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
姜俞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第三次打来时,他终于接起,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晏维川先生遭遇车祸,目前在市一院ICU,您是紧急联系人......
他冲进抢救室走廊时,皮鞋在瓷砖上滑出刺耳的声响。
护士台的姑娘拦住他:家属请先签字缴费。
我是他......姜俞的喉结动了动,却说不下去。同居三年,他们没敢告诉任何人彼此的关系,户口本上永远隔着两个姓氏。他摸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合照——晏维川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偷偷搂他肩膀的瞬间——终究还是没敢递给护士。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晏母的来电。
小姜,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在看见他的瞬间冷下来,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姜俞望着抢救室门上的红灯,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阿姨,我......
他醒来要是看见你,指不定要受什么刺激。晏母从包里掏出支票簿,笔尖在20万后面画了个生硬的圈,去外地找个工作,别再联系了。
支票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晏维川也是这样把他堵在实验室门口,白大褂上沾着试剂瓶碎渣,却小心翼翼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我妈说我该结婚了,但......我想先带你去看杭州的桂花。
2
此刻ICU的门缓缓打开,医生摘下口罩的瞬间,姜俞猛地站起身。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头部创伤可能导致部分记忆缺失。
晏母踉跄着扶住墙,姜俞想伸手搀住她,却在看见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时定住——晏维川睫毛颤动着睁开眼,目光扫过他时,像在看个陌生人。
维川,这是......晏母的声音带着试探。
晏维川皱起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输液管。
这位是......朋友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他们共享过的三餐、深夜实验室里的热咖啡、花园里那株被他救活的蓝雪花,都被那场车祸碾成了粉末。
姜俞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沉。
我是......他望着晏维川床头的病历本,名字旁边的家属栏空着,突然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那串共享了三年的别墅钥匙,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送外卖的,您之前订过餐。
晏维川困惑地眨眨眼,晏母已经红着眼眶把他往门外推。
小姜,听阿姨一句劝......
阿姨,姜俞打断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别墅我会搬走的。他顿了顿,望着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那里透进一缕稀薄的阳光,杭州的桂花开了,他......以前总说要去看。
3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银行到账通知跳出来时,他正站在别墅花园里。
蓝雪花开得正好,是去年晏维川熬夜查资料帮他救活的。姜俞蹲下身,指尖抚过花瓣上的露水,忽然想起那人总爱边浇水边哼跑调的歌,说植物听音乐会长得好。
行李箱滚轮碾过碎石路时,身后传来汽车鸣笛。
晏母摇下车窗,扔出个纸袋:他说这些书没人要了。
纸袋里是《分子生物学实验指南》,扉页上还留着晏维川的字迹:给我小向日葵,愿你永远在阳光下盛开。
墨迹被水晕开过,像谁偷偷掉过的眼泪。
4
高铁驶入隧道的瞬间,姜俞摸出手机。
相册停在最后一张合照:晏维川戴着生日帽,鼻尖沾着奶油,在他耳边说明年带你去杭州。他按下删除键时,隧道尽头的光刚好落在脸上,把眼底的湿意照得清清楚楚。
手机突然响起,是陌生号码。
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你好,那头是晏维川的声音,带着不属于他们的礼貌,请问,你落下的钥匙......还要吗
隧道彻底吞噬了阳光,姜俞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黑暗,喉间泛起苦涩。
不用了,他轻声说,那串钥匙,开不了未来的门。
高铁广播第三次报站时,姜俞的拇指还停在通话界面的红色挂断键上。
隧道里的信号忽明忽暗,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像隔着重雾传来,晏维川的问题在电流声里碎成小片:真的只是朋友吗......他盯着检票口电子屏上反复闪烁的杭州东,右下角的时钟正啃食着秒针——离发车还有十七分钟,而他们的通话已经持续了十一分零三秒。
塑料椅的纹路硌进尾椎骨,他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
手机背面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血管,锁屏壁纸里的晏维川正蹲在蓝雪花丛前对焦,阳光穿过他耳后翘起的碎发,在取景框里投下细小的光斑。那时这人总说阿姜的侧脸能拍进《国家地理》,此刻高铁掠过站台边的梧桐树,他摸出纸巾擦拭屏幕,才发现指腹早已洇湿,在玻璃上晕开片模糊的水痕。
5
置顶对话框弹出新消息时,他正在数第三十七片掠过车窗的梧桐叶。
阿川:护士说我能吃苹果泥了。
末尾的句号方方正正,像被尺子量过。姜俞盯着它,忽然想起去年跨年夜,这人举着手机追着他跑了半个客厅,非要让他看刚下载的猫咪踩奶表情包,每句话末尾都跟着个蹦蹦跳跳的波浪线。此刻输入法的光标在好字后跳动,他删掉又重输,最终只按了发送键。
data-fanqie-type=pay_tag>
6
实验室的玻璃门被秋风撞得轻响。
师傅递试管的手悬在半空,试剂在刻度线附近晃出细小的涟漪:小川上个月还说,要把新配的营养液拿后山的蓝雪花做实验......话音未落,姜俞的指尖突然发抖,试管与桌面相撞发出清响。他望着试剂折射的光斑,忽然看见三年前的晏维川——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没扣,从身后环住他腰时,下巴蹭过他耳垂,说阿姜皱眉头的样子很可爱。
后山的桂花香漫进窗台时,他正在给培养皿贴标签。
今年开得稠,像撒了把碎金子。师傅的声音混着风里的甜腻,姜俞摸出风衣口袋里的薄荷糖罐,金属盖边缘还留着晏维川的齿痕——那人总说开罐要用巧劲,却每次都急得直接用牙咬。糖纸撕开的脆响里,远处穿情侣装的女孩正把桂花糕喂进男孩嘴里,对方笑出的梨涡让他指尖一颤,糖块滚落在实验报告上,洇开小块油渍。
7
手机在裤兜震动时,他正在给蓝雪花幼苗浇水。
视频请求的提示灯像心跳般明灭,接通的瞬间,白墙被夕阳染成融化的焦糖色。晏维川的病号服袖子挽到手肘
姜俞!屏幕里的人举起个塑料袋,里面的苹果在灯光下泛着淡金,趁护士换班偷藏的,分你左边还是右边
镜头突然倾斜,传来护士的轻斥:晏先生!刚做完手术不能吃硬......
**姜俞听见自己笑了,鼻腔却涌起酸涩。**他看见晏维川慌忙把苹果藏在枕头下,刘海被蹭得翘起来,像他们同居首夜,这人熬夜做实验后歪在沙发上,头发乱得像鸟窝却非要蹭他肩膀说要充电。
小心被逮到。他听见自己说,语气和三年前某个暴雨夜如出一辙——那时这人也是偷偷藏了炸鸡,被他敲着试管警告吃油腻会胃疼。
晏维川忽然凑近镜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其实我......
姜俞望着窗外飞掠的银杏林,某片叶子的纹路像极了晏维川掌心里的感情线。手机重新联网时,对话框里多了条消息:总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像心里缺了块拼图。
杭州的秋风卷着桂花瓣扑在围巾上,他数到第七片粘在羊毛纤维上的金黄时,终于按下通讯录里的删除键。
远处山寺的钟声惊起群鸟,翅膀扑棱声里,他想起晏维川病历本上的字迹:选择性遗忘症,创伤性记忆缺失。钢笔尖在缺失二字上洇开小团墨渍,像他昨夜在枕巾上蹭掉的泪。
实验室冰箱的冷光映出他眼下的青黑。
半块芝士蛋糕躺在玻璃保鲜盒里,奶油边缘结着细小的冰晶。叉子刺破蛋糕的瞬间,焦糖酱流出来,在瓷盘上画出歪扭的弧线——多像他们没走完的樱花道。第一口甜意混着咸涩在舌尖炸开,他才发现眼泪早已砸在盘里,把蛋糕泡出一个个小坑。
陌生号码的短信来得毫无征兆。
今天路过花园,看到蓝雪花了。护士说它花语是冷淡,可我盯着它看了十分钟,总觉得像谁的眼睛。
姜俞盯着句尾的句号,突然想起别墅露台上的月光。那时晏维川蹲在花苗前哼跑调的旋律惊飞了停在栅栏上的麻雀,他说蓝雪花要听温柔的歌,手指却偷偷勾住他小指
8
暮色漫进实验室时,他终于在对话框里打下:南京的早樱该开了。
发送键悬在屏幕中央,像悬在时光里的一枚书签。那些在喉咙里打转的我还爱你,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电影票根,那些本该在樱花树下交换的吻,都随着疾驰的列车,坠入永夜般的隧道深处。
风掀起窗帘,把实验报告吹得哗哗作响。
蓝雪花幼苗在培养皿里轻轻颤动,像某人欲言又止的指尖。
9
培养皿里的蓝雪花幼苗蔫了片叶子。
姜俞用镊子轻轻拨弄它,玻璃窗外的桂树正簌簌落着金箔似的花瓣。师傅抱着文件夹从身后经过,突然停住:小俞,你最近总盯着江苏的天气看。
他指尖一颤,镊子碰响培养皿边缘。
师傅,姜俞望着窗外被秋风揉碎的阳光,我想回趟江苏。
老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神色:南京的早樱该开了吧
喉间突然哽住,他想起晏维川去年在樱花树下比画的手势——说要折枝做标本,夹在《分子生物学》课本里。嗯,他听见自己说,去看看一个...老朋友。
10
高铁票攥在手心被焐出褶皱。
发车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七分,正是三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刻。姜俞摸出薄荷糖,金属罐在掌心转了三圈,才发现是晏维川车祸前买的那罐,盖子内侧还刻着极小的阿姜专属。糖块在舌尖化开时,手机震了震,锁屏跳出陌生号码的消息:
阿姜,南京的樱花开了,你回来吗
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他盯着阿姜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又悬,对话框里突然跳出新消息:
抱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叫你,可能认错人了。
列车穿过长江大桥时,江面的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姜俞望着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眼底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打字又删除,最终只回:身体好些了吗
对面秒回:恢复得很快。对了,你落在别墅的钥匙...要回来拿吗
蓝雪花的影子在视网膜上晃了晃。
他想起临走前那场暴雨,花盆被吹翻在露台,花瓣落了满地蓝。可能已经死了吧。他对着车窗喃喃,却看见下一条消息:
你院子里的蓝雪花很顽强,我每天都去浇水,它们开得很好。
喉间泛起咸涩。
那年晏维川为了救濒死的花苗,熬夜查了二十篇外文文献,用试管调配营养液时说蓝雪花是阿姜的眼睛变的。此刻高铁减速驶入南京南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金属齿痕硌着掌心,像某人留在记忆里的吻。
11
出站口的风带着樱花香。
晏维川站在玻璃幕墙下,白大褂下摆被吹得轻轻扬起,腕间的银手链在阳光下闪了闪——是他偷偷换上的那条。这人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在实验室偷瞄他的模样。
晏维川。
听见声音的瞬间,那人猛地抬头。
樱花落在他发梢,姜俞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像看见三年前那个在樱花树下笑出酒窝的少年。晏维川的耳尖慢慢红起来,手指绞着白大褂下摆,像极了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局促。
你、你就是姜俞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比我想象中......
比你想象中怎样姜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晏维川的目光落在他唇上,又慌忙移开。
没什么。他弯腰接过姜俞的行李箱,指尖触到拉杆时迅速缩回,樱花谷的早樱开了七成,我们......现在去吗
12
步道两旁的樱花树正在落瓣。
晏维川走在前面半步,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笔记本,边缘卷着毛边。姜俞盯着那本子,忽然想起这人有记实验笔记的习惯,每页右下角都画着小向日葵。
其实我......晏维川突然停下,樱花落在他睫毛上,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特别。
姜俞的心跳漏了半拍。
就像......晏维川摸出笔记本,翻到某页空白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就像我画过的某个梦,醒来后只记得一片蓝色。
风掀起樱花雨的瞬间,姜俞看见他笔下的线条。
是朵未完成的蓝雪花,花瓣边缘洇着水痕,像谁偷偷掉过的眼泪。远处有孩童追逐着樱花跑过,笑声里混着熟悉的薄荷味,他忽然想起晏维川病历本上的诊断——
选择性遗忘症,创伤性记忆缺失
但有些本能,永远不会忘记。
13
阿川,姜俞听见自己叫出那个封存已久的名字,其实蓝雪花的花语是......
晏维川转头看他,樱花落在他眼底,像碎了一池星光。
是什么
喉间的话被风揉碎,化作漫天纷飞的粉白。
姜俞伸手接住一片樱花,花瓣脉络间隐约映出三年前的自己,在晏维川的镜头里笑出眼泪。他忽然想起那人说过的话:阿姜,樱花和蓝雪花一样,都是用遗憾酿成的美。
没什么。他摇摇头,任由樱花落在发间,花开得正好。
晏维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像片羽毛掠过水面。
嗯,他望着漫天落樱,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现在这样。
14
樱花落在相机镜头上时,晏维川下意识地用指尖拂开。
他半蹲着调整角度,白大褂膝盖处蹭到泥土,却浑然不觉。姜俞站在樱花树下,风掀起他的围巾角,露出后颈那粒红痣——晏维川忽然觉得心口发烫,仿佛这颗痣在他视网膜上烫出了个小坑。
往左偏一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对,下巴抬高一厘米。
相机快门轻响三下,姜俞凑近查看时,闻到他白大褂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和记忆里实验室的气息重叠。屏幕里的自己站在粉白花海中,身后某片花瓣恰好飘到睫毛前,像极了三年前那人拍废三十张才抓到的瞬间。
技术没变。姜俞轻声说,指尖划过屏幕上自己微弯的眼角。
晏维川的耳尖瞬间红透,他慌忙把相机塞进包里:可能......以前常拍吧。
15
餐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暖黄的灯光裹着熟悉的奶油香涌来。
穿格子围裙的服务员眼睛一亮:晏先生、姜先生,你们......话未说完,瞥见晏维川困惑的神情,尾音骤然收进喉咙。姜俞盯着墙上的樱花装饰画,那是他们去年一起挑的款式,右下角还藏着晏维川用马克笔写的阿姜专属座位。
还是老样子吗服务员的笔尖悬在点菜单上,番茄牛腩面不加辣椒,芝士焗饭少盐......
我们第一次来。晏维川打断她,目光在姜俞绷紧的肩线上逡巡,不过可以按他说的点。
瓷盘碰撞声里,姜俞盯着对面人搅动咖啡的手。
晏维川忽然伸手,指尖掠过他手背:你睫毛上有花瓣。
触电般的战栗从皮肤窜到心脏。
姜俞慌忙后退,撞得椅子发出声响。服务员恰好端来牛腩面,蒸汽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晏维川望着他把葱花挑到盘子边缘,忽然开口:你不吃葱,我知道。
嗯姜俞的勺子顿在半空。
就像......晏维川摸出随身笔记本,快速画了几笔,推到他面前——是碗没放葱花的面,右上角蜷着只小兽,本能反应。
画纸边缘还留着咖啡渍,像谁滴落的泪。
姜俞想起这人从前总说阿姜挑葱花的样子像小兽挑食,此刻却只能盯着笔记本上的简笔画,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姜俞,晏维川忽然按住他搁在桌面的手,掌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别骗我。
吊灯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破碎的倒影。
我们不是普通朋友,对吗晏维川的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腕,我查过别墅的水电记录,这三年你的名字一直和我绑在一起。
咖啡杯底重重磕在茶碟上,溅出几滴深褐。
姜俞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想起他们偷偷去公证处做财产共有的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切进房间。是朋友,他听见自己说,很好的朋友。
那为什么......晏维川突然起身,白大褂带倒了盐罐,为什么我看见你睫毛上的花瓣,会想吻你
整间餐厅的声音突然消失。
姜俞盯着他泛红的眼角,看见三年前那个在樱花树下说永远的少年,和此刻这个眼里盛满困惑的男人重叠。远处厨房传来油锅爆响,他摸出钱包起身,硬币落在桌面叮当作响:樱花还没看完。
16
走出餐厅时,晏维川忽然抓住他手腕。
樱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道温柔的枷锁。我会想起来的,他的声音混着风里的甜腻,就算用一辈子。
姜俞望着漫天落樱,想起实验室里那株被他偷偷带回家的蓝雪花。
它的花语是冷淡与忧郁,却在每个深夜,用蓝紫色的花瓣触碰他的梦境。此刻晏维川的指尖轻轻擦过他唇畔,带走那片倔强的樱花,他听见姜俞说:慢慢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