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摩托的车尾灯像两盏悬浮的鬼火,转瞬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暴雨是在他们拐出巷子的时候砸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落下来,陆明轩的风衣很快洇出深色水痕,他推着丁佳妮往停车场跑,琴箱肩带在肩头颠出急促的鼓点。
陈小雨突然想起调音器忘在排练室,拽着陆明轩的袖子往回跑,荧光发卡的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像只迷航的萤火虫。
“我们去去就来!你躲这儿别乱跑!”
陆明轩的声音被雨声扯碎,丁佳妮只来得及看见他镜片上蒙着的白雾,就被留在了便利店的屋檐下。
雨点在青瓦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映着她怀里的琴箱。
她摸着琴头涂写的“WJL”,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无意间在阁楼发现的旧手札,泛黄纸页里,层层包裹着一枚泛着微光的银杏叶拨片。
旁边用红笔圈着句没头没尾的话:“双叶重合时,弦音会切开时光的褶皱。”
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拨片内侧,突然触到凹凸的刻痕。
是两行极小的楔形文字,此刻正随着掌心温度渐渐显形,像被唤醒的古老咒语。
远处传来末班电车的鸣笛声,丁佳妮猛地回神,发现拨片之间不知何时悬起了细如蛛丝的光弦,在雨帘中微微震颤,某个不属于记忆的旋律正顺着指尖往血管里钻。
她想起今天早晨在旧琴箱底部看到的划痕,分明是自己从未学过的复杂和旋,而现在,这两枚拨片仿佛在提醒她,有些被封存的故事,早已在时光里悄悄调好了弦。
忽然,巷口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锈迹斑斑的大货车突然冲出拐角,雨刷器疯狂摆动,却无法阻止失控的车身向她撞来。
“佳妮!”
陆明轩的喊声被引擎轰鸣撕碎。
丁佳妮本能地抱紧琴箱,却在货车即将撞上的瞬间,看见陆明轩猛地跑过来推开身旁的垃圾桶,陈小雨的尖叫也从远处飘来。
金属碰撞的巨响中,丁佳妮被撞飞。手中的两枚拨片突然相扣,发出清越的鸣响。
琴箱摔在地上,琴弦崩断的颤音与货车刹车声诡异地同步,像时光在某个节点突然卡顿。
她望着翻涌的雨幕,隐隐看见穿藏蓝警服的男人从摩托车上飞身而来,胸前的银杏叶吊坠闪着一道寒光。
“抓住我!”
男人的手掌穿过雨帘,丁佳妮却在触到他掌心老茧的瞬间,听见陈小雨撕心裂肺的哭喊:“佳妮不见了!她刚才还在这儿!”
世界陷入诡异的静音。丁佳妮低头,发现自己的校服竟在雨中渐渐透明,掌心的拨片发烫,金属丝绣纹在皮肤上投射出巨大的叶纹光影。
远处,陆明轩抱着陈小雨躲在墙角,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刚才货车撞来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
只有两枚相扣的银杏叶拨片,静静躺在积水里,泛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微光。
男人的警号在闪电中明灭,编号“0527”与拨片背面的数字完全重合。
丁佳妮感到腰间的朱砂痣剧烈发烫,伸手触摸,却发现皮肤下已经浮现出半枚银杏叶的轮廓。
她听见男人的对讲机在嘶喊:“0527请求支援!”
却听不到任何人回应他。
雨水混着血珠滑进衣领,丁佳妮仰起头,看见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袖口的裂口翻卷着,露出内侧绣着的“WJL“缩写。
“坚持住!”
男人的手掌按在她额角,体温透过潮湿的校服传来,丁佳妮却在触碰到他手腕的瞬间浑身战栗。
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和她昨夜练琴时被琴弦割破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步渗出血珠。
她指尖刚触到伤口,大货车突然发生二次爆炸,热浪将两人掀飞。
灼热的气浪像一只滚烫的巨手将她掀向半空,碎玻璃与金属残骸在视网膜上拖出长长的光尾。
丁佳妮坠落时闻到焦糊的布料味,是男人外套被气浪撕碎的声音。银杏叶吊坠的金属链在她指间绷成直线,突然“铮”的一声脆响,像琴弦被无形的手猛然拨动。
意识沉入混沌前的0.3秒,她看见自己腰间的朱砂痣正渗出荧蓝的光,与男人后颈裂变的红点在空中织成蛛网。
那些光点沿着爆炸产生的气流轨迹游走,最终在两人之间拼出一枚完整的银杏叶形状,正是她此刻一直攥在手心的吊坠轮廓。
碎片划过手臂的疼痛突然变得遥远,仿佛有双透明的手正托住她的脊背,将她往某个失重的空间里拉拽。
耳鸣声中传来极细的颤音,像是吉他弦在共振。
丁佳妮费力地张开眼,发现掌心的拨片不知何时已与银杏叶吊坠贴合,金属表面的星芒纹路正在吸收爆炸的火光,每一道刻痕都亮如白昼。
男人的身体在她前方半米处悬浮,破碎的外套下露出的皮肤表面,正浮现出和拨片内侧相同的楔形文字,那些文字随着红点的游移而流动,像活过来的星轨。
“叮……”
当第一滴雨水穿透时空般落在她眼皮上时,所有的光突然熄灭。
丁佳妮摔在潮湿的柏油路面上,掌心的吊坠已不知所踪,只有腰间的朱砂痣还在发烫,仿佛刚刚那场光的盛宴只是幻觉。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她撑着胳膊抬头,看见男人俯卧在三米外的水洼里,后颈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那颗朱砂痣。
但指尖残留的金属灼痕告诉她,刚才扯下的银杏叶吊坠确实存在过。
吊坠背面刻着的日期——1989年05月27日,正是她经常在梦里,梦到医院产房里有婴儿啼哭的日子。
而现在,这个日期正随着她剧烈的心跳,在视网膜上投下血红色的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