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黑皮哥发话了,近来手头紧,叫兄弟们出来寻摸点‘外快’。”
两人嗓门洪亮,话语间透着一股刻意的嚣张,生怕旁人听不见似的。
周遭几个提早收工的村民,本是远远瞥着,此刻闻声驻足,好奇地抻长了脖颈,目光探询地投向这边。
然而,无人胆敢凑近,更无人敢吱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黑皮的名头,在青溪村如同瘟神过境,是一块谁也不愿沾惹的凶煞招牌。
见陈凡默然不语,瘦高个胆气愈壮,脸上浮现一丝狞笑,脏污的手径直伸向那匹崭新的蓝色细棉布。
“这布料成色不错,正好给我家婆娘扯件新衣裳!”
电光火石间,陈凡身形一错,如同老树盘根,稳稳护住身后承载着希望的物件。
再抬首时,他那双眸子已然判若两人。褪去了往日的浑噩与怯懦,只剩下冰冷的锐利,仿佛幽潭深处猝然出鞘的寒刃,锋芒毕露。
那目光如实质般掠过瘦高个与矮胖子,两人心头没来由地猛跳,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探出的手竟生生顿在半空。
这眼神……哪里还是那个任人揉捏的陈凡!
“黑皮哥的手下,”陈凡终于开口,嗓音不高,字字却如磐石落地,清晰异常,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也屑于干这拦路剪径的营生?”
他声量微扬,恰好能让远处竖着耳朵的村民听个分明。
瘦高个面色骤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小子,你血口喷人!什么抢劫?哥哥们是瞧你东西不错,跟你‘借’点使使!”
“对!就是借!”矮胖子回过神来,连忙梗着脖颈,色厉内荏地附和,“等黑皮哥手头松了,少不了你的!”
“借?”陈凡唇角牵起一抹讥讽的冷弧,目光扫过两人手中的家伙,“我倒头回听说,有拎着棍棒上门‘借’东西的道理?”
“朗朗乾坤,强取豪夺,这事儿若是捅了上去……”
他话锋微顿,意味深长。
“报上去?”瘦高个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嗤笑道,“你去报啊!我倒要看看,这十里八乡,谁敢捋黑皮哥的虎须!”
“小子,我劝你放明白点!”矮胖子恶狠狠地挥舞着木棍,发出呜呜的风声,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真惹恼了爷爷们,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围观村民的窃窃私语声虽低,却如芒刺在背,那一道道聚焦的目光,让两个泼皮也觉脸上发烫,颇不自在。毕竟,“抢劫”二字,传扬出去终归是污点。
陈凡目光沉静如水,掠过二人焦躁的脸庞,复又若有似无地朝远处村委会的院落瞥了一眼。
“眼下风声正紧。”他语调平缓,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上头三令五申,正要整治乡里的歪风邪气。”
“就为了这点米面布料,倘若真把事情闹大,捅到镇里,甚至县里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两人,“值得吗?”
他迎着两人闪烁的目光,眼神里寻不到半分惧色,唯有一种近乎冷漠的镇定。
这番话犹如一盆凛冽的冬水,兜头浇下,让瘦高个和矮胖子心头的燥火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们是地痞无赖,却非蠢货。黑皮在村里是横,可真要撞上“政策”这块铁板,也得掂量轻重。万一真被当成典型给办了,黑皮会不会为了他们两个小喽啰出头,那可就难说了。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清晰地映照出动摇与忌惮。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迟疑间,瘦高个心有不甘,下意识地再度伸手,想先擒住陈凡的胳膊,控制住局面。
陈凡却似早有预料。对方手腕刚动,他手腕骤然一沉,肩头顺势前倾,猛地撞了过去!并非什么精妙招式,只蕴着一股朴实无华却刁钻狠厉的劲道,快!准!狠!
瘦高个只觉手腕剧痛发麻,一股大力袭来,重心顿失,踉踉跄跄倒退数步,险些一屁股跌坐在泥地里。
矮胖子见同伴吃亏,顿时凶性大发,怒吼一声,抡起手中的木棍,便朝着陈凡头顶恶狠狠地砸落!
“滚!”
陈凡猛然抬头,一声断喝!声量不高,却如平地惊雷,裹挟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凶悍气势!
他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炬似电,笔直地刺向矮胖子惊疑不定的双眼!
矮胖子被他这骤然爆发的气势与眼神骇住,心胆俱寒,高举的木棍竟生生凝滞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了。
陈凡不再理会这两个色厉内荏的家伙,迅速俯身,麻利地将散落的物件重新归拢,重新背好鱼篓,一手拎起米面,一手挽起肉和布匹。
他挺直腰杆,冷冽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两张青白交加、难堪至极的脸。
“回去转告黑皮。”他的声音已恢复平稳,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决绝,“我陈凡的东西,他——拿不起!”
话音落,他再不多看二人一眼,毅然转身,昂首阔步,朝着村落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颀长,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坚定,仿佛将过往的懦弱连同泥泞一并踏在了脚下。
瘦高个与矮胖子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陈凡的身影渐行渐远,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与火辣辣的羞恼。被一个他们素来瞧不起的“窝囊废”当众折了面子,还吃了暗亏,这脸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呸!他娘的!这小子今天撞邪了不成!”瘦高个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就……就这么让他走了?”矮胖子兀自有些不甘,呐呐地问。
“不然怎的?真把事捅大,让上面知道?”瘦高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走!赶紧回去禀告老大!这小子反了天了,翅膀硬了敢不把老大放眼里!看老大怎么炮制他!”
两人丢下几句色厉内荏的场面话,也顾不得围观村民异样的目光,灰溜溜地骂咧着,快步朝黑皮家的方向跑去。
目睹了这场冲突始末的村民们,此刻皆是面面相觑,神情复杂难明。惊讶、疑惑,更有一丝难以置信在眼底流转。
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眼、任人欺负的陈凡,何时竟脱胎换骨,变得如此强项?竟敢正面硬撼黑皮的手下,还将人逼退了?
众人望向陈凡逐渐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眼神里悄然多了些敬畏,却也夹杂着更深的担忧。得罪了黑皮这尊凶神,陈凡往后的日子,恐怕是雪上加霜,难喽。
陈凡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复杂、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背上,但他脚步未停,亦未回头。
他手中紧攥着那份沉甸甸的希望——米面、肉、布匹,一步一步,走得无比坚定。
掌心微微沁出汗意,胸腔里的心跳,也比往常擂得更急促了些。方才的对峙,看似有惊无险,实则步步惊心。
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弱肉强食的境地,退缩只会被蚕食殆尽,唯有亮出獠牙,才能搏得一线生机,赢得片刻喘息。
这,仅仅是个开始。与黑皮的这道梁子,今日算是彻底结下了,再无转圜余地。
前路注定荆棘丛生,波诡云谲,但他心中无惧。
为了腹中那孱弱却顽强的生命,为了那个温柔等待的女人,为了这一世不再重蹈前生的覆辙,他别无选择,唯有迎难而上,踏碎一切阻碍!
他抬眼望向前方那座在暮色中显得愈发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那里是他的归宿,是他力量的源泉。念及此,他的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因为那里,有他拼尽所有也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