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少帅,我被坍塌的砖石砸断了腿,从此成为沪上有名的跛足小姐。
后来少帅掌权,高坐堂上问我想要什么
人们都以为我对少帅情深意重,定会提出嫁入豪门,陪伴左右。
如若不然,沪上名流也不会娶一个跛子当夫人。
可他们没想到,我所求的是【脱离财阀府,自立门户,有属于自己产业。】
众人交头接耳,没人看到少帅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
【那就,如你所愿。】
01
父亲好女色,纳了数十房姨太,生有七子八女。
而我是八个女孩子中长相最不出众的一个。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庶出,什么是美丑,只觉得大夫人生的大姐姐长得格外可人,身上穿的旗袍都如同云霞一般华丽。
我曾问姨太,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大姐姐那样的衣服呢
姨太沉默半晌,拉着我搂进她怀里,用略带哭腔的声音说:【我的宝宝,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不明白姨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再问,抬起手帮姨太擦去眼泪:
【姨太莫哭,四四以后不说这些了】
可听到这句话,姨太却哭得更凶了。
她像一尊美丽又哀伤的观音,被困在四方的小院,眼巴巴等着父亲。
心情好时,她会将我抱在怀里,柔声回忆昔年与父亲的恩爱缠绵。
她说她曾经也是得宠过的,满园春色,她是其中最耀眼的一朵。
那时候,父亲日日陪着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亲也会想方设法为她寻来。
姨太语气轻松,脸上悄然爬上红晕,美丽又动人。
以往说到这里,她就不说了,像话本上结局美好的故事一般,缠绵悱恻。
可现实不是话本,幸福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戛然而止。
【后来我怀了你。刚开始,你父亲对你也是有期盼的】
笑容飞走,悄然而至的是波涛汹涌的泪水,聚在眼眶迟迟不肯落下。
【姨太肚子渐渐大了,长胖了不说,肚子上也有了密密麻麻的纹路,你父亲看见后觉得恶心】
姨太没接着说下去,结局不言而喻。
父亲再没有来过。
说起来,我已许久没见过父亲了。
我对他的印象尤为模糊,只有年节时分才能在家族宴会上见到他。
父亲和大夫人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有头有脸的宗族叔伯。
得宠的姨太和子女能围绕在父亲和大夫人身旁,哪怕只是端茶递水,也代表了父亲的宠信。
像姨太和我这样无宠又无势力的,只能坐在最末位,远远地隔着人群看众人恭维父亲与大夫人。
无人在意。
有一回,我正在花园捉蝴蝶,恰巧他搂着新姨太赏花。
看见我,他眼神疑惑,似乎没想起来我是谁。
身后的小厮在他耳边低声道:
【老爷,这是赵姨太生的四小姐】
父亲淡淡点头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跪在地上恭敬磕了个头:【回父亲,四四在捉蝴蝶】
我以为父亲会问我捉蝴蝶有什么用,这样我就能顺势说出下人们时常怠慢,我与姨太生活艰难的话。
可父亲听到后只是皱眉:【堂堂财阀四小姐,被人看到在花园捉蝴蝶,成何体统!】
父亲责骂完后,搂着新姨太走了,他没让我起身,我就一直跪着,一直到跪到深夜晕倒,才被值守的下人抬了回去。
姨太看着双膝红肿的我,自己也红了眼:【都是姨太没本事,连累了宝宝。】
我硬撑着坐起身来,朝姨太笑道:【宝宝不疼,看,宝宝还捉了两只蝴蝶呢。】
我变戏法一样从袖口掏出我藏的两只蝴蝶。
姨太破涕为笑:【我们家宝宝果真能干,等着,姨太明天就给你做蝴蝶标本。】
她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滴在我已经渗出血的膝盖上,生疼。
02
十岁那年,姨太死了。
彼时已经入冬了,她身着单衣,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床板上,我甚至能听到骨头在床板摩擦的声音。
我跑去父亲的院落,想请他为姨太找个大夫。
我想告诉父亲,姨太常年咳嗽,郁郁寡欢,又得不到大夫的医治,恳请父亲去看姨太一眼。
可事实是,到了父亲的院子,小厮将我拦下,他们说父亲日间忙于公务,夜里睡得早,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
可厢房里传出的娇喘和吱呀响动,又是什么呢
我跪在地上将头都快磕烂了,也没能见到父亲。
没办法,我只能拿着姨太最喜欢的一支发簪,向厨房的婆子讨了热水。
汤婆子放在姨太脚下,我拉着姨太的手哈气,可哈出来的气冷冰冰的,怎么也捂不热她青紫的手。
剧烈的咳嗽响彻整间屋子,却传不出被人遗弃的衰败小院。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雪,姨太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的宝宝,以后可怎么办啊……】
屋内归于平静,眼泪落下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正如一个生命的流逝在繁华的财阀府内,激不起任何涟漪。
雪停那日,我没有母亲了,姨太下葬了。
没有素缟哀号,只有冷冷清清的三炷香,昭示着一缕生命的消亡。
财阀府名声在外,父亲生怕有人拿他苛待姨太子女的事做文章,当即命人锁了小院,将我放在大夫人膝下教养。
大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娘家也是百年世家,地位稳固。
她长得并不美丽,却很端庄,大抵世家大族主母皆是如此,不苟言笑。
大多数时候,大夫人眼里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也只有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才会露出会心一笑。
而我,只是父亲硬塞给她的庶女。
一个她并不想要的,并不想管的庶女。
搬去正房院落的第一天,我见到了大姐姐。
她大我五岁,又是嫡长女,如今已快要及笄了,很得父亲宠爱。
穿着一身娇艳的红色旗袍,细嫩的皮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我长期吃不饱饭,面黄肌瘦的,连她身边的二等丫鬟都不如。
她皱着眉头扑进她自己母亲的怀里,撒娇道:【母亲,我才不要和这个丑八怪住在一起,快将她赶走。】
【休要胡说,她是你四妹妹。】大夫人嘴里责怪,却搂着大姐姐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抚。
我站在屋子中间双脚并拢,像一个被抛来撇去的破娃娃。
大姐姐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嫌弃,捂住口鼻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进了这儿,你最好不要惹是生非,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没有说。
我讷讷点头:【宝,我一定听母亲和大姐姐的话,绝不惹麻烦。】
是了,母亲去世了,再也没有人好喊我【宝宝】了。
大姐姐对着她自己的母亲撒娇,二人说着话直到午膳时分。
上菜的阿姨绕过我,将各数菜品依次摆放。
饭香菜香瞬间飘满整间屋子,我低下头咽了几口唾沫。
饭毕,佣人奉茶,大夫人似乎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个我。
【挑几样小菜,送去四小姐房中吧。】末了又吩咐道,【我平日里事忙,你们几个照看好四小姐。】
这一天,我吃到了大夫人赏的饭菜,即使是她吃剩下的,也比我平时吃到的好吃几百倍。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去花园里捉蝴蝶,也不用去厨房里偷馒头。
我被大夫人安置在佣人房,床上铺的褥子十分柔软,再也不会硌我的骨头。
即使是佣人房,景色也是极美的,夜里推开窗,便能看到月亮。
【母亲,宝宝现在睡得很暖,你看。】我伸出五指,从漆黑的夜照进月光:【宝宝手上的冻疮已经都好啦!
宝宝过得很好,大夫人今儿还赏了四四一块糕点呢。】
恍然间朦胧月色映照出母亲的脸,那双眼睛幽怨又透露出期待。
我喃喃进入梦乡:【母亲,你莫要担心我啊……母亲……】
03
大姐姐就快要成年了。
大夫人早就为大姐姐相看好了人家,是商会会长大夫人所出长子,听闻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接掌家族产业,如今在商界叱咤风云。
是商界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住在大夫人安排的佣人房,生活着实过得很好,不到半年时间就长胖了,个头也长高不少。
书上说【粒粒皆辛苦】财阀用这句话教育子孙,可打小就生活在金窝窝里的人是感受不到这些的。
只有挨过饿的人才能深切感受到。
即使已经算得上是衣食无忧,我还是会把每顿饭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
沾了大夫人的光,过年时,我头一次和大姐姐一左一右,站到了大夫人身边。
父亲大抵是又娶姨太了,厅堂上多了几个我不认识的美娇娘,眼神柔媚看着父亲。
兄弟姐妹们挨个给父亲和正房磕头拜年,父亲捻着胡须又是一番教诲。
父爱偏爱得很明显,正房所生的嫡兄和嫡姐,最得他看重。
轮到我时,父亲眼中闪出迷茫。
他又忘了我是谁。
大夫人说:【这是赵姨太生的小四。】
父亲点点头,并无太大波动,他的子女太多了,平庸又无所依靠的我,实在难以让他记住。
【上尊高堂,下敬兄姊,望你安分守己,莫要辜负为父的教导。】我恭敬答诺,磕完头站回正房身后。
既无欣喜,也无怨怼。
正月初十,商会派人传话,邀各大财阀及其家眷参加商会宴会。
听闻会长朴素,极少办宴会,只因为年关传来了商会大胜对手公司凯旋的消息,会长闻之大喜,当即要与会员同乐。
每户财阀可带三名家眷,大夫人和大姐姐自不必说,可父亲不知怎么想的,破天荒地命正房也将我带上。
大姐姐长得极美,正房特意选了稍素一点的旗袍,首饰也以珍珠为主,沉静又不失礼数。
而我长相平庸,现在又吃得圆滚,大夫人选了粉色的衣服,又命人为我扎了两个小髻,带上发夹一步一响。
上了妆,就跟年画上的娃娃一样。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当天去宴会时,大姐姐却没穿正房准备的衣物。
而是金饰珠翠满头,又穿了一身紫色旗袍,通身的气派总感觉要做会长夫人去。
父亲看着大姐姐的装扮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女儿,灿如明珠。】
【如此打扮是否太张扬……】大夫人担忧的声音传来。
父亲轻哼一声:【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会长天恩,就喜欢看会员们花团锦簇。】
大夫人没有反驳,只是眼中担忧更甚。
我觉得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大姐姐那么好看,就得好好打扮,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在财阀府。
后来回忆起我才发现,年幼时的我错得离谱又天真。
想要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人,他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利益。
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女儿。
父亲在向会长无声表忠心,好保全他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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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商会宴会在一座很大的庄园举行。
纵使正房多次训诫我勿多言勿多看,可我还是忍不住探头。
庄园内灯火通明,拳头大的夜明珠被做成吊灯,发出莹绿色光芒,吊灯上方有一横梁,悬挂着金灿灿的九龙含珠,奢华到令人心惊。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站在这里竟然感到眼中一阵眩光,刺得人眼睛疼。
我和大姐姐跟在大夫人身边,看大夫人左右逢源,跟其他世妇闲话家常。
待到会长和夫人亲临,身边还跟着一位极为俊朗的青年。
众人鞠躬拜见会长和会长夫人,俊朗青年竟是少帅。
会长声音柔和,言语中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宴会刚开始,会长端起酒杯慷慨陈词一番,众人又是鞠躬,各种马屁不断。
后来便是商会会员们挨个上前歌功颂德,容颜姣好的佣人端着美味佳肴而入,庄园内酒色生香,歌舞太平。
会长多饮了几杯酒,笑呵呵跟商会会员们闲话家常,点到父亲时,父亲受宠若惊。
会长说父亲办事很好,为人清廉果决,是商会不可多得的人才。
夫人笑得雍容:【方财阀有如此贤名,离不开财阀夫人的鼎力支持,会长您要赏赐,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会长大笑,捻着胡须连说三声好。
大夫人忙上前感谢:【我们有此今日全仰仗会长和会长夫人看重,万不敢托大。】
【我早就听说你家有一长女,容颜绝色,今日一见果真美若天仙,依我看啊,你已经这么优秀了,还不如给你那仙儿似的女儿为一个商会名誉理事才好呢。】夫人笑着说道,看着随大夫人一起过来大姐姐,眼里满是欣赏。
【哈哈,夫人所言有理,那就依你所言,给她个名誉理事,这样的容颜,合该配如此身份。】
【正是呢,会长,我也是听闻理事将要成年了,成年了就可以嫁人了,要我说啊,您好人做到底,再给指派一个好婚事给理事岂不是喜上加喜!】
我站在一旁,不曾看清会长和夫人的表情,只用余光看到大夫人微微摇晃的身体。
会长兴致正浓:【小方,你家娇儿订人家了】
父亲拱手道:【会长,小女还未订人家。】
【正巧我们商会有一青年才俊,正要求娶妻子,要我看呀,你家娇儿与那才俊郎才女貌,真真是再合适不过呢会长,您说呢】
会长眼中笑意更甚:【妙哉妙哉,如此天作良缘,我岂能不成人之美】会长与夫人一句话,就定了大姐姐剩余的人生。
此刻我才恍然察觉,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会长有意让大姐姐和青年才俊联姻,
所以在大夫人为大姐姐打扮时,一向不管这些的父亲才会重新让大姐姐盛装打扮。
至于选我,不是因为看重我,而是我是他子女里样貌最最庸的一个,一朵在牛粪旁的鲜花,才更显得娇嫩。
父亲在向会长无声表忠心,好保全他更上一层楼。
大夫人或许早就料到,但料到又能怎么样呢
纵使她出身名门,可出嫁从夫,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父亲一鞠躬,十分激动,压住了大夫人颤抖的声音。
会长眼中更显满意,大手一挥,亲自命一旁的少帅扶起父亲。
至于得了誉理事这个职位的大姐姐,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一个世家长女的命运,被会长和夫人安排,是她此生最大的荣幸。
少帅站在夜明珠下情真意切地扶起父亲,嘴里还说着什么国之栋梁的话。
05
大抵是站得久了,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眩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想起刚进来这里时,也是站在此处,眼中有眩光闪过。
我偷偷抬起眼皮,赫然看到夜明珠上方挂着的那颗硕大的九龙戏珠。
盯着眼睛看龙珠时,眩光更甚,并且我还发现,这龙珠竟然在缓缓松动!
或许这颗龙珠就是在松动期间照映了烛火,才会释放出眩光!
而龙珠正下方,正站着正在与父亲君臣和乐的少帅!
一瞬间,我浑身冰凉,耳中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子里闪现……松动的横梁……站在龙珠下的少帅……龙珠……少帅!
【不!】我顾不上什么规矩,大叫一声,越过大夫人和父亲,朝少帅扑过去。
与此同时,龙珠挟横梁落下,整个庄园只听到咣当一声。
少帅趔趄向后退去,而我扑倒在地来不及躲闪,被掉下的龙珠狠狠砸中左腿。
左腿传来剧痛,我想要重新跪倒在地张口说话,却被额头上豆大的汗蒙晕了眼睛。
只听见庄园内乱哄哄地,有人大喊:【保护少帅】
接着就传来了枪声。
惊呼声四起,会长的震怒声杂糅在一起,我想爬到安全的地方,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再然后,我彻底陷入了昏迷。
06
我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沪上人人都说方财阀好福气,长女封了名誉理事不说,就连姨太太生的女儿都成了少帅的救命恩人。
却没有一个人惋惜,那被横梁砸断了腿的姨太太的女儿,从此成了跛子。
商会派了医生轮番替我诊治,就连父亲都隔三差五来看我。
见到我终于醒来,父亲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他摆出慈父面容,笑眯眯问我渴不渴,饿不饿,又当着我的面喊来用人。
厉声吩咐:【好生照顾四小姐,若她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说罢,父亲又转身看我:【依为父看,过不了几日商会就会派人来看,到时候你可知道怎么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
父亲捻着那不存在胡须满意点点头,这才走了。
他看似对我关怀备至,可从始至终没问过我一句疼不疼。
我想告诉父亲,我很痛,痛得晚上睡不着觉,可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曾经万分渴望得到的父爱,在这一刻,悄无声息消散在父亲的背影后。
如此受宠大姐姐都逃不过被父亲牺牲的命运,又何况我这一个无足轻重的姨太太的女儿
我想哭,可我不能哭,要是让商会的贵人看到,没准还会认为我不是真心实意要救少帅。
就算左腿剧痛到抽搐,我都没有掉一滴泪,连医治我的医生都说我性情坚韧。
醒后第五天,少帅亲自来过来了,床榻上,我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被少帅制止。
得知我的病情正在稳定康复中时,少帅俊朗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
【还好姑娘没有性命之忧,不然我真过意不去】
我还没说话,父亲抢话道:【少帅严重了,能为少帅分忧,是她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少帅不说话,只看着我:【疼吗很疼把!】
我惊愕:【什么】
【我是说,你的腿还疼吗】
【能为少帅分忧是我毕生的荣幸,不疼。】
【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疼。】少帅叹息道【到底是我害了你。】
事实上我庆幸及早发现了松动的龙珠,如若不然,被砸中的就是少帅。
到时候整个父亲都得跟着受牵连。
少帅眼含愧疚,走之前又摘下怀里的怀表:【你好生歇着,缺什么了就让热拿着这个怀表来找我。】
我没有推辞,双手接下怀表。
废掉一条腿换来整个父亲的平安,还有我的前程,怎么都不算亏。
07
等我能拄着拐杖简单行走时,大姐姐也要和青年才俊联姻了。
出行那日,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庄园里,会长夫人特意派了家里媒人来送行。
姐妹们难得聚在一起,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听闻那‘青年才俊’已经年过四十,姨太太一堆不说,还有些特殊癖好……大姐姐抱着大夫人哭红了眼。
媒人在一旁提醒道:【大喜的日子,大夫人还是要仪容的。】
会长安排的美人在旁,大夫人不敢多说,只能眼中噙泪强笑:【我的乖乖,为娘愿你此去平安,一生顺遂。】
婚车按起了喇叭就像吹起号角,感觉在诉说大姐姐以后的人生,壮烈又凄然。
大姐姐该走了。
此去经年。
直到婚车开离视线,媒人也要离开了,大夫人才如被失魂一般失声痛哭。
生离死别,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众人围着大夫人,就连平日里最不给大夫人脸色姨太都上前安慰。
只有父亲皱眉道:【哭什么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娇儿出嫁是喜事,不要再鬼哭狼嚎的了!】
早知父亲薄情,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我还是遍体生寒。
我曾亲眼看到父亲拉着大姐姐的手放风筝,也见过他出公差回来后为大姐姐带的珍奇玩意儿。
府上人人都知,父亲偏宠大姐姐。
可也是这样一个慈父,在商会释放出联姻信号后,毫不犹豫推出了自己捧在手心的长女。
我拄拐站在人群外,看着一向端庄持重的大夫人哭到声音沙哑,再然后,父亲甩袖而去。
我在心里默念。
大姐姐,珍重啊。
08
大姐姐联姻后不久,父亲将我记在了正房名下,房间也由佣人房搬进了大姐姐曾经住过的房间。
一个救过少帅性命的姨太太的女儿,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夫人的女儿。
会长夫人和少帅隔三差五就送东西给我,每到东西,父亲对我的宠爱就多一分。
在这期间,他又陆续将其他姨太太生的二姐姐跟三姐姐指了人家。
大夫人自从大姐姐出嫁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成日里喝汤药也不见效,可她也没忘记大夫人的责任,早早就为二姐姐和三姐姐相看了人家。
她中意商会几位理事的庶出儿子,能进商会的人大多刚正不阿,教养出的儿子品性自然不会差。
可父亲却觉得商会都是沽名钓誉之徒。
因为那一拨跟他不是一路人,可以说是对立都不为过
【女儿们嫁过去不见得能幸福。】
大夫人一反常态,争执道:【什么不会幸福你不过是觉得这桩婚事对你帮助不大罢了。】
父亲被正房戳中心思,扔下茶杯走了。
我知晓,大夫人是想把对大姐姐的缺憾弥补到其余姐妹们身上,但在绝对的男权面前,她没有做主的权利。
屋子归于平静,不一会儿又传来了大夫人断断续续地抽泣。
她尽力了,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三姐姐出嫁后,我也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便要成年。
父亲对我的教育格外上心,请了名家大师来教我琴棋书画,誓要将我曾经的亏空补回来。
他命我一日只睡六个小时,其余时间都要学习六艺。
他知道我打的什么主意。
他想让我嫁给少帅,单是我曾经救过少帅这一条,少帅就不可能薄待我。
一旦少帅继承会长之位,我或许就是商会一人之下的理事夫人,他也算在商界有了人脉。
假以时日,他再商会也能有一席之地呢。
如今父亲有自己的算盘,我便事事都听他的安排,我已是跛子,若在其他地方不下功夫,就真成了废人了。
每次想到这些,我便更加努力读书学习,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想将自己以后的认识交到薄情寡义的父亲手中。
自我救下少帅开始,我与他之间的父女情谊就两清了。
09
少帅经常被会长派到各地巡察,已很久没来找我了。
自跛脚以来,我在沪上世家也算是无人不晓,常常被世妇贵女们约着赴宴。
若我来者不拒,难免让会长夫人认为我攀附权贵之心,毕竟这些人不是冲着我,而是表现给会长夫人看。
但也不能都不去,落下了假清高的名头。
所以我婉拒了大多数邀请,只挑几个家风严谨的去一去,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低调。
再见少帅时,是在我的成年礼上。
他大概是刚赶回来,将礼物递给我时,我清楚地看到他袖口沾染了细微的泥点。
外出公干,见此玉佩深感与你相配,便当送你成年礼物了
我微微一拜:小姐谢过少帅。
我的成年礼,屋里都是沪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从没见过谁家闺女成年礼少帅亲自到场过,还带了礼物。
一时间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父亲眼中笑意更盛,显然,事情正在朝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少帅的举动给了父亲错觉,那天父亲喝多了酒,竟也开始天方夜谭:【娶妻娶贤,依为我看,少帅夫人之位我儿或可一争。】
我拄着拐杖,冷眼看着父亲自言自语,那表情,仿佛我当少帅夫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第二日,他就被打了脸,因为这次随少帅回来的,还有一位女子。
听闻一贯端庄持重的少帅与那女子在上海滩中心逛街,惊了无数人的眼。
我知道那女子是谁,少帅来往的书信中,总有她的名字,兰双。
她是当年大胜对手公司的征远将军之女,一直随父在东北那一块。
少帅与她的故事我并不知晓,只是书信里第一次提起她时如喝水一般自然。
彼时刚刚入夏,我正在院子里练习拄拐,腋下都被拐杖磨出了一层茧子,疼得我直冒汗。
少帅来信道:【好友兰双赠你满园春色。】
我翻开信封又找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张纸,正疑惑间,一阵南风吹过,携来花香。
满园春色就在我眼中。
我回信道:【回以兰双小友一笑,^_^。】
如此一来二往地,便也熟了。
说是跟少帅通书信,可我知道那样鲜活的文字,不会出现在少帅笔下。
【东北虎异常凶猛,不会躲人,因此猎户们经常被她追的四处逃窜,附画作一张。】
【四川火锅我的最爱,真香,附加牛油火锅底料一包~】
【路过甘肃地界,地头蛇尤为猖狂,被我当街暴打,他们被打的屁滚尿流,不过这个地方的风沙很大,面食不错,路途太过遥远,附加面团一块。】
在她的信中,我感受到了各地风貌不,一幕幕好似画卷般在我眼前展现。
虽未见过她,我却早已视她为知己。
这样一个鲜活出众豪放不羁的女子,少帅喜欢她并不奇怪。
我要是男子,也会喜欢上她的。
只是她的出现还是惹了沪上贵女们的眼。
她们不明白少帅怎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女子。
饶是这女子容貌上乘,可却当众跟少帅逛街,就是没有家教。
没有一丝沪上贵女该有的做派。
听闻她刚入庄园时,连一向温婉大方的会长夫人对她也是不喜的很,说要找两名老师专门教她礼仪。
她被关在庄园里学规矩时,我递了帖子要见她。
父亲斥责我胡闹,说那是被会长夫人不喜的人,此时我递帖子,岂不是不给会长夫人面子。
我正色道:【少帅家中独子,哪怕现在娶不了兰双,可是父亲又怎么想知道,以后少帅接替会长的位子,他权力在手他肯定会娶兰双的!】
父亲眉头一皱,显然把我的话听了进去,想到近来少帅的那些举动,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在少帅心中还是有一定的位置的。
过了许久,父亲点了点头:【那就过半个月再去吧。】
父亲淡淡的看我:【我倒是不知,你现在心思这么多了。】
我低下头道:【都是父亲教得好。】
我从未反抗过父亲,头一次与他周旋,却是为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
后来浪迹天涯,美人摇着手中酒杯,笑问我那时候为什么要来。
我端起酒杯,会意一笑道:【为了回兰双一笑。】
10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场大雨后,大夫人病了,我已经过继在大夫人名下,就要在旁侍疾。
我让人给兰双回话,晚些时候再去找她。
大夫人自大姐姐联姻后身子便不大好了,请了多少医生,都说大夫人气结于心,让大夫人放宽心,身体就能有所好转。
父亲知道大夫人对自己有怨,大姐姐出嫁那一年里,几乎日日都来大夫人这里过夜,金银字画,成堆的礼物往大夫人这里送。
大夫人总是爱搭不理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父亲贴多了冷脸,渐渐地就不怎么来了。
后来也不知大哥抽的什么风,好不容易回沪述职,对多年未见的娘亲开口就是指责。
【妹妹的事又不是父亲能决定的,况且会长都开口了,父亲他能拒绝吗

【母亲您也是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应该要体谅父亲的为难,怎么还给父亲摆脸色呢】
】也就是父亲不跟你计较,容忍你的臭脾气,现在会长打算让我留沪,你也要腋窝的前程想想,不要在摆着你那张臭脸了,等你儿子我接了父亲的位子,还怕没有你的好日子吗】
大夫人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儿:【那是你从小捧在手心的亲妹妹啊……】
【正是因为她是我胞妹,才更应该体谅父亲的不容易!】
【她去联姻是去当富太太的,不就是年纪大点,大点怎么了,又不是让她去死!】
大哥话刚说完后,猝不及防挨了大夫人的一巴掌,大哥非常生气的走了。
从那之后,大夫人的病得更重了。
她将管家之权给了我,自己则成日在小佛堂打坐,一坐就是一天,并且拒绝见任何医生,也不吃药。
现如今,她瘦弱地躺在床上,像蒲公英一吹就散了。
药我热了一遍又一遍,大夫人却倔强地不肯吃。
【母亲你这又是何必……】
这是我与大夫人第一次谈心,她断断续续说着以往的一切。
当年父亲求娶她时候,答应了大夫人的爹娘一辈子不收姨太太,就大夫人一人,过一辈子。
【那……后来呢】
【后来出入商界,身边美女如云,现在儿女成群,实在是可笑之极。】
【想来人世间的事皆是如此,兰因絮果。】
【到底意难平啊……】
会长随着年纪越来越老,身体也不太好了,我那父亲急着在下一任会长那里表忠心,成天不着家,大夫人到死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身后事操办得很大,下葬那日我在一旁看得真切,父亲扶着棺材流了很多眼泪。
后来沪上盛传我那薄情寡义的父亲是个情深种,大夫人有福气。
真是可笑之极,人死前你不闻不问,把她的一双子女利用个彻底。
死之后流了几滴马尿就是情深了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11
我还是没有见到兰双。
本想在大夫人丧事过后再去见她,可她走得不声不响,没有留下任何书信给我。
我心里还是失落。
她应该是满怀希望来到这里的,只是她这样阳光明媚,无拘无束的女孩子,这样的规矩她怕是受不了。
又过了两年,我二十,已是沪上出了名老姑娘了。
明眼人都知道父亲打的神什么主意,所以都没有人来我家说亲。
可能是我一直比较听话,父亲对我就比较放心,就让我安心在家等着。
也是,一个跛子,能嫁给少帅未来的会长,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会长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父亲是非常担心,担心地位,担心的很多。
也不想那档子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爹要死了。
直到家里的电话响起,会长死了,我那父亲居然哭的比大夫人死的那天还伤心。
可他的眼里好像还有点兴奋。
会长死了,意味着少帅就要上任,成为新会长。
我这个他精养多年的跛子女儿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会长丧事结束后,新会长在庄园设宴,宴请商会会员及其家人一起庆祝。
父亲一大早就让佣人给打扮了起来,夸张的是连拐杖都缠上了丝带把手那里还有个粉色蝴蝶结。
往年这样的宴会我都是跟在大夫人和大姐姐身后,听她们虚情假意的寒暄。
现在车站刚刚行驶到庄园门口,立马就有那些贵妇们来搀扶我了。
风水轮流转,我知道她们搀的不是我,而是少帅,新会长的脸面。
贵妇们都围过来跟我闲聊,逗趣,期间只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女孩子,坐在位子上,满脸笑意的看着我。
我也对她笑笑。
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这是我的兰双。
新会长坐在上手位上,举起手中酒杯,就跟之前的老会长一样,一个一个点坐在他下方商会会员。
父亲握着酒杯的手轻微发抖,他一直在等单独跟新会长喝酒的机会,这样就有能把我献出去。
正如期盼的那样,新会长喊到了他,不过不是夸奖他,而是把他骂了一顿。
先是说父亲去红灯区,又说父亲的几个手下仗着父亲的势欺压百姓,手脚不干净。
听着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就是膈应人,当这么多人面说出来,脸都丢没了。
新会长这样做的目的,非常明显了,就是告诉大家,我不待见你。
当年我父亲的确是跟着老会长一起奋斗过的吗,可是他太过高调了,经常酒后胡言。
这些胡言乱语,自然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会长耳朵里,他还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
怪只怪他算计新会长,要是早早把我嫁出去,或许新会长也不会让他难堪,
可是他偏偏到处犯贱,到处显摆,放大的对新会长有救命之恩,我有多好的前程。
也不动动脑子,新会长要是真对我有意思,何必等到现在,真是跟蠢猪一样。
父亲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汗滴滴的:【会长,我会约束好下面的人的,以后不会了再犯了。】
一瞬间,他脑子的水都没有,他知道他的小心思,在会长面前一览无余。
刚才还眼巴巴的来搀扶我的那些贵妇恨不得离我十丈远。
谁能想到,下一秒新会长就点了我的名字。
【这杯酒,我要敬四姑娘,若没有姑娘当年舍命相救,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现在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这是要当着整个商会会员的面把这个救命之恩了了,也是告诉大家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
当时我那么纵身一跃,废了一条腿为自己求了个出路。
现在我拄拐杖再次站到夜明珠下,静静的看着新会长。
庄园里安静的可怕,大家的眼神都锁定在我身上,都在等我开口。
不,都不是。
我拄着拐杖上前,微微一鞠躬:【会长,我想要自己的产业,自己的能自主经营的那种。】
所有人听完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女子经商,还要完全属于自己的产业,简直天方夜谭,她一个跛子,凭什么呢】
我从怀里掏出来当年少帅送我的怀表;【会长,当时你说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的。】
虽然仅仅只有一只怀表,没有什么手信,但是我相信他定不会说话不算数的。
【只能赌一赌了。】
我实在是不想在那个家里待着了,扮演着乖乖女,这样之又被父亲利用的结局。
【要是嫁进这里,只不过是从扮演乖乖女,变成大夫人那样过一辈子,这不是我想要的】
【大夫人书香门第,家世也很好,嫁给父亲后还是要为他生儿育女操心全家,最后落了个那么凄惨的下场。】
【我的母亲四姨太倒是低微讨好,也抵不过父亲喜新厌旧,夜夜做新郎,哪里还会记得我母亲,最后落得个被厌弃的下场。】
【在家听父亲的,嫁人听老公的,老公死了听儿子的。】
【女人和男人都是人,哪个男人不是生于女人胯下,为何要为男人卖命,我偏不!】
新会长一直沉默着,下面的贵妇们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了很久,新会长才淡淡开口:【那就如你所愿吧!】
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在我的情理之中。
他能与兰双那样的女孩子成为好朋友,就必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万幸,我赌对了。
【东北那里刚刚成立了商会,给你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我心下一惊。
为了不让父亲怀疑,我不敢在沪经商,我还是偷偷藏下了很多大洋和小黄鱼的。
【现在会长同意我自立门户,
就是把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方财阀府的跛脚庶女四姑娘了。】
【之前母亲在,一直唤我宝宝,之后大家都喊我四姑娘,可笑吧都没有正式的名字!】
【现在自立门户,我给自己取名[方云舒]】
新会长早就知道我想要的一切,还是愿意成全我。
【小姐,在此谢过会长再造之恩。】
12
我离开那日,路上萧萧瑟瑟,没有一个人来送我。
刚到路边,就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一红衣女子恣意的坐在驾驶座上。
【云舒,东北的烤肉,锅包肉,酸菜一绝,一起同行,我做你的向导怎么样】
我还是很惊讶的,会长对兰双的心意大家有目共睹的。
如今大权在握,兰双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没一会我就想通了,如此豪放不羁的女子,怎么会愿意为一人洗手做羹汤呢】
我伸手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抬手摸了摸兰双的头发。
【求之不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