紧绷着脸一把将我从病床上拽了下来,语焉不详的道:
你本事够大,宋群不过就是给你做了场手术,竟然这么快就倒戈了。
我们黛黛啊,无论躺在哪儿,都是不安分的。
男人的话如一兜凉水泼上心头。
他此举,无异于是将我的脸面放在脚底碾过,漫天的屈辱感朝我裹挟而来。
够了,裴舆礼!
男人的眸色中满是轻佻,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确信。
他不爱我们的孩子,也不爱我。
离婚吧。
听闻此言,裴舆礼下意识的握拳,眸中闪过一抹惊慌。
可很快,那股与生俱来的恶劣便又居其上。
怎么,被我戳中心虚了。
我闭了闭眼,思绪翻飞。
鲜艳的画面里,当年那个说要我永远陪着他的男孩在回忆中一寸寸湮灭。
许是觉得我无趣,裴舆礼终于不再执着于刁难我。
直至回到老宅,沉默了一路的男人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巨大的落地窗内,白裙蹁跹的女人抱着个孩子微微颔首。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啊,麻木的心再次传来疼痛。
我无声凝向裴舆礼因加快速度而显得越发跛脚的背影。
从前,裴舆礼在我面前总是不急不缓的,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想在我面前跌份儿。
可原来,他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在看到心上人时,根本舍不得慢下半分。
大嫂,带孩子辛苦了。
文黛回来了,你以后有事吩咐她就行,别把自己累着。
裴舆礼一路走的飞快,我远远的缀在他身后,刚到门口,就听到这样一句。
还不待我讥笑出声,婆婆尖锐的声音便极速传来。
要死啊,把医院的病服穿回家里来,晦不晦气啊。
果然是小门小户来的,一点规矩不懂。
看着脸色红润,康健无比的裴母,声声啼哭在耳边炸响,无边的痛楚与怒意漫上心头。
现在觉得我晦气了,那当初你和爸在医院一人躺一张床求我提前剖子算什么
晦气他妈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话音落下,客厅中传来几声啼笑,那是同住在这一片的富家太太们。
平日里,我鲜少与她们有来往,倒是裴母,喜欢时不时的组个局显摆显摆。
哎呦,裴老夫人这儿媳,可是有意思的紧呢。
诶,你和老裴躺医院让黛黛剖子怎么回事,我们没听说啊
太太们左一言右一言,瞬间将裴母架了起来。
她何时经历过这般场面,无论是前者的讥笑,还是后者的打探,都让她难以招架。
舆礼,看看你找的媳妇,再看看你大哥的眼光。
你要是有老大一半的懂事,我做梦都笑醒了。
裴母面露刻薄,意有所指的点着裴舆礼。
耳边的啼哭渐渐弱了下来,感受着头痛欲裂的大脑,我对上裴母阴毒的目光。
当初大师……
啪——
话未说完,巨大的巴掌声便已先一步回荡在客厅中央。
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众人看猴一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像无数个巴掌赤裸裸的朝我打来。
住嘴!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轻颤着,可张口,依旧是那副失了脑干的疯癫。
文黛,你如今怎么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听着裴舆礼的呵斥,我怒不可遏,可还不待我开口,便又被另一道声音恶心了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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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弟妹呢。
她跟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父母也去世的早,不通人情世故很正常。
都说长嫂如母,以后我多费费心就好了。
白婉蓉娇嗔着,抱着孩子上前,望向裴舆礼的眸光中全是欲语还休的滋味。
大嫂有心了。
只是像她这般愚笨之人,怕是得花不少心思。
裴舆礼一改看向我时的高高在上,变得满目柔情,唇角带笑。
不碍……事。
看着那张似涂了鸡血的嘴又要啵噔啵噔,我忍无可忍,上前就是一巴掌。
啊啊啊啊啊啊!
文黛,你发什么疯!
贱蹄子,今天还把你管不住了是吧!
尖叫声与质问声一同爆发,在这一团糟的场面里,我揉了揉手腕。
啪——
啪——
两道更响亮的巴掌震撼全场,裴母猛冲的身形顿在原地,白婉蓉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至于发怒质问的裴舆礼,此刻他正如西子捧心般捧着他那猪脸趔趄后退。
他跛了一只脚,此刻更显下盘不稳,宛如丧家之犬,难看得紧。
感受着众人的聚焦,裴舆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咬咬牙,硬顿在了原地。
4.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你们给我搞清楚,没有我文黛,你们裴家现在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建筑公司。
我真是好奇,你们现在是怎么敢跟我叫板的。
文家算得上是军人世家,几乎每一代都是以为国牺牲而告终。
我和哥哥作为整个文家最后留下的两个孩子,自然是备受关注。
尤其是近些年来,随着哥哥因执行秘密任务而失踪,落在我身上的关切便也就越发明显。
具体的表现,则在于裴氏被扶持后的飞速发展以及那几份被刻意授权后送来的红头文件。
我觑过裴舆礼,淡淡的开了口。
就凭这一条谁都能使唤的狗
文黛!
别再说了。
裴舆礼双目猩红,三步并作两步,伸手狠狠攥住了我的脖颈。
窒息感席卷全身,我知道,此举无异于是将他的自尊反复凌迟。
从前,我半点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常被他指使的百依百顺。
可现在,我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
嗐,都是一家人,别闹太僵。
小裴总,听过来人一句劝,这夫妻啊,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
短暂的怔愣过后,是一堆人极速上前的劝架。
在不断的拉扯中,裴舆礼神色恢复清明,颤颤的收了手。
来,先吃饭,先吃饭。
食物的香味飘逸而出,我输了三月营养液的肚子不自觉的打着鼓。
只是,刚走到餐桌前,我便又被气笑了。
我海鲜过敏,可这桌上,样样都是海味。
裴舆礼紧跟在我身后,见我停下,没好声的发出嗤笑。
怎么,现在连跟你这大小姐一个餐桌的资格都没了
男人语气阴恻恻的,眉眼中满是恨意。
我知道,他是记恨于我。
可是,凭什么呢
数十年如一日偏心的父母他不怨,抛弃他转身投入他大哥怀抱的白婉蓉他不怨。
转过身,在无数选择里,他都选择牺牲我。
舆礼,这大闸蟹不错,你给黛黛剥两个吧。
白婉蓉挽起鬓边长发,红肿的半张脸对着裴舆礼,颇有股弱柳扶风的滋味。
大嫂,你就是太善良了,以德报怨是对人的,那有些玩意儿,压根就不配。
听着男人叹气后的轻哄,我心中传来丝丝钝痛,没再反唇相讥,只是觉得好累,好累……
我发着呆,看着佣人有序不紊的上菜,等待着自己能吃的那份。
却不料,裴舆礼当真给我递来一份装着两只蟹肉的碗。
小姐身子穷人命,你倒是做到具象化了。
男人语带嘲讽,高高在上的施舍着。
瞧,多可悲啊,这哪是什么开窍的丈夫,分明是白婉蓉听话的狗。
被他这一搅和,我是彻底没了吃饭的兴致,起身就朝楼上走去。
算了舆礼,黛黛不愿吃你剥的就别勉强了。
她刚刚给你两巴掌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如果真的爱,又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白婉蓉娇声娇气的感慨着,话音刚落,清脆的碎裂声四纷五落。
文黛,你别真的给脸不要。
裴舆礼怒不可遏,像是要被刺激到失去理智,嗓音嘶哑,双拳紧握。
我垂眸凝向碎了一地的玻璃碗碎片,白嫩的蟹肉夹杂其中,带出往旧的回忆。
我海鲜过敏,你忘了吗
刚在一起时,我误食海鲜,折腾到半夜急诊,那时的裴舆礼在我身侧落泪,发誓要好好照顾我。
吃这一点又不会死,再说了,家里不是有过敏药吗。
男人毫无所谓的皱眉,透过这幅皮囊,我清晰的感知,我对他所剩不多的情感,也已在渐渐散去。
5.
房间内,我终于可以不再克制,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为这些年瞎了眼的我,也为我那痛苦离去的孩子。
好半晌,我收拾好心情,拨通了一道业内知名的号码。
麻烦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越快越好。
没问题。
对方答应的干脆利落。
我一样一样收拾着屋内的东西,我要带走的物件不多,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便能全部装下。
就在我将它寄走回房时,隔壁裴舆礼的房间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怪异的呻吟。
比起我大哥,如何
自然是舆礼,更胜一筹咯。
房门被人留了一道缝,我自虐式的听着,屋内场景火热,白婉蓉娇笑连天。
随着她的一起一伏,我清楚的看到,她偏头朝我投来的挑衅一笑。
她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可我的心脏早已麻木,或许是痛的,只是我不再能感受到。
乐乐的百日宴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等到离婚协议来,签完后利落离开。
可裴舆礼偏偏不遂我愿,硬是找保镖将我架去了。
孩子的百日宴设在户外,四面环山,只是今日不太巧,屋外下起了特大暴雨,他们不得不临时改变阵地。
而我,就被扔在不远处被他们包下的农家乐里。
文黛,你可真能忍啊。
锁住的房间突然被打开,白婉蓉满含恶意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你这么能忍,我猜,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
女人笑的残忍,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着。
下一刻,白婉蓉手机屏幕亮起,婴儿尖锐痛苦的啼哭声响彻房间。
一瞬间,又将我拉回医院那个长长的走廊,让我心如刀绞。
我几乎是颤抖着从白婉蓉手上抢过手机,她乐于看我崩溃,倒是毫无阻拦之意。
屏幕中,小小的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血淋淋的,最终,气息减缓减弱。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是个聪明人。
白婉蓉搬着板凳坐至我面前观察我的神色,好心情的弯了弯眼。
真没意思,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你知道裴舆礼为什么会瘸腿吗
我没理她,只定定的看着手机。
看着那个和我一天母子缘分都没有的孩子,心疼到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和方才一样,白婉蓉并不介意我的无言,甚至好心情的开始自说自话。
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慕残,所以他就把自己搞成残废只为逗我一笑,是不是很好玩呀。
还有,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你的示好吗
为什么
女人的话似重锤一般砸向我的脑袋,我不得不顺着她问出这个愚蠢且无力的问题。
白婉蓉夺过手机,紧接着响起的,是一段嘈杂的录音。
裴哥,那校花你真不喜欢啊,人都追你身后好几年了,也不见你正眼看看。
就是就是,裴哥你睁眼看看,那妞可正点了。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等哥拿下给你们玩玩,叫什么,文黛是吧
录音戛然而止,我脑中闪过大片大片的眩晕,无力瘫倒在地。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跑,快跑,泥石流来了。
救命,救命啊。
小裴总,别管了,我们先跑再说吧!
无数尖叫声与嘈杂声自楼下传来,夹杂着些许呼喊裴舆礼的声音。
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正要逃命时,白婉蓉却堵在我面前,端起她刚刚坐过的板凳就朝我们各自膝盖都猛来了一下。
接着,连人带板凳一起倒下。
文黛,出事了,快走。
裴舆礼一身狼狈,见我跌倒在地,刚半抱起我想走时,却被另一道声音定在原地。
舆礼,我好疼。
女人气若游丝,惨白着一张脸。
裴舆礼手下的动作顿住,目露歉意的看我一眼,很快,转身去将白婉蓉抱了起来。
别怕,我来了。
男人的声音中满是心疼,抱着白婉蓉夺门而出时,甚至都没能再回头看我一眼。
如此也好,我抹掉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忍着膝盖中钻心的疼痛离开。
只愿从今往后,再不相逢。
6.
哥
在不知第多少次摔入泥坑后,一双宽大的手突然将我拦腰抱起。
我下意识的抬头,四目相对,出现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抱歉,哥来晚了。
听着男人的话,我忍不住的大声嚎哭出来。
七年了,文笠变了许多,可不变的,依旧是他那份能够永远为我托底的爱。
临时驻扎地内,哥哥听完我所说的一切,整个人气的直哆嗦。
该死的白眼狼,黛黛放心,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伴随着文笠的愤恨,我的手机传来几声震动。
带着红点的消息和未接电话一条接着一条,皆是出自于裴舆礼。
我没再点开看,只是默默地清除掉手机中关于他的一切。
压制着心底的苍痛与乱麻进行着注销关机一连套的动作。
彼时,白婉蓉正躺在医院病床上欲语还休。
哎呀,舆礼你也别生气,弟妹毕竟还小,下手没分寸,你也别怪她啊。
只是这么一来,我就得用药,喂不了宝宝。
女人眉头浅蹙,端的是弱柳扶风。
只是今日与往常不同,许久,都没人接她的话茬。
舆礼
舆礼
女人稍提了点音量,见裴舆礼终于回神,善解人意的开了口。
怎么心不在焉的呢,是不是想黛黛了
别担心,新闻不都说了嘛,此次军方转移迅速,无伤亡人员。
都是女孩,我懂她,不接电话无非就是想给你个下马威,想让你选择性的遗忘掉这次她伤我的举动罢了。
没有,只是在想乐乐的百日宴,真是可惜了。
裴舆礼声音冷硬,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担心文黛,怎么可能
那个女人这几天像是疯了一样,逮谁咬谁,看看别人家的全职太太,再看看她。
男人不自禁冷哼一声,下定决心要给我个教训。
我看她最近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放心,等她回来,我势必为你要到一个交代。
否则,我裴家也是容不得这尊大佛的。
裴舆礼目光落至女人被纱布包裹的膝上,那抹原本慌乱的情绪便迅速转化为满眼的心疼。
两人回到裴家老宅时已是第二天傍晚,男人站在我的房门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转身去了白婉蓉的房内。
直至次日早饭,男人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语气不善。
我这位太太现在可是越发了不得了,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
去,把她弄下来。
裴舆礼嗤笑一声,被他拦住的佣人却是面露茫然。
好半晌,不确定的开了口。
先生,文黛夫人自从那日跟你们出去后就没见她再回来。
什么!
佣人的话如惊雷落地,裴舆礼猛的站起了身子。
颤着手拨通了一道又一道电话,可等待他的,始终都是那冰冷的已关机提示音。
白婉蓉,你不是说所有人都安全撤离了吗!
未知的失联,让裴舆礼前些日子压在心底的惊慌席卷而来,再顾不得其他。
本来就是,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不想回来啊
白婉蓉眸光闪烁,连带着裴舆礼都有着一丝迟疑。
可很快,这份结论被推翻,男人很清楚,除了裴家,天地之大,我无处可去。
裴舆礼一脚踹翻女人,话中戾气是前所未有的重。
你最好祈祷文黛没事,不然我要你拿命来偿。
白婉蓉吃痛,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破罐子破摔道:
你现在装什么深情男人,让她伤心的事情你也没少干啊。
我告诉你,孩子的事情我告诉她了。
裴舆礼面目铁青,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受了极重的打击。
你找死。
见势不对,还不待裴舆礼再次动手,裴母便连连皱眉呵斥。
舆礼,你这是干什么,快向婉蓉道歉。
不就是找不到人吗,死了最好,死了刚好你就把婉蓉娶了。
裴舆礼听闻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妈,我有妻子!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会娶文黛。
男人又急又气,双目猩红,可裴母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行了,装什么呀,从小到大,你大哥的哪样东西你不喜欢抢啊。
当年婉蓉追你大哥的时候,你不也屁颠颠跟在人身后。
现在有机会了,你就好好把握,别念着那小门小户的玩意了。
裴母一刻不歇的说教着,裴舆礼几次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觉得无力。
几番回合下,男人拿着车钥匙夺门而出。
却在彻底踏出大门时被裴父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今日要是出了这个大门,你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你妈说的对,死了就算了,刚好股票什么的全落你手里,一点不亏,你再和婉蓉喜上加喜冲一冲。
裴舆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家人的嘴脸。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我在这个家的地位,也看清楚了,这么多年来,我究竟为他忍受着什么。
7.
你好,裴总是吗
我受文黛女士之托而来。
万念俱灰中,裴舆礼的双目骤然亮起,不停摇晃着出现在一步之遥外的男人。
黛黛怎么样,她现在还好吗
抱歉,无可奉告。
显然,男人很有律师操守,不该说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这是文女士找我拟的离婚协议,还希望您能尽快签字。
裴舆礼木木的看着手中的离婚协议,大脑乱成一片浆糊。
好半晌,才怔怔的翻向尾页,署名处,我的落笔干脆利落。
男人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支撑不住的跪倒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呢
裴舆礼眨了眨眼,泪水却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他想起曾有人大张旗鼓的跟在他身后,缠着他许下永远。
他想起自己曾跪拜许多许多神佛,求母子平安,求他们夫妻结同心,恩爱两不疑。
可现在,当那些誓言与祈祷的尸体随着这一纸协议来到他面前时。
他竟发现,原来是他自己,毁了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麻烦您,告诉我她在哪儿好吗
高傲了一辈子的人终于学会低头,可裴舆礼却忘了,失去是永远的。
哥哥的动作很快,一夕之间,裴家果然大厦覆灭。
裴父裴母背负巨额贷款后,两人大打出手。
连带着白婉蓉也没能幸免,昔日偌大的裴家此刻俨然是成了鸡飞狗跳之地。
他将这好消息带来时,我正在机场等着一个小时后飞往老家的航班。
文笠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告诉了我另一则消息。
裴舆礼此次好命的躲过一劫,裴家破产前,不知道他和裴老爷子发生了什么矛盾。
那老头不仅逼着他将手上的股份全部上交,甚至还心狠的将断绝关系一事登了报。
但是你放心,他对亲生骨肉做出那样的事,我一定会找出证据,让法律制裁他。
文笠黑脸叹气,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
好,那我等着哥的好消息。
我曾以为,我和裴舆礼不会再见。
可没想到,在回到老家的一个星期后,我便在院外看到了他。
黛黛。
裴舆礼胡子拉碴的,可肢体动作中,却是难得一见的拘谨。
离婚协议签了吗
事已至此,我和他早已无话可说,也不愿去说。
黛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你相信我,我会改的,真的,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
男人红着眼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院子,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摒弃掉所有形象。
你挖乐乐的肾时,他哭的那么可怜,你为什么不救救他。
他甚至刚出生就已经学会了对你笑,可是裴舆礼,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此话如晴天霹雳,狠狠的将男人砸了一个踉跄。
黛黛,我……
男人嘴张了合,合了张,几次想抬手擦掉我眼角的泪,可看着我大幅的后退,他还是止在了原地。
是我鬼迷心窍,我知道,现在什么都于事无补,但是,但是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啊。
我保证,我会对孩子们很好的,真的,黛黛你相信我。
裴舆礼哆嗦着,哀求的神情在看到我的无动于衷后片片碎裂。
黛黛,你说,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别不要我。
你知道的,我只有你。
男人满目惊慌,一因一果,如今的他,又何尝不是那时的我呢。
呵,原谅
我冷笑出声。
如果不是有法律,我真想一刀捅死你和那两个老东西替我的孩子报仇。
你倒是幸运,裴家破产,你提前分家,不然此刻,你就该债务缠身了。
我看向裴舆礼,心中只余满腔恨意。
8.
话已至此,男人自是明白我们之间早已无回头路可走。
可他却是盯了我片刻,转而笑出了声,眼中碎光闪烁。
黛黛,你错了,我从不幸运,是你保佑着我。
我不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兴趣弄懂,就在我要下逐客令的前一秒,裴舆礼再次开了口。
我拜那一百零八座寺庙时,时常会觉得害怕。
我怕神佛不保佑我,可我又听说,心诚则灵。
于是我拜完一座又一座,可是文黛,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想要的一切,你早已全部捧到我的身边。
是我的欲望害人害己,真的很抱歉。
但我确实,是在爱着你,且从未有过移情。
一颗又一颗眼泪落在水泥地面上,泅出大片潮湿。
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是我活该。
裴舆礼的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他的未竟之意却不难懂。
裴父裴母的偏颇造就了他的偏执,他去讨好所有人,不惜牺牲自己身边的一切。
可我和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裴舆礼可怜,却也可恨。
我从白婉蓉那听到过一段录音,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是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只感觉世事荒唐。
裴舆礼很明显愣了一下,郑重开口。
不是,当年我和你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喜欢,绝不掺杂其他。
腿呢,真的只是飙车时出现的意外吗
对,但是那会儿是因为白婉蓉想吃甜品,我着急去买出的问题。
你知道的,我从前很喜欢和大哥争,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说来好笑,我和裴舆礼在一起那么多年,对这些问题是三缄其口,可如今放下了,反倒是能更好的问出口。
裴舆礼不再流泪,夕阳西下,男人眼底的温柔荒谬到不可思议。
回去吧,乐乐的事,是我们这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
我和裴舆礼,中间始终隔着一条人命。
好。
男人递来一份协议,赫然是我当初让律师送去的那份,尾页,他已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本来没打算签的。
但我想,挂着裴太太的名头,或许会让你感到痛苦。
裴舆礼的声音轻似呢喃,随风消散。
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三天后,哥哥的来电。
裴舆礼自己将谋杀亲子的证据递去了警局,只是还没等到警察上门抓捕,他便先一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同带走的,是裴家满门。
黛黛,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哥。
听着对面小心翼翼的声音,镜中的我弯起眼角。
那日裴舆礼来找我,我与他说那么多,便已经是在赌了。
所幸,他还余留下了最后一丝爱意。
裴舆礼是一颗会哗然的树,只是不独为我簌簌。
一切终了后,我去寺里为乐乐点了往生灯。
愿来世,这孩子能投胎到一个幸福人家,父母恩爱,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