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妈攻略我爸留下的产物。
妈妈攻略失败,难产而亡。
我孑然一身,被我爸视为祸胎,厌恶地藏起来。
十岁生日那天,我打电话哀求我爸为我唱一首生日歌。
我爸搂着他的新欢,在游轮上享受跨国旅行。
他高高在上,语气凉薄。
哪怕你和你妈一样去死,我都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
可在得知我死后,我爸却疯了一样冲向我的尸体,嘶吼哽咽。
1
我的灵魂漂浮在海面之上,远远地看着我爸和唐逸尘坐在豪华游轮上,品茗美酒。
林婉柔越过众人,径直坐在我爸的腿上。
纤细的脖颈露出,露出她脖子上的月亮项链。
在看清项链的样子后,我胸腔发麻。
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
她脖子上戴着的,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是连我爸和唐逸尘都不知道的礼物。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脏剧烈地疼痛、收紧。
我想要大喊,让她把项链还给我。
但我爸神色依旧,笑意盈盈地和林婉柔说笑。
我恍然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半透明的身躯。
恍惚间终于明白,原来我已经死了。
哪怕是活着的时候,我爸也不会在意我的感受。
他根本不爱我,也不爱妈妈。
更不会在乎妈妈的遗物戴在谁的身上。
2
我爸笑意盈盈地拿出高奢首饰,正准备为林婉柔戴上时,他的眼神突然侧向林婉柔的脖颈处。
我心中陡然一紧。
我爸轻飘飘地侧过视线,他伸手摘下项链扔进垃圾桶：怎么戴不值钱的便宜货,太掉价,不适合你。
他亲手为林婉柔戴上新的奢侈品。
我爸低笑一声,语气满是温柔：还是我送你的这条最好看。
林婉柔带着笑容愉快地离开。
我爸脸上的笑容却顿时消失,他沉默地停顿了好一会。
才缓缓地把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月亮项链拿起,攥在手心仔细观察。
他紧紧地攥住了项链,指尖逐渐发白。
良久以后,我爸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从靠近心口处的地方拉出一条星星项链。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一起。
我的瞳孔瞬间缩小,不敢置信地看向我爸的掌心。
星星完美契合进月亮中心的缝隙,两条项链合二为一。
妈妈的项链和我爸的项链是一对。
我爸神色落寞,瞳孔不可思议地颤动。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合拢掌心。
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是她的,她已经死了,她的项链也早就被她扔掉,怎么可能是她呢。
下一秒,他又猛地摇头。
难道是她又回来了吗她回来找我了！
唐逸尘按住我爸的肩膀,神色焦灼。
顾寒彻！你清醒一点！
白星瑶早就死了！你和我都看见了,她是硬生生拖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才死的！
唐逸尘神情悲伤：你试过的不是吗你给她戴上婚戒,穿上婚纱,印了上万张结婚证,试图补偿最后一点攻略进度,即便如此,她都没能活过来。
听到他们说起妈妈,我神色微愣。
我爸,应该是恨妈妈的才对。
3.
我对妈妈的记忆,几乎为零。
妈妈为了生下我,在产房里足足撑了两天,最终难产而死。
我从出生时,就欠着我妈的命。
而我,自从出生就被人骂作是丧门星,只有外婆喜欢我,疼爱我。
后来,外婆也死了。
我终于在外婆的葬礼上见到了我爸。
他西装革履,和我家尘土飞扬的灵堂显得格格不入。
我飞奔着扑向他的大腿,哭得声嘶力竭：顾爸爸！我好想你！
我爸顿了一下,随即快速抽回腿。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我,表情嫌恶：长得和你妈一模一样。
要不是你妈瞒着我,我根本不会让你出生。
我的哭声顿止,站在原地如遭雷劈,在见到我爸的第一眼突然明白一个事实。
我的亲生爸爸并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妈妈。
接我回家,回的也不是家。
而是一栋只有我一个人的单人公寓。
我是我爸藏在地下见不得光的女儿。
4
爸爸明明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妈妈！
可是为什么还要给妈妈穿婚纱,戴婚戒呢
这不对,这和所有人和我说的都不一样！
可是如果我爸真的爱妈妈,那为什么不爱我呢！
唐逸尘继续开口劝说,声音里隐隐带了怒色。
她真的死了,死人是不能复活的！
我爸的声音停住。
他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低声抽泣：万一呢万一她又换了个身体回到我身边了呢万一她又回来攻略我了呢
唐逸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强硬上前,搬开我爸的手掌,逼他振作起来。
问我爸：你找了这么多替身,哪一个是她！
你总是这样,你让星瑶怎么办！
听到我的名字,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
又忽然意识到,不用躲起来,他们也看不见我。
我爸原本悲伤的神色瞬间变了,他用力攥紧手里的项链。
咬牙切齿道：别和我提她！我根本没她这个女儿！
看到爸爸对我和妈妈截然不同的态度,我的心里更加刺痛。
不敢再靠近我爸,绕在游轮的外围不停地打转。
可无论怎么转,都会停留在这艘游轮上。
唐逸尘脸色涨红,他恨恨地瞪了我爸一眼。
星瑶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醒一醒！白星瑶的死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是死于难产,她明明是死于攻略失败。
我第一次看到唐逸尘这么生气的样子。
记忆里的他,对我一直都很温柔,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
唐逸尘咬牙切齿道：当初要不是你不肯把全部的爱给她,她怎么可能死她死了,你又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星瑶身上,自己花天酒地地找她的替身！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算个男人吗！
我爸的身躯猛然怔住,他抬起头反驳：我没有！我……我……
我字重复说了半天,他仍旧没有憋出后面的字。
最终,我爸只是徒劳地低下头,他低声开口：求你别说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5
唐逸尘怒气冲天地离开。
我爸独自拆开了一整瓶酒,一杯又一杯猩红的液体下肚。
直到酒瓶一滴不剩的时候,我爸才摇晃着身体离开。
他神志不清,林婉柔走上前扶他,又被他一把推开。
我爸嘴里打着酒嗝,怒气冲冲：你不是她,你离我远点！
我跟在他的身后,第一次不再仰望他,而是从高处俯视他。
高大伟岸的爸爸,其实也已经开始老了。
不少发丝被海风吹起,露出底下隐藏的白发。
我有些担忧,想要伸手帮他把白发藏起来。
却始终只能堪堪停在他的上空。
哪怕是在我死后,我们之间也仍旧有一层隐形的隔阂。
我爸回到房间里,他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才拿出一张照片。
是妈妈的照片！
我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立刻拼尽全力想要靠近到我爸的身边,想要趁着这个时候贪婪地多看几眼妈妈的模样。
自从外婆死后,我再也没见过妈妈的样子。
爸爸把外婆家所有关于妈妈的东西都带走,却唯独没有带走我。
只剩下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公寓里。
唐逸尘曾经温柔地告诉过我,我和妈妈很像,我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妈妈。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我和妈妈相像的地方。
可还没等我看清妈妈的样子。
我爸突然把照片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他顺着床边慢慢地滑落在地上,不断地把自己缩小,直到自己彻底镶嵌进角落里。
我爸抱着相框,嚎哭到了后半夜。
他不停呢喃着妈妈的名字,直到后半夜体力不支后,才昏昏沉沉睡去。
6
第二天,我爸红着眼眶,敲响了唐逸尘的门。
他神色萎靡,摊开手掌,露出那条月亮项链。
迟疑半晌后道：这条项链你拿去送给她吧,就当作是生日礼物。
唐逸尘点头,接过我爸手里的项链。
他转身就要关门,又突然停住,转头看向我爸：这次一起回家吧,星瑶在家很想你,很想你能和她一起过一次生日。
我爸嘴唇颤抖,张开又合上。
沉默半晌后,他才开口：下次吧……下次我再回去见她,等我准备好。
唐逸尘继续叹了一口气。
跟在我爸身边,他总是在叹气,好像要把所有的气都叹完。
永远愁眉不展。
唐逸尘拿出手机,拨通我的号码,径直递到我爸面前。
语气无奈：那这一次,你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就当是为了她妈妈。
我爸眼神躲闪,不敢接过手机。
7
我和我爸之间的见面屈指可数,交谈也仅限于三句话的问好。
除了给我提供吃住外,他从不关心我的事情。
我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他：以后,我能不能在外面对同学说你是我爸爸
我爸脸色瞬间黑了。
他皱着眉头,冷漠道：白星瑶,你应该学会知足,不要得寸进尺。
我被他吓住,不敢再提这件事。
反而是唐逸尘,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他代替了我生命中父亲的角色,替我去开家长会,陪我参加学校的亲子比赛。
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以为唐逸尘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们围在我的身边,表情真挚羡慕：你爸爸对你可真好啊,又帅又温柔,真想拿我爸爸和你换。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可只有我心里知道。
唐逸尘不是我的爸爸。
我真正的爸爸,连看我一眼都嫌脏。
平时的我尚且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不去公司偷看我爸。
可每到了生日那天,我就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
印有彩色动物的蛋糕被唐逸尘捧到我的面前。
他夸张地比着鬼脸,欢呼：星瑶,生日快乐！
我看着蛋糕上画着的小人,再也忍不住委屈。
我扑到唐逸尘怀里,失声哽咽：唐叔叔,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爸爸不要我
我真的是爸爸的女儿吗为什么连生日,他都不愿意来看我
唐逸尘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不是的,爸爸很喜欢你,他只是太忙了,忙得脱不开身。
等下次,他一定回家陪你过生日。
我开始变得比以往更期待生日的到来,只要过生日,我就能见到爸爸。
但我等了好久好久,也没等到那个期待的下一次。
就连我死前的最后一次生日,鼓起勇气打给他,想要求他为我唱一首生日快乐歌时。
也没能如愿。
他高高在上,语气凉薄：哪怕你和你妈一样去死,我都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更不会为你庆生。
听到熟悉的下一次。
我胸口烦闷,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逐渐蔓延全身。
我爸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再也没有下一岁。
如果他知道我死了,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后悔为什么没答应我的要求,为我唱生日歌。
8
我爸无措地在自己衣服上搓手,像是害怕这通电话接通。
害怕和我说话。
唐逸尘不解,强硬地把手机塞进我爸手里：不管你怎么逃避,都必须对星瑶说生日快乐！这是你作为爸爸应尽的责任。
他表情严肃,一脸认真地期待电话接通。
好似是完全不知道我爸对我曾经说过的恶语。
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
唐逸尘最疼我了。
如果他在旁边,一定会阻拦我爸,抢过手机,用夸张的语气逗我笑。
而不是迅速挂断电话。
只给我留下一段短促的忙音。
电话反复拨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唐逸尘表情凝重,他不确定地拨过去几次后,打开了手机上的定位系统。
在看到定位的一瞬间,唐逸尘脸色惨白。
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出几个音节。
他僵硬地扭过头,看向我爸开口。
星瑶的手表定位在海里,离我们的游轮,只有
567
海里。
我爸怔在原地,血色全失。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驾驶舱,撞翻端着铁锅的服务生。
滚烫的油汁尽数打翻在他的身上,冒出滋啦的声响。
他却恍若未闻。
他面目狰狞,一个劲地怒吼：回头！回头！我的女儿还没上来！我的女儿掉在海里了！
9
海警接到我爸报案后迅速出动。
我爸跟着救援队的人,一次又一次穿着潜水衣下海,在茫茫大海里寻找我。
他从海里浮出,嘴唇被冷冽的海水冻得发青,脸色发白。
救援队的人劝他上岸,保重身体。
他恶狠狠地甩开身边人伸来的手,厉声怒吼：滚！都给我滚！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他拽下面具,双手搭在船边嚎啕大哭：你们懂什么！那是我的女儿！她才十岁！
我漂在空中急得团团转,想要拉我爸上来。
却又毫无办法。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唐逸尘伸手打了我爸一巴掌。
他浑身战栗,脸上也挂着没擦干的泪水。
揪住我爸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担心吗！你现在这副样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找到星瑶！
他神色悲哀：说不定星瑶其实不在那里,我们走之前星瑶还在家里上学,她根本没在这艘船上。星瑶还活着！星瑶一定还活着！
我爸嘴唇颤抖,他不停地摇头。
喃喃道：不,星瑶在这里,我知道在这里。她还给我打过电话,就在这艘船上。
唐逸尘站在船边,他的表情顿住,不敢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星瑶和你说了什么
我爸整张脸上的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他哽咽道：星瑶让我给她唱生日歌,我...我和她说,让她去死。
唐逸尘的表情彻底呆住了。
他用力抓住我爸的衣领,指节泛白。
咬着牙,一字一顿怒吼：顾寒彻！你疯了！
唐逸尘愤怒地和我爸厮打在一起。
等到救援人员来将他们分开的时候。
我爸已经是伤痕累累,他一头栽倒在地上,崩溃大哭。
10
救援队只从海底捞出一个手表。
他们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但依旧没有找到我的尸体或者衣物。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游轮上的人员也都清点完毕。
我不在。
我爸握紧拳头,又哭又笑。
林婉柔站在我爸身边,含泪劝说：星瑶一定会没事的。
我爸身体一震,艰难地抬头看向她,询问：你怎么知道她叫星瑶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她的名字。
林婉柔解释道：星瑶经常偷偷跑来公司看你,只可惜每一次你都没有看见她。倒是被我撞见了好几次,我还经常送东西给星瑶。
我爸的表情更加奇怪,他抓着林婉柔的手。
力气大到林婉柔的手掌都变得青紫肿胀。
他厉声追问：那星瑶有没有和你说过她要去哪里！有没有和你通过电话！
林婉柔惊恐地挣扎：我不知道星瑶去了哪里！只记得星瑶之前和我说过,她想要找妈妈。
我做梦都想要再见到妈妈。
在看到我爸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后,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
我泪如雨下,背着书包从草丛里爬出来,不顾别人的眼光,蹲在马路边嚎啕大哭。
那天,我第一次遇见了林婉柔。
她耐心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温柔问我：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实在是太温柔了,这样的温柔在我贫瘠的人生里从来没得到过。
我爸从来没拉过我的手,更不会温柔地对我说话。
我觉得自己格外委屈。
连陌生人对我,都比我的亲生爸爸对我好。
我吸着鼻涕,指着我爸的公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爸不要我了！
林婉柔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紧接着,她掏出纸巾,耐心帮我擦脸。
在擦干我的脸后,她微微一愣。
拉住我的手,小声说：没事的,阿姨在这里,阿姨陪着你玩好不好
我如同溺水之人遇见了浮木,死死抓住林婉柔的手不肯放开。
那天,林婉柔带我去吃了冰淇淋,陪我去了游乐园。
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她蹲下身和我拉钩：今天的事情是你和林阿姨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我用力地擦干眼泪,点头,犹豫地问她：唐叔叔也不行吗
林婉柔摇摇头：不行,你告诉了唐叔叔,唐叔叔就会告诉你爸爸,到时候,你爸爸会讨厌阿姨。
我微微歪头,不理解她的意思。
林婉柔笑了笑,把抓到的小熊娃娃塞进我的手里说：阿姨喜欢你爸爸,不希望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后,以为我是讨他开心才和你玩,他会讨厌阿姨。
想到我爸对我冷淡的态度,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我用力点头,和林婉柔拉钩。
11
从那以后,我越来越依赖林婉柔。
除了唐逸尘,林婉柔是世界上对我第二好的人。
我把她当作了我的第二个妈妈。
我比谁都希望林婉柔能和我爸爸在一起,成为我的新妈妈。
我天真地幻想着,林婉柔和爸爸在一起后,就能在爸爸面前说好话。
爸爸会因为林婉柔的关系,不再讨厌我。
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也好。
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生日,孤零零地回家吃饭了。
我抱着圣代,真诚地对林婉柔开口：林阿姨,你什么时候才能和爸爸结婚
林婉柔温柔的脸一下变了。
她面露难色：星瑶,阿姨可能没办法和你爸爸结婚了。
我急得连草莓圣代也不吃了,跳下椅子跑到林婉柔面前。
抓着她泪如雨下：我不要！我只要林阿姨做我的新妈妈！其他人我都不要！
林婉柔摇头：你爸爸心里只有你妈妈,林阿姨只是你妈妈的替身。
我疯狂摇头,失声哽咽。
什么替身,我听不懂,我只想要我的妈妈。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妈妈,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我悲伤地看向林婉柔,颤声说：林阿姨你骗我的对不对爸爸明明那么喜欢你！他怎么可能因为我妈妈不喜欢你呢爸爸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妈妈！是不是爸爸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我慌里慌张地从包里掏东西。
考了满分的试卷,学校活动得到的奖牌……几乎是一股脑的,我把我有的东西全部塞进她手心。
语无伦次地说：我替爸爸道歉,林阿姨,你不要走,你当我的新妈妈好不好
我害怕极了。
林婉柔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半晌后。
她眼泪泪光攒动,忍着哽咽开口：星瑶,林阿姨也想做你的妈妈,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到最后,林婉柔只是对我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
我的心一寸寸沉下。
那天我们在外面散步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落下的时候,林婉柔才悄悄握紧了我的手,她温柔开口：星瑶,阿姨还是想试一试,阿姨帮你和爸爸一起过生日。你去和你爸爸说,让林阿姨当你的新妈妈好不好
12
林婉柔带着我,悄悄躲进码头。
她神色慌张,左顾右盼。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箱子,示意我钻进去。
狭小的空间让我有些害怕。
林婉柔扯出笑容,叮嘱我：星瑶,你记住,这是给爸爸的惊喜。
你躲在里面老老实实不要乱动,等到林阿姨安排好了,来接你一起去和爸爸过生日。爸爸问你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说,想要爸爸和林阿姨在一起好不好
我认真地点头,然后抱住双脚蜷缩进箱子里。
林婉柔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爸爸心软,留下她。
盖子轻轻地合上,只留下一个狭小的通风口供我呼吸,箱子外也逐渐从喧闹到寂静。
我能感受到箱子开始晃动,紧接着。
整个箱子都悬空,再重重落下。
和陆地上截然不同的感觉让我止不住地呕吐,强烈的眩晕让我没办法思考。
我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把整个肠胃都吐了出来。
我静静蜷缩在箱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饥饿和寒冷同时到临,我饥肠辘辘,大脑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林婉柔仍旧没有来接我。
我颤抖着伸手,想要打电话问她。
耳边传来一阵阵忙音,紧接着是机械的提示音。
我依恋过无数次的号码,变成了空号,无人接听。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突然断掉。
整个脑子乱成一团。
我伸手想要推开横在上面的盖子,可箱子上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
无论我怎么努力,盖子仍旧严丝合缝地横在上面。
我发了疯地拳打脚踢,大吼：有没有人！救命！救命！
直到我喊到嗓子沙哑,也没有人回应我。
身上越来越冷,箱子上也凝上了一股股冷霜。
我双肩抱住自己,手表还有最后一点电量。
手指彻底僵化,戳在屏幕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哆嗦着点开屏幕,看着上面鲜亮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我突然想起,今天原来是我的生日。
我来到船上,是为了见爸爸一面,让他和林婉柔在一起的。
我以为所有事情都会顺利无误地进行。
但我没想到,原来想要和爸爸过一个生日,是这么的艰难。
我点开通讯录,看着屏幕上从未拨出的号码。
咬牙点下。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
快接呀爸爸！快接电话呀！
好在,我爸接通了电话。
我抖着嗓子：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不能为我……唱一首生日歌。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一样,就一次。
我爸没有答应我,他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手表打完那通电话后彻底没电,箱子里唯一一点光亮瞬间消失。
我又被黑暗吞噬。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原来,爸爸真的很讨厌我。
原来,林婉柔也是骗我的。
我以为自己马上要有和其他人一样幸福正常的家庭。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不应该出生,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喜欢我。
我用力拽下手表,摸索着扔到一旁。
这块手表,是我从爸爸手上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我一直视若珍宝。
可是,爸爸都不要我了,这块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妈妈。
只要死了,我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13
我爸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他伸手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如同风中残烛一样。
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老得不像是才三十出头,更像是五十岁的迟暮老人。
在呼啸的海风里,吹向天际,漏出他悲痛的脸。
他不断地喃喃自语：是我害了星瑶！是我害了星瑶！我不该说那句话！
都怪我！是我害死了白星瑶！又害了星瑶！
我爸失魂落魄,抬手不断扇自己的脸。
每一下,都重之又重。
我爸的嘴角溢血,身体摇摇欲坠。
林婉柔扑到他面前,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打自己。
林婉柔眉眼悲哀：不要再打了,星瑶看见了会伤心的。
我爸颤声,眼泪堆积在他的胡茬上,汇成小溪：我...星瑶说想要生日快乐歌！我连一次生日都没给星瑶过过,我不配做星瑶的爸爸！
他彻底崩溃,看向林婉柔：星瑶也没有说过,她想要什么礼物。等她回来了,我全部都补给她！她想要什么我都补给她！
林婉柔顿了一下,随即拿出我和她在游乐园里的视频。
那是我们上船之前录下的。
我展开笑颜,高兴地说：林阿姨,你一定要做我的新妈妈,我最喜欢你了。以后,我也能有爸爸妈妈陪我一起过生日了。
我爸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缝。
他张大嘴,脸上逐渐浮现出悔恨,不甘。
我扯着嗓子拼命大喊：不！爸爸！不要答应她！我不要了！我不要她做我的妈妈！
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只能绝望地看着我爸抬头。
他想要伸出手触摸屏幕里我的脸,又像是被灼烧到一般,飞速收回。
他哑着嗓子：好,好。等星瑶回家,我们就举行婚礼,星瑶当最漂亮的小公主。
14
我爸疯了。
警方一天没有找到我的尸体。
我爸就一天不肯相信我死了。
他不再去公司上班,把所有的业务都推给了唐逸尘。
整日待在家里,堆起各式各样的玩具,把房间布置成粉色的样子。
他坐在粉色的小床上,不甘地呼喊我的名字：星瑶,爸爸什么都给你,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门铃响起,我爸飞速弹跳起身。
外卖员被他吓了一跳,迟疑地把蛋糕递到他手里。
我爸浑浑噩噩地提着蛋糕,坐到餐桌前。
他插起蜡烛,虔诚地摆好餐具,自言自语：等星瑶放学回家,就可以给她过生日了。
以后,每一年都要陪星瑶过生日。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双肩忍不住弓起。
这些都是我曾经最渴望拥有的。
我曾经是那么渴望能和我爸一起过生日,像一对正常父女那样。
活着时没有的,却在死后得到了。
我悲伤地别过脸,不敢再看。
我爸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十二点的闹钟猛然响起。
他才回神,看着奶油彻底化掉的蛋糕。
蛋糕不新鲜了,星瑶不喜欢的。
他又小心地把蛋糕放回盒子里,一切恢复如初后。
他打开了冰箱大门,准备把蛋糕放进去,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冰箱里层层叠叠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蛋糕,只是,都已经臭掉了。
自从我失踪后,他每天都要买一个蛋糕放在家里,祝我生日快乐。
我再也忍不住,飘在半空中放声大哭。
15
我爸的颓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林婉柔不悦地推门而入。
再看到她时,我的心里满是怨恨。
她根本不爱爸爸,也不爱我。
我戒备地停在她和我爸中间,想要阻拦她伤害我爸。
可是我早就死了。
她轻易地穿过我,一把揪起餐桌前的我爸。
顾寒彻！今天的订婚宴你为什么没来！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爸迟钝地回应：今天是星瑶的生日,我在等她回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星瑶回家再结婚。
林婉柔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
她整张脸皱在一起,看着我爸,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你疯了
我爸沉默不语,只低着头看桌子上的生日蜡烛。
林婉柔更加愤怒。
或许是因为订婚宴的原因,她的脾气格外暴躁,表情狰狞无比。
她忍着怒气道：顾寒彻！你能不能认清现实！白星瑶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爸终于动了。
他怒不可遏,抓着林婉柔的身体往外面推,怒吼：星瑶根本没死！她怎么可能死呢！你这个骗子！滚！
林婉柔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她大概是真的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她死了！她妈留给她的项链都在你手上！全世界只有你还在自欺欺人！
我爸面色一僵。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慌张地从胸口拽出那两条星月项链,仔细查看。
随后,浑身战栗。
不敢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这条项链是谁的
林婉柔却捂住嘴,不肯再说下去。
我爸死死掐着林婉柔的脖子,双目猩红：白星瑶的项链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星瑶究竟在哪里！你把星瑶藏到哪里去了！
林婉柔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血丝逐渐爬上她的眼白。
或许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人的胆量和勇气都会陡然放大。
她居然笑了起来。
真可笑啊,明明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管,死了之后却这么在乎她。
我还以为你恨不得她马上去死呢如果不是她横在我们中间,让你无时无刻不想起那个死去的白星瑶,我们早就结婚了！她该死！
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越来越尖锐。
她死了！不是我害死的,是被你害死的！如果不是你对她不闻不问,她或许还能活下来。都怪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她！
她只说完这两句话,便不再开口。
我爸越来越愤怒,双手不断陷入林婉柔的脖子里。
如果不是唐逸尘及时赶到。
我的爸爸就要变成杀人犯了。
与此同时,我的尸体终于被找到了。
被鱼群撕咬得只剩下部分骨架。
16
我爸站在我的骨架前,他的脸色比我的骨头还要白。
过了很久后。
他才开口：怎么可能呢我的星瑶怎么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警察。
这不是我的星瑶,对吗
警察面露不忍：这就是您的女儿,我们打捞起的时候,只剩下了这些。
我爸的拳头不断捏紧,又松开。
他麻木地抬头,嘴唇嚅动：凶手,是谁
警察的脸色更加难看：是您的未婚妻。
她哄骗您的女儿钻进要放进冻库的箱子里,带上船后……悄悄把箱子推进了海底。
我爸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死亡。
他抱着我的骨灰盒,往门外走。
我只剩下了一点骨头,烧出来的骨灰只有小小一捧,连带着骨灰盒也小得可怜。
只有我爸巴掌那么大。
我爸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我以为我爸要回家。
但是他没有。
他抱着我的骨灰从灯红酒绿的城市走到高速路上,再慢慢地走到土路。
我突然意识到,我爸去的方向。
是外婆的老家。
自从外婆去世后,我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爸轻飘飘地侧过视线,他伸手摘下项链扔进垃圾桶：怎么戴不值钱的便宜货,太掉价,不适合你。
作在我再也认不出回家的路。
我爸却抱着我的骨灰径直往前走。
他不小心跌进池塘,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两天,三天。
他终于到达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看到眼前高高立起的墓碑后,我爸嘴唇颤动：妈,星瑶,我把女儿带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一家团圆。
我立在一旁,浑身颤抖。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外婆和妈妈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杂草,我爸小心翼翼地把我的骨灰盒放下。
耐心地拔完杂草,修整好墓碑后。
他蹲在地上,用手慢慢地在外婆和妈妈的旁边挖出一个大坑。
然后,没有一点迟疑地躺下。
他珍重地把我的骨灰放在自己胸口。
满怀笑容地往自己身上埋土。
我突然明白了我爸想要做什么。
我尖叫着冲过去,想要把盖在他身上的泥土全部扒开。
但我什么也碰不到。
我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化为一圈又一圈的泡沫,随着微风飘上天空。
我爸还在慢悠悠哼着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语调越来越高,一声高过一声。
却始终盖不住一声哀过一声的哽咽。
唱到末尾,他缓缓扬起微笑。
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中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