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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伤养了几个月算是好了,只是留下的疤痕嚣张宣示他曾经遭受的一切。
一天夜里我和堂兄带着他翻墙出去烤野味,还带了我的丫鬟悦儿。
这些时日我们常常偷溜出去玩,爹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悦儿从一开始的焦急阻拦到现在也习惯了。
用悦儿的话来说,再长十只手都拦不住我,爹爹都不管,她也不管了。
城郊佛陀寺的后山,夏蝉鸣泣,晚间的风太凉,吹得我竟有些冷了。
临安看了我一眼,沉声道,生火吧。
对对对,赶紧生火,这可是我特意从赛马场带的,今天刚打到的新鲜野味。顾昀莲拎起油皮袋里的两只野兔,又掏出了个生火石。
提及赛马场这三个字,场面一度寂静下来,谁不知道我们刚把临安从赛马场捞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把他养了那么久,也与我们亲近了些,堂兄这蠢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生火,让我来试试,我还没玩过这个呢。
我急忙从堂兄手里接过这石头,往地上的木条搓了几下。
小姐我来。
许是我举止太过潦草,实在不像会用的样子,悦儿又从我手上接过,不过才伸了一半的手就被临安截胡。
我来。
悦儿红着脸,微微点头,又说麻烦你了临安哥。
悦儿长相清丽可爱,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没做过什么重活,诗书也学了不少,俨然是当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养的。
我这才审视起二人,临安养了几个月,身上有了几分肉,倒比当初的可怖模样能看多了,再养几个月虽是比不上堂兄那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应该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要是悦儿真对他有意,也不是不行,不过得让他读书经商或习武,总之混出点名堂才能娶我悦儿。
我正发着呆,突然被堂兄重重一拍,不由得惊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昀莲被我吓了一跳,胡乱尖叫起来。
幸好临安反应快,反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噤声。
我嗔怪他堂兄,你做什么吓我。
还不是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瞧瞧兔子都烤焦了。
顾昀莲一贯爱夸张讲话,认同他今日穿的一身亮绿色的夸张锦缎,在夜色下闪着粼粼波光。
明明烤得刚刚好。我锤了顾昀莲一拳头,他嗷嗷叫说手臂被我打断了。
率先烤好的一只兔子表皮酥脆,滴了几滴汁水在火坑里。
顾昀莲用油纸捏着掰成几分,将两条后腿分给了我和悦儿。
忘了是谁起的话头,顾昀莲躺在枯叶堆上翘起了一条腿,潇洒自如的说,我以后要入朝为官,考取功名。
你们且等着看,将来,必有一年的魁首是我。
堂兄说的恣意张扬,我却深信不疑,虽然他总是不靠谱,又喜爱花哨,但是从小他就是我们几个兄妹中最爱读书的一个。
堂兄好志向。我吃的满手油还是捧场的给他鼓鼓掌。
彼时十四岁的我说了些什么
我只愿父亲身体健康,养我到长大,就换我来给父亲养老啦。
童言稚语最属真心,只是此后的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悦儿默默点头,笑意盈盈的附和我。
那我要和小姐一起。
这个傻瓜。
我点点她的鼻尖,悦儿以后要是同别人成婚,恐怕没机会和我一起了。
我的目光流转在临安和悦儿之间,任谁看了都知道我什么意思。
小姐你!我只是把临安哥当哥哥!谁会和自己的哥哥成婚!悦儿羞红了脸,急得来捂我的嘴,我们俩又玩闹起来。
临安,你呢
他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我,连同他的平静一起,就这样,我永远记住了月色下十六岁的少年。
活着。
他说完又低头摆弄我们剩下的柴火,直到全部熄灭。
临安,临安,我祈愿你平安活着,甚至愿意用掉自己一个生辰愿望。
第二天我们在佛陀寺后山烤野味的事果然被寺里的小僧告到爹爹那。
顾昀莲这厮直接出卖我,一套花言巧语就颠倒黑白成了我非缠着他带我出去,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二叔拽着耳朵拉走了,临走前他说一定会好好惩罚逆子。
爹爹气的拔了好几朵我种的牡丹花,狠狠甩在我的脚下。
爹爹,有什么气也别冲花撒呀,我亲手种的。我心疼的捡起地上的几朵花塞进腰间的香囊。
平常就是太纵容你了,对佛门静地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去寺里洒扫半个月,不许带悦儿。
爹的胡子都气的吹了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赶紧认错说自己会好好赎罪的。
幸而堂兄也没躲过,被二叔带回去之后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只有悦儿和临安两人躲过了责罚。
在小小房间里呆一个月和在寺里玩半个月比起来,我还觉得自己赚了点。
悦儿来不了,自然其他丫鬟也是不让带的,爹爹是铁了心让我吃点苦头。
不过我不怕,我有手有脚难道还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出乎我意料的是,临安也来了。
方丈让小僧给他安排了厢房,我苦中作乐的想这是我们俩在寺里寻求佛法,不算什么惩罚。
只不过每每扫寺里落叶,扫过一片地又落一片地,被爹爹叮嘱看着我的人不强求我扫完,却盯着我不许偷懒,每日扫完一个时辰才算完。
此时临安又不知去哪了,我刚想放下扫把去寻他,小厮幽幽的声音传来。
小姐...
我按耐下心中悲怨,开始大声念。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身后突然有笑声,我转过身去,一位小沙弥带着临安来了,我直勾勾看着那个发出笑声的身影。
他忍俊不禁,顾小姐倒是天真可爱。
然后不等我回话就告辞离开了。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这道声音随着他离开渐渐消散了。
我抱怨的看向临安。
现在他的脸上会做些表情,我甚至觉得现在出现的这个表情是无奈。
顾老爷不让别人帮你。
这算一句难得的解释,不过不能让我消气。
我承认我曾经有些娇纵。
那你...那你也应该陪着我。我搅动脑筋才想出一个我可以生气的理由。
作为好朋友,应该时刻在对方身边,更何况是我虎落平阳在寺里扫落叶的时候,他怎么能悄悄溜走。
思及此,我又有了些底气,更加哀怨的看着他。
临安默不作声,从一边拿起另一个扫帚。
一起。
他总是这样,只说几个字。
但我却因为这两个字心脏砰砰直跳,也许我该去看大夫,我后来告诉顾昀莲我的症状,他说我是少女怀春,不用看大夫,多看几个男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