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赐我和谢长喑喜结连理。
大婚当天,一个姑娘闯进喜堂。
快逃!
他会把你做成人彘!
他会把你的尸首挂在城门示众!
谢长喑第一时间护住了一旁的嫣然公主,别怕,我在。
随后反手一剑搅在了闯入女子的胸口,血花四溅中,他笑着对我说,燕姑娘,拜堂的事,改日吧。
后来,我死在自己住的小院。
谢长喑颤抖着手问我:你……是不是已经在我眼前死了九次
01
女刺客的尸首被挂在城门曝尸三日。
该!
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来长乐侯谢长喑的府上闹事。
自两年前蓝渊关一役,谢长喑名满天下。当时守将叛国通敌,不但导致两万将士惨死,蓝渊关失守更让大梧国从此门户大开。幸亏谢长喑力挽狂澜,才让大梧有了与突勒铁骑议和的资本。
谢长喑被赐居帝京,封长乐侯。
但这一切荣光皆与我无关。
因为我便是那叛国守将的女儿燕柠。
我全族被戮。
但我自陈皇帝,自幼与谢长喑定亲,已是谢家妇,不算燕家女。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人人都知道我不但贪生怕死,还妄想尊荣。
偏生又出了女刺客的这枝节,闹的满城风雨。
连院子里的丫鬟也高声闲谈,叛将的余孽,还想攀附侯爷!
谢长喑却偏偏要重新过喜礼。
不但如此,他还让人送来了一件全新的嫁衣。
本侯这几日都和嫣然公主在一起。
这嫁衣便是公主赐给你的。
嫁衣前胸绣着一幅落日孤城,后襟是无数碎布拼成的,甚至那些碎布上还沾着灰,染着血。整件衣服更兼一股恶臭的馊味。
这哪里是嫁衣!
谢长喑冷笑,燕姑娘赶紧试试!
公主专门从城外的乞丐窝里寻了这些碎布着人做成的。
我冷冷盯着他,把嫁衣掼在地上。
呵。谢长喑轻嗤一声,满眼憎恶。
来人!
伺候燕姑娘更衣!
扑上来的两个健壮仆妇,先是对我脸上狠狠掴了一掌,又一脚踹在我后心处。
无数的拳头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而谢长喑始终站在人影之外。
我拼命爬过去,伏在他脚边,一字一泣。
长喑哥哥,你我自幼青梅竹马。
不求你护我,但请信我。
我父亲没有叛国!
谢长喑漆黑的冷眸扫在我身上。
给她更衣!
02
我的外衣一寸寸被撕了去。
落在满堂仆妇丫鬟的眼里,连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也都瞧见了我只穿中衣的样子。
彷佛一只落在泥淖里的野狗,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赵嫣然便是此时进了门。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尖尖的云头鞋踩在我脸上。
可惜了这件嫁衣,我足足找了一百个乞丐呢。
忽然她啧了一声。
谢侯,这是什么
地上落着一方洁白的帕子。
赵嫣然好奇的拎起来。
帕子上绣着一枚精细的同心结,上面还有一茎黑线,似是发绣。旁边题着两句诗,与君结同心,长命无绝衰。
她咯咯的笑起来,燕姑娘这是要和谢侯同心结发呢!
周围的下人哄的一声也跟着笑起来。
谢长喑神色更冷。
赵嫣然娇笑着拍拍他的手,罢了,罢了,侯爷莫气,这脏东西,我烧了便是。
不要!
我尖叫一声,拼命从地上挣起来,还给我!
未及我扑上前,谢长喑已经一把捏住了我手腕,一扯,一扭。
咔的一响,我的手掌便整个翻了过去。
我痛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谢长喑却已经又把我扔回了地上。
贱人!
莫要伤了公主。
赵嫣然正用手帕捂着嘴轻笑。
谢长喑眼珠瞟了一眼那手帕,原本淡漠的神色陡然变得锐利。
又扯过来仔细瞧了一瞧。
你又作何阴险污心思!
燕家的余孽!
又勾结贼寇!
他掐着我的喉咙。
天旋地转,肺里好像有无数尖针跳跃。
砍去这贱人手脚!
丢去水牢!
务要审出她勾结刺客所图为何!
原来那日冲到喜堂上的女人竟然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帕。
我不知那女人为何会有这手帕。
我只知道这手帕原是我准备送给他的。
可谢长喑没机会知道了。
因为我被丢进水牢的当天,夜里有老鼠撞翻了油灯。
我手脚尽废,一片火海中,我死在浮着蛇虫鼠蚁死尸的污水中。
满心不甘。
03
再睁眼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喜堂上。
满堂宾客用怪异的神色瞧我,哪里来的疯妇!
我被人死死按住,却顾不得头脸的疼痛,冲燕柠大喊:
快走啊!
他会杀了你!
他会把你做成人彘!
却见谢长喑一手扶住了赵嫣然,另一只手上剑花一转。
只觉得心口一凉。
好疼啊……
04
喜堂里的宾客俱是走散了。
我穿着喜服瘫在地上。
看着那刺客女身下慢慢泅出一滩暗红色的血。
我来救我了。
我又活了一次。
我又死了一次。
按照谢长喑的命令,尸首在城门上挂足了三日。
这三天里,我亲眼看着无数人用烂菜叶、臭鸡蛋砸向尸首。也有人为了讨谢长喑和赵嫣然的欢喜,故意用棍棒或者其他兵器往尸首上戳了几个窟窿。
三天的时间,尸首已经烂成了一个破败的玩偶。
我用一根麻绳把尸体捆的结实了,独自背着尸体穿过帝京,来到河畔。
土坑我已经提前挖好。
把尸首放进去,一抔黄土,一抔黄土。
都是我,一个在埋另一个。
我却不觉得荒谬。
展眼四望,河畔上高高低低十余座低矮的土包。
累世重生,我竟然已经死了这么多次。
我膝盖一弯,不觉便已重重跪了下去。
诸君放心,我一定为燕家洗脱冤屈。
抬头时已泪流满面。
再叩首。
05
我捏着一方细白的绢帕。
上面绣着一枚带发绣的同心结。
这是前日埋尸的时候,我在尸首上翻出来的。
上一世谢长喑就是因为这帕子定了我的死罪。
原是他不认识的。
谢长喑的父兄都在我父亲镇北将军的麾下。我和谢长喑自幼便滚在一起玩耍。我幼时曾跌落山涧,是谢长喑一步步把我背了出来。
我又疼又怕,一个劲儿在他背上抹鼻涕。
他便哄我。
你别哭啦!
前日华姐出嫁,他的夫君背他上喜轿。
所以呀,给人背着就是有人疼惜的意思。
谢长喑其时也不过八岁。
我六岁。
我甜滋滋的叫他哥哥。
西北的月亮圆了又缺。
我以为我终有一天会盖着盖头伏在他的背上。
可是蓝渊关的战火烧了起来。
我趁着谢长喑熟睡悄悄溜进了帐篷。他惊醒后追出来。
那天的月亮压的低,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
月色下,他对我说:打赢了这场仗,我就娶你。
我飞快的跑开。
心里咚咚的跳,怕他看见我刚才溜进去拔了他一根头发。
与君结同心,长命无绝衰。
我的命在蓝渊关大战中侥幸保留。
那场战火却烧掉了两万将士的性命,也烧毁了镇北将军的一世威名,却烧出了一个长乐侯。
谢长喑。
而他终于又在几世后烧光了我的一寸真心。
正想的出神,房门被推开。
请燕姑娘试嫁衣。
06
谢长喑再次带来了赵嫣然准备的乞丐破衣,丢在我面前。
谢侯爷赏赐。
我温顺。
谢长喑反倒一怔。
顶着他阴鸷的目光,在他问出那句你又作何阴污心思之前,我先笑了。
我既贪慕谢侯的荣华,便是谢侯的一条狗。
谢长喑眸中似有什么剧烈的震了一下。
他望着我,似乎不知该有什么动作。
我勾着嘴角的弧度。
还是说,我应该这样!
话毕,我掏出袖中匕首,利落几个翻飞,那件嫁衣又成了一堆碎布。我扔进一旁的火盆,火舌立刻卷了起来。
拿这种东西羞辱我休想!
谢长喑脸上神色晦暗难辨,半晌才抖着嘴唇说。
你果然不知悔改。
百衲衣本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赵嫣然如同上一世一般翩然的入门。
瞧着火盆里的嫁衣,她不动声色,一直到火舌卷的高了,才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轻笑着接口。
燕姑娘,好大气性。
你知不知,嫁衣胸前那副边城落日是燕夫人留下来的
可惜了。我找这东西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母亲!
我心内大痛,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去火盆里想抢出嫁衣。
赵嫣然满脸轻蔑。
我送的东西,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么!
说罢她随手拿起一壶酒泼进火盆。
火苗噌的一下跳起来。
我本拿在手上的布片顷刻化为乌有。烧焦的丝织品反而缠在手上,轻轻一扯,便扯下一层皮肉。
眼泪落在焦红透骨的手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谢长喑再次开口。
燕姑娘既然落泪,想必是知道错了。
那就去祠堂为惨死在蓝渊关的两万英灵绣一副招魂幡吧!
07
千针万线。
一针落下,便扯掉一块朽烂的皮肉。一线扯出,便落下一串的血珠。
我几次疼晕了过去。
招魂幡我绣了七天七夜,手上皮焦肉烂,几乎成了一副白骨。
这双手怕是以后都废了。
可我还是绣了。
我要活下去,为燕家雪耻,也为这两万将士复仇。
谢长喑和赵嫣然派人放我出去的那天落了雪。
赵嫣然手上还拿着一枝红梅,灼灼的耀人眼目。
看到我眼里,却是一片血色。
我已经想起越来越多前世的事情。
在不知哪一世,我已经嫁给了谢长喑。
赵嫣然折的红梅花枯死了。
于是便有流言,说红梅是坚贞的花,定是我这样叛将后人冲撞了。
谢长喑罚我跪在红梅树下。
当夜一场雪,我被生生冻死在树下。
那一世我的灵魂在空中盘旋两日才散去。
我看见自己的身下一滩血水已经结成了冰,那是我未成形的孩儿。
谢长喑命人把我绣的招魂幡收起来。
日后我会将此物悬挂在你屋内。
你日日都要对着你害死的这两万人忏悔赎罪。
呵,赎罪。
我故意笑的轻松。
我和谢侯的婚事,是皇帝亲口认了的。
自古夫妻一体。
所以谢侯是也察觉自己罪孽深重要对着招魂幡赎罪喽。
你……谢长喑大怒竟然一时气结。
我恍若未觉,转而又对赵嫣然捧上一副长命缕。
燕柠祝公主身体康健。
只因你爬上公主的位置殊为不易,要长久享受才是。
谢长喑和赵嫣然一瞬间都白了脸色。
赵嫣然当先嘤的一声哭起来。
痛诉她在蓝渊关大战中救下谢长喑只是巧合,被皇帝加封为公主更非她本意。她虽出身破落王族,却是一心忠君体国,如今却要我这等罪孽之人磋磨。
她越说越愤,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谢长喑慌的赶紧让人喊府医。
又对我满脸愤恨。
燕姑娘既然这么喜欢刺绣,那就绣个够!
来人!把她……
我不知他原本作何打算,只是看到我十指嶙嶙都露着白骨,眼神晃了一下,突然改口。
继续把她关在祠堂里。
为嫣然公主诵经祈福!
临行前,那幅长命缕被狠狠踩进泥里。
08
长乐侯府的祠堂里当先供奉的便是便是谢长喑的父兄。他们都是死在蓝渊关之战里。也是这个原因,谢长喑恨毒了我。
他们二人也曾经对我很好,谢伯伯教过我一招半式的武艺。
如今却只剩我徒然叩拜。
谢家列祖列宗,若诸位在天有灵,请知悉我与谢长喑已恩断情绝。请他不要误我大事。
咔塔一声。
谢长喑怒容满面的走进来。
费尽心思想挤进我谢家的大门,居然有脸让我谢家先祖保佑你的大事。
他嘲讽道。
燕柠你真是无耻到让人开眼界。
我淡淡扫他一眼。
药放下。
你出去!
谢长喑一怔,狠狠把手中瓷瓶掼在地上。
可恨我今日见你手上重伤居然还心生怜悯!
我哧的一乐。
谢侯大半夜来送药,底下人多半会说你感念旧时情谊。
不但是忠君体国的长乐侯,还是重情重义的大英雄。
谢侯还真是熨帖的很。
看他脸色涨的绛紫,我语气更重。
你既看不上我卑污身份,为何不向皇帝拒婚
是怕落下贪慕赵嫣然荣华的口舌
还是不敢丝毫违拗圣意
我冷峭峭的看着他。
谢长喑你真是让人恶心。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
09
气走了谢长喑,我便耐心地等。
果然在第三天的时候,府里的下人已经顾不上虐待我。
不但他们,满京城的人似乎都有了炸裂的谈资。
大概是说赵嫣然的公主封号来路不正。
赵嫣然原本是边城破落王爷家的女儿,蓝渊关大战中赵嫣然冒死打通粮道给谢长喑送去了亟需的补给,才让谢长喑有机会背水一战。
蓝渊关大战后,皇帝让她认祖归宗,还给了公主的封号。
现在帝京里却有了流言,说赵嫣然是和突勒人勾结在一起的。能打通粮道正是突勒人故意放开的口子,就是为了让赵嫣然混进帝京当他们的奸细。
流言罢了。
但只要起来了,就一定会动摇一些人的心。
不然我何苦如此大费周章。
等谢长喑和赵嫣然气势汹汹来找我算账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
真真假假的消息已经卷的半天高,连我这日日困住长乐侯府的人都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谢长喑还是老一套叱骂我心肠歹毒。
我坦荡承认。
是我干的。
那日我故意在人前拿出长命缕,就是为了让赵嫣然下不来台,不得不把长命缕大庭广众丢弃。她扔,就一定有下人为了这一寸绣活的便宜去捡。
这件长命缕内里有个夹层,上面便是赵嫣然通敌的书信。
书信是我伪造的。
我抬眼看着谢长喑。
长乐侯,侯爷,为了嫣然公主,请一定要好好找出真相啊。
去查吧。
查出真相。
还赵嫣然清白。
也好好查清楚燕家军有没有叛国。
毕竟这等大事,关乎江山社稷,皇帝稍微动一点心思,谢长喑就别想置身事外。
他狠厉的瞪着我。
给她服下牵机药!
10
谢长喑亲自捏着我的下巴,把最后一滴汤药灌进了我的喉咙。
我的四肢百骸在一寸寸失去知觉。
牵机药是宫中禁药,中此药的人,会成为活死人,只能木偶一般一切任凭他人摆布。
谢长喑嘲弄的看着我。
留你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居然还想栽害忠良!
赵嫣然愈发得意。
燕姑娘也太歹毒了些。
幸亏皇帝圣明,赐下牵机药,这才能保全侯府声名。
燕姑娘以后好生听话,我和长喑都是厚德之人,不定不会苛待于你。
赵嫣然还在娇声言语,我已经听不清了。
药是皇帝赐下的
为什么
想了一回,我慢慢闭上眼。
这一世,我又要死了。
11
转眼又到了大婚。
这次我没办法来救我了。
我像个傀儡一样被按坐在妆镜前,被擦上红色的胭脂,换上大红的嫁衣。
谢长喑看向我的眼神在一瞬间凝滞。
赵嫣然恰在此时进来,瞧见谢长喑的模样,马上轻轻一叹。
燕姑娘果然是极美的人。
原本应该和侯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语落,谢长喑的眼里立刻填满厌恶。
我此番只为履行旧约,与她无半分情谊。
叛国的杂碎,猪狗不如。
我中了牵机药,动弹不得,连开口也做不到。只能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冷眼瞧着两人。
只见赵嫣然伸手在谢长喑脸上拧了一把。
好了好了,毕竟大婚的日子,多少还是要点喜气的。
她把凤凰于飞的新娘头冠挑起来戴在自己头上。
长喑哥哥,瞧瞧,我好不好看
谢长喑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好看。
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赵嫣然娇羞。
哎呀,长喑哥哥,人家本是为了逗你开心的。
你怎么笑话人家!
我把眼神移开,任凭二人的娇声笑语在屋中回响。
前几世若是看到他们这般作态,心中还觉一片沁凉,如今却觉得用谢长喑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来形容便很是合适。
污秽。
想来我死的次数多了,连心肠也变的硬了。
忽然有凌厉的箭风破空而来。
紧接着,一个黑衣蒙面的人跃入屋内。
谢长喑将赵嫣然护在身后,厉声质问。
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答,举刀便砍。
却看到我和赵嫣然一个穿着嫁衣,一个戴着凤冠,手上动作不禁一停。
恰是他这一分神,谢长喑表情却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要找今天的新妇燕柠
他抬手指着坐在镜子前不能行动的我。
她才是燕柠。
他护着赵嫣然,小心周旋。
黑衣人闻听此言,却不再犹豫,举刀便砍。
谢长喑大惊,左右周旋。
先前谢长喑已经被箭射入右胸。
而闯入的黑衣人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几番刀光闪烁。
谢长喑被砍翻在地。
黑衣人狞笑一声。
对着有出气没进气的谢长喑嘲讽道:
长乐侯
蠢货!
又用脚踢翻赵嫣然。
嫣然公主
呵呵!
赵嫣然尖叫。
你是谁!
你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
她的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脑袋就已经飞出去。
谢长喑眼光一震,未及开口,也被黑衣人一刀捅了个对穿。
紧接着,又一团雪亮刀光劈下。
我看见自己天灵盖裂开。暗红色的血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白从头顶淌下来,顷刻就糊了满脸。
配合着红色的胭脂和嫁衣,完全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在这关头,我却拿回了对自己身体的一点控制权。
我跌在地上,嚅动嘴唇对谢长喑说。
谢侯,你我的大婚等下一次吧。
11
谢长喑左右四顾,额上一层涔涔的薄汗。
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又回来了!
这是……梦
看到我额头一点将干未干的血迹,谢长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接着他眼神一紧,迅速褪了自己中衣,果然肩膀和胸口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又一犹疑。
他一把将我扯起来。
燕柠!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我扯起一个笑容。
恭喜谢侯,死而复生。
data-fanqie-type=pay_tag>
谢长喑脸上的表情从痛苦到迷茫转瞬又变得惊惶,眼中似乎有无限风云激荡。
燕柠,你……
他忽然哑着喉咙挤出几个字,脸上也浮现出莫名的痛苦。
我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发现他紧抓着我的手腕,那里留着上上一世他命人砍断我手脚时的痕迹。
无数痛苦崩溃的表情同时爬上谢长喑的脸。
他颤抖着手摸索我的身体。
我的喉咙上,背上,胸腹上,遍布着各种致命的伤痕。
燕柠,你在我面前死了几次
重生的冲击太大,谢长喑一时愣在当场,只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嘶吼。
12
谢长喑只着中衣,我也衣衫不整。
赵嫣然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侯…侯爷原本和燕姑娘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赵嫣然又故技重施。
可这次她虽然说着和上一世一样的话。语气却僵硬了许多,眼神也在我和谢长喑之间不断游离。
我嘲讽的看着她,故意语焉不详。
赵嫣然,长喑哥哥已经都知道了!
不会的!
赵嫣然急切的分辩。
看着我施施然站起身,她的表情更慌乱。
长喑哥哥自然信了我,不然怎么会给我牵机药的解药。
她不必知道我是因为重生才让毒药失去了作用。
长喑,你不要听燕柠信口雌黄,她……
我打断她的话,冷不防拔出谢长喑腰上佩剑,狠狠一剑砍在她肩膀上。
顿时鲜血四溅。
巨大的痛苦让赵嫣然脸孔扭曲。
谢长喑也完全没想到我会突然有这举动,一时竟也忘了动作。
我乘势用剑继续指着赵嫣然。
你通敌的真正书信我已经找到了。
不可能!
喜堂的动静这么大,不少人冲了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
赵嫣然惊慌的看向谢长喑,瞬间察觉自己失言。
谢长喑的脸色变成死一般的灰败。
我不动声色,让人赶紧搜查侯府,很快潜藏的黑衣刺客也被抓住。
受不了酷刑的折磨,那人承认之前见过赵嫣然。
他拿出赵嫣然原本的父族忠顺王府的家徽信物。
是她让我来杀穿嫁衣的女人的。
她说那个女人对她很不利。
赵嫣然慌了。
她扑过去,发出猴子一样的尖叫。
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
你为什么栽害我!
刺客却突然口吐鲜血,原来竟是咬破了口中毒囊。
顷刻就死在众人眼前。
看着谢长喑冰冷的眼神,赵嫣然更慌了。
长喑你信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是燕柠!
对,一定是她勾结刺客意图不轨!
咦,那时燕姑娘不是已经吃下牵机药了——你们回复父王的时候明明说是你们亲手给她吃下的。
人群里有穿着锦袍的人开口。
13
皇帝亲自下旨,赵嫣然被押入大理寺,三司会审。
又过了半个月,大理寺呈交了审理的结果。
忠顺王府败落,他们不甘过清苦的生活,接受了突厥的厚禄利诱,利用王府的便利,截断了通往蓝渊关的粮道。导致两万守关将士孤立无援,苦战惨死。而后又有赵嫣然贪慕荣华,突厥人也想要一个长期安插的内应,这才有了飒爽女将孤身入敌营的神话。
当初我伪造的那封通敌的书信居然与大理寺的调查结果这么接近。
赵嫣然褫夺公主封号,被判凌迟。
忠顺王爷死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皇帝亲自下旨,还了我父亲镇北大将军的清名。
燕家军不战而降的耻辱也一并洗去。
消息传来,谢长喑痛苦的抱着我。
都过去了,柠儿。
燕将军的名誉恢复了。
他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肩窝里。
我身上已经没有千机药,却仍然像个木偶一样,浑身挺得直直的,好久才慢慢推开他。
弄脏了我的衣服。
柠儿!
谢长喑欲举步再上前,却恰巧有下人慌里慌张的冲进来。
见我在,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问了才知,居然是赵嫣然在天牢悬梁自裁了。
皇帝震怒,命令鞭尸八十,然后扔出荒野。
谢长喑脸色一暗,颓然的跌在椅子上。
半晌才悠悠一叹。
夜半僻静的时候,找人把尸首埋了吧。
一眼看到我锋锐的目光,谢长喑手足无措。
我没有别的意思。
人都已经死了,是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柠儿……
我叫燕柠。
我打断他的话,根本不愿与他争执。
谢侯记好一月后是你我的大婚之期便好。
谢长喑见我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先是一怔。
终是慢慢吐出一口气,一脸喜色的言道。
自然自然。
我一定举办最奢华的婚礼。
让满城的达官显贵都看到柠儿美丽的样子。
好啊。
14
衣香鬓影。
我已是不知第几次见到这些达官显贵了。
他们都看到过我穿着乞丐破衣像畜生一样被绑上喜堂的样子。
如今却是一副人人钦羡的神情。
拜完了天地,敬完了高堂,礼官一声夫妻对拜的高喝,喜堂的气氛瞬间变得炽热。
待到礼成,人人端起酒杯恭喜谢长喑。
我却没随喜婆子下堂,杵在喜堂上,伸手把喜帕掀开,瞧着满堂热闹成一团。
喧哗声渐渐歇下去,人人拿异样的眼色去瞧谢长喑。
他原本挤在人丛中,待到察觉不对,再瞧见我的样子,顷刻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了大半。
我已经端起酒杯。
这是我和长乐侯的喜酒。
燕柠谢过诸位!
一饮而尽。
苦酒入喉,再滚落肚肠,激的我满心愤恨都成了眼角的血色。
我端起第二杯酒。
这杯,是我和谢长喑的断情酒。
燕柠也谢过诸位!
谢长喑疾步过来。
柠儿,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待他近身,我手腕一抬,将刚刚喝剩的杯中残酒悉数泼到他脸上。
你已与我有婚约,却多与赵嫣然厮磨一处,你可知耻
你曾是燕家军一员,却从不曾想过洗脱燕家军的叛国恶名,你可知义
我父亲对你有提携之恩,当年你却任由他的尸体被野狗野狼啃食,你可知仁
你这样的东西,猪狗不如,我燕柠,决不会委身于你!
我一把将大红的盖头扯下来,冷冷道:你我今日断情,望谢侯以后不要再纠缠!
说罢裂手狠劲儿一撕,将盖头撕成两截,掷在地上。
15
大雨下了一夜,到天明时才渐渐歇止。门前的青石板上半寸的积水慢慢滚到别处去。
丫鬟进来报:小姐,长乐侯还在门外跪着呢。
两年前我在喜堂上与谢长喑当场断情后,就去了西北大营,寻找当年幸存的燕家军。
如今一乍回来,谢长喑先找了过来。
我闭门不见,他竟背了藤条在门外跪了一夜。
邻人越聚越多,围着指指点点。
谢长喑浑身淋的湿透,膝上渗出丝丝血迹,在雨水里像细弱的虫子般游走。
看我出来,他赶紧膝行几步上前。
柠儿!
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看他微红的眼眶,我却分明想起了当初他赤红着眼睛嘶吼。
你为什么没死在蓝渊关!
他玉白的衣服几乎成了半透明,贴在身上,让后背藤条鞭笞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如我曾被赵嫣然推进水塘,也是这般衣衫尽湿的模样。不过那一世,谢长喑说我心机深沉,不知廉耻。
柠儿,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谢长喑扬起来,喉头滚动。
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
你看,这上面的纹样还是你我二人的头发绣成的。
你我结发同心,以后再不分离。
他手里拿着的,可不就是让我被做成人彘的那块手帕。
谢侯怕是忘了,我当初跪在祠堂的时候,已经在你父兄灵位前亲手把这块手帕烧了。
我轻巧的绕开他。
两年前赵嫣然的事被揭出来,就算谢长喑及时撇清了关系,也少不了有人拿他和赵嫣然的关系做文章。帝京里多的是人眼盯着他手里的兵权。
谢长喑,这个长乐侯俨然已经摇摇欲坠。
若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怕我这个小青梅的分量也不会这么重。
哪来那么多情深似海。
不过是用的到我西北燕家军的力量罢了。
他仰着头,我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谢侯也是行伍出身。
如此做派
我不轻不重的几个字,立刻在周围的看客里激出一片嘘声。
谢长喑终于吃不住,涨红了脸想要从地上挣起来。
我扬手便是一记耳光,他的左脸当即就肿了起来。
让诸位见笑。我转身对着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说,我与长乐侯已经情断义绝,两年前都是过了文书的。
现在如此在人前逼迫于我,可恨!
人群炸开。
有人呼和,是有这么回事,听人说,当初喜堂上这燕娘子把文书扔在长乐侯脸上的,嘻嘻。
一位胖胖的妇人也接口,我给长乐侯送鱼的那段日子,可没少看见长乐侯和那姓赵的磋磨人,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16
燕大姑娘这里真热闹!
人群里的哗议正热闹,却传出了一声清喝。
人们瞧见了,赶紧默默退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这人头戴金冠,一身织锦华服。
正是当今的七王子,赵墨卿。
他母妃得宠,帝京里的寻常子弟都要看他三分眼色。
他踱着四方步,脚下的云纹靴恰好踏在一汪积水上,不偏不倚溅了谢长喑一身。
杏花开的好,本王有意邀燕姑娘共同游春,不知燕姑娘可赏脸
我按下心思,笑盈盈的道:
多谢七殿下。
谢长喑脸色更难看,豁然起身,柠儿,你怎么能和别人一起游春!
没等他靠近,赵墨卿的手下已经亮开兵器,把他隔在了一边。倒是他背在身上的藤条哗啦啦洒了一地。
待到我二人上了马车,忽听人群中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来:
这个侯爷是人家不要的了吧
赵墨卿原本已经要走了,又促狭的撩起车帘。
给那孩子一吊钱的赏钱。
让他会说就多说点。
17
说的是游春,赵墨卿却带我来了一处僻静处。
我让人在西街洒扫了几间干净屋子。
燕将军可作为暂时过渡之用。
一声燕将军喊的我心里一惊,他竟然早知道了我在西北的种种作为。
蓝渊关惨败之后,朝廷把西北的三座城镇都割给了突厥,以求一时和平。
城中百姓被突厥人虐待、甚至屠杀,苦不堪言。
而我去西北的这两年,收拢当初燕家军的势力,费尽千辛万苦,拿回了离我军驻防最近的一座城池。
西北燕家军的声势渐渐又起。
乃至整个西北大营的气势也完全不同,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拼杀上阵一举拿回剩余两座边城。
偏偏这个时候,我被一纸敕令召回了帝京。
我打量着眼前的赵墨卿。
他母妃得宠十余年,连尚书千金出身的皇后也被压一头。但说到底,也全凭一张脸罢了。早些年帝京里还有一种说法说这位贵妃娘娘是江南乐妓出身。
而这位七王子,传闻中,他爱吃爱玩,还热衷做木工活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所以朝中清贵都不大看得上他。
这样一个人,居然巴巴的留心我回到帝京的消息
还一大早就找上了门
和这样的人物没什么必要虚与委蛇。
我抬起眼皮,问他:
多谢七王子的厚礼。
不知该如何报答
赵墨卿挑了挑眉,也不再兜圈子。
我想娶你!
18
赵墨卿十分高调。
不仅众目睽睽邀我共同游春,在此之后什么新鲜的吃食、珍贵首饰流水般的送到我这里来。
甚至苏州新供的绣品,宫里的娘娘也仅是皇后和贵妃等人得了赏赐,赵墨卿也有本事去他的贵妃娘那里讨一匹来送我。
不多久,七王子赵墨卿和我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传的街知巷闻。
听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气的琉璃盏都砸了。
她原本属意左丞相家的女儿。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想为自己的好大儿通过姻亲争一个前程。
赵墨卿也不含糊,当着自己的贵妃娘和皇帝爹,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和贵妃的气急败坏不同,皇帝倒是十分大度。
打着哈哈说,赵墨卿情真意厚,有他当年的风范。
宫中秘闻。
谁知道怎么传出来的。
至于真假,更没人说的清。
不过这事极大的刺激到了谢长喑。
他几次三番跑到我的门前来。
我们是有婚约的,你怎么能和赵墨卿在一起
他全然没瞧见我眉头拧起来,越说越愤。
你是女儿家,总要为自己的声名考虑。
看他说的口沫横飞,我有些不解。
是我不要你了,你是弃夫才对。
所以我们断情的事人尽皆知。
我和七王子在一起怎么就是不顾声名了
谢长喑换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声:
赵墨卿是天家皇子,怎么可能让你这样的弃妇进门
我淡淡:能不能又不是你说了算。
谢长喑急道:他不过贪慕你的美色罢了……
我点头,很好,他要的我恰好有。
柠儿,你!
谢长喑脸色陡然一暗。
若是燕老将军在天有灵,知道你如此攀附权贵,怕是会伤心的。
我呵呵冷笑。
若是我父亲在天有灵,看到我几番被你折磨,会后悔当初照拂你才是真的。
至于权贵,我斜睨着他。
权贵肯让我攀附,不是恰好说明我能力非凡,父亲会开心才是。
燕柠!
谢长喑大喝一声,猛然攥住我手腕。
下一秒,我出手如电,直取他咽喉,逼的他连退了三步。
迎上他猩红的眸子,我不疾不徐的说:
我本来就不比你差,当日你若不是仗着长乐侯的地位,凭什么能磋磨我
我转眸向别处,
七王子看戏可看够了
赵墨卿这才施施然走出来。
嗯,本王觉得燕将军功夫真好!
他也斜斜的扫一眼谢长喑,看着谢长喑因为愤怒已经有些扭曲的脸孔,继续说:
本王还觉得燕将军言之有理。。
我也觉得我能攀附上燕将军这份权贵,说明我这个王子当得还不错。
他笑着给谢长喑解释。
长乐侯最近被御史参奏了没有上朝怕是还不知道。
燕柠在西北功勋卓著,圣上亲封了她西北第一女将的封号。
什么!
在他震惊的眼神里,他又一次被赵墨卿的护卫轰了出去。
19
我和谢长喑委实已经无话可说。
更何况我和赵墨卿的八字已经被报备给了钦天监,只等皇帝的赐婚圣旨谕告天下。
这种情况,我没想到谢长喑居然还会想挽回。
残阳泣血,照着河畔一座座土包,高高低低。
不知何时,河畔种了几株金柳,随风招摇。
谢长喑就站在一株柳树下,一袭旧时青衫,低声唤我。
柠儿,这是我亲手种下的柳树。
我们在西北大营时你说过喜欢书里说的江南的燕子和柳树。
我冷笑一声,忽而扬手——
咔嚓!
跟在我身旁的侍卫已经把柳树砍倒在地。
我抚着鬓边赵墨卿才送来的金钗,讥诮道:谢侯的金柳没得红梅的颜色艳,我瞧不上。
谢长喑脸色煞白,对我诉说他如何懊悔之前被人蒙蔽。
又说我们累世情缘,如今真相大白,更不该这样白白误了去。
柠儿,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知道我曾经屡次死在你手上么
我忍不住笑出声。
我生而死死而生,究竟是因为谁
我眼光拂过那一座座土包。
有些坟茔还很新,有些却几乎被周围的荒草湮没。
赵墨卿一直以为这里埋的是我父亲和燕家军的衣冠冢。
他错了。
这些坟茔,埋的原本都是我。
我累世走到今天,父亲和燕家军的冤案才得以昭雪。
谢长喑,滚吧。
未及开口,忽听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
赵墨卿总是来得极快。
他手上一卷黄色裱文,嘴上噙着一抹而意义不明的笑容。
什么金柳树红梅花的,都给我砍了!
从明天起,这里就是燕将军的练靶场了!
不……这里……谢长喑踉跄后退。
这里改建练靶场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赵墨卿坐在马上,睥睨着谢长喑。
他用马鞭微微扶了扶头上抹额。
长乐侯要是不满意就去皇帝面前陈诉去。
不过可要快一点。
因为我和燕将军新婚过后就要在这里操练起来了!
什么!
谢长喑目眦欲裂。
待到看清楚赵墨卿手上的赐婚圣旨,忽而浑身颤抖。他猛地扑向地上断成两截的柳树,疯狂捶打,嘶声道:柠儿……不要……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
语未毕,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20
转眼到了大婚那天。
是我记忆里哪一世长乐侯的婚事都不能比的。
整条大街上都红绸翻滚,简直映红了天,就好像当年战火烧透了的蓝渊关一样。
谢长喑红着眼睛拦在喜轿前。
你曾发誓非我不嫁!
回来!
我压着盖头,从缝隙里看见他癫狂的抓着轿杆。太过用力,半截指甲都掀飞了,血肉模糊的嵌进朱红的樟木轿杆。
拖到一边儿去,别误了时辰。
我淡漠的对执礼官如是说。
可未等执礼官动作,赵墨卿已经打马来到喜轿前。
他的眸子闪了闪,一抹阴狠的神色从脸上不着痕迹的滑过。
请出太后亲赐的铜杖!
一杆丈余长的铜杖落地锵然。
传太后懿旨,燕柠为国为民,乃天下女子的表率。特赐铜杖开路。
当先的仪仗队手执铜杖,抡圆了滑开去。
谢长喑赶紧躲避,却不知被谁从背后踹了一脚。于是铜杖不偏不倚正锤在他膝盖上。
他的惨呼声被淹没在欢喜的鼓乐声中。
我觉得喜轿好像颠了一下,大概是从谢长喑的身上踏过去的吧。
21
我成了王妃。
从此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到的人物。
身边伺候的丫头说长乐侯闹的厉害,还说什么重生转世一类的话。
丫头偷笑,不少人说谢侯爷发了疯呢!
我摆摆手,不愿再听。
如今我的身份,自然更在意多听听皇廷的事了。
皇帝最近头疼的很。
西北的战事又起来了,可谢长喑……明显不中用了。
一个不能上阵打仗的将军,一个非皇家血脉的侯爷。
再加上之前谢长喑的种种荒唐的行为,弹劾他的奏折雪片似的非进御书房。
很快,谢长喑不得不挂印辞官。
我递手札,悄悄活动了一下。
很快谕旨便下来了。
谢将军忠心可嘉,既不能上阵杀敌,赐皇家慈恩寺落发为僧,日夜为国诵经祈福。钦此。
但西北的仗,总要有人去的。
诸多王子中背景最浅的赵墨卿主动请缨。
他是个没用的纨绔没错。
但他的王妃我却是可以提枪跨马的。
而从另一个方面说,无论我多厉害都是赵墨卿的王妃。
皇帝赐婚我和赵墨卿,还给了我一个女将军的虚名,怕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层吧。
我金娇玉贵的王妃生活过了半个月,就被一道圣旨随夫出征了。
自此,我在漫天飞沙的西北待了整整十五年。
22
原不用这么久。
仗打到第四年,突厥就有了求和的心思。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直拖到这个时候。
我和赵墨卿回帝京的谕旨甚至不是老皇帝颁布的,而是监国太子。
谕旨上说老皇帝病势凶险,让赵墨卿回去尽孝心。
果然我们回到帝京的第二天,赵墨卿就被宣进了宫。
我左右闲着无事,干脆去了一趟慈恩寺。
杀伐的事多了,总归求求神佛保佑多一层保险。
我在这里见到了谢长喑。
慈恩寺的僧人慈悲为怀,这十五年把他照顾的很好。
虽然瘸了一条腿,但身康体健,精神也好得很。
他似乎没有一下子认出我来,好半晌才在脸上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嘴里含含混混的喊了我一声:柠……柠儿!
我让其他人都出去,半侧着身子靠在宽大的椅子上。
窗户开的低,阳光像是偷溜进来的,把空气中的尘埃都照的清楚。
我摸摸鼻子,笑着说:谢侯真是记性不好。
我几次三番的说,我们不熟,还是叫我的官讳。
我斜支着额头,不疾不徐的说:罢了,反正我的官讳也马上要改了。
过了今日,我便是皇后了!
什么!
谢长喑猛地抬头,方才脸上的迟滞一扫而空。
我笑笑。
你是不是以为四皇子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成了新帝,你便有了从龙之功
十五年了,还是一点不见长进。
23
西北的仗,原不用打十五年的。
可是皇子们忙着争皇位。
太子占嫡占长,可四皇子的外祖是太傅,朝中的文官几乎大半都是他的学生、门人。
两拨人斗的势如水火。
甚至为了扳倒对方,太子故意破坏了突厥人的议和,同时把脏水泼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也不遑多让,反手参奏了太子私交禁军多位首领。
皇帝已经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成了人的,成了材的儿子他管不了了,似乎也不想管了。
他把精力更多放在了美人身上。
听说他命令重华宫每夜都必须点燃三千灯烛,只因为新封的昭仪怕黑。
彼时赵墨卿刚刚收到朝廷的加急快报,说粮草要推迟两个月。
军帐外有戾戾的响。
是风声
是雪声
西北的风雪来的真早。
24
我问谢长喑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蓝渊关那场风雪。
粮道是重中之重,突厥人有什么本事绕到后方去断了我们的粮道
就凭忠顺王一个有名无实的破落王爷作内应么
瞧着谢长喑脸上的风云起了又退。
我无声的笑了。
你果然早就知道。
那时朝廷根本没有运送粮草。
蓝渊关两万将士的命,哪里比的上皇帝要去江南赏春重要!
仗打输了也没关系,割出三座城池,让那些百姓去填突厥人的欲壑就好。
我冷冷的盯着谢长喑。
燕家军的骨头都太硬,所以皇帝为你封侯。
赵嫣然更是蠢货,一个公主的虚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殊不知是她当替罪羊的催命符罢了。
谢长喑的眼神越来越冷。
知道了又如何
赵墨卿那个没用的东西现在一准儿被抹了脖子。
顺便还要担起弑父的恶名。
他很得意,然后无限怜悯的看着我。
如果当初你肯听劝,留在我身边呢
一个女人,不懂温柔小意,真是要不得。
我同样回他以怜悯的眼神。
如果你当初肯听我的劝,痛快赴死呢
当初他辞官之后,我让人传了话给他,自行了断我便留他一个全尸。
他果然舍不得死。
也果然有人看得上他在西北的资历。
从四皇子上请让他在慈恩寺出家的那个时刻起,他就注定不得好死了。
我徐徐喟叹。
四皇子真是瞧得起你。
居然让你假托慈恩寺,暗中联络,豢养私兵。
他怕是不知道,你在西北的那些年,上靠父兄,中间还有我替你挡着。
长亭之战,峡谷突逢,这些都是我替你打的。这些你是不是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脸上的笑容更大。
你那时候全然不在意,觉得我本事再大,以后也迟早是给你操持家务的妇人罢了。
幸好你这么想,我才在蓝渊关活了下来。
幸好皇帝也这么想,我才在帝京活了下来。
幸好四皇子又是这么想,才在西北活了下来。
窗外突然一阵喧哗声。
紧接着各种兵戈相交的声音愈演愈烈。
我任由谢长喑奔出门去,直冲大雄宝殿。
不多时间,他的哀嚎声便传了过来。
因为他会发现他原本留在那里的地道已经大开,而藏在那里的数百私兵已经全被毒烟熏死了。
笑话。
不然他以为我是来找他叙旧的么。
待到慈恩寺的凶僧也被屠戮干净,赵墨卿的车骑也到了。
我的仪仗已经是半幅凤驾的规格了。
25
赵墨卿派人把当年的贵妃从冷宫里接出来。贵妃顶着一头乱发,不敢相信的看着一群手执金戈而穿着百姓衣服士兵。
同来的女官只好为她解释,他们原是殿下和王妃手下的兵卒,最近卸甲归田,来帝京寻亲的。
太子和四皇子自请出宫,后来不知所终。
不知所终的意思就是不知所终。
我坐在高高的凤位上,把御史奏上来弹劾皇后牝鸡司晨的折子扔到一边去,然后草拟了一份把他贬谪到江西去的诏令,最末盖上玉玺。
赵墨卿全程在一边研究他新做出来的一张会跑的木椅子。
他是这个帝京里难得的明白人。
兄弟们看不上我,不管哪一个当了皇帝,我都会被远远的打发了。
我可舍不得,金樽清酒,精舍美婢,鲜衣美食,梨园花鸟,这些好东西我一个都舍不得。
我想了半天,好像只有自己当皇帝才能快快乐乐的研究我的木工活。但是又一想不对,当皇帝要处理军国大事,也很麻烦。
赵墨卿坦荡的没皮没脸,所以最好是我能当皇帝,还有人给我治理国家,那我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木匠皇帝。
所以十五年前他巴巴的上门找我递投名状。
老皇帝是他亲手捅死的,见证人藏的地方只有我知道。
他说我这样便放心了,好安安心心的一辈子当他的皇后。
算的真精。
他却不以为意。
这世间本就该能者居之。
会做饭的,去当厨子;有学问的,去当夫子;会裁衣裳的,就去当裁缝。若硬逼着一个裁缝给我做一桌美味佳肴,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那又是哪里来的道理,女子一定要守在内宅里,男子一定要在外周旋。我可不认这混账道理,对我们男子也太不公平了!
忽然内官来报。
大理寺问谢长喑究竟如何处理,要圣意裁定。
刚才还大放厥词的赵墨卿忽然咳嗽不止,连连说自己头风又犯了,让宫人搀扶着下去了。
我笑着看向内官。
净了身,放进司礼监当个小黄门。
这次,我遂了他的心愿,留他一命,也让他看看这个世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