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简陋的土屋里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肉香。
那顿野猪肋排炖的汤,鲜美浓郁,肉质软烂,让沈家几口人吃得是满嘴流油,连汤底都用窝头蘸得干干净净,恨不得把瓦罐都舔上一遍。
沈康时更是吃得肚皮滚圆,靠在墙角,满足地打着饱嗝,脸上泛着油光,似乎连日来的疲惫和惶恐都被这一顿饱饭给驱散了。
沈母也在一旁收拾着碗筷,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舒心笑容。
只有沈清漪,虽然也吃了肉,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忧虑。
她看着父母那副心满意足、似乎已经将这里当成安乐窝的模样,又想起白天林寒拿出那块珍贵肋排时的随意,以及妹妹看向林寒时那复杂又依赖的眼神,心中便如同压了一块石头。
待沈母收拾停当,沈冬儿也因为白天的惊吓和奔波,早早地蜷缩在角落里睡熟了。
沈清漪这才轻声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爹,娘,”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沈康时剔着牙,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嗯?怎么了?清漪,你这丫头又琢磨什么呢?”
“我是说,我们不能一直指望着林......林..寒过活。”
沈清漪看着父亲,“今天这顿肉是好吃,可这是别人的东西。我们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人家的啊?”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记得以前在西京城时,学堂里的先生说过,‘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我们总得自己想办法挣点嚼谷。”
沈清漪的话音刚落,沈康时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嚯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原本满足的脸色瞬间变得不悦起来。
“嘿!我说你这丫头片子,读了几天书,读傻了不成?”
他把剔牙的树枝往地上一扔,瞪着眼睛道,“什么叫白吃白喝?啊?林寒那小子是谁?他现在算是我们沈家的什么人?”
他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蛮横和理所当然却丝毫未减:“你妹妹!冬儿!现在可是跟着他呢!他收留了我们,给我们吃的,那是应该的!他就是我沈康时的女婿!老丈人吃女婿一点东西,怎么了?天经地义!”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清漪脸上了:“我告诉你,林寒肯定得养着我们!他敢不养?他要是敢慢待了我们,看我不……”
“爹!”
沈清漪猛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父亲的胡搅蛮缠,气得胸口起伏,“您说什么呢!冬儿和林公子清清白白的,什么女婿不女婿的?您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了,让冬儿以后怎么做人?让林公子怎么看我们一家?”
她看着父亲那副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只觉得一阵心寒和无力。
难道之前在襄陵镇,因为父亲整天坐吃山空,最终全家不得不仓皇逃难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怎么到了这里,刚刚安稳下来一天,就又故态复萌,想着攀附别人,不劳而获了?
“您以为林公子对我们好,是因为什么?”
沈清漪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因为您,还是因为娘?都不是!是因为冬儿!现在林公子是看冬儿可怜,又或许是一时新鲜,愿意照顾她,连带着照顾我们。可若是……若是将来他纳了妾,或是厌烦了冬儿呢?您觉得,他还会像今天这样,拿出珍贵的野猪肉来养活我们这两个跟他非亲非故的老丈人、老婆子吗?”
她这话,一是为了敲打父母,不要觉得林寒的付出是理所当然,从而得寸进尺,惹人厌烦;二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全家,尤其是为妹妹的将来考虑。
将全家的生计寄托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上,实在太过危险。
唯有自己能够立足,能够生存下去,才是真正的安稳。
沈清漪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沈康时和沈母的头上。
沈康时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女儿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并非没有道理。
林寒的态度确实很明显,他看重的只有沈冬儿。
他们两个老的,不过是附带的累赘。
若是没了冬儿这层关系……
他不敢想下去,后背不由渗出一层冷汗。
沈母更是脸色发白,她比丈夫更敏感,也更能体会到寄人篱下的不安。
她讷讷地开口:“清漪……说得对。当家的,咱们……咱们还是得自己想想法子。”
沈康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想什么法子?这穷山恶水的,能有什么法子?”
“明天,我们一起去村子里问问。”
沈清漪立刻接话,“看看有没有哪家需要帮忙干点零活,或者……我们自己去山里找点吃的也行。”
“找吃的?”
沈康时嗤笑一声,“就凭我们?”
“总要试试。”
沈清漪坚持道。
最终,在沈清漪的坚持和沈母的附和下,沈康时不情不愿地哼唧着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沈家三人便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借住的小屋。
沈清漪鼓起勇气,敲开了一户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农家院门,放低姿态,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需要人手帮忙干农活,哪怕只是打扫、劈柴、喂牲口之类的杂活也行,工钱好说,管顿饭就行。
然而,接待她的农妇只是面带难色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姑娘,不是我们不愿用人,实在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还有余钱请人呐?地里的收成不好,赋税又重,自己家人都填不饱肚子……”
一连问了好几家,得到的都是类似的回答。
这个村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贫瘠。
沈父沈母那边也没什么收获,要么是人家根本不需要帮工,要么就是嫌弃他们年纪大,干不了重活。
找活计的路子断了,三人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靠山吃山”上。
他们学着记忆中村里人的样子,往附近的山林里走去。
沈康时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觉得林寒那小子打猎看着挺轻松,他们就算打不到大家伙,挖点能吃的树根,或者像林寒说的那样,下几个套子抓几只田鼠、野兔什么的,总该不成问题吧?
毕竟,大的猎物他们没本事,难道连几只老鼠都抓不到?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他们在山林里转了大半天,别说能吃的野菜、野果了,就连村民们常挖来充饥的树根,都像是被蝗虫过境一般,被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和石头。
显然,能吃的东西早就被饥饿的村民们搜刮一空了。
至于下套子……
沈康时凭着模糊的记忆,笨手笨脚地在几处看似有老鼠活动痕迹的地方布置了几个简陋的绳套,还忍痛放了点昨晚剩下、偷偷藏起来的肉皮当诱饵。
等到傍晚,他们再去查看时,发现诱饵果然不见了,但绳套却空空如也,连根鼠毛都没留下。
显然,这里的老鼠比他们精明多了。
忙活了一整天,非但没找到任何食物,反而累得够呛,饿得前胸贴后背。
三人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小屋。
一进门,沈康时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地上脏不脏,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穷得连根能啃的草都没有!山上的树根都被挖光了!连个耗子都精得跟猴儿似的!真他娘的邪门!老子就不明白了,林寒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在这鬼地方找到那么多猎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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