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天界女战神。我挚爱的仙侣战死后,我收了一个与他面容相似的孤儿为徒。
没想到徒弟对我动了心思,联合天界众人洗去我的记忆试图将我豢养。
当我恢复记忆,剑气铮鸣涤荡这污浊不堪的仙界。他们畏惧而愤怒地指着我说:从未有过女仙如此!
我傲然一笑:那便从本仙始。
1
我睁开眼时头痛欲裂,又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有一个面容模糊的银甲男子浑身染血,躺在一个身穿甲胄的女子怀中。女子的面容同样模糊,但脸上两行血泪格外醒目。
正愣怔时,莫期走进了房中。他似是晨起练剑回来,身上带了些院中的桂花香气。
怎么了昭昭又做噩梦了吗
我笑了笑:又是那个梦,头痛的很。
他坐在床边,双手抚上我的额角轻轻按揉:昭昭是太过担心我了吧。
许是吧。
那银甲男子的眉眼轮廓确是与莫期有些相似,但我心中总是莫名觉得并不是他。
可我除了莫期之外与别的天将并不相识,也不大可能会梦见旁人。
还有,那个甲胄女子是谁天界并没有女仙做天将啊
多思无益,我摇摇头,准备起身。今夜有大宴,想必一整日都会很忙碌。
莫期拉住我,将我揽进怀中:昭昭这就要出门了多陪陪我不好吗
我轻轻推了推他:今日怕是事多,改日可好
他松开了手,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快:你总是说事多,凭我今日地位,你大可不必继续做一个小小仙婢。只待在家中不好吗
谈话间我已理好仪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莫期道:事无贵贱,总要有人去做。于我而言,无所事事才最煎熬。
前往琼宴阁的路上我叹了口气。总觉得莫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以往并不会说出这种话,也不会这般自恃身份鄙薄他人。
我记忆中,他虽是令魔族闻风丧胆的骁勇大将,却温和有礼,对天界诸仙无论职务一视同仁。
是他变了,还是我之前从未发现过
2
琼宴阁楼宇巍峨,丹楹刻桷。彩云萦绕间,每一片琉璃瓦都粲然生光。
进入大门,花颜月貌的仙娥身披锦帛穿梭其中,笑语盈盈间暗香浮动,虽离开宴时间还早却已经有了热闹的气息。
只是在看到我时,她们的笑容突然敛去,匆匆散开后安静地各自忙碌。
对于这种情形我已经见怪不怪,着手去做自己的事。
刚被分到琼宴阁时,所有仙娥看到我都会露出惊恐的表情。而在我想问问她们这是为什么时,她们都会惧怕地远离我。
曾有一个好心的仙娥试图与我搭话,但她刚要开口,司宴仙君却突然出现,不由分说将那个仙娥拉下去责罚。
我为那个仙娥求情,他却只是斜睨着我冷笑。我请求替那个仙娥受罚,他却阴阳怪气地说:莫期将军的人我可不敢动。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她们如果与我搭话,我不会有事,她们却会遭殃。
我也与莫期说过此事,他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
我只能把疑惑埋在心里,日渐沉默。
3
夜宴之上觥筹交错,各路天君神将都在宴席之上红光满面地高谈阔论。
当我为一名天将斟酒时,他突然伸手将酒杯推下了桌。琼浆泼洒在我的裙摆上,洇开一片。
真对不住,本将喝多了一时手抖,烦请仙娥帮本将捡起来吧。
他嘴上说着对不住,脸上却是掩藏不住的轻蔑。
我将酒杯拾起放在他面前,他得意地笑了笑:仙娥现在总算是有个女仙的样子了。
将军之前认识我
天将脸色一变:只是看着你就像不安分的。
莫期并未出席,不过即使他出席也并不会改变什么。
曾有仙君当着他的面折辱我,他只是握紧了拳并未开口阻拦。
我问他为何如此,他却说:你只是一个仙婢,这些本是分内之事,我有什么办法
我想我对他的感情,也是从那时起一点一点冷却下去。
有时我也会想,我与莫期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
他也曾待我如珠如宝,与我在月桂树下许下诺言之时那般温柔郑重。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4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我向声音处望去,一个高挑的女仙背光而立。
在天界能这般自称的女仙只有宛琚天君,她出身高贵,是唯一一个拥有官职的女仙,以一己之力使人间已经稀薄的香火供奉又重新日渐鼎盛。
虽然我只是听说过她,但对于这样的女仙很难不心生敬佩。
她入座后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看到我后微微一愣,然后神色如常地对我伺候的天将说:这位仙娥很是面善,将军可愿让她过来为我布菜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不少人都听到了。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大多数人向我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天将愣了一瞬,随后哈哈一笑:宛琚天君原来这么记仇,不过是个仙婢,便让她过去吧。
我走到宛琚天君身边,她面色淡淡地端着酒,桌下的另一只手却微微颤抖。
酒过三巡,宛琚天君放下酒杯对天帝说道:陛下,臣不胜酒力,想去醒醒酒。
随后瞥了我一眼:便让这位仙娥随身伺候吧。
天帝看了看我和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
5
我跟着宛琚天君离开琼宴阁时,心中思考着刚刚席上的状况。
莫非我什么时候和这位宛琚天君结过仇可是她位高权重,怎会和我有所牵扯
正想着,突然发现我跟着宛琚天君走到了一处僻静地。
她抬手作了个结界,我心下一凛,想要逃走,她却急急地拉住我的手。
你是映昭你是映昭对不对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莫期呢莫期就任凭他们这么对你
我一头雾水,但她眼中的焦急和担心不似作伪。我试探地问她:天君认得我……
宛琚天君愣住了,半晌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说怎么会……
我更糊涂了,但长久以来盘桓在我心头的疑问已经太多,像细细密密的网,一层一层把我笼在其中。
我下意识地觉得,宛琚天君能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我回握住她因愤怒而冰凉的手:可以告诉我,您刚刚说的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6
宛琚口中的过去和我的认知完全不同。
她说我曾是唯一一个上战场的女仙,我的仙侣也不是莫期,而是已经陨落的战神苍沐。
我和苍沐曾并肩作战,所向披靡。尽管苍沐向来都如实禀报我的功绩,但天界诸仙只觉得我是沾了苍沐的光,天帝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了我一个虚衔。
我无暇与他们争辩,因为魔族猖獗,而天界有能力抗衡的天将屈指可数。
直到苍沐战死,天界阵脚大乱。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君仙将们开始主张和魔族讲和,只有我挺身而出以性命担保领兵出战,长驱直入大退魔军。
从此女战神之名响彻三界,那些往日里的轻视转为了畏惧。
这次大捷归来,我还带回了一个和苍沐面容相似的少年,名为莫期。
我将莫期收为徒弟,但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为了排解失去苍沐的痛苦,只是将莫期当做玩物。
莫期在我麾下历练,逐渐成为我的副将。宛琚那时还只是一个出身优渥的小仙子,对莫期芳心暗许。
她当时年纪尚轻,也如其他人一般觉得我只是把莫期当做替身。
小仙子为自己喜爱的少年打抱不平,冲动地跑到我的仙府门口,大声指责我为一己私欲不顾人伦。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带着她去看了看天界与魔族交战的前线,又看了看被魔族残害、民不聊生的人间。
看着她煞白的面容,我对她说:世间总有些比情爱更重要的事,并且,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
宛琚沉默了一会,对我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后来她自请去人间,历练许久后回到天界,却听说我身受重伤卸下职务,并和莫期结为仙侣的事。
她察觉不对,想要找机会见我一面,却屡屡被莫期阻挠。莫期说我元神受损丧失仙力,现在不想见人,还嘲讽宛琚死缠烂打,说现在与我感情甚笃不容他人打扰。
宛琚生性骄傲,听了这话愤然离去。再相见,便是在刚刚宴席之上了。
映昭,你知道人间现在是什么情形吗自你不在了,他们根本不管凡人死活!
魔族肆虐,以虐杀凡人为乐。我只能尽力让所到之处的那些凡人好过一点。只是分出一些仙力相助,他们就感恩戴德,将家中最珍贵之物拿出来供奉。
可是他们感念的那些神仙,却视他们如蝼蚁,不闻不问!还将真正的有功之臣折断羽翼锁进笼中!
宛琚红了眼眶,明明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天君了,此时恍然又像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小仙子。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帮我打探些消息吧,我想知道我的本命剑在哪里。
7
当我带着一身伤回到莫期的仙府时,他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了昭昭怎么弄成这样
我看着他,泫然欲泣:在宴席上遇见了宛琚天君,她说我伺候的不够好,将我责罚了……
他心疼地将我抱住:都怪我,宛琚天君对我有些情意,她大概是出于嫉妒才针对你。
我的余光瞥见,他的脸上并无多少愧疚,而是有些得意。
得意
这蠢货如今还觉得宛琚仍对他念念不忘
我突然觉得这张熟悉的脸无比恶心,推开他小声地说:你压到伤口了。
他连忙去为我找药,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冷笑。
我猜的不错,这步棋走对了。
宛琚在回到宴席前和我说:不然我跟天帝请求把你要到我的仙府去至少不让他们这么折辱你……
我摇了摇头:现在让他们觉得我们交恶才是上策。从席间那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觉得我们仍因当年的事存在龃龉,只是要委屈你扮恶人。
她思考了一会,露出了然的神色。
于是,在刚才的宴席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趾高气昂的宛琚天君和遍体鳞伤的我。
他们如我所料,纷纷露出了轻蔑的、看好戏的笑容。
8
这日之后,宛琚时常对莫期发出邀约。因她如今身份贵不可言,莫期也从不拒绝。
我装出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对莫期时而大发脾气时而苦苦哀求。莫期眼中的不耐日益明显,语气也越发生硬。
终于当我在宛琚的仙府门口哭泣大闹时,莫期从府中走出,忍无可忍地一掌扇在我的脸上。
区区仙婢,本来配本将本就是高攀了!现在还状若疯妇,惊扰天君!
我垂着头,让散下来的头发遮住我的面容。
多可笑,将天上星辰摘下踩进泥里,却又开始嫌她低贱。
我抽泣着,狼狈离去,隐约听到围观的人群中传出嗤笑,以及一些终归是女仙,不过如此之类的话。
尽情笑吧,日后你们怕是再没这种机会了。
9
在我们三人之事传的人尽皆知之时,宛琚也开始表现得日益跋扈。
她先是在琼宴阁当众责打了我几次,后来直接不时令我去她府上。
我每次从她府上出来时伤痕累累的惨状成为了整个天界的笑柄,殊不知私下里只有我二人相处之时,她每次看我弄出这些伤痕总是忍不住流泪。
我又没查到,可能知晓这事的人只有天帝和莫期,但若是从他们口中套取消息风险太大。害你一直这样受苦,是我没用。
我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家族的秘宝引魂灯,现在可在你手中
我已自行探查,经脉并无被暴力摧毁的迹象。他们可能是怕摧毁时的剧痛唤醒我的意识,引我爆体而亡与他们同归于尽,所以只是抽走了我的仙力。
若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只有几种可能:我的仙力被天帝和莫期吸取,或是被抽走封印起来。
并且吸收他人仙力存在一定危险,轻则经脉逆行,重则反噬自身。
莫期的经脉不足以承受如此多的仙力,我记忆恢复些许后,观他练剑时并无太大长进,应该没有吸取太多。
仙帝养尊处优多年,主张又一贯软弱,也无承担风险去吸收我的仙力的可能。
而想要封印如此大量的仙力,只能用与原主关系紧密的物件。我的本命剑就是最好的选择。
宛琚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对,你用引魂灯抽取一些我的神魂,用它来找寻我的仙力被封在何处。
不行!宛琚急急说道,这太危险。我们现在不知你的剑大概在哪,若神魂不能及时归位,你魂魄残缺会变得痴傻!
而且,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并不是这样……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要和他们抗衡,我现在只有这条命去赌。
宛琚又要哭了:凭什么啊……凭什么你要遭受这些……
我知道她在自责,她想找到更安稳的能救我的法子。
可是这哪是那么容易达成的呢。
我轻轻的揽住她:好姑娘,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如果不是你,我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
10
被抽走一些神魂后,我变得有些呆傻木讷。
莫期的嫌恶更加明显,偶尔会对我拳脚相向。
人人都恭贺他与宛琚天君好事将近,他显得春风得意,看我就像看一个无用的累赘。
因总是带着一身伤,我在琼宴阁的差事也从前厅仙侍转为了在后殿做杂务的杂工。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变动反而让我轻松起来。
司宴仙君并不屑于踏足脏乱的后殿,于是常有仙娥抽空偷偷来到后殿。
她们帮我做完我的活计,再一言不发的悄悄离开。
曾经那个好心想跟我搭话的仙娥,拿着一罐药跑到我身边。
她细细地为我上药,声音低低的,似是在跟我说话又似是自言自语:我叫槿心,我知道你是映昭将军,我从前在宴会上见过你。
你别怪我们之前不帮你,我们人微言轻,也都很怕被责罚。
其实姐妹们都很崇拜你的……你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仙。
我……我也很想像你和宛琚天君那样,我并不喜欢琼宴阁的活计。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我,出身不好的女仙就是该做仙婢,做舞姬,或是做些摘仙果的事……
她的脸上露出迷茫:可这是为什么呢
我缓缓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你们,愿意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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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宛琚来找我的时候表情很复杂,一半欣喜一半忧愁。
她小心地将我的神魂引回体内,低声说:映昭,我找到了,在蚀骨池底。
我明白她为什么忧愁。
蚀骨池在处刑之地,池水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有钻心蚀骨之痛,更何况要去到池底。
心智但凡不够坚定,甚至可能在这刻骨的疼痛中丧失神智。
我想天帝决定将我的剑封在此处,是想用这里做最后一层保障。
可是他未免太轻视于我。我常年征战,受过多少次伤自己都数不清,岂是风险和疼痛能吓退的
他们仍是不明白,总是下意识觉得为女则柔弱怯懦。殊不知即使是凡间女子,分娩时遭受的巨大疼痛也是许多男子根本无法承受的。
我拍了拍宛琚的手:多谢你,不必担忧。
槿心匆匆跑进来,小声说:天君,将军,司宴仙君过来了。
我向她略一点头,她又从后殿匆匆离开了。
司宴仙君一看到宛琚,平日里那副刻薄的模样立刻变成了谄媚的笑容:天君怎么屈尊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您交代一声不就行了。
宛琚倨傲地环视四周,露出满意的神情:这地方确实与这贱婢相配。这贱婢见了本君也不行礼,目无尊上。本君要将她带回去好好调教。
听闻民间有变脸奇术,想来差不多就是刚刚这两位展示的这样了。
司宴仙君瞥了我一眼,看我仍是那副呆滞的样子,便讨好地对宛琚说:天君您请。
我跟着宛琚走出琼宴阁,在司宴仙君的背后,沉默的仙娥们对我露出微笑。
12
在宛琚府上这几天,她简直是把灵草仙丹不要钱一样往我嘴里塞。
我被她塞的招架不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眼圈红红地盯着我。
我只能把拒绝咽回去,继续让她塞。
堂堂天君,在外面也是威风八面的,怎么背地里动不动就哭啊
这说出去谁能信。
不过托宛琚的福,我身上前段时间造成的伤好了大半。莫期那边也有宛琚帮我搪塞,我安稳地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到了我们约定去取剑的前一日晚上,她偷偷地溜进了我的房间,问我:映昭,取回仙力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并未打算隐瞒她:我要做天帝。
她有些震惊,而后又释然了。
她说:也是,有何不可呢。
13
宛琚带我去处刑之地时,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因为这日是天界大宴,几乎所有有些身份的神仙都去赴宴了。
守卫也只是象征性地拦了一下,被宛琚居高临下地骂退了。
我穿着破旧的仙婢服饰,他们并无心管一个婢子的死活。
走到池边,宛琚突然紧紧拉住我的手。
你要是受不住就出来,我会想办法善后。
我反手握了她的手一下,然后坚定地抽了出来。
放心,映昭必不辜负你们。
跳入池中,池水漫过我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毒虫从皮肤爬进五脏六腑撕咬。
我的骨肉像被寸寸切断,痛不欲生。
可身上越痛,胸口就越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许久的压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在那团火焰的中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是我的愤怒,我的不甘,我滔天的恨意。
怒火灼烧着,与剧痛一同撕扯着残存的意识。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破舌尖勉强维持清醒。
终于,池底隐约出现了一把剑的轮廓,我费力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握住了剑柄。
14
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熟悉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我的每一寸经脉,
我感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被封存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月桂树下,苍沐轻轻地执起我的手,仿佛掬着一片易碎的水中月。所向披靡的战神紧张得红了耳尖,眼神却无比炙热真诚:愿与昭昭共朝朝。
残阳如血的战场上,苍沐浑身染血,元神破碎。躺在我的怀中,却仍努力扯出一个笑。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昭昭,战事紧急,别为我哭。
最后一次仙魔大战中,战况正焦灼,我却突然感到腹部一凉。回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莫期正把自己的剑从我体内抽出。
处刑之地,我被生生抽出全部仙力。天帝居高临下,莫期面有不忍,我咬着牙苦苦保存着意识,却在闻到一股类似桂花香气的气味时渐渐坠入黑暗。
……
原来如此。
他们早已不想为了守护凡间与魔界开战。凡人在他们眼中不过如草芥,随意轻弃。
苍沐陨落后,我就是唯一的阻碍。
天帝利用了我对莫期的信任,把他变成我不会防备的一把刀。
事成之后,天帝和主和派拔掉了眼中钉,莫期得到主将之位和一个洗去记忆、将他当做苍沐深爱的我,仙界其他天将仙君也不用再容忍一个女仙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皆大欢喜,真是好算计。
15
我紧紧握住剑柄,本命剑似乎感受到我的愤怒,发出清越的铮鸣。
足下发力,我从池水中一跃而出,飞身向琼宴阁掠去。剑光凛冽,身上破烂的衣裙化为我往日惯着的甲胄。
新仇旧恨,是时候通通清算。
琼宴阁依旧宏伟壮丽,但与平日里不同的是,今日充斥殿内的并非笑语欢歌。
当我踏进殿门时,嘈杂的殿中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
在座的所有人都看着我,惊恐的,慌乱的,难以置信的。
我环视一周,看着他们异彩纷呈的脸色,轻笑了一声。
映昭……你这是何意!持剑入殿,是要造反吗!
天帝强作镇定地对我怒斥,但眼中的不安难以掩藏。
我笑出了声。
您真应当看看,自己这副色厉内荏的嘴脸有多可笑。
你!
他面色涨红一脸怒容,却无法从座位上挪动半分。
不止是他,席上所有的仙君天将都只能软软的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我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上首的天帝。
这是宛琚在凡间发现的好东西,无色无味,入水即融。通过术法和炼制稍加改造,再交由琼宴阁的仙娥们,下在今日宴会要用的琼浆之中。
今日仙娥们分外热情,甜言蜜语下诱得在座的每人都喝了不少。
他们平日里轻视的仙婢,成为了扼住他们命脉的利刃。
一群平日只会沉溺享乐的酒囊饭袋,竟无半点提防。
我看着天帝的表情由恼羞成怒转为恐惧万分,不等他开口,便一剑刺入他的灵府,搅碎了他的元神。
虽是有些便宜他了,但我从来不爱给自己留下隐患。
当断则断,擒贼擒王。
身后一片哗然,我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映昭逆贼!你怎敢刺杀陛下!
我回头,淡淡的扫视一眼。
是上次宴上故意泼酒的天将。
怎么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找死呢。
我抬手,本命剑飞出,从他的口中刺入,将他的元神劈为粉碎。
他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顷刻间整个人被剑光一分为二。尸体撞倒了酒壶,血和酒液混在一起蜿蜒流淌。
收回本命剑,我踢开天帝的尸体,在最高的位置上坐下。
下方不知道是被我这一行为震惊,还是被之前两人的死震慑,竟一时间陷入静默。
片刻之后,有一名天君颤抖着问道:映昭,你这是何意
我斜睨了他一眼:自然是觉得,这个位置早该能者居之。
须发皆白的老天君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地说到:你既非天帝血脉,又是一介女流!从未听说过女仙能做天帝!
我嗤笑一声:那便从本仙始。
老夫绝无可能承认你这心狠手辣的女魔头为帝!
剑光一闪,殿上又添一抹血色。
本仙会在意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的意见吗
我擦拭着本命剑,目带寒意扫过下面惊惶的众仙。
本仙不爱多费口舌,诸位还有何不满尽可直言。
16
当我走向琼宴阁门口时,殿内早已血流成河。
这场屠戮,以殿中所有剩下的仙人齐呼陛下告终。
余光瞟见,莫期神情木然地蜷缩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在我经过他身边时,他抬起头,怔怔地喊了一声:师父……
我停下脚步,微微一笑。
差点把你忘了。
我喂了他一颗解药,他好像一瞬间燃起了希望,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铠甲一角。
师父,师父,我是被天帝逼迫的,不是自愿背叛师父的。
原谅徒儿吧师父,徒儿只是因为太过爱慕师父一时鬼迷心窍……
我抬脚踩在他的身上,像玩弄猎物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为了宛琚天君肆意打骂羞辱我,便是你的爱慕
他挣扎不得,只能仰头摆出一副可怜模样:是她勾引我的,我心里只有师父。
我脚下发力,将他踩的惨叫出声:你真是卑劣到令人作呕。
莫期面色涨红,眼中血丝密布,他突然露出一副怨憎的表情,对我恨声道:映昭,你从未正眼看过我。
你心里只有那个死了的苍沐,我不过是你一时恻隐带回来的替代品。
你从来都高高在上,对我只有苛求训斥。其他仙人都耻笑我,说我是攀着女仙裙带上位的玩物、男宠。
我就是要将你拉下来,让你只能依靠我,眼里只能看到我!我要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仙人看看,我也能胜任主将之位!
我神色淡淡:将我拉下来后,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靠出卖自己的将领和师父获得的位置,会有人尊重吗
靠毁掉一个人,便能得到她的真心吗
他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我拂了拂被他抓过的衣角。
我确实是因为你与苍沐太过相似,一时心软将你救下。但我自问尽到了一个师父的责任,也并无半点有悖人伦之心。
你不敢与那些闲言碎语对抗,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能力,便只敢通过怨恨我逃避自己的无能。
你明知道我的性情,却随意轻贱折辱我。连我最喜爱的桂花香,也加以利用来控制我。
我对你严厉教导,悉心提拔。是你自己心术不正,恩将仇报。甚至到了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毫无错处。
我伸手按住他颈后的经脉处,在他的惨叫声中将他的经脉寸寸粉碎。
这武艺和仙术皆是我传授与你,今日我便收回了。
莫期抽搐着,瘫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我提起趴在地上的莫期,飞身而起,将他带到蚀骨池上方扔了下去。
而后转身离去,将声嘶力竭的他抛在身后。
我在他身上加了一道护心咒,让他不至于轻易死去。
就让这池水,好好洗濯一下这副肮脏心肠吧。
17
刚上任之时,诸事繁杂。还好有宛琚和槿心她们帮我分担不少。
一转眼,我已执政多年。
这些年间,天界逐渐安定。我裁撤了许多冗余的官职。当初那些臣服于我的仙人,稍有能力的被安排去做一些务实之事,能力不足的被下放到凡间历练,待到建立了足够的功勋才能被重新召回。
我也多次御驾亲征,将大部分的魔族重新赶回魔界,给人间创造了一个可以暂时休养生息的环境。
莫期在蚀骨池中泡了些许年头,早已疯癫,身体和神智都破损不堪。
由于无法忍受剧痛,他生生撕下了自己全身的皮,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前些日子被宛琚抽出仙骨押去投入轮回了。
这天,我正在处理公务,宛琚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殿里。
映昭,我要告假一段时日。
她只在人前唤我天帝陛下,私下里还是直呼我的名字。
我放下笔:今日怎么如此匆忙你前几日不是还说最近事务繁多吗
宛琚狡黠地笑了笑,凑到我的身旁:我把槿心叫回来了,让她替我几日。我要去做件能替你分忧的大事。
槿心现在顶替了宛琚曾经的职务,常年在人间奔走。
我看她露出这副神情,就知道她又在谋划一些暂时不会告诉我的事了。
好吧,不过可要快些回来啊。
知道啦!她冲我眨了眨眼,身影立刻消失不见了。
月桂再次散发袅袅清香之时,宛琚又像一阵风一般地回来了。
她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几簇金桂落在她的发间都来不及拂去。
映昭,你这次要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我抽取莫期的仙骨时,在他的神魂里发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碎片。
是苍沐的神魂碎片,可能这就是他和苍沐面容相像的原因。
虽然很细小,但勉强可以用在引魂灯上。
这些天我可是东奔西走,才终于将所有的碎片收集起来。
神魂初聚,炼化一副新的肉身还要些时日。
但有人实在是急着见你,我便先把他带来啦。
我在听她提到苍沐时,就已经呆住了。
心里的猜测也随着她的话一步步证实,轻飘飘的狂喜溢满心房,让我如坠梦中。
我向门口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飘然飞散的桂花雨中,有一个熟悉的半透明身影。
臣苍沐,参见天帝陛下。
【番外:苍沐视角】
第一次见到昭昭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分年轻的小仙子。
她自己找到我的府上,却被侍卫拦下。然后就在府门口硬坐了七天等我回来。
我走向仙府大门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向我跑来。
她仪容有些凌乱,眼眸却璀璨如星。
她问我:您就是战神吧能不能请您教我武艺
我并未收过弟子。战事紧张,也没有太多时间教导弟子。
她有些着急:不用您专门费心教的,我只要在旁观摩就好。或者您让我入您麾下,我绝不会拖后腿,我可以与您手下的战士比试证明自己。
冲着这份倔强,我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与侍卫比试了一场。
虽然最后她还是落了下风,但是能看出确实颇有潜力。差只差在招式散乱不成体系,和缺乏实战经验上。
看着小姑娘沮丧的脸,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日起每日卯时到我府上,我只有晨练时有时间教你。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从惊讶变为狂喜。
我问她:为什么执着于跟我习武
她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因为我想成为能庇护人间的天将,也因为我不想再被任何人瞧不起。您是最强的,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
很好,我向来欣赏有傲骨的人。
昭昭的勤奋超乎我的预计,小姑娘似乎永远有满腔热情和一股使不完的劲。
虽然接受我的教导,但是她从来不喊我师父,只喊我将军。
我问她为什么,她一脸正色:因为我日后要入将军麾下,沙场上无师徒,只有将士和主帅。
小倔丫头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
我帮着她将她以前偷师和自己琢磨来的一些招式融入更成体系的剑道之中,并根据她的长处对一些招式进行了改动。
她也从未辜负我的苦心,成长速度惊人。
招式练得炉火纯青后,她自己偷偷离开,去搜集了本命剑的材料,甚至去了魔兽横行的炎渊炼化。
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差点丢了半条命。但怀里还是死死抱着她的剑。
我因她的自作主张第一次对她动怒,她却摇了摇头,对我说:将军,映昭知道您是好意担心。但是我不能永远指望您来帮助和庇佑我,映昭不愿依附于人。
她确实是这样的人。
我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下次不可如此莽撞,这在战场上也是大忌。
她对我绽开一个笑:映昭受教了。
这笑容像一片羽毛,从我心上轻轻掠过,带起些微的颤栗。
养好伤后,昭昭马不停蹄地入了军营。
军营中先前从未有过女仙,因此有些将士便轻视嘲笑于她。
我关注着她,却不能出手帮她。
因为我知道,靠我的偏袒是无法在军中立足的。
像昭昭这样骄傲的人,也不会希望我插手。
昭昭提着剑,一个又一个地挑战那些轻视她的人。
打倒一个就下一个,被人打倒就再爬起来。
今天打不过的,明天一早便提着剑在对方营旁默默地等着再次挑战。
目光冷冽而凶狠,像一匹孤狼。
终于,她用她的剑,让嘲笑过她的人都闭上了嘴。
她为自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除了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逐渐显露的武学天份外,在战场上时,昭昭展现出了过人的战略天赋和领袖头脑。
她能将学过的那些兵法灵活变通,总有一些能够出奇制胜的构想,对局势的把控也一向准确。
在采用了她的策略完成了几次奇袭制胜后,我逐渐开始让她带一部分兵。
她的功勋日渐累积,一步一步地成为了我的副将。
在一次大捷之后,我们围着火堆庆祝。
昭昭举起酒杯,任燃烧的光影跃动在英气的脸庞上。
她明亮的眸中满溢着豪气与自信,笑着对我说:敬将军。
我一饮而尽,心中却泛起些柔软而滚烫的情绪。
曾经的雏鸟,现在已是浴火涅槃的凤凰。
战场上,我与昭昭的配合日益默契。
平日里,我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不让自己的目光时常落在她身上。
她就像初升的太阳,每一刻都在变得更加炽热、耀眼。
明明无比信任,却又时时担心。
明明常常想念,却又不敢面对。
这种陌生的情感让我有些焦躁,儿女情长在沙场之上太过奢侈,我也并不希望自己为她带来困扰。
没想到,是昭昭先私下里来找了我。
将军最近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近几日见将军时常愁眉不展,映昭愿为将军分忧。
她眼中的担忧和信任令我不敢直视。
我开始绞尽脑汁地编造一些蹩脚的谎言: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一名我认识的天将心悦一位女仙,可他怕自己有朝一日葬身沙场,也怕……自己的感情给那位女仙带来负担。
我有些支吾,昭昭却笑了。
将军所说的这位天将是您自己吗
见我震惊的神情,她弯起了眼,带着些少女的天真与狡黠。
将军自己可能并未意识到,这几日您一直都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并且将军身边可没有人会与您谈论这些儿女情长的话题。
那你的想法呢我有些着急地开口,若是你不愿,我定然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因此事为难于你……
一根纤细的手指按在了我的唇上。
她凑近了我,眸中是我的身影:我从很早就倾慕将军了,不愿做您的弟子,是因为不能对师父产生爱慕之心。
这些年,我一直日夜不辍,才终于能与您并肩。
我感到自己的心脏狂跳,年少时第一次上战场都从未这样紧张。
她说:神仙的命数太长,日日惦念以后太无趣。映昭向来只争朝夕。
嫣红的双唇在我眼前开合,她的话语像掺了蜜的烈酒,甘甜又让人头脑发涨。
让我忍不住低下头肆意品尝。
与昭昭结为仙侣后,每一日都充实而快乐。
平日里共同切磋,沙场上并肩作战。
忙碌之时偶然对视也能会心一笑。
无甚战况时,我们也曾假扮成凡人在人间游历。
她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
阿沐,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景象,我都会觉得,战场上经受的一切苦痛皆有意义。
我们的定情信物是一对万年寒玉所制的玉牌,曾在月桂树下交换的誓言刻于其上。
愿与昭昭共朝朝,愿与阿沐共暮暮。
我一直将玉牌贴身带着,放在离心最近的位置。
因此,当战场上那道致命伤贯穿我的躯体时,有一瞬间我甚至清晰地感受到玉牌的碎裂。
那时我想,昭昭会很伤心吧。
她抱着我,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视线已经十分模糊,我却能看到那个受了再重的伤也从不流泪的女子眼中流出两行血泪。
我想抬手为她擦一擦,却已经做不到了。
一阵微凉的夜风拂上面庞,将我从回忆之中引出。
案桌上的军务已经处理完毕,我抬头向旁边的另一张案几看去。
她单手支着头,三千青丝随意披散,又被夜风微微撩起。英气明艳的脸庞上,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正看着我。
让人无端心动。
将军走神了,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俏,用了旧日的称呼,好像看穿了我的思绪。
我走过去轻轻揽住她:在想我们的过去,在想你。
她往我的怀里靠了靠,伸手环住我的腰。
这一面的她,只有我能看到。想到这里,心头软得像一池春水。
这是我誓死效忠的陛下,也是我的一生挚爱。
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夜深了,臣伺候陛下就寝吧。
她笑着捶了我一下,任由我抱起她走向内室。
阿沐,最近得闲,我们再去人间看一次灯会吧。
我点头:自然是好,我也正有些事要去凡间一趟。
听宛琚天君说,她又找到了那个曾窃取我与昭昭感情为自己谋利的贼人这一世的转世。
死太过轻松,便让他生生世世都活得更不如意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