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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初遇:意外的交集
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梧桐叶的脉络缓缓流淌,蝉鸣裹着热浪在空气里织成密网。白舒爻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指节悬在雕花木门上迟迟未落。斑驳的木纹沁着经年累月的檀香,他低头又检查了一遍领口,藏青色领带结方正规矩地贴在喉结下方,带着浆洗过的硬挺。身上这套深蓝色西装是三年前参加教师表彰大会时购置的,布料已经微微泛白,肘部还留着去年家访时蹭到门框的浅灰印记,却依然熨烫得笔挺,每一道褶皱都像是用尺子量过般整齐。
教案边角被汗水浸得发软,他无意识摩挲着封皮上学生送的樱花贴纸
——
那是上届毕业生临别时贴的,粉色花瓣被岁月磨得发皱。走廊尽头传来学生嬉闹声,混着体育课上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响,在寂静的行政楼里格外清晰。白舒爻深吸一口气,正要抬手敲门,空调外机突然发出嗡鸣,惊得他指尖一颤。
请进。
校长的声音透过门缝渗出,混合着檀香与空调冷气扑面而来。白舒爻推门时,玻璃幕墙外突然掠过一群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在他眼前投下细碎的阴影。这阵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心头一颤,仿佛预示着即将打破他平静生活的风暴。落地窗外的梧桐大道上,阳光在柏油路面折射出粼粼波光,恍惚间竟与记忆中舞台上的追光灯重叠。
小舒来了。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从平板电脑上抬起,校长转了转笔,屏幕上的照片顿时鲜活起来。祁宿翰穿着银灰色高定西装倚在罗马柱前,锁骨处的钻石胸针折射出冷光,下颌线锋利得能切开暮色,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含着笑意,像裹着蜜的匕首。照片里的背景虚化出鎏金光影,连西装褶皱都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与白舒爻身上这套洗得发白的正装形成刺眼对比。
白舒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上周才没收了学生藏在课桌里的《祁宿翰写真集》,塑料封皮上印着少年偶像的怼脸照,那些精心修图过的照片上,祁宿翰的睫毛根根分明,连唇角那颗泪痣都带着蛊惑人心的弧度。此刻屏幕里的人却更夺目,西装翻领上别着的品牌
logo,比他整月工资还要昂贵。他不禁回想起学生们谈论祁宿翰时那痴迷的眼神
——
早读课上偷传的杂志,课间操时耳机里漏出的音乐,还有那些因为追星而分心的课堂。上周三的语文课,后排男生盯着手机屏幕傻笑,作文本上只写了歪歪扭扭的半行字。
最近高三(2)班的月考成绩下滑明显。
钢笔尖在桌面敲出哒哒声,校长调出的柱状图上,追星时间占比
的曲线与
成绩波动
呈完美负相关,你是语文组笔杆子,去做个深度采访,挖掘明星的正能量。
校长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平板屏幕的冷光映在他镜片上,模糊了眼底的神色。
白舒爻的指甲深深掐进教案,封皮边缘的樱花贴纸被压出褶皱。他想起上周公开课上,后排女生偷偷刷着祁宿翰的直播,屏幕蓝光映得少女脸颊发烫。那些关于
哥哥今天的造型杀疯了新专辑预售破亿
的讨论,像聒噪的蝉鸣,搅碎了教室本该有的宁静。他尝试过在班会课播放励志纪录片,用名人传记故事引导学生,可在祁宿翰那耀眼的光芒面前,他的说教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校长,我...
白舒爻刚想开口拒绝,却被校长打断。
这是教育局的新要求。
校长合上平板,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现在倡导家校社协同育人,明星榜样力量要合理引导。下周新闻发布会,你代表学校去。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听说你大学时在校报做过记者正好发挥特长。
白舒爻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粉笔灰堵住。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
新生军训时,他蹲在树荫下给中暑的学生递藿香正气水;去年百日誓师,他在黑板上写下
天道酬勤
时,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还有今天清晨,课代表抱着作业本冲进办公室,说
老师,今天早读没人打瞌睡
是亮晶晶的眼睛。这些细碎的温暖,此刻都被屏幕里祁宿翰璀璨的笑容冲淡。
可是高三课业这么紧...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却比想象中更虚弱。
就当社会实践课。
校长起身走到窗前,白鸽群正在天际画出银白弧线,现在的孩子需要更鲜活的榜样。祁宿翰十五岁出道,边学习边工作还考上了艺术院校,这不就是现成的励志案例
他转身时,白衬衫下摆扫过办公桌,带起一阵风,将白舒爻教案上的便签纸吹得簌簌作响。
白舒爻看着便签纸上自己写的备课笔记:《劝学》教学重点: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想起昨天批改周记时,有个女生写
祁宿翰说过,努力就会有光,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他手背烙下烫人的光斑,仿佛预示着即将踏入的未知领域。
我明白了。
白舒爻挺直脊背,藏青色领带随着吞咽动作轻轻起伏。他弯腰捡起被吹落的便签纸,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边
——
那是某个学生偷偷塞给他的感谢卡边角。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年轻人要多接触新事物。下周我让教务处给你调课。
走出办公室时,白鸽群正在梧桐树梢盘旋。白舒爻仰头望去,阳光刺得他眼眶发酸。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班级群跳出新消息,是家长发来的私信:白老师,我家孩子最近总说想当明星,您能不能...
他盯着祁宿翰照片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唇色,突然觉得领口的领带勒得发紧,仿佛有张无形的网,正将他拽进从未涉足的领域。
接下来的三天,白舒爻的生活彻底被祁宿翰填满。他像个考古学家般,在网络世界里深挖这位少年偶像的过往。办公室的台灯常常亮到深夜,电脑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皱的眉头,浏览器里开着二十多个页面,从祁宿翰参加选秀时青涩的舞台视频,到斩获金曲奖时意气风发的获奖感言;从他出席国际电影节的红毯造型解析,到代言奢侈品时冷峻的广告大片。
白舒爻将资料分门别类整理在笔记本上,工整的字迹间夹杂着潦草的批注。看到祁宿翰资助山区学校的报道,他会认真记下具体项目和受益人数;而刷到粉丝制作的百万播放量应援视频,他却忍不住摇头,在旁边写下
过度追捧的虚幻。手机相册里存满了截图,那些华丽的舞台表演视频,炫目的灯光、夸张的妆容,还有台下疯狂尖叫的粉丝,都让他对娱乐圈的浮华愈发反感。他总觉得,这些光鲜背后,藏着太多不真实的虚幻,就像彩色泡沫,一戳就破。
三天后的清晨,白舒爻站在镜子前,第三次调整领带。深蓝色西装笔挺依旧,只是经过反复熨烫,袖口处的线头微微翘起。他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录音笔仔细塞进公文包,又掏出学生送的樱花书签,轻轻夹在笔记本里。
星光大厦外,白舒爻仰头望着玻璃幕墙上滚动的祁宿翰巨幅海报。少年偶像穿着黑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处的银色项链若隐若现,海报右下角印着
星耀娱乐十周年
的鎏金字样。阳光照射在海报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他下意识扯了扯领带,却发现周围记者们的衬衫领口都松着两粒扣,有人甚至套着印满卡通图案的潮牌
T
恤,脖子上挂着夸张的相机挂绳。自己这身过于正式的装扮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白舒爻感到一阵窘迫,仿佛自己是一个误入陌生领地的闯入者。
新闻发布厅的旋转门吞吐着人群,白舒爻刚踏入,便被闪光灯刺得睁不开眼。镁光灯的嗡鸣混着各种香水味扑面而来,前排记者们举着录音笔挤成一团,此起彼伏的
祁老师看这边请问新剧选角有什么标准
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耳畔。他贴着墙边挪动,深蓝色西装蹭过绒布座椅,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角落里的摄像机突然转向他,白舒爻慌忙低头,公文包里的笔记本和录音笔哗啦作响。等他终于在媒体区最边缘落座,后颈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嘿,哥们儿,第一次来
旁边的记者扭头搭话,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晃来晃去,别紧张,祁宿翰这人特会来事儿,采访就是走个过场。
白舒爻勉强挤出微笑,我...
我是代表学校来的,想挖掘些正能量。
正能量
记者嗤笑一声,娱乐圈哪有什么真东西,你就捡好听的写。喏,看我这稿子,
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祁宿翰新剧挑战高难度角色,敬业精神获导演盛赞,还没采访呢,稿子都快写完了。
白舒爻的手指攥紧了笔记本,指甲在封皮上留下浅浅的印记。他低头看着自己准备的问题:您如何平衡工作与学习对青少年粉丝有什么寄语
这些问题在此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舞台中央的聚光灯骤然亮起,祁宿翰踏着《星光永不眠》的前奏款步走来。黑色西装剪裁贴合,腰线收得极窄,走动时尾摆轻轻扬起,露出皮鞋上的雕花纹路。他对着镜头抬手致意,腕间的黑色皮质腕表折射出冷光,台下顿时爆发出尖叫声。白舒爻仔细观察着祁宿翰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完美地展现在镜头前,这种刻意的完美让他心中有些抵触。
祁老师最近在健身吗肌肉线条太绝了!
新专辑概念灵感是来源于梦境吗
记者们的提问像漫天纷飞的柳絮,祁宿翰端坐着微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他回答每个问题前都会稍作停顿,喉结在灯光下滚动,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健身是为了更好地诠释角色,每个角色都需要不同的状态。
祁宿翰的目光扫过全场,在与白舒爻对视的瞬间,微微一顿,又很快移开。
新专辑确实融入了很多梦境元素,我觉得梦境是灵感的宝藏,能让我们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他说着,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白舒爻注意到,祁宿翰说到
团队
时会不自觉摸左手腕的红绳,谈到公益项目时,眼尾的细纹里都浸着笑意。我们的公益项目已经帮助了三千多名山区孩子,看着他们能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些细微的动作让白舒爻对祁宿翰产生了一丝好奇,他开始思考,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祁宿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斑,新闻发布厅的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白舒爻盯着祁宿翰左手腕上的红绳
——
那绳结打得极细,尾端坠着枚银色小铃铛,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轻晃,在聚光灯下闪过一丝冷光。
白老师该你提问了。
工作人员的提醒让白舒爻猛然回神。他起身时带翻了面前的矿泉水瓶,透明液体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塑料瓶骨碌碌滚向舞台边缘,在寂静的大厅里发出空荡的回响。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他脸色一红,耳尖迅速爬上薄红,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祁宿翰的目光扫过这个小插曲,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眼尾那颗泪痣在灯光下像颗将坠未坠的琥珀。
白舒爻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握紧微微发颤的麦克风。金属话筒杆上凝着冷汗,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在开口时突然平静下来
——
这是他作为教师的职责,是站在三尺讲台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使命感。
祁先生,您作为拥有千万青少年粉丝的公众人物,
白舒爻深吸一口气,西装下的白衬衫被汗水浸得贴在后背,会采取哪些具体措施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在商业代言与社会责任之间,您如何把握平衡
他的声音虽然平稳,但尾音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一丝颤意。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有人翻开笔记本的哗啦声格外刺耳。
整个大厅陷入诡异的寂静。祁宿翰把玩着话筒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像猫科动物发现猎物时的警觉。前排记者们纷纷回头,有人用口型说
疯了吧,有人举起手机偷拍白舒爻涨红的脸,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将白舒爻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像一柄出鞘的剑
——
只不过这剑的主人此刻正紧张得胃袋抽痛。
白舒爻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手心沁出的冷汗顺着话筒杆滑进袖口,却依然坚定地望着祁宿翰。他想起昨天在办公室里,学生小林红着眼眶说
祁哥哥说会等我考上大学,想起家长群里那位焦虑的母亲,想起自己备课时反复推敲的每一个提问角度。此刻,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交叠,化作支撑他的力量。
祁宿翰忽然轻笑出声,声线带着蜜糖般的黏腻:这位老师,你的问题比我经纪人准备的通稿刺激多了。
他前倾身体,西装领口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银链在凹陷处投下阴影,不过我喜欢。
祁宿翰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玩味,像是在娱乐圈的千层套路里突然撞见一堵实心墙,意外的触感让他眼底亮起兴味的火花。
白舒爻的后颈瞬间绷紧,脊椎像被冰水滴落般泛起凉意。他注意到祁宿翰左耳钉在灯光下折射出六芒星光影,那是某奢侈品牌的新款,却在他耳垂上显得格外妥帖,仿佛生来就该戴在那里。
引导价值观啊...
祁宿翰拖长尾音,指尖摩挲着话筒网罩,上个月我们刚结束‘星芒计划’,给山区孩子捐了两万册图书。不过比起说教,
他忽然歪头,发丝被灯光镀上金边,我更喜欢在歌里藏点东西。比如《追光者》副歌的钢琴间奏,其实是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知识改变命运’。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白舒爻瞳孔微缩
——
那些被他诟病为
靡靡之音
的流行歌曲,竟藏着这样的巧思。
至于商业代言,
祁宿翰的眉峰忽然凌厉,像换了副表情,上个月拒绝的那个游戏代言,他们想让我喊‘点击就送屠龙刀’。你猜我怎么回的
他忽然笑出小括号,我说,我的粉丝该在试卷上屠龙。
台下爆发出低低的笑声,白舒爻却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左手腕的红绳被捏得变了形,铃铛沉默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祁宿翰说起青少年心理建设时语气温柔,提到在粉丝群设置
学习打卡区,管理员会定期分享错题集;谈到拒绝低俗代言时眉峰凌厉,列举出长长一串被他拒之门外的品牌名单。他的喉结在银色项链下滚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踩在镜头最美的角度,却在说到
我十五岁时在剧组背单词,场记阿姨总笑我是‘移动错题本’
时,耳尖微微发烫,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羞赧。
白舒爻认真倾听着祁宿翰的回答,不得不承认,他的回答条理清晰,充满真诚,与之前那些空洞的官方回答截然不同。当祁宿翰说到
偶像不是神明,是灯塔
时,台下有记者轻声嗤笑,他却直视着白舒爻的眼睛,琥珀色瞳孔里燃着灼灼的光:老师你看,
他抬起手,腕间红绳终于发出清脆的响,这是我初中班主任送的,她说‘铃铛响时,记得回头看看自己走了多远’。
大厅里的空调突然加大风力,白舒爻后颈的汗水被吹得发凉。他望着祁宿翰身后巨幅海报上那个精致到完美的偶像,又看看眼前这个说话时会无意识摩挲红绳的少年,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偏见有多狭隘。祁宿翰的眼神扫过他胸前的校徽,忽然露出狡黠的笑:白老师,下次班会课,要不要放我的《知识点
rap》我写过化学元素周期表的押轴韵脚哦。
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白舒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攥皱了提问稿。祁宿翰的声音混着背景里的轻音乐传来,带着娱乐圈少有的烟火气:其实我挺羡慕老师的,
他忽然放软声调,能直接看到自己种下的种子发芽。我们啊,
他抬手比了个捧星的手势,只能在星光里种点真东西,等着哪个孩子抬头时看见。
工作人员举起提示牌,白舒爻这才惊觉提问时间已到。他坐下时,发现公文包里的樱花书签不知何时滑落在地,正躺在祁宿翰投在地面的影子边缘。拾起书签的瞬间,他听见邻座记者小声嘀咕:这小子今天不对劲,怎么突然掏心窝子了。
另一个声音轻笑:你没看见吗他看那老师的眼神,像看见中学教导主任似的。
白舒爻摸着书签上卷边的花瓣,忽然想起祁宿翰回答问题时,三次提到
老师
这个词。聚光灯下,少年偶像正在和主持人调侃新剧里的
学渣角色,可白舒爻却盯着他左腕的红绳
——
那铃铛在他动作间轻轻摇晃,像是某种隐秘的信号,穿越娱乐圈的浮光掠影,直直叩响了他心中某扇久闭的门。
提问结束的蜂鸣响起时,发布会现场的喧嚣如退潮般迅速消散。白舒爻捏着被汗水浸透的提问稿,跟着人流往后台走。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深蓝色西装在暮色中泛着陈旧的光泽,与周围穿着潮牌的年轻记者形成鲜明对比。他刚在后台休息区坐下,就看见祁宿翰穿过人群朝他走来,黑色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敲在他心上。
祁宿翰卸了舞台上的浓妆,五官显得清瘦许多,眼尾的泪痣淡得像片薄云。他手里攥着枚银色袖扣,那是发布会时戴的饰品,此刻在指间转出细碎的光。白舒爻注意到他换了件宽松的卫衣,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正是发布会上频繁摩挲的那根。
白老师这身打扮,是从八十年代穿越来的
祁宿翰指尖划过他僵硬的西装肩线,袖口的银质袖扣擦过白舒爻的衬衫布料,不过倒和你问问题的风格挺配
——
老派,却一针见血。
他的话语中带着调侃,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却在低头时,目光被白舒爻公文包上挂着的钥匙扣吸引
——
那是个磨损的木质书签,刻着
天道酬勤
四个字,边缘包着学生用透明胶细心修补的痕迹。
白舒爻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椅背,金属椅架硌得他肩胛骨发疼:比起某些靠人设和热搜维持热度的明星,我更相信教育的力量。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倔强,眼神坚定地与祁宿翰对视。在对视的瞬间,他注意到祁宿翰耳后有道淡粉色疤痕,藏在精心打理的发梢下,像白玉上的裂痕
——
那是十五岁拍跳楼戏时留下的,他在某篇考古报道里见过。这道疤痕让祁宿翰在他眼中多了一丝真实感,不再是海报上完美无缺的偶像。
祁宿翰闻言仰头大笑,发梢扫过白舒爻手背,带着薄荷洗发水的清冽气息。他忽然掏出手机,屏幕壁纸是只蜷缩的橘猫,爪子下压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模糊可见
五年高考
的字样:加个联系方式关于‘教育的力量’,我倒想听听白老师的高见。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调出二维码时,腕间红绳上的铃铛轻轻作响。
白舒爻盯着那只吐着粉舌的猫咪,鬼使神差地报出了号码。祁宿翰存号码时,指尖在
备注
栏停顿片刻,忽然抬头看他:白老师平时都怎么称呼学生
本名。
白舒爻下意识回答。
那我就叫你‘古董白老师’了。
祁宿翰眨眨眼,屏幕亮起
——
备注栏里的四个字带着恶作剧的轻快,这样显得亲切。
白舒爻看着这个备注,心中有些无奈,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完成采访任务。他注意到祁宿翰的手机壳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条,边角卷起,隐约能看见
祁小翰加油
的字迹,像是少年时期的涂鸦。
发布会散场时,白舒爻站在旋转门前整理被挤歪的领带。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玻璃幕墙上祁宿翰的海报重叠
——
海报里的偶像穿着华丽西装,而现实中的少年正靠在门边,卫衣帽子盖住半张脸,对着手机屏幕轻笑。他摸出手机,屏幕顶端弹出新消息:明天有空吗想请白老师吃顿饭,聊聊‘正确的价值观’。
消息末尾跟着个举着书本的猫咪表情包,爪子底下压着
求翻牌
三个字。
白舒爻看着这条消息,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他想起发布会上祁宿翰提到的
知识点
rap,想起那个藏在歌词里的摩斯密码,想起他耳后真实的疤痕。晚风卷起街角的落叶,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被自己贴上
浮华
标签的明星,或许远比想象中复杂。
祁先生平时都这样邀请采访对象吗
白舒爻打字时,拇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三秒,最终按下发送键。
很快收到回复:第一次。毕竟
——
消息框里的文字删了又改,最终发来个无奈的表情,您是第一个让我在发布会上说真话的人。
梧桐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白舒爻望着渐暗的天色,突然想起校长办公室里那张照片。祁宿翰唇角的笑意,此刻竟与手机屏幕上的文字重叠,搅乱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轨迹。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夜色中,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祁宿翰发来张照片
——
后台休息区的沙发上,躺着他遗落的樱花书签,书签旁边是祁宿翰的银色袖扣,像两枚误入尘世的星子。
帮白老师保管信物,明天吃饭时记得带回去。
消息后面跟着个认真的表情。白舒爻看着照片,发现书签上的樱花纹路与袖扣上的雕花竟意外契合,像是某种隐秘的呼应。他抬头望向星光大厦的玻璃幕墙,祁宿翰的巨幅海报正在灯光中闪烁,而真实的他,此刻或许正站在某扇窗前,望着同一个月亮。
命运的齿轮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转动,将两个世界的人悄然拉近。白舒爻不知道这顿饭会带来怎样的对话,也不知道自己与祁宿翰的交集会走向何方,但他忽然意识到,有些偏见正在悄然瓦解,就像春雪遇见暖阳,而他,或许该给这个带着伤疤的偶像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重新认识世界的契机。
2
误会与冲突:观念的碰撞
九月的日历被秋风撕得七零八落,白舒爻批改作文时,钢笔尖总会在
我的偶像
这类命题下悬停许久。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作文本上投下枯瘦的影子,恍惚间,他又想起新闻发布会上祁宿翰耳后的那道疤痕
——
像道淡粉色的月牙,藏在染过的深棕发色里,据说那是十五岁拍马戏时摔出来的。还有那句带着戏谑的
古董白老师,尾音上扬时,祁宿翰喉结滚动的弧度,竟和他批改作业时仰头喝水的姿势惊人地相似。
办公桌上的手机像尊沉默的雕塑,锁屏壁纸是去年教师节学生拍的合照,四十张笑脸挤在镜头前,最边上的男生举着
白哥超帅
的手幅。整整三十个日夜,除了定时响起的充电提示音,再无其他声响。每当深夜备课,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贴满便签的墙上,那些便签上记着祁宿翰采访时说过的话:《知识点
rap》在网易云有教学版山区孩子寄来的作文本放在公司陈列室。他的手指总会不自觉地划过手机屏幕,停在那篇未发出的
采访稿已完成,是否需要过目
的草稿界面
——
绿色的发送键像枚图钉,扎得他视网膜发疼。
老师,这道题的解析……
课代表陈小雨抱着习题集站在讲台边,马尾辫上的祁宿翰同款发圈晃得人眼花。白舒爻慌乱地合上手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期待一个娱乐圈明星的回应,这种荒诞感让他喉头发紧,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他扯了扯已经洗得发白、领口微微起球的领带,那是师母退休前亲手织的,针脚间还缠着根银灰色的丝线
——
不知是哪次没收学生织围巾时蹭上的。
这道导数题要注意定义域。
他的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的抛物线,却在抬头时撞见陈小雨课本边缘露出的祁宿翰贴纸
——
少年歪头笑着,眼尾泪痣被阳光镀成金色。白舒爻的声音突然卡顿,记忆中祁宿翰在后台摸红绳的动作与眼前的贴纸重叠,钢笔在纸上洇出小片墨渍。
老师也听祁宿翰的歌吗
陈小雨忽然开口,指尖摩挲着习题集封面,他新专辑里有首《倒数三秒》,副歌部分写的是‘考场上的钟摆和舞台的追光,都在教我们和时间和解’。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白舒爻手中的钢笔
当啷
落地。
班会课上,白舒爻敲着黑板,粉笔灰簌簌落在藏青色西装肩头,那套穿了多年的西装早已没了挺括的版型,右襟还留着去年家访时被学生家猫抓出的细痕。追星可以,但一定要保持理性。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面孔,最后落在后排的林小夏身上
——
女孩正用祁宿翰的海报包着数学书,指尖在
均值不等式
字样上无意识地敲打节奏。
真正的偶像应该像灯塔,而不是霓虹灯。
他转身在黑板写下这行字,粉笔突然折断,断口处露出芯里的杂质。林小夏悄悄把祁宿翰的书签塞进课本,那是上次月考进步二十名时白舒爻送她的奖品
——
封面印着
天道酬勤,背面却贴着她偷偷剪的偶像照片。白舒爻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校长办公室里那张
追星时长与成绩呈反比
的柱状图又浮现在脑海中,曲线像条冰冷的锁链,将
偶像

堕落
粗暴地捆在一起。
上周收的课外书,老师都看了。
他忽然开口,从讲台下拿出那叠被没收的写真集,塑料封皮在日光下泛着油光,祁宿翰在访谈里说过,他抽屉里永远放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林小夏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睫毛膏
——
那是模仿偶像舞台妆买的,却在化学课上被盐酸烧出个洞。
白舒爻翻开最厚的那本画册,扉页上贴着张演唱会门票根,日期正是林小夏请病假的那天。他顿了顿,抽出夹在里面的周记本:‘我想考他的母校,这样就能走他走过的走廊’,这句话写得很好。
他的手指抚过字迹间晕开的泪痕,但更应该写的,是你为了这个目标每天多背的二十个单词,是你熬夜做的那三套理综卷。
窗外的梧桐叶扑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想要叩问的手。白舒爻看见陈小雨在笔记本上画下新的重点符号,林小夏正把海报从数学书上揭下来,折成了装草稿纸的信封。他忽然想起祁宿翰说过的摩斯密码,想起那串藏在旋律里的
知识改变命运,喉咙里泛起酸涩的甜
——
原来有些光,真的能穿过娱乐圈的浮尘,落在少年们正在发芽的梦想里。
下课铃响起时,林小夏突然举手:老师,能把祁宿翰的《知识点
rap》放给我们听吗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白舒爻看着眼前亮晶晶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锁屏界面突然亮起,三十天前未发送的草稿箱里,静静地躺着祁宿翰昨晚发来的消息:白老师,那些山区孩子说,他们的新愿望是‘考上白老师的学校’。
梧桐叶在秋风里沙沙作响,白舒爻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忽然想起新闻发布会那天,祁宿翰耳后的疤痕在逆光中像道会发光的缝
——
原来每个看似完美的偶像,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裂痕,而正是这些裂痕,让光有了照进来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点击了播放键,前奏响起的瞬间,陈小雨指着窗外笑:老师快看,是白鸽!
一群白鸽正掠过教学楼顶,翅膀切开铅灰色的云层。白舒爻看着它们投在课桌上的影子,忽然明白校长为什么坚持让他去做这个采访
——
有些碰撞,从来不是为了分高下,而是让不同的光,在碰撞中织成更明亮的网。他摸了摸领口起球的领带,这次,心跳声里少了些焦虑,多了点释然。
周一清晨,露水还凝在国旗杆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白舒爻握着教案站在晨读队伍里,校服上的粉笔灰被秋风拂得簌簌飘落。远处碎石路传来汽车碾过的声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也惊得后排打盹的男生猛地抬头
——
他课本底下藏着的祁宿翰歌词本,正露出
逆光生长
四个烫金字。
黑色保姆车缓缓驶入校园,轮胎压过昨夜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车门打开的瞬间,阳光仿佛都镀上了金边。祁宿翰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色
T
恤,破洞牛仔裤膝盖处的线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颈间银色项链坠着枚旧铜钱,边缘被摩挲得发亮。与记忆中西装革履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左腕红绳上缠着的细小创可贴格外醒目,像是刚愈合的伤口又添了新痕。
同学们早啊!
祁宿翰笑着向人群挥手,袖口滑落时,白舒爻看见他小臂上淡淡的青色血管,和自己批改作业到凌晨时的模样惊人地相似。几个女生发出压抑的尖叫,陈小雨攥着笔记本的手都在发抖,林小夏偷偷把藏在袖口里的祁宿翰同款手链往外扯了扯。
白舒爻眯起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充满审视。他看着祁宿翰弯腰与学生击掌时扬起的发梢,注意到他指尖的半月牙泛着健康的粉色,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
那是常年弹吉他留下的习惯。礼堂穹顶的吊灯洒下柔和的光,在祁宿翰睫毛投下细碎阴影,他用低沉而真挚的声音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我刚进剧组的时候,只能演一些连台词都没有的龙套角色。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化妆,在片场一等就是一整天。有一次,我在雪地里躺了三个小时,就为了一个只有三秒的镜头。
台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掌声中,白舒爻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他将祁宿翰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字迹比平时备课还要工整,心里却暗自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他翻到笔记本前页,那里贴着从《星光周刊》剪下来的报道,标题是
祁宿翰:从龙套到顶流的十年蜕变,内容与此刻的讲述如出一辙。
那场戏我发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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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导演说‘能坚持就拍’,我就咬着牙挺过去了。
祁宿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白舒爻却注意到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绳,铃铛始终沉默着没有发出声响,后来导演夸我敬业,说‘这孩子眼里有光’。可你们知道吗
他忽然弯起嘴角,露出苦涩的笑,那道光,不过是雪地上的反光而已。
分享会结束后,白舒爻穿过围着祁宿翰要签名的学生,拦住了他。林小夏举着的数学试卷上,祁宿翰刚签完的
加油
二字还带着墨香,笔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的飞白像极了他舞台上甩袖的弧度。白舒爻瞥见祁宿翰递笔的手指关节处结着薄茧,那是长期握剑拍戏留下的痕迹,可偏见让他视而不见。
祁先生的台词功底确实精湛,
他的声音像冰镇过的钢笔水,带着刺骨的冷意,这些情节在《星光周刊》第三十二期出现过。
祁宿翰的笑容瞬间凝固,琥珀色瞳孔泛起冷意,仿佛结了一层冰:白老师的记忆力倒是适合当娱记。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白舒爻这才发现他后颈有道新鲜的擦伤,伤口周围还泛着红,边缘粘着细小的草屑,你觉得所有苦难都是剧本
学校不是综艺录制现场。
白舒爻将笔记本重重拍在一旁讲台上,纸张撞击声惊得几个路过的学生驻足。他看着祁宿翰耳后的疤痕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想起上周三凌晨三点,自己背着因为模仿偶像节食而低血糖昏迷的女生往校医室跑的场景,语气愈发严厉,学生需要的是真实,不是精心包装的励志童话。您知道有学生为了模仿偶像节食住院吗
祁宿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白舒爻读不懂的痛楚。他弯腰捡起被震落在地的钢笔,金属笔帽上刻着
优秀教师
的字样,边缘因为长期握持而发亮:白老师,您对‘真实’的定义,是不是太狭隘了
他的拇指摩挲着笔帽上的刻字,忽然轻笑一声,您以为只有课堂上的公式才是真实可我在片场被导演骂‘滚出去’的时候,在后台吃冷掉的盒饭的时候,在深夜背台词背到流鼻血的时候,那些真实,您的学生能看见吗
他转身时,白舒爻听见他低声说了句
迂腐,尾音被秋风扯得细碎,却像根刺,扎进了他一直坚守的教育理想里。阳光穿过祁宿翰微微颤抖的肩膀,在地面投下摇晃的影子,白舒爻这才注意到他牛仔裤后兜露出半截剧本,纸页边缘贴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贴,上面用红笔写着
情绪递进肢体控制,还有几处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礼堂外的梧桐树上,麻雀又落回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白舒爻望着祁宿翰走向保姆车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发布会上说过的话:偶像不是神明,是灯塔。
此刻,那个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固执地挺直着脊背,像极了自己每天清晨站在讲台上的模样。他摸了摸笔记本上祁宿翰刚才随手画的简笔画
——
那是个正在背单词的卡通人物,书包上还挂着枚铃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白舒爻掏出一看,是祁宿翰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白老师,今天分享会忘说了,那篇报道里的雪地戏,其实我中途晕过去了,是场务把我抬进医务室的。
消息末尾跟着个无奈的表情,但我没骗你,导演确实夸过我眼里有光。
梧桐叶落在祁宿翰的剧本上,白舒爻弯腰捡起,发现便利贴背面写着行小字:给山区孩子的回信:‘我也有过考砸躲在被子里哭的夜晚’。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
原来那些被他质疑的
表演,藏着这么多未说出口的真实。
上课铃响起时,陈小雨跑过来:老师,祁宿翰哥哥说他的《知识点
rap》更新了化学版!
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还说,等我们期中考试进步,就来班里直播答疑!
白舒爻看着她手里的歌词纸,上面用荧光笔标出了重点方程式,忽然想起祁宿翰后颈的擦伤
——
那可能是今早爬窗台给学生摘挂在树上的风筝时蹭到的。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群白鸽又在盘旋,翅膀掠过祁宿翰保姆车的车顶。阳光穿过云层,在他教案上投下一片暖黄,教案里夹着的樱花书签轻轻颤动,仿佛在提醒他:有些光,需要穿过偏见的云层,才能照见真实的模样。而他,或许该重新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
教育的力量。
三天后的校庆开放日,实验室的百叶窗滤下蜂蜜色的阳光,在瓷砖地面织出整齐的格子。白舒爻抱着一摞实验报告推门而入,鼻尖先撞上福尔马林的淡淡气息,紧接着看见穿红色志愿者马甲的人影
——
祁宿翰正趴在显微镜前,睫毛几乎要扫到目镜,白大褂下摆沾着孔雀蓝的颜料,像被风吹乱的星河。
祁先生对细胞结构感兴趣
白舒爻看着对方手忙脚乱调整焦距的模样,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他注意到祁宿翰左手无名指根有块淡淡的茧,那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光着手指,只在腕间缠着褪色的红绳。
祁宿翰直起腰时撞翻了载玻片,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实验室格外刺耳。他耳尖泛红,像被当场抓住的学生,慌乱地解释:我……
想看看蝴蝶翅膀的鳞片。
他蹲下收拾碎片,指尖在玻璃碴里翻找,动作格外小心,小时候养过蚕,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它们吃桑叶。有次发现蚕宝宝蜕皮时会流透明的液体,吓得以为它要死了……
这种煽情台词留给镜头吧。
白舒爻弯腰捡起镊子,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看见祁宿翰口袋里露出半截蝴蝶标本盒,盒盖上用马克笔写着
蓝闪蝶2023.7.15,那是他在云南公益行时采集的,校庆是学生展示成果的舞台,不是明星体验生活的片场。
祁宿翰突然笑出声,碎发垂落在眼前,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白老师,你有没有试过,在显微镜下看自己的指纹
他举起染着颜料的手指,指腹的纹路里嵌着金粉,每个人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
就像您每次采访都不一样的‘励志故事’
白舒爻打断他,转身时白大褂衣角扫落了祁宿翰放在窗台的剧本。《破茧》两个烫金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那是他即将主演的文艺片,讲述小镇青年冲破偏见的故事。剧本扉页掉出张泛黄的纸条,白舒爻瞥见上面写着
给小翰:永远记得显微镜下的世界
——
陈老师。
祁宿翰脸色骤变,抢过纸条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白舒爻感觉对方掌心的温度比想象中更灼人,那上面有块硬硬的茧,位于食指第二关节,是握笔写台词磨出来的。这是我初中生物老师送的。
祁宿翰把纸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喉结滚动,他说过,再微小的生命都有值得被看见的光芒。
话剧社排练厅里,木质地板散发着陈年松香,散落的剧本上贴着荧光色便签。祁宿翰赤脚踩在地板上,卷起的裤腿露出脚踝处的旧伤疤
——
那是十七岁拍武打戏时被威亚勒出来的,形状像条蜿蜒的小蛇。他正手把手纠正学生的手势,指尖点在女生腕骨处:情绪要像海浪,先收再放。看,就像这样……
祁老师,这种表演技巧适合艺考培训,不是校园活动。
白舒爻推门而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
嗒嗒
声。他看着祁宿翰指导学生时微弯的脊背,想起昨天教务处主任说
祁先生推了三个通告来参加校庆,却固执地将其解读为
作秀。
祁宿翰转身时,白舒爻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像暴雨前的蛛网。明星弯腰捡起学生遗落的剧本,封皮上画满密密麻麻的批注:这里要哭但不能破音手部颤抖频率
0.5

/
次。每一笔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透着股近乎偏执的认真。白老师,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您觉得‘真实’一定要粗糙吗
他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贴着退热贴,边缘卷起的胶带上印着卡通图案
——
那是林小夏刚才塞给他的。昨天连夜拍完沙漠戏,凌晨三点飞回来,
祁宿翰摸了摸后颈的红痕,那是假发套磨出来的,现在体温
38.7℃,但答应了学生要指导话剧。
白舒爻的呼吸一滞,目光落在祁宿翰趿拉着的拖鞋上
——
左脚鞋头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的白袜子,袜尖有块洗不掉的咖啡渍。这双鞋他在祁宿翰的机场路透里见过,粉丝说
哥哥好节俭,当时他还在心里嗤笑
人设翻车。
用病痛博同情,这就是娱乐圈的生存法则
话一出口,白舒爻就后悔了。他看见祁宿翰攥紧剧本的指节发白,看见学生们瞬间凝固的表情,看见阳光穿过窗棂,在祁宿翰发顶镀上一圈脆弱的金边。
你!
祁宿翰向前半步,忽然剧烈咳嗽,咳得弯下腰,手撑在钢琴盖上发出闷响。林小夏慌忙递水,白舒爻看见他偷偷把药片塞进掌心
——
那是缓解支气管炎的处方药,他在祁宿翰的体检报告里见过。学生们围上去时,祁宿翰摆手示意没事,抬头时嘴角却沾着血丝。
实验室的挂钟突然敲响,白舒爻这才惊觉已经对峙了二十分钟。祁宿翰踉跄着扶住钢琴凳,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针孔
——
那是长期打针留下的痕迹。白舒爻想起他在发布会上说
过敏体质不能吃止痛药,此刻终于读懂那些轻描淡写背后的重量。
白老师,
祁宿翰擦了擦嘴角,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总说要真实,可为什么只愿意相信你想看到的真实
他转身拿起显微镜下的蝴蝶标本,蓝色鳞片在光线下流转,这只蓝闪蝶,翅膀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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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鳞片,每个鳞片的结构都不一样。就像人,哪能只用‘作秀’或者‘真诚’一句话就说清楚呢
走廊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白舒爻看着祁宿翰发梢的汗水,看着他脚边散落的剧本,看着他腕间晃动的红绳铃铛,忽然想起自己藏在抽屉深处的相册
——
里面夹着大学时组乐队的照片,他穿着破洞牛仔裤,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嘶吼,那时的自己,也被教导主任骂过
不务正业。
对不起。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祁宿翰已经转身走向门口,红色马甲在身后晃成一团模糊的光影。白舒爻弯腰捡起他遗落的手机,锁屏壁纸是张显微镜下的细胞图,配文
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放大观察。
实验室的阳光又浓了几分,白舒爻凑近显微镜,缓缓转动调节旋钮。视野里的蝴蝶鳞片逐渐清晰,蓝紫色的纹路像星空般璀璨,每一道凸起都刻着真实的肌理。他忽然明白,祁宿翰说的
看见,从来不是用偏见的滤镜去评判,而是像显微镜一样,带着耐心与敬畏,去观察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真相。
手机在掌心震动,祁宿翰发来消息:白老师,排练厅的地板有块木板会晃,记得提醒学生注意安全。
白舒爻抬头望去,祁宿翰正站在走廊尽头,对着他比了个
小心
的手势,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一片斑驳的光
——
那光里有误解,有疼痛,却也藏着慢慢生长的理解,像株倔强的幼苗,正在冲破偏见的坚冰。
图书馆的落地窗外飘起细雨,雨丝在玻璃上织成细密的网。白舒爻翻着教育期刊,油墨的气味混着馆内潮湿的纸张气息。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嗡鸣,在这寂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像是石子投入深潭,泛起细微涟漪。他循声望去,只见祁宿翰蜷在角落沙发上,灰色针织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怀里抱着本《昆虫记》,书页间夹着泛黄的银杏叶书签,边缘磨损得毛糙,仿佛承载了无数次的翻阅与摩挲。
在找新的人设素材
白舒爻将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陶瓷与木质桌面碰撞出闷响,褐色液体顺着杯壁溅出,径直落在翻开的书页上。祁宿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去挡,动作慌乱得完全不像镜头前从容优雅的明星。白舒爻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倒刺,与那些精心保养、涂着护甲油的艺人形象大相径庭。
祁宿翰的喉结动了动,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吸去水渍,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是我十岁生日礼物。
他的手指抚过书皮上的褶皱,那层塑料封膜早已泛黄开裂,那年我爸在工地受伤,腰椎摔断了,家里没钱买生日蛋糕,他瘸着腿走了三条街,给我买了这本书。
他翻开扉页,夹在里面的照片滑落出来
——
照片里穿蓝白校服的少年蹲在草丛前,手里攥着树枝,脸上沾着泥点,眼睛却亮得惊人,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
你看,
祁宿翰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镜头感,也不知道什么是人设。每天放学就蹲在花坛边,看蚂蚁搬家能看一个小时。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揭开一段尘封已久、却又无比珍贵的往事,这本书被我翻烂过三次,每次都是我妈用线重新缝起来。后来我进了娱乐圈,最害怕的就是别人碰这本书,怕他们笑话我土气。
白舒爻的喉咙发紧,胸腔里像是堵着团棉花。可多年来形成的偏见依然顽固地盘踞在心底,他听见自己用生硬的语气说道:用童年回忆塑造‘草根逆袭’人设,祁先生真是得心应手。娱乐圈的套路,我见得多了。
他起身时太过仓促,后腰撞上椅子,金属支架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惊得不远处的学生纷纷侧目。
祁宿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棉质袖口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白舒爻,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这么不堪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愤怒混着一丝委屈,像是积攒许久的情绪突然决堤,那天新闻发布会上,你走之后,我让助理查了你的资料。你自费给留守儿童买书,下雨天背崴脚的学生去医务室,这些事你告诉过任何人吗你觉得自己高尚,就可以随意评判别人
白舒爻猛地抽回手,后背重重撞上书架,几本书晃动着发出
哗啦
声。他看着祁宿翰泛红的眼眶,对方睫毛上似乎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情绪激动的泪水,还是窗外飘进来的雨丝。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与他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透过朦胧的雨幕,他突然注意到祁宿翰针织衫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
——
那是他在发布会上、在校园里都见过的红绳,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祁宿翰在实验室认真观察蝴蝶鳞片的模样,想起排练厅里他带病指导学生时摇晃的身形,想起刚刚照片里那个眼里有光的少年。那些自己曾不屑一顾的明星光环下,或许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真实;而自己一直坚守的偏见,正在将一个真实的人拒之门外,错过那些可能温暖人心的故事。
祁宿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书中。他起身时,白舒爻看见他眼底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望:你总说要引导学生看到真实的世界,可你自己,连睁开眼睛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说完,他抱着书转身离开,脚步在地板上留下浅浅的水渍,很快又被雨水冲刷的痕迹掩盖。
白舒爻站在原地,望着祁宿翰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咖啡杯里的热气早已消散殆尽。书架上的书籍安静地排列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固执。他弯腰捡起祁宿翰遗落的银杏叶书签,指尖触到那些粗糙的边缘,突然觉得,或许自己才是那个一直活在滤镜里的人,用偏见为他人贴上标签,却忘了,每个人的故事,都值得被认真阅读。
3
意外同行:关系的转机
深秋的雨丝裹挟着细沙,如同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校园门口。白舒爻扣紧藏青色风衣的领口,布料因反复洗涤而略显粗糙,摩挲着他的皮肤,领口处还留着去年家访时被学生家的柴火烟熏出的淡淡焦痕。他站在廊檐下,看着学生们举着色彩斑斓的雨伞嬉笑打闹,行李牌上
山区公益行
的字样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为了这次出行,他特意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祁宿翰带给他的所有困惑
——
那些在新闻发布会上戏谑的眼神,图书馆里带着质问的话语,还有排练厅里咳出血丝的苍白面容,总会在深夜批改作业时,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思绪,搅乱他原本平静的内心。
白老师!快看!
课代表陈小雨清脆的声音穿透雨幕。白舒爻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沾满泥点的皮卡正艰难地颠簸着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车顶绑着的书包和文具袋在风雨中剧烈摇晃,麻绳被吹得绷成危险的弧度,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卷走。他下意识握紧点名册,纸页边缘的樱花贴纸被雨水浸得发软,那是上届学生临别时贴的。
车门推开的瞬间,泥水顺着铁皮流成小溪。白舒爻握着点名册的手骤然收紧
——
祁宿翰戴着一顶褪色的草帽,帽檐被雨水压得低垂,卷到肘部的牛仔衬衫下,小臂上的肌肉随着搬运物资的动作起伏,脖颈处原本闪亮的银链早已换成了粗糙的粗麻绳,末端坠着枚古旧铜钱,在风雨中轻轻晃动。他的运动鞋沾满红泥,裤脚还挂着几片枯黄的草叶,完全不见往日舞台上的精致模样。
同学们排好队!
祁宿翰转身时,草帽险些被风吹走。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帽檐,白舒爻瞥见他虎口处新添的结痂,暗红的伤口与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显然是搬运重物时被木刺扎伤的。明星弯腰将字典递给孩子时,后背洇开的汗渍在灰扑扑的布料上晕染出深色纹路,与记忆中镁光灯下纤尘不染的形象判若两人。此刻的祁宿翰,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而非光彩夺目的大明星。
您怎么会在这里
等学生们散开后,白舒爻走上前去,声音被风雨撕得支离破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祁宿翰裤脚沾着的稻穗上,还有衬衫袖口露出的一截红绳
——
那红绳已经洗得发白,却依然固执地系在腕间。远处传来皮卡引擎的轰鸣,似乎在催促着这场意外的重逢。
祁宿翰直起腰,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微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白老师不是说,学校不该是作秀的舞台
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指缝间还沾着草屑,露出的笑容却格外清亮,所以我想,总得有人去真实的地方。
他弯腰捡起滚落的铅笔盒,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上个月去贵州,有个小姑娘问我‘明星是不是都住在云朵上’,你说,我能不下来看看
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白舒爻藏在心底的不安。他别开脸,眼神有些闪躲,望向远处在雨中飘摇的红旗:公益不是体验生活的片场。
话音未落,祁宿翰已经蹲下身子,熟练地用草绳重新捆扎散架的书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灵活地穿梭在绳结间,仿佛做过无数次。白舒爻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微微弯曲
——
那是拍戏时骨折留下的旧伤,却在此时灵巧地勾住绳头。
三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
祁宿翰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忽远忽近,住在村支书家,半夜被老鼠啃作业本的声音吵醒。
他扯紧草绳,绳结发出清脆的

声,第二天跟着孩子们走山路,摔进泥坑三次,膝盖到现在还留着疤。
他抬头时,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白老师,您觉得什么样的‘真实’,才配得上这些孩子亮晶晶的眼睛
白舒爻的喉咙发紧,看着祁宿翰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
——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学生们的来信,信纸边缘被翻得毛边,还有几封沾着油渍。最上面那张画着歪歪扭扭的火箭,旁边用拼音写着
祁哥哥带我去星星。风猛地掀起他的风衣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那场景竟与祁宿翰此刻灰扑扑的牛仔衣莫名相似。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陈小雨举着伞跑过来:白老师!大巴车到了!
祁宿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土,古旧铜钱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黑的红薯:山里大爷硬塞的,分给孩子们吧。
他的指尖还沾着炭灰,在油纸包上印出深色的指纹。
白舒爻接过油纸包,触感带着余温。他望着祁宿翰转身走向皮卡的背影,对方踩过的泥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雨水正在慢慢填满那些脚印,却又不断有新的泥泞被踩出。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他突然想起图书馆里那张泛黄的照片
——
照片里蹲在草丛前的少年,和此刻在风雨中搬运物资的身影,竟重叠得严丝合缝。而自己一直坚守的偏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中,正如同手中被浸湿的点名册,渐渐模糊了原本笃定的边界。
到了地方,支教课堂成了两人新的战场。土坯房改造的教室里,光线昏暗得像被揉皱的灰布,仅有的三扇破旧窗户用塑料布勉强糊着,寒风裹挟着细沙不断渗进来,在孩子们坑洼不平的课桌上积了薄薄一层。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红砖,墙角还结着蛛网,唯有黑板上方歪斜的
好好学习
标语,还带着些微亮色。地面的青砖缺了边角,缝隙里长出的野草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旧纸张的霉味。
祁宿翰挽着裤腿,随意地坐在土炕上,膝盖充当课桌,裤脚沾着的泥点已经干涸成深色的纹路。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肘部还打着与布料颜色相近的补丁。手中握着截粗糙的树枝,正在沙地上教孩子们识字。树枝划过沙地发出沙沙声响,歪歪扭扭的太阳逐渐成型,边缘还带着细碎的沙粒。教到

字时,他突然转头问后排走神的男孩:你觉得光是暖的,还是烫的
男孩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沾满灰尘的小脸写满茫然,显然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他的棉鞋露出脚趾,身上的棉袄补丁摞着补丁,手指因为寒冷和劳作显得红肿粗糙。教室里其他孩子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握着树枝的小手悬在半空,好奇地看向这边。前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声嘟囔:我知道!晒谷子的时候,光就是烫烫的!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白舒爻抱着教案站在门槛处,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祁宿翰用树枝在沙地上随意勾勒的图案,皱起眉头,语气严肃:祁先生,基础教育需要系统性。
他扬了扬手中装订整齐的教案,雪白的纸页在昏暗的教室里格外显眼,您这样随心所欲的教学,会打乱孩子们的学习节奏。按照教学大纲,今天应该讲解汉字的基本笔画。
他的藏青色风衣下摆被风吹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
祁宿翰抬头,白舒爻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细小的草屑,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是路上奔波所致。明星眼中带着笑意,反问:白老师,您说读书是为了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追着蝴蝶跑的孩子,那孩子的布鞋已经露出脚趾,裤腿还沾着草叶,是为了记住字典里的解释,还是为了让他们眼里有光你看那个追蝴蝶的小柱子,他每天要走五里山路来上学,如果学的知识不能让他觉得有趣,又怎么能坚持下去
没等白舒爻回答,祁宿翰又低头在男孩画的歪扭太阳旁添了只振翅的小鸟,嘴里喃喃道:知识应该像种子,要种在心里。
他突然提高音量,对着全班孩子说:大家想想,除了太阳,还有什么东西能发光
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萤火虫!手电筒!我家的灯泡!
各种答案此起彼伏。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大声喊:还有灶膛里的火!晚上做饭的时候可亮了!
祁宿翰笑着点头:对!火也能发光,那火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呀
白舒爻的喉咙突然发紧,他下意识翻开教案本,里面夹着的那篇未完成的采访稿滑落一角,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质疑和偏见仿佛都成了笑话。他想起新闻发布会上祁宿翰说起梦想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图书馆里那本带着岁月痕迹的《昆虫记》,还有刚才对方虎口处新添的结痂。他注意到祁宿翰教孩子们时,眼神里满是耐心,和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判若两人。
祁老师,我也想画发光的星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祁宿翰笑着把树枝递给说话的小女孩,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好啊,那你告诉老师,星星的光和太阳的光,哪里不一样
孩子们的讨论声越来越热烈,有人说星星的光像妈妈的眼睛,有人说星星的光会眨呀眨。一个小男孩突然说:星星的光是冷的,不像太阳那么热!
祁宿翰赞许地摸了摸他的头:真聪明!观察得很仔细!
白舒爻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祁宿翰轻轻哼起的童谣,跑调的旋律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像把柔软的刷子,一点点刷去他内心的偏见。可他依然固执地不愿承认,只是加快了脚步,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脚,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内心的动摇。走到拐角处,他忍不住回头,透过窗户看见祁宿翰被孩子们团团围住,身上那件灰扑扑的牛仔衬衫,此刻竟比舞台上的华服还要耀眼。孩子们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崇拜和好奇,而祁宿翰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脸上的笑容纯粹而温暖

次日正午,炽热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铁水般倾泻而下,山间的土路被晒得发软,表层浮土下藏着黏稠的泥浆,一脚踩下去便深深陷住,仿佛大地张开湿润的唇想要留住每一个过客。白舒爻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帮早已被泥水浸透,他攥着写满调研提纲的笔记本,带着学生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田埂上前行。队伍里不时传来惊呼,有学生被凸起的草根绊倒,溅起的泥点落在校服裤腿上,晕染成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
祁宿翰赤脚走在最前面,脚趾缝里嵌着湿润的泥土,每走一步都在松软的田埂上留下深深的脚印,脚踝处的旧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他裤脚的褶皱里还沾着昨夜支教课堂的粉笔灰,此刻却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与新沾上的泥浆混在一起。忽然,他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田埂凹陷处的一滩泥水里
——
那里躺着一条搁浅的小鱼,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光芒,鱼鳃急促翕动,尾鳍拍打着泥地,溅起的泥点落在他小腿上。
同学们知道为什么要修水渠吗
祁宿翰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郑重,他弯腰时,褪色的牛仔衬衫下摆垂落,几乎要触到地面。不等孩子们回答,他已经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鱼,指腹避开鱼身的黏液,生怕弄伤这脆弱的生命。趟过积水时,泥水漫过他的脚踝,冲刷着那道旧伤疤,泛起细微的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念叨着:万物都有自己的路。
当小鱼重新游入稻田,他蹲在水边的模样,像是守护着珍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祁老师,小鱼会去找它的爸爸妈妈吗
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王小花睁着大眼睛问道,她的胶鞋陷在泥里,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鞋面上沾满的泥浆正往下滴落。
祁宿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指尖残留的水汽让小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当然会,就像你们放学了要回家找爸爸妈妈一样。
他随手捡起一片枯黄的稻叶,轻轻放在水面上,看着叶片打着旋儿漂远,你们看,叶子顺着水流漂走,小鱼也会顺着水流找到家。这水渠啊,就是它们回家的路。就像知识对于你们,是走出大山、看见更大世界的路。
白舒爻推了推被水雾蒙住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不满。他看着笔记本上被雨水洇得模糊的字迹,上面记录着走访过的三所村小
——
李庄小学缺
12
套课桌椅,赵村教学点只有
1
位老师任教
5
个年级,数据旁还画着密密麻麻的红圈。祁先生,这偏离了调研主题。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手中的笔重重敲了敲笔记本,我们应该专注于教育资源短缺的问题。这些关于小鱼、水渠的话题,和我们的调研没有关系。
祁宿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阳光穿过他湿漉漉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忽然指向远处背着竹篓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背,每走一步都要拄着树枝歇上片刻,竹篓里装着的红薯露出一角:白老师,您觉得什么是真实的教育是统计报表上的数字,还是这些活生生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数字背后,是孩子们每天要走的山路,是他们课桌上的裂痕,是他们眼睛里对世界的渴望。就像这条小鱼,如果我们只看到它离开了水,却不去想它为什么会离开,又怎么能真正帮助到它就像这些孩子,他们需要的不仅是桌椅和老师,更需要学会如何与脚下的土地共生。
见白舒爻沉默不语,祁宿翰蹲下身子,指尖划过湿润的泥土,捏起一株嫩绿的秧苗:您看这秧苗,要扎根多深才能抵御风雨教育也是如此。
他的声音放轻,带着几分沙哑,就像您上次说的,灯塔要照亮海面,首先得知道浪怎么打。这些孩子每天面对的,不只是课本和教室,还有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如果我们的教育不能教会他们尊重生命、理解自然,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和脚下的土地有多紧密的联系,那就算建起再漂亮的教学楼,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悠长的牛哞,混着风吹稻浪的沙沙声。男孩张强突然指着天空喊道:祁老师!蜻蜓!
几只红蜻蜓掠过水面,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尾尖轻点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祁宿翰顺势蹲下,向孩子们招手:来,看看蜻蜓是怎么点水的,这可是它们在产卵呢,新的小生命就要诞生了。
孩子们立刻忘记了泥泞,兴奋地挤在一起,林小夏的辫子散了也顾不上整理,眼睛里满是新奇与欢喜。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白舒爻的心上。他低头记录时,笔尖在
偏见
二字上反复描摹,墨迹渐渐晕染成一团深色。他想起昨天在课堂上,自己坚持按照教案讲解汉字笔画,而祁宿翰却用沙地上的太阳和小鸟,让孩子们眼中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芒。此刻,看着祁宿翰沾满泥浆的裤腿、认真给孩子们讲解的侧脸,还有孩子们仰起的、充满求知欲的小脸,他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如想象中那般正确。祁宿翰的话,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被偏见遮蔽的角落,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教育从来就不应该是刻板的教条,而是要让孩子们去触摸、去感受真实的世界
——
就像此刻田埂上的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实实在在地拂过每个人的脸庞。
暴雨在深夜突然降临,豆大的雨点砸在支教点的石棉瓦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狂风像发疯的野兽般呼啸着拍打着窗户,玻璃在窗框里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白舒爻被剧烈的砸门声惊醒,油灯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将屋内斑驳的土墙映照得影影绰绰,墙上歪斜的
知识改变命运
标语在光影中时隐时现,最后一个

字的笔画被雨水洇湿,晕染成模糊的墨团。
白老师!白老师!
村长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蓑衣往下淌着水,草绳系着的斗笠歪在一边,脸上雨水混着泪水纵横交错。他的裤腿沾满泥浆,膝盖处还蹭着大片血痕,显然是跌跌撞撞跑来的,王奶奶家的土坯房要塌了,俩娃还在里头!王奶奶去邻村看病还没回,这雨下得太急,土墙怕是撑不住了!
他抓住白舒爻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袖传来,小柱子和小花一直在喊救命,我……
我实在没办法了!
白舒爻瞬间清醒,抓起手电筒就要往外冲,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泥土腥气和腐木味。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力道大得惊人。他转头,看到祁宿翰递来一件油布雨衣,自己只披了件破旧的斗笠。祁宿翰的眼神坚定而冷静,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水珠:后山的路我走过三次,跟我来!抄近道能快十分钟!
白舒爻这才注意到他眼下乌青,胡茬冒出来一片青色,眼白里布满血丝,显然是连续熬夜帮忙修缮校舍,疲惫写满了整张脸,可此刻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苗。
两人冲进雨幕,暴雨瞬间浇透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灌进脊背。后山的路早已被泥石流冲刷得面目全非,泥浆裹着碎石在脚边翻涌,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沼泽里。祁宿翰突然停下,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塌方的路段,山体滑坡形成的泥浆潭泛着诡异的光泽:从边上的陡坡绕!抓紧!
他伸手拽住白舒爻,自己却一脚踩滑,整个人摔进泥坑,泥水溅起半人高。等爬起来时,斗笠已经不知去向,头发贴在脸上,雨水混着泥浆顺着下巴疯狂流淌,他抹了把脸,露出被划出伤口的颧骨:我没事,快走!
闪电劈开雨幕的瞬间,白舒爻看见祁宿翰的草鞋陷进泥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祁宿翰毫不犹豫地甩掉鞋子,赤脚踩在碎石上继续往前。尖锐的石子划破脚掌,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在泥浆里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红痕。别管我!
他冲着愣在原地的白舒爻大喊,声音被雷声劈成碎片,晚一分钟孩子就多一分危险!他们在等我们!
话音未落,又一个踉跄,膝盖重重磕在岩石上,他闷哼一声,却只是咬牙爬起来接着跑,裤腿被荆棘划开长长的口子,露出青紫的皮肤。
当那座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出现在眼前时,祁宿翰已经浑身是泥,额角不知何时蹭破了皮,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淌,在脸上画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土墙在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缝里渗出的泥浆如同眼泪般滑落,整座房子像个佝偻的老人,随时都会轰然倒下。我进去!你守在外面!注意观察墙体!有不对劲立刻喊!
祁宿翰话音未落就冲进危房,白舒爻举着手电筒,光柱里飞舞的雨点击打着他的手背,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危房,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每一声木头的吱呀都让他心脏猛地收缩。
哐当
一声巨响从屋内传来,白舒爻的心猛地一缩。祁宿翰!
他大喊,却被雷声吞没。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雨声、风声、土墙的吱呀声,在他耳边炸响。终于,漫长的三十秒后,祁宿翰抱着两个孩子冲了出来,他的衬衫被木梁划破,露出背后交错的血痕,怀里的小男孩吓得脸色惨白,小手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小女孩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快哭哑了。
就在他们撤离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整座房子化作废墟,扬起的尘土混着雨水扑面而来,形成巨大的泥雾。祁宿翰死死护住孩子,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倒下的门框上,闷哼一声,却依然将孩子抱得紧紧的。没事了,没事了……
他颤抖着声音安抚,雨水灌进嘴里也浑然不觉,嘴唇被冻得发紫,别怕,我们都出来了。
急救站里,昏黄的灯光下,祁宿翰跪在地上给受惊的孩子包扎。他撕下衬衫下摆时,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小男孩的膝盖擦破了皮,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浑身沾满泥浆。祁宿翰温柔地看着孩子,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别怕,叔叔给你变个魔术。
他灵巧地用绷带在孩子手腕缠出朵小花,这样伤口就会被魔法保护起来,明天就能活蹦乱跳啦!
小女孩抽噎着凑过来:我也要魔法!
祁宿翰又给她编了个蝴蝶结,我们都是被魔法守护的小勇士!等天亮了,叔叔带你们去看彩虹好不好
孩子破涕为笑的瞬间,白舒爻想起自己曾在课堂上严厉批评追星行为,喉咙突然发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愧疚。他看着祁宿翰沾满血污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看着他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脚掌,伤口处还在渗血,看着他耐心哄孩子的模样,那些曾经固执的偏见,在这一刻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油灯的火苗突然跳动了一下,照亮祁宿翰耳后的疤痕,那道淡粉色的印记,此刻在白舒爻眼中,却成了最耀眼的勋章。而他手中的手电筒,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仿佛连光都甘愿为这份真实的勇气让出舞台。
等所有人都睡下,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进屋内,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纱。窗棂上残留的塑料布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漏进的山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远处稻田里飘来的青草香。祁宿翰在屋檐下坐下,脊背靠着冰凉的土墙,手里转着枚褪色的铜钱,铜绿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中间的方孔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无数次摩挲过。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感慨,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其实那天在学校……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抬头望向满天星斗,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我确实准备了讲稿,可那些经历都是真的。
白舒爻抱着双臂站在廊下,深蓝色的风衣被山风吹得轻轻扬起,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祁宿翰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脚掌上。伤口处敷着的草药是村医刚送来的蒲公英捣烂的汁液,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脚踝处的旧伤疤与新伤交错,像一条蜿蜒的河流,诉说着过往的坎坷。他又想起白天祁宿翰赤脚在泥地里讲课的模样,裤腿卷到膝盖,沾满泥浆的小腿肌肉紧绷,声音洪亮地给孩子们讲解水渠与生命的关系,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竟比任何聚光灯都要明亮。
从小在工地搬砖的日子,在横店当群演被导演骂到崩溃的夜晚,这些不是镜头能演出来的。
祁宿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打磨过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掏出来的,十六岁那年冬天,我在北方剧组跑龙套,零下二十度的天,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躺了三个小时,就为了一个三秒的镜头。收工时整个人冻得失去知觉,是场务大爷用军大衣把我裹起来的,他说‘小伙子,你眼里有光,将来一定能成事儿’。
他摩挲着铜钱,指腹抚过上面模糊的
光绪通宝
字迹,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让更多像我这样的孩子看到希望,就算再苦再累也值了。
白舒爻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子,想起自己在校长办公室看到的那张柱状图
——
山区学校的辍学率、教师流失数据,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而他曾固执地用这些数据,去否定祁宿翰所有的努力。是我太固执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总以为自己掌握着教育的真理,却忘了教育从来不是照本宣科,不是堆砌数据,而是要让人感受到温度。
祁宿翰转头,耳后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一道银色的月牙,那是十七岁拍武打戏时威亚断裂留下的印记。他举起铜钱,月光穿过中间的方孔,在掌心投下小小的光斑,宛如一枚微型的月亮:白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总戴着这个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怀念与怅惘,我爸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把这枚铜钱塞进我手里,说‘人就像铜钱,得经得起打磨,还得心里有个方方正正的孔’。那时候我不懂,直到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被人误解、被资本裹挟,才明白他的意思
——
既要在现实里摸爬滚打,又不能丢了本心,就像这铜钱,外头被磨得圆滑,心里却始终有个端正的孔。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又有几分释然:这些年,我接过烂片,说过违心的话,也被人骂‘靠卖惨博同情’。可每次想放弃的时候,就摸摸这枚铜钱,想起我爸临终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在山区等我的孩子。
他将铜钱贴在胸口,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我一直在努力,想做个合格的‘孔’——
让更多孩子透过我,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坚持的意义,就像您说的,灯塔要照亮海面,首先得知道浪怎么打。
油灯在此时突然熄灭,烛芯发出
噼啪
一声轻响,黑暗瞬间将两人笼罩。只有月光依旧执着地洒在廊下,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墙上慢慢靠近,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在黑暗中找到了彼此的方向。白舒爻想起图书馆里被咖啡渍浸湿的书页,想起祁宿翰当时慌乱又珍视的神情,那是对童年回忆的珍视,对初心的守护;想起实验室里对方说起童年养蚕时发亮的眼睛,那是对生命最本真的热爱;想起今天暴雨中那个浑身是血却死死护住孩子的身影,那是超越明星身份的担当。所有的偏见与误解,在这一刻都化作山涧的流水,蜿蜒着流向未知的远方,带走了固执与傲慢。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打破了夜的寂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淡淡的鱼肚白。白舒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对着祁宿翰讲述起童年在乡下教书的往事:那时候学校只有三间土坯房,一个老师教五个年级。下雨天屋顶漏雨,我们就把课桌搬到屋檐下上课,孩子们举着课本当雨伞,却还在认真听我讲《草虫的村落》。有个学生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鞋子磨破了就打赤脚,脚底全是老茧,可他总是第一个到学校,说‘老师,我怕来晚了就听不到课’……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而祁宿翰听得那么认真,偶尔轻声询问细节,比如
那时候用的课本是不是绿色封面下雨天屋檐下冷不冷,仿佛在倾听世界上最珍贵的故事。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耳畔,带来远处溪流潺潺的声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两颗曾经充满隔阂的心,终于开始慢慢靠近,就像夜空中两颗遥相呼应的星星,跨越光年,悄然点亮彼此的光芒。白舒爻忽然明白,偏见从来不是因为了解太少,而是因为观察太浅;而真正的理解,往往始于放下傲慢,愿意去倾听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人生。此刻的月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像是给这两颗心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纱衣,见证着一场跨越误解的重逢。
4
情感萌芽:心动的瞬间
北方的初雪裹挟着细沙般的颗粒,扑打在办公室的窗棂上,凝结成碎钻般的冰花。寒气顺着窗框缝隙渗进来,在暖气片上蒸腾起白雾。白舒爻第三次解锁手机,备忘录界面的光标在
最近怎么样
几个字后跳动,像极了课堂上学生被点名时慌乱的眼神。自从山区公益活动归来,他和祁宿翰的聊天记录永远停在三天前
——
对方分享了一首老狼的《恋恋风尘》,配文
突然想起你会喜欢。此刻手机壁纸依旧是那张偷拍的合影:祁宿翰蹲在土坯房前,指节沾着粉笔灰,正握着留守儿童的手写

字,白舒爻侧头注视的模样被阳光镀上金边,连他自己都不敢多看,生怕镜片后的目光会融化屏幕。
教案本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银杏叶
——
那是山区孩子塞进他口袋的
礼物。叶子边缘蜷曲着,叶脉清晰可见,像极了祁宿翰讲述童年时眼底泛起的纹路。白舒爻刚把钢笔别进衣襟,金属笔尖划过藏青色西装,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线头。他伸手去扯,却想起暴雨夜祁宿翰撕下衬衫包扎孩子伤口的模样,动作突然僵在半空。
教导主任抱着一摞文件推门而入,镜片反光中闪过信封上的鎏金烫字:小舒,有你快递。
牛皮纸信封带着山间泥土的气息,边角被雨水洇过,还沾着几粒细小的砂石。白舒爻接过时,指尖触到凸起的纹理,恍惚间以为是祁宿翰掌心的茧子。拆开时首映礼卡片滑落,在雪白的教案纸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光。《破晓之路》全球首映礼
几个字烫得人指尖发疼,右下角祁宿翰的亲笔备注
特邀观众
字迹凌厉如刀,末尾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山区孩子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的太阳。
谁送的
主任瞥见卡片,语气里带着八卦的热乎劲,眼镜滑到鼻尖,哟,还是首映礼
白舒爻慌忙将卡片塞进抽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声响:出版社寄的参考资料。
他的耳垂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泛起可疑的红晕,可能...
可能是新教材的宣传。
说着便低头整理教案,却把《草虫的村落》备课笔记翻得哗哗作响。
等办公室只剩他一人时,白舒爻又把卡片拿出来,对着窗户反复端详。夕阳的余晖把桌面染成琥珀色,映得烫金字越发耀眼。他惊觉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
特邀
二字的烫金边缘,纸张已被磨得微微起毛,露出底下的纤维纹路,像极了祁宿翰在山区被荆棘划破的袖口。卡片背面还印着拍摄花絮,照片里祁宿翰穿着沾满泥浆的戏服,怀里抱着道具书,书页间隐约露出半截红绳
——
和他腕间系着的那根一模一样。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雪花扑在玻璃上发出簌簌轻响。白舒爻突然想起祁宿翰在急救站给孩子包扎时,用绷带编出的蝴蝶结。那时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却把每个结都系得工整漂亮。此刻卡片上的笑脸仿佛活了过来,在夕阳里轻轻晃动,晃得他眼眶发烫。他摸出手机,光标在聊天框闪烁许久,最终只打出个

字,又迅速删掉。抽屉里的卡片沾了暖气,边角微微翘起,像一只想要振翅的蝴蝶。
红毯两侧的闪光灯如手术刀般切开雨幕,将潮湿的空气切割成无数闪烁的碎片。白舒爻站在警戒线外,藏青色西装领口被冷汗浸得发潮,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不适。他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像是鼓点,重重地撞击着胸腔。直到第
37
下时,人群突然爆发出尖叫
——
祁宿翰挽着女主演走来,黑色丝绒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肩颈线条,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松开,露出锁骨下方一枚银色锁骨链,链坠是枚微型相机,镜头正对着他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雨水顺着祁宿翰的发梢滴落,在脸颊上划出蜿蜒的痕迹,耳后的疤痕在镜头下泛着微光,与记忆中山间沾满泥土的模样重叠。白舒爻想起那个暴雨夜,狂风呼啸,雨水如注,祁宿翰冲进危房前,也是这样把袖扣摘下来塞进他掌心,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此刻那枚袖扣正躺在他西装内袋,与山区孩子送的银杏叶胸针并排,隔着布料硌着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提醒他那段难忘的经历。
白老师!
熟悉的声音穿透喧嚣,如同一道闪电劈开嘈杂的声浪。白舒爻浑身一僵,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保安的劝阻声。祁宿翰穿过警戒线时,肩头蹭掉了粉丝递来的荧光棒,他弯腰捡起时,白舒爻看见他手腕内侧新添的红痕
——
那是昨天直播时被热情观众抓伤的。伤口周围微微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让白舒爻忍不住皱起眉头,心中泛起一丝心疼。
坐第三排,给你留了爆米花。
祁宿翰扯开领结,露出喉结下方淡淡的红痕,像是被领带勒出的印记。他身上混着雪松香水和烟火气,却在凑近时,白舒爻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蓝月亮洗衣液清香
——
和山区时他帮孩子们洗校服的味道一模一样。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将白舒爻带回了那段日子,祁宿翰蹲在溪边,挽着裤腿,认真地搓洗着孩子们脏兮兮的衣服,阳光洒在他的背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我只是来完成文章素材。
白舒爻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金属栏杆,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冷漠,却无法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看见祁宿翰耳尖微不可察地泛红,想起在山区第一次见他时,这人也是这样,被学生夸
哥哥好帅
时,耳尖会泛起粉色。那时的祁宿翰,没有舞台上的光芒万丈,有的只是与孩子们相处时的温柔与真诚。
是吗
祁宿翰挑眉,琥珀色瞳孔映着红毯的霓虹,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那白老师可要好好观察,毕竟……
他压低声音,尾音带着舞台剧般的气音,温热的气息拂过白舒爻的耳畔,某些细节,只给特别观众看。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一丝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不等白舒爻回答,他已被工作人员拽回红毯,临走前冲他晃了晃手机
——
锁屏壁纸是山区的星空,繁星点点,璀璨夺目,右下角有行小字:给古董白老师的专属机位。那熟悉的字迹,那充满调侃的称呼,让白舒爻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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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毯上的喧嚣依旧,闪光灯不停闪烁,人群的尖叫此起彼伏。白舒爻站在原地,望着祁宿翰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祁宿翰塞袖扣时的温度。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眼前的祁宿翰是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与那个在山区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的人,似乎有着天壤之别。然而,那熟悉的味道,那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又让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从未改变。雨水还在不停地下着,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却无法浇灭他心中泛起的波澜。
没过多久,两人约定一起去看电影,影院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晕染成斑斓的色块,寒气裹挟着爆米花甜腻的香气钻进衣领。白舒爻握着电影票站在检票口,票根边缘被他反复摩挲出毛边,像极了山区教案本里夹着的干枯银杏叶。当踏入放映厅的刹那,黑暗如潮水般漫过脚踝,他摸索着走向座位,指尖触到座椅扶手上缠着的蓝色丝带。
那丝带打了个精巧的蝴蝶结,触感带着祁宿翰特有的温度。白舒爻屏住呼吸,轻轻扯下,一枚银杏叶形状的胸针落入掌心。叶脉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金粉,在手机屏幕微光下闪烁,像把山区的秋光凝在指尖。他突然想起,去年深秋在山区,落叶铺满蜿蜒的山路,祁宿翰曾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给他讲戏:叶子落下时,阳光会穿过叶脉,在地上织出星星。
那时对方弯腰拾起枯叶的模样,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与此刻胸针上的金粉重叠成梦幻的光斑。
大屏幕亮起时,爆米花桶在腿上轻轻震动。祁宿翰饰演的战地记者穿着沾满泥污的迷彩服,在枪林弹雨中奔跑,硝烟模糊了他的面容,却让那双眼睛愈发明亮。白舒爻攥着扶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角色在废墟中举起相机,镜头里倒映着初生的朝阳
——
这眼神,和那天冲进危房时一模一样,都是明知危险却义无反顾的炽热。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祁宿翰浑身湿透却眼神坚定,转身冲进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时,雨滴正顺着他额角的伤口往下淌。
突然,画面切换至战地医院。消毒水气味仿佛透过屏幕漫来,祁宿翰饰演的记者抱着受伤的孩子,喉结滚动着安慰:别怕,叔叔给你变个魔术。
他用绷带在孩子手腕缠出朵小花,白舒爻的呼吸骤然停滞
——
这动作,和山区急救站里,祁宿翰给受惊孩子包扎时的姿势分毫不差。那时急救站的油灯昏黄摇曳,祁宿翰也是这样半跪着,一边哄着哭泣的孩子,一边将衬衫下摆撕成布条,手指灵巧地穿梭,把恐惧变成蝴蝶结与小花。
这个结要这样打。
记忆里祁宿翰的声音混着电影背景音在耳畔响起,就像把勇气系在伤口上。
白舒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仿佛还留着当时握住祁宿翰沾血手指的温度。银幕上,孩子破涕为笑,而现实中,他的眼眶早已酸涩。
散场时,走廊的地灯亮起暖黄的光。白舒爻拎起空荡荡的爆米花桶,突然有张纸条滑落。他弯腰拾起,只见上面写着:戏里的朝阳是
LED
灯,戏外的朝阳是你说‘值得’时的眼神。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团墨渍,像极了祁宿翰每次写

字时,总会多顿一笔的习惯。白舒爻摩挲着纸页边缘微微翘起的毛边,想起山区的夜晚,两人坐在屋檐下聊天,祁宿翰也是这样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月光把笔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影院外寒风呼啸,而白舒爻掌心的银杏叶胸针却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将纸条折好放进西装内袋,与那枚珍藏的袖扣并排,忽然觉得,电影里的枪林弹雨与现实中的支教岁月,都不及此刻心中翻涌的涟漪来得真切。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在地面投下摇晃的轮廓,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祁宿翰在山区的田埂上奔跑,裤腿沾满泥浆,回头冲他笑时,眼里盛着比银幕上更耀眼的光。
保姆车碾过老巷坑洼的青石板路,车轮与碎石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绕了半个城区,终于停在老巷深处,青砖墙上爬满枯藤,褪色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出暖黄的光晕,光影斑驳地洒在
味真小馆
的木质招牌上。招牌边缘被岁月啃出参差的缺口,像极了祁宿翰牛仔裤膝盖处故意磨破的洞,带着未经修饰的真实感。寒风卷起巷口的枯叶,沙沙声中,祁宿翰伸手解开保姆车的隐私帘,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
这里的时间好像永远停在九十年代。
祁宿翰指尖拂过冰凉的车门把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每次来都觉得,那些蹲在片场啃馒头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他推开车门,黑色大衣下摆被风扬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牛仔衣角
——
那是他最常穿的一条裤子,膝盖处的破洞边缘早已磨得柔软。
雕花木门在祁宿翰掌心发出吱呀的叹息,铜环叩响的瞬间,小馆里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糖醋香气扑面而来。老板娘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握着汤勺,眼角的笑纹里盛满岁月的温柔:祁先生又带贵客来了还是老规矩
她的目光扫过白舒爻笔挺的藏青色西装,嘴角笑意更浓,不过得多添副碗筷了。
后厨灶火明灭,映得墙上挂着的旧照片忽隐忽现。白舒爻望着照片里年轻的老板娘梳着麻花辫,身旁站着穿中山装的男人,背景是八十年代的街道,老式自行车的车铃仿佛都要从照片里叮铃作响地骑出来。这是老板娘和老板年轻时的合照。
祁宿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伸手拂去门框上垂落的蛛网,动作自然得仿佛回到自己家,听说老板走后,她就一直守着这家店,连菜单都没换过。
加份桂花酒酿圆子。
祁宿翰回头对白舒爻笑,眼尾的细纹里都浸着温柔,像是藏了多年的陈酿。他拉过一把木质椅子,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这里的糖醋排骨,和我十七岁跑龙套时吃的一个味。那时候拿了工资,就会和同组的群演来这儿,一人点一份排骨,再分一碗米饭。
餐桌上的烛火跳动,映得他瞳孔里有细碎的光,像极了山区停电夜,他们围坐在煤油灯旁,听孩子们讲鬼故事时,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的模样。白舒爻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道淡疤,想起某次支教时,祁宿翰为了帮孩子取下卡在树上的风筝,被树枝划伤的场景
——
当时那人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这是
英雄勋章。
我十七岁时,住在对面弄堂的地下室。
祁宿翰用银匙搅散浮在表面的枸杞,红色的果实在琥珀色的甜汤里打着旋,地下室的墙皮总往下掉,冬天没有暖气,群演们就挤在一块儿分烤红薯。有次我拿到人生第一句台词,在公园长椅上背了整夜,直到路灯熄灭,环卫工阿姨以为我是流浪汉。
他忽然轻笑出声,指腹摩挲着碗沿,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我对着梧桐树背‘我要回家’,念到第三十遍时,突然觉得这句话比任何台词都动人。因为那时候,家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白舒爻望着他被烛火映得发亮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的人生:从重点中学到师范大学,再到安稳的教师岗位,每个节点都精准如齿轮咬合。他的教案本上列满三年教学计划,日程表精确到分钟,连咖啡都要量取
200
毫升热水冲泡。而眼前的祁宿翰,衬衫第二颗纽扣系错位置,发梢还沾着下午拍戏时的假发碎屑,却有着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鲜活。你没想过放弃吗
白舒爻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小馆里的旧时光,那些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当然想过。
祁宿翰仰头饮尽甜汤,喉结滚动,有次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蹲在剧组的垃圾桶旁哭。但哭完后,又觉得不甘心
——
我还没让更多人看到我的戏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舒爻规整的领带结上,白老师,你知道吗你总说我在山区支教是作秀,但其实我羡慕你。羡慕你能把热爱变成一份安稳的事业,而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在热爱里摸爬滚打,浑身是伤也不愿回头。
那时候每天只吃得起阳春面。
祁宿翰突然凑近,白舒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混着小馆的烟火气,有次面馆老板多给我加了个煎蛋,我蹲在巷口吃得眼泪直流。现在想想,可能是饿的,也可能...
他顿住,烛光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像一对欲飞的蝶,是突然意识到,原来有人愿意看见你的狼狈。就像在山区,那些孩子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都有了意义。
白舒爻刚要开口,祁宿翰忽然倾身,指尖几乎要触到他泛红的耳尖:你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酒酿的微甜,像在看...
真正的我。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碎这一刻的宁静,记者们总问我怎么塑造角色,可白老师,你知道最真实的演技从哪儿来吗
他指着自己心口,烛火在瞳孔里碎成金箔,从这里,从那些没被镜头拍到的,在地下室冻得发抖的夜晚,在片场被导演骂到崩溃却还要笑着说‘再来一条’的时刻。就像你在讲台上,那些课本之外的温柔,才是教育最动人的模样。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织出细密的网。白舒爻感觉心脏要冲破胸腔,他想起山区那个停电的夜晚,祁宿翰抱着吉他哼走调的歌,说
梦想是摔不碎的。此刻对方的眼神依旧炽热,却多了份历经千帆后的温柔,像冬日里最温暖的炉火,将他彻底溺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教案上的钢笔字还要颤抖:因为你...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明星都是遥不可及的,可你...
祁宿翰忽然笑了,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雪花,指尖的温度透过羊绒大衣传来:白老师,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时,你站在记者群里,领带结打得比我经纪人还规整,我就想
——
这人心里是不是住着个老学究
他故意板起脸模仿白舒爻严肃的表情,结果发现老学究会偷偷把没收的写真集还给学生,说‘看完记得背书’;会在暴雨天背崴脚的学生去医务室,自己淋病了还说‘淋雨有助于清醒’;会把工资的三分之一捐给山区小学,却连件新西装都舍不得买...
你看,我们多像,一个把柔软藏在规矩里,一个把真心藏在戏服下。
白舒爻猛地抬头,却对上祁宿翰带笑的眼:那天在校长办公室,我让助理查了你的资料。白舒爻,你总说我‘作秀’,可你自己呢把所有温柔都藏在规矩里,像个裹着硬壳的田螺。
他突然举起酒杯,月光在杯壁流转,敬我们这些不完美的理想主义者。敬那些藏在教案里的温柔,也敬戏服下的真心。
烛火突然摇曳,白舒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祁宿翰的手背。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却在相触的瞬间,听见彼此心跳如擂鼓。窗外的月光更盛了,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餐桌上,像一幅古老的织锦,将两个灵魂轻轻包裹。老板娘在远处轻笑,灶火噼啪作响,恍惚间,白舒爻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正被祁宿翰眼中的星光悄然点亮,而小馆里的旧时光,也在见证着两个孤独灵魂的进一步靠近。
深冬的图书馆静得能听见暖气管道的
咔嗒
声,玻璃窗外的雪无声地堆积,将世界染成一片苍白。寒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呜咽。白舒爻抱着一摞教育类书籍走向角落,羊毛围巾扫过书架,带起轻微的
沙沙
响。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就像此刻他有些混沌的思绪
——
自从上次在老巷小馆与祁宿翰深谈后,那人的身影便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文学区尽头,一抹黑色身影突然闯入视线。祁宿翰戴着黑色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正踮脚够书架顶层的《百年孤独》,黑色大衣下摆扬起,露出脚踝处新贴的膏药,边缘卷起,露出底下淡粉色的旧疤。那道疤白舒爻再熟悉不过,在山区那个暴雨夜,祁宿翰就是带着这样的伤,赤脚在泥石流中奔跑。想到这儿,白舒爻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攥紧了怀中的书本。
我来。
白舒爻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快步上前,身上淡淡的雪松与书本油墨混合的气息,和祁宿翰身上的烟火味悄然交织。祁宿翰回头时,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弯成月牙,像极了在山区篝火晚会上,他讲笑话逗孩子们时的神情。白舒爻伸手接过书时,两人指尖相触,祁宿翰的手比他想象中更粗糙,掌心有薄薄的茧,虎口处还贴着创可贴
——
那是前天拍戏时被道具划伤的,新闻图里这道伤口还沾着假血,此刻却显得如此真实,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镜头背后不为人知的艰辛。
白老师的手比粉笔还凉。
祁宿翰轻笑,声音透过口罩闷声闷气,却带着熟悉的调侃。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个粉色小熊暖手宝,塞进白舒爻怀里,暖手宝还带着体温,特意买的,充电三小时,温暖白老师一整天。
小熊圆鼓鼓的肚子上印着
加油
字样,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和他冷峻的气质格格不入,却让白舒爻想起他在山区给孩子们分发糖果时的模样
——
那时他也是这样,变魔术般从口袋掏出一把水果糖,孩子们围着他欢呼,而他的眼睛比糖果纸还亮。
白舒爻攥着暖手宝转身,耳尖泛红:无聊。
可脚步却不自觉慢下来,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等他在座位上翻开书,发现扉页夹着张便签,祁宿翰的字迹力透纸背:下次换我借你想看的书比如...《如何与古董老师相处指南》
末尾画了个戴着眼镜的火柴人,正被小熊暖手宝砸中脑袋,火柴人的表情被画得格外生动,像极了白舒爻平时佯装严肃的模样。白舒爻盯着便签,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又赶紧抿住,将便签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
祁先生,这里是安静阅读区。
管理员突然出现,目光狐疑地扫过祁宿翰刻意压低的帽檐。祁宿翰立刻挺直脊背,举手作投降状:抱歉抱歉,我这就...
他瞥见白舒爻强憋笑意的模样,话锋一转,这位老师在教我认字呢!对吧,白老师
说着突然凑近,口罩几乎要擦过白舒爻发烫的脸颊,‘孤’字怎么写来着是左边一个子,右边一个瓜吗
白舒爻被呛得咳嗽,伸手推开他:去你的。
却在对方得逞的笑声中,鬼使神差地掏出钢笔,在便签背面写下
孤独
二字,笔尖顿在

字最后一横,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他此刻乱成麻的心跳。祁宿翰托腮盯着他写字,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白老师的字和人一样板正,不过...
他突然抽走便签,在旁边画了两个牵着手的小人,这样就不孤独了。
白舒爻看着便签上的小人,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暖气管道又发出
咔嗒
声,他慌乱地翻开书挡住发烫的脸,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书页上的文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他满脑子都是祁宿翰的眼神、笑容,还有那一句句带着调侃却又无比真诚的话语。余光里,祁宿翰正翻着《百年孤独》,修长的手指夹着便签轻轻摩挲,口罩下隐约露出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图书馆与喧嚣世界隔绝,在这片寂静里,白舒爻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不远处祁宿翰翻书的声音,渐渐重叠成同一种节奏,仿佛两颗心,也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慢慢靠近。
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层层水花。白舒爻站在校门口,望着倾盆大雨发愁。他摸出手机,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图标刺得人眼疼,红色的警示标志仿佛在嘲笑他出门时对天气的疏忽。校门口的水洼迅速积满雨水,倒映着灰沉沉的天空,来往的学生们行色匆匆,撑着伞快步走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风裹挟着雨丝钻进领口,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他抱紧双臂,看着雨幕发呆,心里盘算着等雨小些再冲进地铁站。
忽然头顶的雨停了,黑色伞面带着雪松香气笼罩下来。白舒爻回头,看见祁宿翰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上还挂着细密的雨珠,口罩边缘微微湿润,显然也是刚在雨中奔波过。对方睫毛上沾着的水珠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是缀着星星的晨露。早八人必备三件套。
祁宿翰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金属拉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当当
——
他变魔术般掏出两把折叠伞、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热美式,还有个油纸包,热气透过油纸氤氲而出,刚出炉的糖油粑粑,我亲自排队买的,那家店六点就开门,队长得绕三条街。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两颗小星星,口罩上方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带着得逞的笑意。
白舒爻接过热美式,纸杯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咖啡的香气混着糖油粑粑的甜腻,在雨幕中形成一片温暖的小天地。他注意到祁宿翰的帆布包边角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内衬,和他在山区背的那个旧书包如出一辙,心里莫名泛起一阵柔软。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时,山区支教的记忆突然翻涌
——
那个暴雨夜,也是这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泥泞的斜坡上拽上来。
愣着干嘛
祁宿翰已经撑开另一把伞,黑色伞面在雨幕中如同一朵绽放的墨花,再不走,糖油粑粑该凉了。
他率先踏入雨帘,帆布鞋踩进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也不在意。白舒爻跟上去时,发现两人的伞不知何时并到了一处,祁宿翰刻意把伞倾向他这边,自己右肩被雨水打湿大片,深色的大衣布料吸饱了水,显得愈发沉重。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里,白舒爻听见自己的心跳,隔着西装外套,一下又一下,比雨声更清晰。他偷偷瞥向身旁的祁宿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口罩边缘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偶尔被风吹起又落下。
梧桐道上的积水漫过井盖,树叶被雨水打得沙沙作响,偶尔有被击落的枯叶漂浮在积水里,打着旋儿随波逐流。白老师知道吗雨天和八卦最配。
祁宿翰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向白舒爻倾斜,帽檐上的水珠滴落在他肩头,昨天导演夸我演技进步,其实是因为...
他凑近白舒爻耳畔,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每次演戏都在想,如果是你,会怎么看待这个角色。
白舒爻险些被热美式烫到,慌忙抬头,却撞进祁宿翰带笑的眼。那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整个星河。伞骨在头顶形成
不对称的天空,他看见祁宿翰睫毛上沾着雨珠,像极了山区清晨的露水,落在蒲公英上,轻轻一吹,就会散开。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有些发紧,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不那么稳:胡说八道,我又不懂演戏。
真的不懂
祁宿翰突然收住脚步,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两人周围形成透明的水帘。他摘下口罩,露出被勒出红痕的耳际,那上次在图书馆,你盯着我写的角色分析笔记看了十分钟,是在看什么
他故意板起脸,模仿白舒爻讲课时的严肃模样,白老师,上课走神可是要罚站的。
白舒爻的耳垂瞬间烧了起来,想起那天确实鬼使神差地翻了祁宿翰留在桌上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其中一页还画着戴眼镜的火柴人,旁边写着
白老师批改作业的样子。那是...
是检查错别字!
他梗着脖子反驳,却被祁宿翰突然靠近的气息扰乱了思绪。
那你觉得,我会怎么看
白舒爻挑眉,故意忽略心跳的加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他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试图用杯身的热度掩盖掌心的汗意。
祁宿翰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直视他,伞面上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之间形成透明的帘幕。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你会说,角色的眼泪要像春雨,润物细无声,而不是暴雨倾盆。
他模仿白舒爻讲课时的语气,字正腔圆,还特意板起脸,学得有模有样,却在末尾笑出酒窝,对吧,白老师
说着,他伸手轻轻弹了弹白舒爻的额头,动作自然又亲昵,仿佛他们早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某个周末,白舒爻被手机消息震醒,屏幕亮起时,祁宿翰的消息框里躺着张模糊的照片:浓烟滚滚的厨房,配文
白老师救命!厨房要炸了!。照片里的油烟机风扇疯狂转动,却压不住翻涌的油烟,灶台上的锅歪向一边,隐约能看见焦黑的块状物体。他猛地坐起,睡衣纽扣错扣了两颗,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连拖鞋都没顾上换。楼道里的穿堂风灌进衣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连袜子都没穿,可掌心攥着手机的汗意却怎么也散不掉。
赶到时,白舒爻推开门,险些被扑面而来的油烟呛到,下意识用袖口捂住口鼻。厨房里的景象堪比灾难片现场:台面堆满食材,鸡蛋壳碎在灶台上,蛋清混着面粉在瓷砖上画出不规则的图案,冰箱门大敞着,牛奶盒歪倒在地,在地板上蜿蜒成白色的小河。微波炉转盘中还放着半块焦黑的面包,散发着刺鼻的糊味。祁宿翰围着粉色围裙
——
那是他从山区带回来的,孩子们用蜡笔在围裙上画了歪歪扭扭的太阳
——
头发上沾着面粉,刘海被汗水粘在额角,手里的锅铲还滴着油,像极了被面粉炮弹袭击的士兵。他的白衬衫领口沾着酱油渍,袖口还挂着半截没扯断的葱叶。
想给你做糖醋排骨。
他委委屈屈地指着摊开的菜谱,书页上溅着油点,边缘被火燎出焦边,明明按照步骤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白舒爻凑近一看,锅中焦黑的
排骨
硬邦邦地粘在锅底,旁边的调味罐排列得像片场道具:淀粉罐敞着口,白糖罐却原封未动,老抽瓶倾斜着,在台面上积了一小滩深色液体。他忍俊不禁,发现祁宿翰不仅错把淀粉当白糖,连
热锅凉油
的基本常识都抛到了脑后,难怪锅里会变成
黑暗料理。
你这是在做碳烤排骨
白舒爻拿起菜谱,指尖划过
炒糖色
步骤,第一步就错了,要先放糖,不是淀粉。而且你这火开得比追光灯还猛。
他转身打开抽油烟机,浓烟被吸走大半,阳光透过纱窗洒在祁宿翰发顶,把面粉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钻。祁宿翰突然从背后递来杯凉白开,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先润润喉,刚才咳嗽了好几声。
这不经意的体贴让白舒爻握菜谱的手顿了顿,想起在山区时,这人也是这样默默记下他的所有习惯。
老师手把手教,学生才能学会。
祁宿翰从背后环住他,递过新的锅铲,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带起一阵战栗。他的围裙带子蹭过白舒爻手背,上面的蜡笔太阳蹭掉了一块颜色。首先,要把糖炒出琥珀色...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吞没。白舒爻盯着锅中慢慢融化的冰糖,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进步骤,只听见祁宿翰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衬衫,和自己的心跳,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奏出不成调的二重奏。当糖开始冒泡时,祁宿翰突然握住他拿锅铲的手:火候到了,该下排骨了。
两人交叠的手背在火光下泛着暖金色,像极了山区篝火映在他们脸上的颜色。
油花溅起时,祁宿翰本能地用身体挡住,却被热气熏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橱柜。他的头发上又落下些面粉,粘在睫毛上,像下了场微型雪。白舒爻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尖,却被祁宿翰趁机握住手腕,按在台面上。白老师分心了。
他轻笑,鼻尖几乎要碰到白舒爻的,这样下去,学生可学不会。
说着突然用沾了面粉的手指在白舒爻鼻尖点了一下,现在我们扯平了。
两人在蒸汽氤氲中相望,忽然笑出声。这场景,像极了山区孩子们把面糊抹在祁宿翰脸上时,他无奈又宠爱的模样。那时白舒爻站在一旁笑到弯腰,如今却成了
面粉袭击
的共犯。祁宿翰的拇指蹭过他脸颊,抹掉一块面粉,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原来做饭和演戏一样,
他轻声说,都需要真心,和一点运气。
窗外的云忽然散开,阳光直射进厨房,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织出金线,比如现在,我就很幸运。
白舒爻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围裙上沾着油渍,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锅里的糖渐渐融化,变成琥珀色的糖浆,他忽然伸手关掉火,任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先说好,这次算教学事故,不及格。
祁宿翰挑眉,指腹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脉搏:那老师打算怎么惩罚学生
白舒爻望着他睫毛上的面粉,鬼使神差地凑近,在他额角落下轻轻一吻:罚你...
以后每周来学做饭,直到及格为止。
祁宿翰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着笑出声。他抓起一把面粉撒向空中,白色粉末纷纷扬扬落下,像场温柔的雪。白舒爻被呛得咳嗽,却在祁宿翰的笑声中,忽然觉得这充满油烟与混乱的厨房,比任何米其林餐厅都要温暖。窗外的鸟鸣声清晰可闻,阳光里的面粉如星子般飞舞,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一幅未完成的画,等待着更多温暖的细节。而此刻灶台上,重新备好的食材在阳光下泛着新鲜的光泽,仿佛也在期待着下一次甜蜜的
事故。
梅雨季节的夜晚,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白舒爻被雷声惊醒,窗外的雨幕如珠帘般倾泻而下,闪电在云层中撕开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他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十几条未读消息映入眼帘,祁宿翰的头像在对话框里不断闪烁:睡不着,在听雨声吗、楼下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不像山区的竹林、突然很想喝你泡的茉莉花茶,记得你总说第三遍冲泡的茶香最清冽……
每条消息的发送时间相隔不过几分钟,像一串急切的省略号,在深夜里画出蜿蜒的轨迹。
视频接通时,祁宿翰裹着灰色毛毯坐在阳台,身后是城市灯火,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宛如一幅被雨水洇湿的印象派画作。他面前放着两杯温牛奶,杯口升腾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其中一杯的杯沿还沾着枚银色茶匙,像是等待被开启的秘密。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发梢翘成柔软的弧度,眼睛里带着熬夜拍戏的血丝,却在看见白舒爻的瞬间,唇角扬起笑意,露出那颗微微歪斜的虎牙:白老师终于肯赏脸了我还以为要把手机敲出个洞,你才会醒
——
是不是又做批改作业的噩梦了
大半夜发这么多消息,是要搞‘信息轰炸’
白舒爻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指尖划过手机屏幕边缘,试图用调侃掩盖内心的慌乱。他注意到祁宿翰身后的背景板,那是他新戏的海报,海报上的角色穿着沾满泥污的军装,眼神凌厉如刀,与眼前这个裹着毛毯、眼底藏着温柔的人判若两人。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祁宿翰手腕上时,却发现那里戴着一串褪色的红绳
——
那是山区孩子们用彩线编的平安绳,他自己的抽屉里也收着一条。
今天拍了场哭戏。
祁宿翰搅动着牛奶,勺子碰到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导演说要演出撕心裂肺的感觉,可哭着哭着就想起你,想起你在山区讲《背影》时,声音里带着哽咽。那时候我就在想,原来最动人的情感,从来不是歇斯底里。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留下一道道水渍,你总说文字的力量在留白,其实表演也是一样……
比如现在,我对着镜头笑,可眼眶在发烫,这算不算‘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舒爻看着屏幕里他泛红的眼眶,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雨声:所以呢就因为想起我,哭戏就拍不好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生怕自己的玩笑话触碰到对方的伤口。但祁宿翰只是摇头,指腹轻轻按在自己眼角:不,是拍得太好了。导演喊‘卡’的时候,副导演问我是不是真的失恋了
——
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祁宿翰忽然笑了,指节轻叩玻璃杯:所以我含了颗薄荷糖,这样眼泪才不会太苦。
他举起糖盒,对着镜头晃了晃,要试试吗草莓味的。
糖盒上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和他冷峻的气质格格不入,白舒爻却想起,这是山区孩子们最喜欢的糖果品牌。有次课间休息,祁宿翰曾把整盒糖分给孩子们,自己却躲在教室后墙根,偷偷舔手指上的糖霜
——
此刻他举着糖盒的模样,和那时如出一辙。
雨声渐大,白舒爻却觉得世界突然安静,只有祁宿翰的眼神,穿过电流与雨幕,轻轻落在他心上。他看见视频里自己的倒影在牛奶杯壁摇晃,像极了山区井水中倒映的月亮
——
那时他们曾一起打捞落入井中的教科书,月光碎在水面,像撒了一把星星。祁宿翰突然伸手,隔着屏幕虚虚触碰他的脸,指尖在镜头前留下一块模糊的光斑:你知道吗在片场所有人都在教我怎么演,只有你让我知道怎么‘活’。他们说我的眼神太干净,不适合演复杂的角色,可你说过,干净的眼神里藏着最真实的灵魂。
白老师,我好像分不清,
祁宿翰轻声说,喉结微微滚动,是角色在哭,还是我在想你。
他身后的城市灯火突然暗了一瞬,像是被雨水浇灭了光芒,唯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每次演戏时,我都忍不住把对你的感情,揉进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里。导演夸我进步,可我不敢说,那是因为我的‘特别观众’,一直住在我心里。就像现在,我看着你,就觉得台词都是多余的……
窗外的雷声响过,白舒爻却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雷声更响。他想起祁宿翰在首映礼上说的话:某些细节,只给特别观众看。
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成为那个
特别观众,在祁宿翰的人生剧本里,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台词。那些藏在戏服褶皱里的温柔,那些在山区支教时交换的眼神,此刻都化作屏幕里的微光,在梅雨夜里织成细密的网。
或许,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不用分清。因为无论是角色的眼泪,还是你的想念,我都愿意接住。
他望着屏幕里祁宿翰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说道,就像在山区时,我们一起接住孩子们的梦想那样
——
你教会他们仰望星空,我教会他们脚踏实地,而我们……
他忽然顿住,喉咙发紧,却看见祁宿翰在镜头另一端轻轻点头,仿佛早已读懂他未说出口的话。
雨声渐大,却盖不住两人加速的心跳。在这深夜的云端,有些情愫早已悄然生根发芽,像春天的蒲公英,只需一阵微风,就能漫山遍野地生长。而他们,终于在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属于自己的朝阳。阳台的灯光将祁宿翰的影子拉长,与白舒爻的倒影在虚拟的屏幕中重叠,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宿。远处的雷声渐次减弱,而手机屏幕里的牛奶仍冒着热气,像两颗跳动的心,在潮湿的夜里坚守着最后的温暖。
5
家庭阻碍:现实的考验
春节的爆竹声在巷子里炸响,此起彼伏的声响震得窗棂微微发颤。硝烟混着饺子馅的香气钻进鼻腔,韭菜与虾仁的味道里还掺着隔壁家炸带鱼的焦香,晾衣绳上的腊肠随着气流轻轻摇晃。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热闹光景,白舒爻却觉得胸口像压着块浸透冷水的棉被,连呼吸都带着钝痛。他站在厨房案板前,指尖沾着的面粉簌簌落在青灰色围裙上,仿佛是岁月不经意间洒落的尘埃。案板上的面团被反复揉搓,表面已经变得光滑,却仍被他无意识地按压,留下深浅不一的指痕,如同他内心那些无法抚平的褶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他用手腕蹭了蹭眼镜,镜片上的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屏幕亮起的瞬间,祁宿翰发来的新年祝福跃入眼帘:白老师新春快乐!新的一年也要继续做最耀眼的星星
后面跟着十多个摇头晃脑的小狗拜年表情包,像极了他在山区时逗弄流浪狗的模样。那些温暖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
某个清晨,祁宿翰蹲在土坡上,用火腿肠喂瘸腿的小黄;又或是支教结束那晚,他抱着吉他,身旁围着摇尾巴的小狗,歌声混着虫鸣飘向远方。白舒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正要回复,背后突然传来拖鞋擦地的声响,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仿佛是命运沉重的叩击。
白父举着搪瓷缸子踱进来,缸子上印着的
先进教师
字样已经斑驳,边缘磕碰出褐色的缺口。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珠盯着手机屏幕,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质疑。谁的消息
白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缸子里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出涟漪,在瓷砖地面上洇出深色痕迹。白舒爻手一抖,手机哐当掉在案板上,面团被砸出个凹陷的坑,仿佛是他此刻慌乱内心的写照。解锁屏亮起的刹那,相册轮播图恰好停在那张海边合影
——
祁宿翰戴着他的金丝眼镜,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扇形阴影,嘴角扬起的弧度能盛住整片海浪;而自己耳尖通红,身体不自觉地向对方倾斜,连衣角都被海风扯得纠缠在一起。那画面如此美好,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什么
白父的声音陡然拔高,搪瓷缸重重砸在灶台边缘,褐色的茶渍溅在雪白的面粉袋上,晕开狰狞的痕迹。母亲举着擀面杖僵在原地,白发间还沾着没抖落的面粉,活像只受了惊的老麻雀。她的目光在照片与儿子之间来回游移,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瓷碗碎裂的声音划破空气,清脆而尖锐,是母亲手中的擀面杖不小心碰倒了碗架,如同白舒爻内心防线的崩塌。
怪不得你过年都不着急回家!
父亲的茶杯重重磕在茶几上,茶水溅湿了摊开的日历,墨迹在纸张上晕染开来,隔壁张婶说你总往山区跑,原来就是为了这种不三不四的...
爸!
白舒爻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他是祁宿翰,我们一起支教的同事。
话音未落,手机再次响起,祁宿翰的来电头像固执地跳动,照片里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嘴角还沾着不知是奶油还是粉笔灰的痕迹,那熟悉的笑容仿佛在向白舒爻传递着力量。
啪!
父亲的巴掌拍在茶几上,震得玻璃桌面嗡嗡作响,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颤抖。相框里的全家福被震得歪斜,照片中儿时的白舒爻系着红领巾,父母的笑容定格在泛黄的相纸里。老白家三代都是教师,教出来的儿子却要给祖宗蒙羞!
父亲额头上青筋暴起,当年供你读师范,是让你去搞这些伤风败俗的事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白舒爻盯着父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家长会,这双手也是这样重重拍在成绩单上,那时说的是
必须考年级前十,如今却成了最伤人的指责。
白母瘫坐在沙发上,绣着牡丹的帕子捂着脸,呜咽声里夹杂着
街坊邻居怎么看族谱上没这种先例
的碎语。你让我以后怎么去见老同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王阿姨昨天还问你有没有对象,我...
我都替你说好话,说你忙工作!
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与窗外的爆竹声交织成刺耳的噪音,白舒爻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口袋里的手机仍在震动,祁宿翰的名字一次次亮起,却在这压抑的氛围中显得那么无力。他望着满地狼藉,茶水在瓷砖缝隙里蜿蜒成河,突然想起祁宿翰常说
家是最温暖的港湾,此刻这港湾却掀起惊涛骇浪,将他淹没在无尽的冰冷与窒息中。
客厅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灯罩边缘积着层灰,将灯光晕染得惨白。灯泡时不时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仿佛也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争吵感到不安。墙上的
家和万事兴
十字绣早已褪色,金线绣的鲤鱼尾巴断了线,鳞片散落在

字的褶皱里,仿佛预示着这个家庭即将面临的危机。父亲将泛黄的族谱摔在桌上,纸页间飘出几片干枯的银杏叶,和白舒爻教案本里的一模一样
——
那是他和祁宿翰在山区支教时,从百年银杏树下捡的书签。每一片叶子上都还留着他们共同的回忆,此刻却成了矛盾的导火索。
看看你爷爷的笔记!
白父苍老的手指戳着族谱扉页,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包饺子的韭菜末,‘修身齐家’四个字,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泛黄的宣纸上,小楷字迹工整如刀刻,记载着白家历代教师的生平。从曾祖父创办私塾,到祖父在战乱中守护学堂,再到父亲在三尺讲台上耕耘数十载,每一笔都写满了家族的骄傲与传承。白舒爻盯着父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那双手曾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无数公式,此刻却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责备与失望。
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紧紧地钳住他,仿佛要将他从
错误
的道路上拉回来。她围裙上还沾着炸丸子的油渍,那是特意为过年准备的,原本温馨的场景却被此刻的紧张氛围破坏殆尽。隔壁王阿姨给你介绍了张局长家女儿,明天就去见!
白母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恳求,希望儿子能够回归
正轨,人家姑娘是海归,在银行工作,多般配...
你们要是成了,以后的日子多有保障。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红了,你就当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
白舒爻盯着地板缝隙里的污渍,喉咙像被粉笔灰堵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想起祁宿翰在老巷餐馆说
人得有点执念
时,烛光在他瞳孔里碎成金箔的模样,那坚定的眼神给予了他无尽的勇气。他...
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时,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颤抖,仿佛是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发出的微弱光芒,我们一起在山区建图书馆,教孩子们认字...
他会为了让孩子们开心,在操场上扮小丑;会在深夜备课到天亮,就为了给孩子们讲好一堂课。
教孩子认字的人多了去了!
父亲抓起茶杯狠狠灌了口凉茶,茶渍顺着嘴角流进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再好能好过传宗接代老白家的香火到你这儿断了,我九泉之下怎么见你爷爷!你看看族谱上,哪个白家子孙像你这样
茶几上的相框被震得哐当作响,照片里十岁的白舒爻戴着红领巾,站在父亲学校的荣誉墙前,笑容灿烂。那时的他,是父亲的骄傲,是家族的希望,而如今却成了父亲眼中的
逆子。
第二天清晨,白舒爻在钥匙转动声中惊醒,仿佛是被噩梦惊醒的困兽。防盗门的锁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母亲举着他的手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有愧疚,有无奈,更多的是担忧。屏幕上祁宿翰新发来的消息还没读
——今早路过那家糖油粑粑店,突然想起雨天的梧桐道。配图里,店门口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温柔的橘色,像极了祁宿翰笑起来时眼底的光。那是他们曾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吃过的美食,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温暖与甜蜜。
父亲举着螺丝刀拧门锁,金属碰撞声像重锤砸在心上。从今天起,你哪也别想去。
父亲的话语冰冷而决绝,仿佛给白舒爻戴上了沉重的枷锁,教育局的工作辞了,明天就去相亲。我已经和对方说好了,你别让我丢脸。
白舒爻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毛笔字,手握着他的小手,墨水在宣纸上晕开一朵花。那时的父亲,温柔又耐心,而如今却如此陌生。
接下来的日子,白舒爻像被关进玻璃罐的蝴蝶,四处碰壁却无法逃脱。母亲端着红豆粥坐在床边,发梢的白发又多了几缕,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愈发明显。小舒,妈托人给你找了重点中学的工作,咱们搬去新城区,忘了那个...
忘了他,重新开始。
母亲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哭闹的孩子,瓷勺轻轻搅动着粥,泛起细密的涟漪,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
白舒爻突然掀开被子,露出藏在枕头下的银杏胸针。那是祁宿翰用山区的银杏叶制成的,叶脉间还嵌着孩子们的蜡笔画。母亲的尖叫混着瓷碗碎裂声,红豆粥在地板上蜿蜒成河,像极了首映礼那晚祁宿翰眼睛里跳动的烛火,炽热而又充满希望,却在此刻被无情地扑灭。白母跌坐在地上,沾着红豆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胸针:这是什么你还要丢人到什么时候!你就非要和我们作对吗
窗外的爆竹声又响起来,零星的烟花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照亮了白舒爻通红的眼眶,也照亮了这个陷入僵局的家。
元宵节的月光裹着寒气渗进窗缝,仿佛是命运的冷嘲。老式挂钟敲过十二下,白舒爻蜷缩在阳台角落,膝盖抵着胸口,像只受伤的兽。手机屏幕映亮他发青的眼底,疲惫与绝望写满了他的脸庞。祁宿翰的微博更新了,九宫格照片里空荡荡的电影院座椅泛着冷光,爆米花桶孤零零摆在扶手上,最后一张特写是两张连座票,其中一张被红笔划掉,配文
缺个影评人,定位显示就在他家楼下的星辰影城。那简单的文字背后,是祁宿翰无尽的思念与等待。
他攥着窗台的手指泛白,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疼痛却无法减轻他内心的痛苦。阳台晾衣绳上的红绸灯笼被风吹得打转,恍惚间竟像极了山区孩子们扎的纸灯。突然想起祁宿翰在山区教孩子们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时,跑调的声音惊飞了满树麻雀,孩子们笑作一团,他却涨红着脸非要重来,说这是
最严肃的音乐课堂。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却成了他痛苦的根源,甜蜜与苦涩在心头翻涌。
敲门声响起时,白舒爻以为又是母亲送来的安神汤。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拉开门,冷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却见漫天飞雪纷扬。祁宿翰站在结冰的巷口,黑色大衣落满雪花,睫毛上也结了层薄霜,像极了电影里等待黎明的战地记者。他怀里紧紧抱着牛皮纸袋,冻得通红的鼻尖泛着倔强,眼神却坚定而执着,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决心。
你来干什么!
白舒爻的声音沙哑,带着连日来的疲惫与压抑。还没等祁宿翰开口,父亲举着扫帚冲出来,木质扫帚枝桠扫过祁宿翰肩头,带落一片雪:滚!别再来祸害我儿子!
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与厌恶,仿佛祁宿翰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祁宿翰突然弯腰鞠躬,雪从发梢簌簌掉落。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蓝印花布上还沾着面粉
——
正是白舒爻落在他家的钢笔,笔帽刻着的
支教纪念
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伯父伯母,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唐突。
他抬起头,琥珀色瞳孔在雪光里亮得惊人,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但请相信,我想和他一起面对所有困难。我们在山区修过漏雨的教室,扛着课桌蹚过涨水的河,这些难关都走过来了,我不会在半路松开他的手。
母亲的啜泣声从门后传来,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父亲的扫帚重重杵在地上,震得石板路都在颤:娱乐圈的人,今天山盟海誓,明天就和别人传绯闻!你演几场戏就想骗走我儿子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祁宿翰突然掀开大衣,记者证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
正是电影里那个让白舒爻心跳漏拍的道具。我演了那么多别人的人生,
他的声音被风雪揉碎,又被月光重新拼起,大衣内袋露出半截泛黄的笔记本,那是白舒爻写满批注的教案,却只想认真过好和他的这一场。去年暴雨天我送伞,其实在书店等了你三个小时;厨房炸锅那次,我故意搞砸就是想多见你几面...
这些‘戏’,都是真心话。
他的深情告白,在寒冷的夜空中回荡,却无法融化白舒爻父母心中的坚冰。
然而父母的态度比巷口的冰面更冷。白舒爻被迫去见了三个相亲对象,每一次见面都是一场痛苦的煎熬。
第一次在装修精致的咖啡厅,水晶吊灯在墙面投下细碎光斑。对面的女教师推了推珍珠眼镜,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听说白老师在山区支教真是有爱心呢。
她的话语礼貌而疏离,翻着菜单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裸色甲油,时不时用银质小勺搅动咖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白舒爻盯着对方指甲上的法式美甲,想起祁宿翰被粉笔灰染白的指尖,那粗糙却温暖的双手,曾在寒冬里为他焐热过冻僵的钢笔。那时祁宿翰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怀里,笑骂他
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掌心的温度却比任何暖炉都炽热。
第二次相亲在人声鼎沸的中餐厅,雕花屏风隔开相邻的卡座。银行职员夹起一筷子松鼠鳜鱼,鱼身上浇着的糖醋汁在瓷盘里晃出涟漪:我妈说教师家庭最般配。
她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熟练地用公筷布菜,红色旗袍领口的盘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白舒爻望着鱼眼凸起的模样,恍惚看见祁宿翰在厨房炸焦排骨时委屈的表情
——
那时他围着印满卡通图案的围裙,头发上沾着面粉,眼睛却亮晶晶地说
下次一定成功。此刻服务员端上酒酿圆子,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祁宿翰偷吃汤圆被烫到,却还非要吹凉了喂给他的模样。这回忆让他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被现实的残酷所淹没。
第三次见面在西餐厅,烛光摇曳映着雪白桌布。医生翻着手机里的旅游照片,每张自拍都精心修过图,背景是异国风情的建筑。下次休假要不要一起去马尔代夫
她将手机转向白舒爻,语气轻快得像在谈工作合作,手腕上的名牌手表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白舒爻数着对方朋友圈九宫格里的自拍,突然发现自己手机相册里全是祁宿翰没对上焦的抓拍:在山区教室门口眯着眼笑的侧脸、抱着吉他时微微皱起的眉、仰头喝冰镇汽水时滚动的喉结。那些不完美的照片,却记录着他们最真实、最美好的回忆。当医生问他喜欢海岛还是雪山时,他鬼使神差地说:我更喜欢山里的萤火虫。
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
深夜,白舒爻蜷在被窝里,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银杏胸针上。金属边缘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叶脉里的金粉却依旧闪亮,仿佛是他心中不灭的希望。祁宿翰的微信对话框停留在
我等你,输入框里的光标像跳动的心脏,每一次闪烁都在叩击着他的灵魂。他想起老巷餐馆里,祁宿翰说
真心和运气缺一不可
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温度,那温暖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给予他勇气与力量。窗外的爆竹声又响起来,烟火照亮他颤抖的拇指,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发送键。他害怕一旦按下,会给祁宿翰带来更多的伤害,也害怕自己无法承受父母的怒火。黑暗中,他摸到枕头下藏着的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祁宿翰在支教结束那天,站在开满蒲公英的山坡上回头望,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鼓起来,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庭的矛盾愈发激烈。父亲开始戴着老花镜坐在电脑前,搜索栏里输入的每个字都带着愤怒。当看到娱乐网站用模糊的照片配上《神秘女子深夜探班》的标题时,他如获至宝,将打印出来的报道拍在餐桌上:你看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娱乐圈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报道里祁宿翰与合作女演员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却被恶意剪辑成亲密互动。白舒爻想要反驳,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那些他亲眼见过的、祁宿翰为山区孩子省吃俭用的画面,在父亲的怒火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母亲则发动了庞大的亲友团。姑姑握着他的手,抹着眼泪:小舒啊,你爸妈都是为了你好。咱们家族里还没出过这种事,你得为爸妈想想啊。王阿姨介绍的那个姑娘,人家爸爸是局长,多好的条件……
舅舅坐在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是啊,孩子,找个女孩子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这才是正道。你看隔壁家的孩子,结婚后多幸福,生了个大胖小子,你爸妈也能享享天伦之乐。
姨妈拉着他的胳膊摇晃:听长辈的话准没错,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和合适的人在一起,日子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你总不能一辈子让你爸妈抬不起头吧
白舒爻看着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人笑得灿烂,此刻却像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祁宿翰并没有放弃。他开始用带着山区孩子们手绘图案的信纸写信,一笔一划写满思念:小爻,今天剧组来了一只流浪猫,我给它喂了些吃的,它让我想起了你,一样的温柔善良。它总爱蹭我的裤脚,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我又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书店,看到一本好书,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分享。店主还记得我们,问我你怎么没来,我笑着说你在忙,可心里却酸得厉害。
有封信里还夹着干枯的蒲公英,是他特意回山区采的。白舒爻把信贴在胸口,信纸的温度渐渐与心跳重合。
然而,这些信件还是被发现了。那天父亲整理房间,从枕头下翻出一沓信纸,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颤抖着将信件撕得粉碎:你还和他联系!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气死我们!
纸屑如雪花般飘落,白舒爻冲过去想要抢救,却只抓到几片带着字迹的碎片。母亲在一旁不停地哭泣,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们你对得起我们的养育之恩吗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我爱的是他,这有错吗
白舒爻大声喊道,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委屈,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你没错你这是大逆不道!我们老白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想要打他,却被母亲拦住了。别打他,别打他!
母亲哭喊道,脸上满是泪痕,小舒,你就听爸妈的话,别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你要是继续这样,以后可怎么在亲戚朋友面前抬头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做人
这场争吵之后,白舒爻被关在家里。房门被上了锁,窗户也被钉上了木条。他每天只能透过狭窄的缝隙,看着外面的世界。初春的柳枝抽了新芽,他却只能数着墙纸上的花纹度日。祁宿翰得知后,在白家楼下守了整整一夜。寒风中他裹着大衣,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白舒爻房间的窗户,怀里还抱着一摞新写的信。白舒爻趴在窗户上,看到他跺着脚取暖的模样,泪水决堤。可父母发现后立刻报了警,警车的红蓝灯光刺破夜色。警察带走祁宿翰时,他高举着信件大喊:小爻!我不会放弃!
白舒爻无力地滑坐在地上,警笛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室寂静,和他压抑的呜咽声。
祁宿翰在警局做完笔录后,连夜改签机票飞往山区。他站在熟悉的土坡上,望着斑驳的教室外墙,手机镜头扫过孩子们用粉笔绘制的彩虹涂鸦:这里的图书馆需要扩建,孩子们想要更多课外书。
这段实时直播的画面,在三小时内收获了百万点赞。他特意戴上白舒爻留下的旧围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磨损的毛边:每笔捐款都会公示,也欢迎大家监督。
评论区里,祁宿翰山区支教
的话题热度飙升,却没人知道他偷偷把白舒爻的微信置顶,对话框里的消息始终停留在未读状态。
他开始频繁出席公益活动,西装内袋永远揣着银杏叶书签。在某次慈善晚宴上,当主持人问及感情状态时,他对着台下闪烁的镜头举起那张泛黄的支教合照:照片里的人教会我,爱不是秘密。
第二天娱乐头条纷纷用加粗标题报道:《顶流祁宿翰公开出柜,坦言已有挚爱》。网络舆论瞬间沸腾,支持与谩骂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有人挖出他在山区支教的过往,也有人翻出他与合作演员的旧照恶意揣测。
白舒爻家的老式座机响个不停,楼下巷口总聚着几个交头接耳的邻居。母亲把报纸揉成团砸在茶几上,油墨印着的
惊爆!男星为同性爱人对抗父母
标题格外刺眼:现在整个街道都在议论,你让我怎么出门
她红肿的眼睛盯着儿子,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晨光中刺得人发疼,王阿姨今早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了...
父亲把茶杯重重砸在电视柜上,震得全家福相框哐当作响:都是你,非要搞成这样,现在好了,大家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
他颤抖着指向电视里正在播放的采访画面,祁宿翰正在讲述支教时背生病孩子走山路的经历,娱乐圈的人就会作秀!他今天能为你博眼球,明天就能为了名利抛弃你!
他不是那样的人!
白舒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你们为什么不肯看看真实的他在山区时,他把最后一口泡面让给学生,自己啃硬馒头;为了修漏雨的屋顶,从房梁上摔下来,到现在阴雨天还会腰疼...
话未说完,父亲已经抄起扫帚:反了你了!还敢顶嘴
母亲尖叫着扑过去拦住,扫帚重重砸在墙上,震落几片墙皮。
网络上的风波愈演愈烈,营销号开始深挖白舒爻的信息。当他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被曝光时,祁宿翰立刻发布律师声明,却挡不住匿名信件如雪片般寄到白家。有的信封里装着诅咒的纸条,有的则是
PS
过的恶意照片。母亲哭着把信件全扔进火炉:这就是你坚持的结果!你满意了
深夜,白舒爻隔着钉死的窗户望着月亮。手机突然震动,是祁宿翰新发布的公益视频。画面里,孩子们举着写有
白老师我们想你
的纸牌,镜头拉近时,他看见自己送的地球仪摆在教室角落,底座还贴着歪歪扭扭的便利贴:等白老师回来。
弹幕里不断飘过
双向奔赴真爱无敌,可他却连点赞的勇气都没有。
祁宿翰在直播中哽咽的画面登上热搜:我知道这份感情让他承受很多,但我不会退缩。
他身后的背景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爱心和山区新图书馆的设计图,这里的每一笔改变,都是我能给的承诺。
评论区前排突然出现一条匿名留言:你赢了所有人,却输了他的家人。
这条评论很快被淹没在海量信息中,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白舒爻蜷缩在黑暗里,听着父母在客厅争吵。父亲愤怒的吼声穿透房门:除非我死,否则别想我同意!
母亲的啜泣声里夹杂着绝望:我们老白家的脸都丢尽了...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他摸到枕头下的银杏胸针,金属边缘已经被磨得发烫,却始终照不亮眼前的黑暗。这场爱与亲情的拉扯,如同困在浓雾中的航船,看不见灯塔,也望不到彼岸。
6
勇敢抉择:人生的新起点
梅雨季的潮气裹着霉味,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出租屋。墙角的绿萝蔫头耷在窗台,叶片上凝着的水珠不是露水,而是连日阴雨积攒的潮气。白舒爻蜷缩在沙发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电视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青灰如死水。祁宿翰新电影的预告片已经循环播放了三十七遍,那句
人生不是剧本,没有既定结局
的台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在他结痂的伤口上来回剐蹭。茶几上堆满泡面盒,最上面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母亲三天前塞进门缝的:张家姑娘愿意再约,明早九点人民公园,字迹被水汽晕染得有些模糊,末尾还画了个鼓励的笑脸,圆珠笔油在潮湿空气里晕成浅紫色的泪滴。
手机电量从
100%
慢慢耗到关机,窗外突然炸响惊雷。白舒爻盯着黑屏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恍惚间回到山区那个停电的夜晚。祁宿翰举着煤油灯,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跳跃,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每个梦想都值得被尊重。
那时他琥珀色瞳孔里盛着整片银河,而此刻,那些光芒却成了白舒爻心头难以触碰的刺。他想起祁宿翰总爱用没洗干净颜料的手指敲他的教案本,说
白老师的板书太工整,像打印的一样没温度,可现在,连温度都成了奢侈品。
暴雨如注的傍晚,白舒爻站在自家楼下。雨水顺着伞骨湍急流淌,在镜片上织成模糊的水幕。六楼的暖黄色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漏出来,像极了祁宿翰留在他教案本里那片银杏叶书签。他攥紧背包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里面装着的辞职信被体温焐得发软,仿佛随时会融化成纸浆。裤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祁宿翰发来的消息像永不熄灭的烛火:雨太大,别出门、想吃糖油粑粑,等你一起、新图书馆封顶了,孩子们说要等白老师剪彩。
推开门,老式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父亲正在看戏曲频道,白须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面前搪瓷缸子里的凉茶早已凉透,水面浮着片不知何时飘进去的茶叶,像艘搁浅的小船。母亲的竹制毛衣针悬在半空,毛线团滚落在褪色的沙发巾上,像团未说完的叹息。空气凝固得能听见钟表秒针跳动的声音,直到父亲重重关掉电视,震得电视柜上的全家福相框都微微摇晃
——
照片里十岁的白舒爻戴着红领巾,父母站在他身后笑得灿烂,相框玻璃却在梅雨季蒙着层水雾。
我辞职了。
白舒爻把辞职信拍在茶几上,纸张边缘被他反复揉搓得发毛。母亲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毛线针
当啷
掉在地上。父亲的茶杯重重磕在玻璃桌面,脆响同时炸开,茶水溅在那张相亲纸条上,张家姑娘
四个字顿时模糊不清。但不是因为你们想的那样。
他蹲下身子,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用线绳捆着的笔记本,封皮上还沾着山区的泥土,翻开时带起一阵带着青草味的风。
笔记本里夹着的银杏叶早已褪色,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舒展的姿态。白舒爻猛地翻到夹着泛黄照片的那页
——
照片里,祁宿翰蹲在土坯房前,用树枝在泥地上教孩子们写字,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金边,身后的小女孩踮着脚往他头发上别野花。这些年,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活着!
他的声音被窗外的雷声碾碎,手指用力抚过照片里祁宿翰沾满粉笔灰的袖口,从重点中学到师范大学,再到安稳的教师岗位,每个决定都精准得可怕!你们总说这是为我好,可你们知道吗在山区第一次教孩子们读‘自由’两个字时,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母亲突然捂住脸,绣着牡丹的帕子剧烈颤抖:小舒,你怎么就不明白...
咱们家三代教师,讲究的就是安稳...
我明白了!
白舒爻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衬衫领口,我明白你们怕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明白你们怕族谱上落下污点,可你们什么时候问过我快不快乐
他扯开衬衫领口,脖颈处被领带勒出的红痕触目惊心,爱一个人没有错!追求自己的幸福更没有错!你们总说为我好,可这种用亲情编织的牢笼,我受够了!
父亲抓起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塑料碎片飞溅。其中一块恰好落在全家福相框前,挡住了照片里白舒爻的笑脸。客厅陷入死寂,唯有暴雨疯狂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双手在急切叩问。母亲颤抖着捡起毛线针,继续机械地编织,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每一针都像在缝合破碎的时光。父亲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茶几上的辞职信,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儿子年轻时,那个捧着奖状,怯生生站在领奖台上的小男孩,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奖状上的名字,已经不再是儿子真正想要的人生。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白舒爻浑身一震,背包里的银杏叶胸针硌着肋骨,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老式门铃的金属片还在嗡嗡震颤,混着窗外的雨声,像极了山区那台总爱卡顿的旧收音机。透过猫眼,他看见祁宿翰站在门外,黑色大衣往下淌着水,怀里却紧紧抱着个保温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昏黄的廊灯下泛着微光,像极了山区清晨草尖的露珠。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进衣领,却固执地仰头望着六楼透出的灯光。
我来接我的影评人回家。
祁宿翰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沙哑,尾音还混着压抑的咳嗽。白舒爻的手指刚触到门把就被烫得缩回
——
金属表面残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门锁转动的瞬间,保温桶里飘出熟悉的桂花甜香
——
是老巷餐馆的酒酿圆子,糯米团子上撒着的枸杞,红得像祁宿翰眼角的泪痣。氤氲热气里,他突然想起某个雪夜,祁宿翰捧着同样的甜汤追到车站,睫毛上凝着冰晶,说
冷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
父亲突然拄着拐杖站起来,木质杖头重重杵在地上,震得电视柜上的茶杯叮当作响:你还有脸来害我儿子丢了工作,现在整个小区都在嚼舌根!
祁宿翰弯腰鞠躬,雨水顺着发梢滴在玄关的瓷砖上,在地面洇出深色痕迹:伯父,我知道自己唐突,但我想告诉您
——
他掀开大衣内衬,露出别在口袋上的记者证,正是电影里那枚道具,边缘还留着白舒爻批改剧本时的红笔迹,这个角色教会我,有些坚持比名利更重要。
他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文件,纸张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这是新图书馆的验收报告,还有孩子们的感谢信。小爻教会我的不仅是爱,更是怎么成为更好的人。
母亲的毛线针
当啷
一声掉落,滚到祁宿翰脚边。他弯腰捡起,动作轻柔得像在拾起易碎的玻璃:阿姨,这针法和我奶奶织毛衣的花样一样。
这句话让母亲突然红了眼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那个会蹲在地上给儿子系鞋带的小男孩,此刻正站在面前,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光芒。祁宿翰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椒盐酥饼:您尝尝,是街角那家老店的,我记得小爻说小时候您总给他买。
三个月后,山区小学的操场上回荡着孩子们的笑声。白舒爻站在斑驳的讲台上,阳光穿过破旧的窗棂,在他和祁宿翰交叠的影子上洒下金色的碎片。新书发布会的横幅在微风中剧烈摇晃,书的扉页印着烫金小字:献给所有勇敢追寻的灵魂。讲台上堆满孩子们自制的礼物,有松果串成的项链,还有用野花压成的书签。
白老师,祁老师!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自制的书签冲上台,书签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头顶还贴着亮片剪成的爱心,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全场瞬间陷入死寂,紧接着,孩子们的哄笑声如潮水般涌来。穿蓝色校服的小男孩举着纸喇叭喊:要撒糖!像上次祁老师过生日那样!
白舒爻感觉耳尖发烫,祁宿翰却悄悄往他口袋里塞了颗水果糖,草莓味的甜香混着山区特有的泥土气息,在唇齿间散开。
远处群山连绵,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在风中疯狂摇曳,像极了他们第一次敞开心扉的那个夜晚。白舒爻望着祁宿翰被阳光晒得微红的侧脸,想起那天在老巷餐馆,他说
真心和运气缺一不可
时,指尖擦过自己手背的温度。而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人生的新起点,不过是握紧彼此的手,在未知的道路上,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诗。
祁宿翰拿起话筒,声音清亮如山间的溪流:接下来,我们要给大家读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
他翻开书,泛黄的纸页间滑落一片银杏叶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
给我的光。白舒爻伸手接住,突然想起被父亲撕碎的那些信件,每封末尾都画着相同的小太阳。当两人同时开口朗读时,山风掠过教室的破窗,将书页吹得哗哗作响,阳光落在文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照亮了台下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在这一刻,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化作了前进的力量,而未来的路,正如同这漫山遍野盛放的格桑花,虽然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教室外,格桑花的香气混着孩子们的笑声飘向远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勇气的永恒故事。
新书发布会的余温尚未散尽,网络世界便被一篇匿名爆料文章搅得天翻地覆。《知名演员与
出柜
作家的禁忌之恋》,标题以加粗黑体字赫然呈现,像一柄尖锐的匕首,瞬间刺痛了无数人的眼球。文中附上的偷拍照,拍摄于白舒爻父母家门口。画面里,祁宿翰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滴落,却固执地伫立在雨中,手中紧紧抱着的保温桶轮廓清晰可见,仿佛那是他守护的珍宝。
评论区瞬间沦为一片骂声的海洋。恶心伤风败俗
等充满恶意的字眼如潮水般涌来,刷满整个屏幕。更有甚者,翻出祁宿翰过往参演的电影片段,对他塑造的每个角色进行恶意揣测,声称那些表演中都暗藏
暗示,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坐实他们所谓的
不伦之恋。网络暴力如同汹涌的洪水,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深夜,白舒爻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像无数根细针,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心上。就在这时,祁宿翰的电话适时打来。电话那头,背景音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嘈杂而刺耳,仿佛无数只贪婪的野兽在窥视着他们的生活。别上网,我在你楼下。
祁宿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对爱人的担忧。
白舒爻缓缓掀开窗帘,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小区外停着七八辆黑色轿车,密密麻麻地围堵在那里。闪光灯透过细密的雨幕,在黑暗中不停闪烁,像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贪婪地想要窥探屋内的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许久,祁宿翰终于推门而入。他的发梢还在不断滴水,黑色大衣上沾满了泥点,显然是在来的路上遭遇了不少波折。他们堵了我三个小时。
祁宿翰一边说着,一边将湿漉漉的大衣脱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子上,问我是不是故意炒作,说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新电影热度。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愤怒,但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心疼。突然,他抓住白舒爻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白舒爻冰凉的指尖传来,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安心。但你看,
他抬起手臂,内侧有几道新鲜的抓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有个疯狂粉丝冲过来,说要‘净化’我,可我第一反应是护住口袋里给你买的糖炒栗子。
祁宿翰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刚刚经历的危险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他心中最在意的,始终是给白舒爻带来的这份甜蜜。
话音未落,白舒爻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起来。家族群里
99
+
的消息不断弹出,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雨。大伯父的语音带着浓重的方言,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小舒啊,你这是要把老白家的脸丢尽!赶紧出来道歉!
那声音仿佛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白舒爻的心头。二表姐则发来截图,老家祠堂的照片上,白舒爻的名字被红笔狠狠划掉,那刺眼的红色仿佛在宣告他被家族除名,将他彻底推向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祁宿翰看到白舒爻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愤怒。他毫不犹豫地夺过手机关机,然后将白舒爻抵在墙上。他身上混着雨水和雪松香水的味道,呼吸灼热,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记得在山区时,我们怎么教孩子们面对恶意
祁宿翰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白舒爻泛红的眼角,仿佛要抚平他心中所有的伤痛,那些骂声就像山涧的石头,你越是在意,它们就越沉。
说着,他掏出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糖炒栗子,剥开一颗塞进白舒爻嘴里,甜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味道。
那一刻,外界的喧嚣和恶意仿佛都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心跳声和那一抹淡淡的甜蜜。
转机出现在秋分那天。窗外的梧桐树开始簌簌掉叶子,枯黄的叶片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父亲翻族谱时指尖划过宣纸的声音。白舒爻盯着墙上的挂历,红笔圈出的
相亲
字样被他用钢笔反复划得支离破碎,墨迹在纸面洇成深紫色的疤。手机突然震动,母亲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跳动,接通瞬间传来的沙哑嗓音像把生锈的锯子,生生割开凝滞的空气:你爸...
住院了。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白舒爻在住院部走廊奔跑时,鞋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输液管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往日笔挺的中山装皱巴巴地堆在椅子上,口袋里还露出半截未读完的族谱,纸页边缘被磨得发毛。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母亲坐在床边织毛衣,毛线针的动作比以前更慢,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多了大半,在白炽灯下泛着刺目的银光,针脚间还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
那是他小时候夹在父亲教案里的书签。
是心绞痛。
母亲把织到一半的毛衣塞进白舒爻怀里,针脚歪歪扭扭,好几处还打着结,他天天半夜起来翻族谱,一页页看,嘴里念叨着‘老白家的根’。
正说着,昏睡中的父亲突然抓住白舒爻的手腕,干枯的手指像鹰爪般紧紧扣住,力道微弱却固执:别让别人...
戳你脊梁骨...
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滴在白舒爻手背上,烫得他眼眶发酸。那双手曾握着粉笔写满黑板,此刻却瘦得只剩皮包骨,静脉血管像蚯蚓般爬在松弛的皮肤上。
走廊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惨白,白舒爻蹲在消防栓旁给祁宿翰发消息,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紧蹙的眉。短信框里的字删了又写,最后只发了定位。半小时后,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黑色大衣裹挟着寒气冲出来。祁宿翰怀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热气,发梢沾着几片未落尽的梧桐叶,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
他竟从剧组所在的雪山片场连夜赶回。我跟导演说,有比命还重要的事。
他把保温桶轻轻放在长椅上,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冰晶,炖了三小时的鸡汤,放了黄芪和当归,山区大娘说这方子安神。
推开病房门时,母亲正在给父亲擦拭额头,床头柜上摆着父亲常年喝的凉茶罐,罐底还沉着未滤净的枸杞。祁宿翰掀开保温桶盖子,文火慢炖的鸡汤散发出醇厚香气,漂浮的红枣像一颗颗红宝石,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泛红的眼眶。伯父,这是我跟山区大娘学的方子,说对心脏好。
他搬来凳子坐在床尾,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还有孩子们寄来的核桃,非要我带给白老师补脑子,说他总熬夜改教案。
铁盒打开时发出
咔嗒
轻响,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裹着糖霜的核桃仁。
病房里的气氛渐渐缓和,祁宿翰开始讲片场趣事。他模仿导演急得直跺脚的模样,说起
NG
二十次的糗事时故意夸张地翻白眼,连母亲都忍不住用袖口掩住嘴角。父亲的手指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盯着祁宿翰,喉结滚动着发出沙哑的声音:你...
真能护他一辈子
祁宿翰立刻挺直脊背,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我拍过一百多个角色,但守护他,是我最想演好的人生剧本。
他掏出钱包,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
——
山区孩子们用蜡笔画的全家福,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旁边用拼音写着
白爸爸和祁爸爸,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这是我们支教时,孩子们偷偷塞给我的。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们说,下雨时两个爸爸会把他们背过涨水的河,上课时会把糖果掰成两半分给他们,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父亲别过头,抬手抹了把脸,再转过来时眼眶发红,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明天...
带点糖油粑粑来,你阿姨爱吃甜的。
母亲的毛线针突然加快了速度,原本歪扭的针脚渐渐变得整齐,毛衣边缘露出的毛线头,像极了祁宿翰围巾上那道被白舒爻缝补过的痕迹。白舒爻看着祁宿翰悄悄与自己十指相扣,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与毛线针的轻响交织,编织出一首陌生又温暖的旋律。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面铺就一条银色的路,路的尽头,父亲的手背上,那片干枯的银杏叶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一只想要展翅的蝶。
跨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在山顶盘旋,刮得人脸生疼。祁宿翰却固执地拉着白舒爻的手,往更高处攀登,登山靴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两人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交织成朦胧的纱,白舒爻忍不住笑出声:非要在这么冷的晚上来山顶明天报纸该写‘知名演员为博眼球,零下十度上演苦肉计’了。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袭来,险些将他吹得踉跄,祁宿翰立刻张开手臂圈住他,大衣下摆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在一起。

——
祁宿翰突然转身,用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指尖轻轻摩挲着耳垂,你听。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晕染成流动的星河,此起彼伏的倒数声顺着山风飘来,混着烟花升空时细碎的嗡鸣。白舒爻这才发现,祁宿翰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缀满了碎钻。当第一朵烟花在天际炸开,金红的光瞬间照亮祁宿翰棱角分明的侧脸,他鬓角还沾着几片没抖落的雪花,鼻尖被冻得通红,却依旧专注地凝视着白舒爻,眼神里盛满了温柔。
闭上眼睛。
祁宿翰的声音裹着热气落在耳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还夹杂着一丝紧张。白舒爻顺从地闭眼,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的响动,像布料摩擦的轻响,又像金属相触的脆鸣。山间的风突然变得狂躁,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祁宿翰的体温却从身后牢牢包裹过来,带着雪松混着烟火的气息。他的下巴轻轻搁在白舒爻肩头,呼出的白雾扑在脖颈,引得白舒爻微微发痒。
直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套上无名指,白舒爻才猛地睁眼。银杏叶形状的银戒静静躺在指尖,叶脉间镶嵌着细小的钻石,随着烟花明灭在夜色中闪烁,像极了他们在山区支教时,某个黄昏里落在窗台上的那片银杏。你还记得吗
祁宿翰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唇边轻吻,呼出的热气拂过戒面,那天你说银杏叶像被时光刻下的书签,我们就把它捡回宿舍,夹在你写的诗集里。后来诗集被孩子们翻旧了,可那片叶子还好好的。
白舒爻的喉咙突然发紧,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初雪时那场精心策划的首映礼邀请,邀请函里藏着祁宿翰亲手画的小漫画;雨天里两人共撑一把伞,伞面永远倾斜着将他完全笼罩,祁宿翰的半边肩膀却被雨水浸透;厨房里祁宿翰笨拙地切着胡萝卜,最后把整盘菜炒成焦黑,却笑得灿烂,说这是
黑暗料理界的新发明;深夜阳台上,他们裹着毛毯数星星,祁宿翰说最亮的那颗是白舒爻笔下的故事变成了现实,还偷偷往他手里塞温热的烤红薯...
没有盛大的求婚仪式,没有鲜花和乐队。
祁宿翰的声音有些沙哑,喉结滚动着,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但这枚戒指,是用我们在山区捡的银杏叶融铸的,每颗钻石都代表一个我们共同度过的日子。
他突然单膝跪地,山顶的寒风掀起他的大衣下摆,围巾也被吹得猎猎作响,却挡不住眼底滚烫的深情,白老师,你总说故事要有圆满的结局,愿意和我一起,把未来的每一天都写成新的故事吗以后的故事里,有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图书馆,我们的孩子们。
远处传来人群倒计时的呼喊,十、九、八...
白舒爻反手扣住祁宿翰的脖颈,将人拉向自己。当
五、四、三...
的声音响彻夜空,他在烟花绽放的轰鸣声中,落下一个带着温度的吻。唇齿相依间,烟火的光芒映在两人眼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这是答案。
白舒爻贴着他的唇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和坚定,也是新故事的开始。以后,换我来写我们的故事。
新年的钟声准时响起,十二下敲击像命运的鼓点,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共鸣。祁宿翰紧紧拥住怀中的人,烟花的余烬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远处城市的灯火与星光连成一片,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温柔的光晕里。这一刻,所有的等待与坚持都有了答案,在漫天烟火下,他们共同许下永恒的誓言,让凛冽的寒风都化作了温柔的见证。而那枚银杏叶戒指,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诉说着属于他们的浪漫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