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雪不归春 > 第一章

谢淮安死后的第七年,
我在漠北的集市遇见了他,
彼时他身侧是娇俏的女子,怀中是天真的稚子,
我与他隔着人海相望,
却只见他眼中惊诧之后,只剩茫然。
1、我脑子一片空白,怔愣在原地许久。
绿篱唤了好几声,我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
我挤开人群寻找谢淮安,可人群之外却没有他,
刚刚仿佛只是我的黄粱一梦。
绿篱见我神色恍惚,担忧的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的心口空空的,怅然若失的风席卷而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
转身之际,一道温润的声音将我定在原地。
满崽乖,糖吃多了牙疼,我们等会吃大包子。
温润又鲜活的声音,这些年只在梦里听过。
我转过身,却见谢淮安俊朗低垂着眉眼,
温声哄着怀里的孩子。
谢淮安。
低声喃喃淹没在人声鼎沸中,眼前人没有听见。
藏在心里的思念喷涌而出,我忘了二十多年世家贵族的教养,
不顾一切,冲着他大喊。
谢淮安。
谢淮安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淡淡的,带着几分好奇。
可又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哄着怀里的孩子。
他不认得我
他怎么会不认得我
不安和恐惧从脚底爬上心头,我颤抖着手抓他的胳膊。
谢淮安,你不认得我还是……不要我了
2、谢淮安死后,我便再也没哭过,
上京的人都说我性子坚韧,越发有国公府少夫人的气派。
可再见谢淮安,我忍了许久还是红了眼。
谢淮安微敛着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审视与戒备。
他甩开我的手,语气疏离又冷漠:姑娘,你认错人了。
怀中的孩子似是受到惊吓,瘪着嘴往他怀里缩了缩。
谢淮安轻柔的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抚着。
怎么会认错我日日夜夜在心里描画你的模样,我怎么会……
我的话音未尽,便被他身边娇俏的女子推了一把。
她面色紧张地将谢淮安挡在身后,如同一只护着幼崽的母鸡。
你这个姑娘好不要脸,竟然当街攀扯别人的相公。
相公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谢淮安,而他却笑意盈盈的看着身前娇俏的女子,
任由她肆意张扬的宣告化作利刃,一刀一刀扎在我心头上。
对,他是我相公,我们成亲两年,孩子都一岁了。
女子扯着谢淮安的胳膊撒娇,你快和这姑娘说,我是不是你妻子
谢淮安抓着她乱动的手,语气宠溺,是是是,阿桃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腿突兀的一软,我趔趄后退了几步。
曾经那个笑着说要娶我的少年郎,终究娶了别人。
天旋地转之际,赶过来的绿篱扶住了我。
小姐,你没事吧世子…世子!
等看清眼前人模样,绿篱扶着我高兴的喊着。
小姐,是世子,我们终于找到世子了。世子,小姐找你找得好辛苦,你不知道她都遭了多少罪……
我相公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别再缠着我们了。
何桃说完拉着谢淮安就走。
我着急的将人拦住,你们不能走。
谢淮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身侧的何桃,面色不虞。
阿桃已经说过,你们认错人了。
我垂眼看着他们十指相握,心口酸涩。
想到千里之外的国公府,我定了定心神,
你左臂上有个一寸长的伤疤,是不是
谢淮安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是谢淮安。
当初为救我受伤的谢淮安。
3、集市一处茶楼,我将
谢淮安的身世说给他听。
他蹙着眉,脸色凝重,
你既然说谢公子的尸首被监军送回去,我怎说我是他
世子,当初那副尸身坏成那样,要不是他身上那副盔甲,还有小姐送给您从不离身的帕子,谁敢认那是您呐。
绿篱嘴快把当初情形说了一遍。
小姐不相信您没了,这些年走遍了漠北大大小小的村寨,连关外都冒险去了好几次。
谢淮安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动了动,犹豫着要开口之际,手被一旁的何桃抓住。
你们说这些跟我相公有什么关系,他身上确实有伤,但那是他小时候摔的。他叫何春生,自小长在何家寨,不是你们说的谢淮安。
你们别在这诓人了,不然我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绿篱想要张口反驳,却被我一把按下。
看着谢淮安低声哄着身边人,我心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痛,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他是不是谢淮安,大家心里都有数。
老夫人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等不起。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在上京生活,等见过老夫人,你可以再回漠北。
绿篱听我这般说,着急的扯了扯我的衣袖。
小姐,世子不回去,那你怎么办
我看着谢淮安,可他眼中只有娇妻幼子。
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我。
我不清楚当初发生什么,竟让他忘了一切。
眼前的人是谢淮安,可却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我的谢淮安了。
一听要回上京,谢淮安身边何桃坐不住了。
不行,我相公不去上京。
将孩子塞进谢淮安怀里,她又哄着孩子,
满崽,我们让爹爹在家陪满崽放风筝,抓兔子好不好
小小的人儿分不清是非,一听放风筝抓兔子,便乐得直拍手。
我看着谢淮安,谢淮安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他们一家其乐融融。
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这位姑娘,你也瞧见了,满崽还小,我们不便跋涉千里去上京,抱歉。
拂雪,我叫沈拂雪。
谢淮安怔愣了一下,缓过神后说道:沈姑娘,我现在只想和妻儿好好过日子,帮不了你,抱歉。
谢淮安是聪明的,从我点破谢淮安的身份,何桃便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猫腻。
只不过真相和谎言之中,他选择了何桃。
心口密密麻麻的痛,指甲扣紧手心,才避免自己失态。
我垂下眼眸,咽下喉间苦涩,再看他时,脸色如常。
你不必着急拒绝我,三天,如果三天后你还是不愿回上京,我不勉强你。
4、第二天,何桃找上了门。
我捧着茶,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
何桃的来意我大概是知道的,可我也知道,我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让步的。
我们现在很幸福,很快乐,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们。
我收回目光,不冷不热的看着她。
我曾拿着淮安的画像,去过何家寨三次。
何桃娇俏的脸色一白,随即状若一副无知模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生是满崽的爹,是我相公,我不会让你破坏我一家子的幸福。
一个建立在谎言上的幸福,你觉得能坚持多久若是有一天他想起来了,你们还能毫无隔阂的生活吗
我自小不是什么良善恭顺之辈,我若不强势些,只怕在遇见谢淮安之前,就死在梁亲王府的后院了。
就算他想起来了,他还是我的相公,是我孩子的爹。你既然认识他,就该知道他什么性子,他不会舍弃我和满崽的。
捏着茶盏的手不由收紧,何桃说的没错。
谢淮安重诺,当初年幼时,他说会护着我,
自此便没有让我受半分委屈。
如今他忘记前尘旧事,把偏爱给了别人,便是再回想起,给出去的偏爱又如何能够收得回来。
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说这些,那就请回吧。回不回上京,全凭淮安自己,我不强求。
我起身送客,可不知哪句刺激到何桃,她突然跪在我跟前,伸手拉扯。
你放过我们行不行满崽还小,他不能没有爹,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我蹙着眉,不知道何桃这唱的是哪一出。
我甩开她的手,准备唤绿篱送客时,谢淮安一脚踹开房门,他沉着脸将何桃扶起来,仔细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
再望向我时,他眼角下按,语气中带着怒意,
沈姑娘,你何故欺辱我妻你若再敢欺她,休怪我不客气。
纵然知道他失忆了,全然不记得我,可是听着他的警告和威胁,心口还是一阵阵刺痛。
酸意涌上眼眶,往日的端庄矜持通通不见。
我心中有万分委屈,忍不住抵足追问。
不客气你想怎么不客气伤我还是杀我
5、谢淮安看着我赤红着双眼,愣了一瞬,随后便冷着脸。
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怎么对阿桃的,我便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百倍千倍相还!
我眼前一片恍惚,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毫不退缩地将我护在身后,
也是用这句话震慑那些欺辱我的皇子贵女们。
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我自嘲一笑。
好啊,那你现在是我要跪下来吗
谢淮安拧着眉头,嘴角绷紧,和我相对而立僵持着。
何桃见我们针锋相对,心头没来由一慌。
她扯了扯谢淮安的胳膊,温柔小意。
阿生,我没事,你别和沈姑娘计较。
满崽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们快回去吧。
谢淮安收敛了脸上的冷意,垂眸安抚着身前人。
满崽我交给梨花婶子看顾,你别担心。
那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谢淮安顺从的点点头,好,我们回去。
两人相携离去。
我却望着他们的背影,失魂落魄,久久不能回神。
当初那副尸首送回来,所有人都说是谢淮安。
可我偏偏不相信。
谢淮安出征前答应过我,等他回来,他便娶我。
他向来重承诺,所以那人绝不是他。
我没有参加国公府的葬礼,而是只身一人来到北疆。
北疆的风沙大,我看不清前路,只能用脚丈量曾经的战场,拿着谢淮安的画像一户一户的打听。
我走遍三府二十八寨,却不见谢淮安。
后来我又回到上京,抱着谢淮安的牌位与他了成亲。
上穷碧落,
下至黄泉,
我都是谢淮安的妻。
可现在,他的妻却不是我。
我再也做不了谢淮安的妻了。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扭过脸看着绿篱,不明白她为何担忧。
手背突如其来的凉意,我才惊觉自己哭了。
我抬手抚上沾满眼泪的脸,笑着问绿篱,
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特别丑就像被抛弃的怨妇
绿篱抱着我,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
不是,不是!小姐是上京第一美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美。
小姐,世子没有抛弃你,他是失忆了,才不记得你了。等回到上京,我们请御医给世子瞧瞧,肯定能让世子记起你的。
6、我以为和谢淮安闹过一场,他不会跟我回上京。
但没想到第三天一出客栈我便撞上他,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身侧是他在漠北的妻儿。
我愿意去上京一趟,待上京事了,我与阿桃便回漠北。
我的视线落在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上,等他话音一落,
便视线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商队。
回与不回,你自行决定便好,不需要同我说。
没来由的,像突然回到了年少时,
我对谢淮安使着小性子。
谢淮安愣了一瞬,回过神见我走远,才抱着孩子和何桃站在一旁等着我的安排。
此行回上京,我和商队一起。
你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我骑着马,垂眼问谢淮安。
何桃抱着孩子和绿篱坐上了马车,听到我问谢淮安,
便伸出脑袋唤他,阿生,满崽第一次坐马车,有些害怕,你快些来看看他。
闻言,我不待谢淮安回应,调转马头,跟上商队。
谢淮安低头挤进马车,伸手接过满崽低声逗弄着。
一旁的绿篱见状又气又恼,忍不住讥讽。
哼,我当是多敞亮的人,原也是个拿孩子争宠的主。
约莫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又被绿篱当面点破,何桃羞得满脸通红。
谢淮安眉眼一沉,自带一身气势。
我妻自是由我宠着护着,轮不到外人多嘴。
绿篱气红了眼,是,奴婢多嘴了,可奴婢替小姐不值。
世子,您以前在王妃牌位前发过誓,今生今世只有小姐一人。可您现在有妻有子,您让小姐怎么办
小姐在上京本来就过得艰辛,可当初她还是不顾上京的流言蜚语,甚至与王爷义绝,也要抱着您的牌位成亲,做你的未亡人。如今一看,真是不值得。
绿篱说完,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干脆和车夫坐到前室。
谢淮安看着前方那道身影,心头升起莫名的情绪。
7、车马行至两行山,遇上了一伙土匪。
土匪约莫三四十人,骑着大马,手里握着长刀。
商队原本想着花钱消灾,可那领头的土匪贪心不足,嫌商队钱给少了,招呼着匪众劫杀商队。
商队有护卫,可不足二十人,和土匪对上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落了下风,尸首残肢散了一地。
驾车的车夫早已慌忙逃窜,拉车的马儿躁动不安。
我驱马退到马车旁,淮安,你来驾马车,带着绿篱他们先走。
若是之前,凭着谢淮安的本事,这些土匪不足为患。
但现在我不清楚谢淮安是否还有退敌的能力。
马车上弱的弱,幼的幼,顶不住土匪的一刀一枪。
谢淮安拉住缰绳,抬眼看我,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没有多做解释,只留下我会追上你们,便驱马挡在马车前。
我不走,小姐,我跟你一起。
绿篱挣扎着要跳下马车,却被谢淮安一把抓住。
远处的土匪发现了我这边的动静,看到马上的我,眼睛一亮,驱着马往我这边来。
我抽出随身的长刀,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土匪。
我未足月出生,自小身子羸弱。
认识谢淮安之前,一年有一大半时间躺在床上养身子。
谢淮安看不得我冬日里手脚冰凉,惨白着一张脸,
便日日翻过高墙,带我扎马步,教我拳脚功夫。
我算不得什么习武之人,只会些花架式。
眼下土匪势强,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咬牙抵抗。
我和土匪交上手,可到底少了些经验,这几年又没有谢淮安督促,到底生疏了,没几招就被土匪掀翻在地。
哈哈哈,没想到今天不仅有银子,还有貌美的小娘子。哈哈哈,小娘子,今天咱们就洞房。
土匪一脸淫笑,伸手要抓我,我一个翻身,狼狈地后退了几步。
我乃永安郡主,你休得放肆。
土匪一愣,回头又是一番讥笑。
别说郡主,就是公主,今天也得跟老子洞房。
土匪翻身下马,伸手就要拖拽我。
只是手还未碰到我,一道凌厉的杀气卷着寒风朝着他的面门劈来。
他快速去躲,但是还是伤了脸。
谢淮安握着长刀,脸沉如水,不等土匪叫嚣,他便步步杀机,直到一刀斩下土匪的头颅。
他回首看我,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捡起刀站起身。
8、有了谢淮安加入,战场上形势瞬间反转,土匪被杀的节节败退。
绿篱兴奋的看着我和谢淮安默契的斩杀土匪,扭头嗤笑一声。
有些人就算偷了世子几年又怎么样,小姐和世子才是最配的。
何桃咬紧牙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心中既慌张又憋屈,可此时却无处诉说。
手上刚格挡开袭来的长刀,马车上便传来的惊呼,扭头看见两个土匪舞着刀杀向车上的人。
我来不及多想,掷刀扔向土匪。
一个土匪倒下,另一个土匪紧接而上。
我手无长物,干脆飞扑过去。
土匪们似是发现马车处武力薄弱,都冲着马车攻来。
两人与我缠斗上了,另外两个直奔马车。
何桃抱着孩子跳出马车,往谢淮安处逃,只是才跑两步,就摔倒在地。
谢淮安想去救何桃,却被土匪缠住了。
我一脚踹开身旁的土匪,不顾一切奔向何桃母子。
我捡起地上的一把刀,还没举起,就被土匪砍落在地。
土匪步步紧逼,我和何桃避无可避。
利刃朝着面门而来,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反应。
长刀一偏,在我胳膊上剌开两寸长的伤口。
绿篱站在我身前,手里举着石块,浑身颤抖,面色惶惶。
我趁土匪尚未反应过来,抽刀割断他的脖颈。
侧首看向身侧的何桃,却见她抱着孩子,紧紧的依偎在谢淮安怀里,而谢淮安则是低声安慰着她,丝毫没发现我的狼狈。
顶在胸口的一口气,突然就泄了。
绿篱见我胳膊染了红,吓得扔掉手里的石头。
世子,世子,小姐受伤了。
谢淮安护着何桃,抬眼看了过来,见我看他,复又垂下眼眸。
在下不是大夫,不会医治。
绿篱气得叉腰,世子,以前小姐手上蹭破点皮,您都要念叨心疼好几天,她现在流了这么多血,您怎么能装着看不见。
绿篱。
我蹙着眉,少有的呵斥她。
曾经种种,说多了只会徒增悲伤。
9、烈酒浇过伤口,痛得我忍不住沁泪。
上完药,绑上纱布,我力竭靠在绿篱身上休息。
谢淮安将何桃母子安顿好,踌躇着上前。
沈姑娘,谢谢你出手救了阿桃和满崽。
我敛了情绪,淡淡开口:若非我让你回上京,他们也无需遭此一罪,你不用谢我。
谢淮安还想说什么,绿篱却冷哼一声,
哼,现在才知道谢,晚了。
绿篱。我轻斥一声。
谢淮安见自己不受欢迎,再次道谢后,便离开了。
绿篱见谢淮安离开,又后悔了。
怎么说了一句就走了,世子以前可不是这样。
我看着谢淮安的背影,似是叮嘱绿篱,又似提醒自己。
他不是曾经的谢淮安,你别使以前的性子。
绿篱有些不服气,等回到上京,我定要老夫人为小姐主持公道。
商队又行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上京。
我的伤口也已愈合结痂。
和商队分开后,我便领着谢淮安回国公府。
国公府半个月前便收到消息,是以我们到时,便看到众人在门口等候。
等谢淮安扶着何桃母子下了车,老夫人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的抱住他。
安儿,我的安儿,。
谢淮安僵硬的站在远处,扭着脸向我求助。
我心里一松,笑着上前。
娘,门口人多,我们进府再说。
老夫人松开谢淮安,一手挽着我,一手挽着他,笑吟吟往府里走。
阿生…
谢淮安步子顿住,拉开老夫人的手,转身去接何桃。
老夫人瞥了眼身后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有娘在,断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我垂眸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了打算。
国公府上下喜气洋洋,老夫人早早就让人收拾屋子,准备了膳食。
吃过饭,老夫人领着谢淮安拜过祖宗上过香后,便说起了这几年的事。
满崽年纪还小,受不住累,被老夫人安排了嬷嬷领着去歇息了。
何桃不放心,跟着去了,临走前想让谢淮安一起,却被老夫人以多年不见的由头挡了回去。
谢淮安却是放心不下他们,没说上几句,就告了罪,去寻何桃去了。
娘,我想跟您商议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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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老夫人手里拿着佛珠,看着我问道:什么事
我理了理思绪,才将心里琢磨许久的事吐了出来。
我想带绿篱搬出府。
园中的景色和我离去时别无二致,只是回来的人却不一样了。
当年我虽抱着谢淮安牌位成亲,但说到底,我与他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实在算不得什么夫妻。
老夫人认我,也不过是怜惜我罢了。
如今谢淮安已娶妻生子,我再纠缠,只会让三个人都为难。
不如放手,成全他们,也放过我自己。
雪儿,你糊涂!
老夫人蹙着眉,你是我国公府的少夫人,是我老婆子唯一的媳妇。这些年你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苦尽甘来,难不成你要把少夫人的位置和安儿让给别人吗
我笑看着老夫人,鼻头却止不住发酸。
可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了。
安儿他失忆了,等明个我递个帖子给太医院,等太医瞧过后,他想起来,见你已经嫁给他,他定是欢喜的。
何桃姑娘怎么办她和淮安拜过天地,孩子都一岁多了,你让她怎么办那孩子是国公府的血脉,总是要给名分,入族谱的。
老夫人红着眼道,好孩子,你总是想着别人,可你怎么办你与梁亲王义绝,离了国公府,你能去哪
神色一敛,眼前慈爱的老夫人与几十年前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叠影重合。
至于那两母子,算我国公府对不起他们。我会多给他们银钱傍身,派人送他们回漠北。
老夫人的疼惜让我心头熨帖,可是我了解谢淮安,便是他没有失忆,也做不到将人送回漠北。
何况如今,何桃和满崽才是他的亲人。
话说到这份上,我便不再多言,总叫老夫人知道谢淮安如今的脾性,我才能如愿离开。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民间到大夫也请了一茬又一茬,可是谢淮安失忆之症并不见好。
次数多了,谢淮安便有些不耐。
又因为老夫人的缘故,让何桃母子受了许多委屈。
多日的压制的情绪,在老夫人提出要为我和谢淮安重办成亲仪式时彻底爆发。
谢淮安抱着孩子,拉着何桃就要回漠北。
我上前相劝,却被谢淮安甩开,跌倒在地上,
手肘被划拉几道伤口,血顺着胳膊落在地上。
鲜红刺目。
伤口很痛,可却比不上谢淮安的话伤人。
怎么上京的贵女就是这般惺惺作态
他的眼神很冷,冻住了我那颗曾经为他热烈跳动的心。
谢淮安终究是没走成,皇宫的一道圣旨将他召进了宫。
11、老夫人怕谢淮安忘了规矩,便让我陪同他一起进宫。
皇宫面圣,非同儿戏,何桃虽然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巴巴地抱着满崽将人送到皇城外。
阿生,我和满崽等你。
入了皇城,有太监在前面领路,不远不近的距离,方便我与谢淮安说话。
老夫人铁了心要把何桃母子送走,也透了口风出去,可是谢淮安并没有接招。
两人便这么僵持着。
可是我不想再拖下去,日日谢淮安与别的女子恩爱,好比拿钝刀反反复复的割我的心口。
虽不致死,但疼痛难忍。
我看着眼前长长的甬道,深吸口气才道:谢淮安,你放心,我会说服老夫人接受何姑娘和满崽。
回上京后的日子里,谢淮安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跟他说,说我对他的情深似海,说我的深明大义,
说他不可负我。
可他们忘了,如今的谢淮安只有他的妻儿。
他看着他们步步紧逼,逼得何桃和孩子在上京无立足之地。
心中的厌恶让他再听我这般说,只觉得我虚伪至极。
呵说服老夫人你若真心,阿桃又怎会受委屈
谢淮安并不看我,可语气中带着的薄凉一瞬便将我冻结。
明知道解释无用,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和他之间,可以不爱,可以分离,但决不能误解。
这是谢淮安教我的道理,这些年我一直执行的很好。
我是真心的。
我停下步子看着谢淮安,谢淮安,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心里只有我的谢淮安。
如今你心里有了别人,所以,我不要你了。
谢淮安的眉头拧紧,眼尾莫名的红了,他却并未发觉,再张嘴,语气仍带着讥讽。
你若真想,那便说服娘,让阿桃和满崽入族谱,他们才是我的妻儿。
明明认定了眼前人非旧时人,可是我的心还是止不住抽痛。
我低垂着眼,嗓音染上荒凉,我知道了,定能让你如愿。
甬道风起,把我的承诺带给了谢淮安。
12、入了宫,谢淮安被皇帝召见,而我却莫名被带到皇后殿中。
皇后雍容华贵的端坐高台,面上带着笑,可是眼中却藏着化不开的愁。
皇后与我娘是闺中好友,娘去世后她对我多有照顾,让一些人不敢轻易动我。
她与老夫人一样,只觉得谢淮安回来了,我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盼着我过得好。
原以为昭华与你,能延续我与你母亲的情谊,可如今已是不能了。
漠北戎狄一族与我朝交好,八年前将三王子送到上京,明是学习我朝文化,实则为质。
戎狄一族去年内乱不断,七八个王子相斗,没想到王位最后竟落到为质多年的三王子头上。
三王子回漠北继承王位,却递了求亲文书,想求娶皇室宗族,以交两国之好。
而皇室宗族适龄的公主只有皇后唯一的女儿沈昭华。
当初本宫不该娇惯着昭华,让她养成一副天真浪漫的性子。若在上京,我还能护着她,可戎狄在千里之外,本宫如何能护得住她。
闻言,我垂首跪拜,臣女愿为娘娘解忧。
三王子求娶的是皇室宗族之女,臣女亦是宗室之女,可嫁入戎狄。
皇后不解看向我,你是宗室女,可你已为人妇,又如何嫁去戎狄。
我再叩首。
臣女与谢淮安,既无三书六聘,又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他算不得嫁娶。既无嫁娶,我嫁戎狄三王子未有不可。
皇后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我。
你与谢淮安少时情谊,多年不相负。坚守这么多年,你舍得
上京人人都道我对谢淮安情深不移,可他们不知道,谢淮安娶妻生子,我与他便再无可能。
他已有妻有子。
皇后叹息一声,你与你母亲一样,性子太烈。可你要知道,太刚易折啊。
纵使心有怜惜,可抵不过爱女心切,皇后最终由我嫁去戎狄。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送亲的人竟是谢淮安。
赐婚的旨意很快送到府上,老夫人气得摔了手里地佛珠。
不等众人反应,谢淮安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你怎么如此狠心,竟把雪儿逼成这样。
我急忙将人拉住,嫁到戎狄是我的主意,和淮安无关。娘……老夫人,此番是我没和您商量,是我不对。
老夫人满目厉色,若不是他非要瞎折腾,伤了你的心,你又怎会去戎狄
何桃抱着满崽,畏缩在谢淮安身后,惹得他一阵心疼。
他脸上带着几分戾气,语气中亦是不耐烦。
我折腾若非你阻拦,我早就带着阿桃和满崽回到漠北,他们也无需在此受气。此番,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说罢,谢淮安便抱着孩子,牵着何桃离开了。
老夫人冲着谢淮安的背影喊:孽障,有你后悔的时候。
13、皇帝封我永安公主,并在赐我一座公主府。
而我与三王子婚期也定下来了,十日后我与他回漠北完婚。
我搬入公主府第二日,梁亲王沈容脸色沉沉上门。
你竟如此浪荡,一边与谢淮安不清不楚,一边迫不及待的嫁给戎狄三王子。早知你如此,当初就该一根白绫勒死你,也不至于今日连累你妹妹的名声。
院子里响起嗤笑声,我掀起眼皮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男人,心里竟有一丝痛快。
梁亲王怕是忘了,我同府上已经义绝,可没有什么妹妹不妹妹的。
沈容怒斥,你果真跟你那短命的娘一个德行,谁也比不上你们母女冷心冷情。
我摔了手里的茶盏,心中恨意疯狂滋长。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我母亲头七未过,你便与妻妹在她灵前苟且,要论不知廉耻,谁比得过你梁亲王。
我如今是皇帝亲封的公主,又身负两国和亲的使命,沈容动不了我。
你…
巴掌扬起,却未能落下。
手腕被捏住,回头看,谢淮安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本王教女,谢将军也要插手管吗
谢淮安松开沈容的手,跨步横在我和他之间。
沈容见状,嘲讽道:本王真比不上谢将军气量,竟愿意护着这等淫荡卑贱之人!
她很好,王爷请慎言。
沈容是来找不痛快的,自然怎么难听怎么说。
我自是不惯着他,直接唤绿篱备马入宫。
沈容见讨不到好,骂骂咧咧的走了。
你找我何事
谢淮安后退几步,和我拉开距离。
我自嘲一笑,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今早母亲穿着朝服入宫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如今还未归家。我遣人打听了,皇上对母亲避而不见,母亲在承乾殿前跪了四个时辰了。
我和谢淮安赶到皇宫时,老夫人仍跪在殿前。
老夫人头发花白,身子早已不似以往硬朗,可为了我,红着脸和众人掰扯,甚至不惜惹恼庙堂之上的帝后。
自母亲去世后,真心为我打算的人屈指可数,
我心头发胀,眼睛发酸,前行了两步,才唤着老夫人。
赐婚一事已定,便是老夫人舍了国公府的荣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可她总是想试一试,抱着一些虚无缥缈的期望。
老夫人,咱们不求了,不求了,您跟我回去吧,求您跟我回去吧。
雪儿,戎狄那是火坑,我怎忍心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老夫人,昭华公主与我,孰轻孰重,您该知道的。
安抚了一番又一番,老夫人才脸色灰败地回了国公府。
谢淮安将我送至公主府外,踌躇询问。
你是想避着我,才请皇上赐婚吗
谢淮安目光灼灼,虽是询问,可语气却是笃定。
其实你不用如此,这些年国公府一直由你操持打理,便是你不嫁于我,国公府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惨然一笑,所以,你狠心让我日日看着曾经的心上人,与别人恩爱
谢淮安抿着嘴,不再多说。
谢淮安,从知道你成亲,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便你恢复了记忆,结果和今日无异。
我抬眼看着他,从此我们一别两宽,我祝君千年岁月好,恩爱两不移。
14、意外来的很突然,送亲的车队才出关,就被遇到一群杀手。
杀手是冲着三王子来的,
他们身手不凡,刀刀毙命。
谢淮安在前奋力抵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杀手慢慢围剿至车架。
三王子虽会些功夫,可在杀手面前不值一提。
三两下便被踢翻在地。
眼见着利刃袭来,
我掀开喜帕,以身挡在三王子身前。
此次联姻,关系着朝廷和戎狄两境和平与安稳,
三王子决不能出事。
利刃刺破胸口,鲜血染红嫁衣,我突然释怀了。
当年母亲发现父亲与姨母苟合,便闹着要和离。
可是皇家绝不容忍和离,纵然母亲闹得再凶,也没能如愿。
她最终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声势浩大的迎娶了继母。
继母的苛责,父亲的放纵,让我堂堂郡主,却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
我本以为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等年纪稍长,就会被嫁出去为梁王府换取利益

可是,谢淮安突然出现了。
他将我从泥沼中拉出,将我养成一个郡主该有的模样。
他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
可是他有了别人。
上京再大,已无我容身之处了。
我的眼前一片恍惚,看到了久违的母亲,她笑着对我招手。
我伸手之际,却听到有人在唤阿雪,声音凄厉而慌张。
我有些茫然,那道声音很远,我寻不到,追不上。
母亲轻唤我快些跟上,
我放下那道声音,跟上了母亲。
牵上母亲的手,我回到小时候的模样。
我终有了归乡。
14、番外
我叫谢满,是上京里唯一一个未到弱冠之年便袭了爵的国公爷。
我的父亲是镇北大将军谢淮安,我的母亲是漠北的农家女何桃。
父亲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为国捐躯了,若不是祠堂里挂了他的画像,母亲又日日念叨,我是记不住他的模样。
母亲爱惨了父亲,可每每念叨时,她又总说后悔嫁给了父亲。
她总说要不是她自私,设计嫁给了父亲,就不会造成三个人的悲剧。
当年外祖父在战场上捡到重伤的父亲,将他带回村寨治疗时,
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
父亲醒来后失忆了,母亲便隐瞒了他的来历,日日照顾他。
后来村寨来了神仙似的姑娘来寻人,外祖父一眼就认出画像中的人就是父亲。
但是为了母亲,他骗了那姑娘,一骗就骗了三次。
外祖父知道母亲的心思,临终前便将母亲托付给父亲,要他们成亲。
母亲说,父亲重情重义,外祖父对他有救命之恩,纵然他对自己没有情爱,却仍如了外祖父的愿。
母亲说,成亲后,父亲对她越来越好,她以为那便是爱情。
可是直到遇到沈拂雪,她才知道父亲爱一个人的模样。
明明嘴上说着狠话,可心里总是放不下。
母亲说,父亲就是太重情义了。
他总是谨记着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才会为难自己,说些口是心非的话,压抑着汹涌的爱意。
直到沈拂雪离世,那股汹涌的爱意再也压制不住,翻涌成灾,淹没了自己。
父亲和沈拂雪的故事,我在祖母和国公府老人的长吁短叹中也听到不少。
他们是少年情谊,整个上京都知道他们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当初大家都以为父亲战死了,梁亲王本想借此机会将沈拂雪换嫁出去,替自己谋取势力。
可沈拂雪却宁愿与梁王府义绝,放弃郡主的尊荣,在上京的蜚语流言中做了父亲的未亡人,替父亲和祖母撑起整个国公府。
只是红颜多薄命,后来她死在前往戎狄的路上。
听说当时父亲抱着她的尸首三天三夜不曾闭眼,直到生生把自己熬得昏死过去。
等他再醒来,便记起了前尘往事。
母亲说,那时候父亲不怒不燥,不喜不悲,他操办了沈拂雪的丧事,将沈拂雪葬在谢家祖坟,又将她的牌位摆在谢家宗祠。
所有人以为他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
可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那场刺杀是戎狄二王子残部组织的,三王子以戎狄归属我朝为交换,请朝廷协助他肃清戎狄二王子残部。
朝廷同意了戎狄三王子的请求,而统领三军的是父亲。
母亲说,父亲临走前一夜来看过我们。
他当时抱着我,和母亲说对不起。
母亲原以为他是对那些日子的冷待抱歉,可直到大军班师回朝,父亲躺在棺椁中,母亲看着他与沈拂雪一模一样的伤口才知道,父亲早已存了死志。
母亲跟我说,等她死后,让我将她送到漠北何家寨安葬,她不要再横在父亲和沈拂雪之间了。
漠北才是她的家,她原本该在的地方。
后来,我如了她的愿。
从此,他们三人,便各自有了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