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后,我无意间听见回廊下,几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正围坐一处,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我的婚事。
他们设了赌局。
我赌五百两,慕容小姐选的肯定是暗恋多年的楚云深!这些年天天围着他身后转,不是他还能是谁
不对,我赌一千两,还是卫凌风更有希望!别忘了卫公子被咬伤,可是慕容小姐忍者晕血的毛病,不休不眠的照顾,这绝对是真爱!
心头掠过一丝冷意,我缓步上前。
我也来添个注。
清冷的声音让他们动作一滞。
我取下腰间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轻轻放在石桌上,玉质温润,在日光下泛着柔光。
我赌,慕容九歌未来的夫婿,是萧玄。
满座皆惊。
萧玄,不过是我身边一名沉默寡言的侍卫。
第
1
章
近日京城有消息称,一幅描绘我《私密情态》的画卷正在暗中兜售。说书的添油加醋,说的活色生香。
九歌,外面那些浑话...母亲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我宽慰她:娘,不过是些无稽之谈,女儿省得。
我心里清楚,这盆脏水泼得又急又狠,绝非偶然。
我当即唤来心腹管事张德。
张叔,去查,务必把那画给我弄到手,多少银子都行。
小姐放心,小的明白。张德办事向来稳妥,不多问一句,领命而去。
终于,张德回来了,面带倦色,却捧着一个长条锦盒。
小姐,幸不辱命。那卖家藏得深,费了好些周折,花了两千两黄金。
两千两黄金,足以买下京城一处不错的宅子,对方着实胃口不小。
回到房中,我独自展开画卷。
预想中那些污秽不堪的画面并未出现。
画中女子衣衫微乱,发髻散落,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与惊恐,正绝望地伸出手,似在向谁求救。
画的,竟是几日前,我在城西偏僻暗巷遇袭时的场景。
画师的笔触细腻,将我那一刻的无助与恐惧刻画得入木三分。
霎时间,那夜刺骨的寒风、粗重的喘息、还有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一股脑儿涌回脑海。
我拼命地跑,身后一伙歹人一边追,一边言语污秽的喊着。
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力竭倒下时,巷口出现了两道道身影。
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是楚云深。
我家与楚家早年有旧,他家遭遇变故,父母亲祖皆亡,祖父便将其接到家中抚养,想着日后若是有缘,给我做夫婿也是一桩美谈。
深色锦袍,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是卫凌风。
说来他也是有些运道,父亲觉得此人聪慧,不忍其因家庭困苦白白浪费天赋,一直留在家中教养,帮助其读书,说是我慕容府的少爷也不为过。
那一刻,他们在我眼里就像是溺水之人眼中的浮木。
救我!我扑过去,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几乎要跪倒在他们面前。
但他二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目光从我散乱的头发扫到我沾了泥污的裙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
慕容九歌,楚云深开口,声音清冷:这种博取同情的把戏,未免太过拙劣。
卫凌风在一旁帮腔莫要看她演戏了,绾绾还在等我们一起吃饭呢!
我愣住了,所有的求救都卡在喉咙里。
他们以为,我是装的故意在他们面前扮出这副可怜模样,引他垂怜
荒谬!可笑!
我看着他们转身离去的背影,竟比追杀我的歹人还要可怕。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我心如死灰,以为今日定要殒命于此之际,一道青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我身侧掠过,迅疾无比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萧玄!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练武的侯府侍卫。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和歹人打斗起来,奈何对方实在人多,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冰冷的刀锋从他后心穿透,一截染血的尖刃在我眼前晃过。
鲜血迅速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上晕染开来,大片大片的红,刺目惊心,所幸此时慕容府的大批侍卫赶到。
第2章
更早一些的记忆,也随之浮现。
那是府中医馆,我原是去找苏绾绾,无意间听见楚云深与她的低声细语。
绾绾,你且再忍耐些时日。楚云深的声音,不再是对我时的冰冷,而是带着几分温柔与哄劝。
苏绾绾带着哭腔:可是云深哥哥,我...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万一被小姐知道了...慕容家不会放过我的。
楚云深轻嗤一声:她慕容九歌对我言听计从,我不过是看在她身后慕容家的权势,虚与委蛇罢了。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能有什么心机她于我,不过是块垫脚石。待我仕途稳固,得了慕容侯的助力,定会给你一个名分,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到时,谁还敢小瞧你
苏绾绾这才止了啜泣,楚云深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低声安慰了几句。
那些话,像尖针,狠狠扎进我的心里。原来所有的温情款款,都是精心算计。
我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那苏绾绾,不过是一个逃荒而来的府医之女,母亲见她娘亲医术不错,想着府里女眷多,有个女府医也方便,便留在府中。
而苏绾绾会点子医术,也做了医女,好歹可以赚份收入。
若不是我慕容家,她还不一定,能不能从流氓的欺负下逃出来,竟如此忘恩负义。
我拿着那幅记录我狼狈时刻的画卷,径直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慕容靖,当朝镇国侯,戎马半生,目光锐利如鹰。
他正审阅公文,见我进来,便搁了笔。
何事
我将画卷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徐徐展开。
父亲的目光落在画上,他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眼神骤然变得幽深。书房内的气氛无声地沉了下来。
我开口,语气平静无波:父亲,女儿恳请父亲成全一事。
女儿想选萧玄为婿。
父亲的眉峰微微一挑:萧玄侯府的侍卫
是。我迎上他的目光,那夜,女儿遇险,是他不顾性命相救。在他之前,女儿也曾向旁人求救,换来的却是冷眼与讥讽。
父亲的眼神冷了几分。
女儿以为,夫婿人选,德行远胜家世。萧玄忠勇可靠,女儿信他。
他沉默地看着我,指节无声地敲了敲桌面。
至于楚云深与卫凌风,我继续道,他们既无心于我慕容家,女儿也不愿强求。强留他们在府中,不过是平添笑话,也污了慕容家的门楣。还请父亲允他们离开慕容家,让他们各寻各的高枝去吧。
父亲盯着我看了半晌,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高枝慕容家这棵树,他们攀不上,别的高枝也不必攀了。
他拿起那幅画,慢慢卷起,半晌,声音沉稳:好。
爹爹都依你。萧玄那里,我会亲自去说。至于那两个东西...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几日便让他们卷了东西滚出侯府,莫要再脏了慕容府的地界!
他将画卷递还给我,目光柔和了些许:我慕容靖的女儿,合该嫁个真心相待的英雄,而不是趋炎附势、心怀鬼胎的小人。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第3章
从父亲书房出来,天色已近黄昏。
卸下了心头巨石,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想起萧玄背上的伤,便去了厨房,令厨娘做些点心。那木头一样的侍卫,平日里沉默寡言,也不知喜欢些什么,这点心聊胜于无吧。
提着食盒,刚走到中院,便被两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楚云深与卫凌风,一左一右,面色皆是不虞。
慕容九歌,楚云深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仿佛我欠了他银子,你又何苦去为难绾绾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我险些失笑。一个茶艺大师,颇有心机的弱女子
卫凌风亦是皱着眉头,满脸不赞同:九歌,绾绾素来柔顺,你怎能因一些小事就苛待于她她不过是做了医女,何苦受你刁难。
我握着食盒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一阵酸涩明。
他们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倒像是捉奸在床的丈夫。
为难苛待我挑了挑眉,两位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我今日午后一直在父亲书房,才刚出来,莫非我慕容九歌还会分身乏术,隔空为难了苏绾绾不成
话音未落,便听后面传来苏绾绾凄厉的哭喊声,那声音九曲回肠,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院里正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大戏。
我心头并无波澜,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这戏,倒是开场得快。
楚云深和卫凌风脸色一变,也顾不得与我理论,当先便冲了进去。
我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走进院中。
只见苏绾绾衣衫微乱,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领口处似乎还被撕开了一道小口,露出些许雪白的肌肤。
她正伏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楚云深和卫凌风已抢先一步到达,正一左一右围在她身边,一个满脸心疼,一个怒容满面。
见到我进来,楚云深满眼怒火的望着我。
苏绾绾适时抬起泪眼,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恰到好处地望向我,带着惊恐与委屈。
她哽咽着指向我:是,是九歌小姐,她嫉恨我与云深哥哥、卫公子交好,便派人说我不守本分,意图攀附,呜呜呜...
她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慕容九歌!楚云深双目赤红,猛地转向我,指着我的鼻子厉声喝道,你竟如此蛇蝎心肠!绾绾不过是与我们多说了几句话,你便如此容不下她!还不快给绾绾跪下认错!
卫凌风也一脸痛心疾首,语气沉痛:九歌,你太让我失望了!绾绾何其无辜,你怎下得去手!她不过是弱女子,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跪下认错我走到苏绾绾面前几步远处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绾绾,你这戏演得不错,只是这衣裳撕得不够专业,下次记得找个手艺好点的。还有,这眼泪也流得太假了些,光打雷不下雨,我见犹怜的效果可出不来。
苏绾绾的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楚云深怒道:慕容九歌!你还敢狡辩!
狡辩我转向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楚公子,我倒是想问问,我派了谁何时派的苏绾绾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是挨了几棍子,还是受了什么酷刑若真是我派人所为,你觉得她现在还能有力气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指控我这个主子
楚云深气急,一怒之下竟扬起了巴掌,在尚未触及我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挡在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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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萧玄。
即便背上新裂的伤口让他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他依旧站的笔直。
谁敢动我家小姐。他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
楚云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来人不过是我身边一个寻常护卫,怒火烧得更旺,脸上青筋暴起:一个卑贱的下人,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放肆!找死!
他自幼孤高,家逢变故后更是看不得别人忤逆他。
当即怒喝一声,运气于掌,便朝着萧玄面门劈去,掌风凌厉,带着一股要把人拍扁的狠劲。
苏绾绾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得意,似乎预见了萧玄筋断骨折、血溅当场的场面。
然而,萧玄只是肩头微沉,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错,便让楚云深势在必得的一掌险险擦着衣袂落了空。
不等楚云深反应,萧玄已骤然欺身而近,右拳紧握,拳头迅猛递出,快、准、狠,不带半分花哨,结结实实地捣在了楚云深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清晰地传遍小院。
楚云深只觉得胸口遭受重击,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踉跄倒退数步,狼狈地撞在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捂着胸口,看向萧玄的眼神充满了惊愕、屈辱,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恐惧。
他竟被一个下人,如此干脆利落地一招击退!这脸,丢大了!
我快步上前,扶住因发力而身形微晃的萧玄。我瞥见他紧抿的苍白嘴唇,心中微动,声音却平静无波,带着一丝安抚:萧玄,不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随即,我松开他,转向院中众人,我清了清嗓子,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然后清晰地开口:有件事,正好当着诸位的面,一并宣布了。我决定选萧玄做我的夫婿。
此言一出,满院俱静,周遭的声息都消失了。
苏绾绾的抽噎声戛然而止,嘴巴微张,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瞪得溜圆,惊喜万分,连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都显得滑稽。
楚云深捂着胸口,忘了疼痛,也忘了愤怒,只剩下满脸的错愕与荒唐。
卫凌风脸上的怒容更是直接凝固,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可思议与羞愤。
萧玄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我,眸中情绪翻涌。
半晌,卫凌风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
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声音尖锐:慕容九歌!你...你疯了不成!竟如此不知廉耻!为了气我们,竟说出如此之话他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看着他这副嘴脸,我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蠢死了,居然对这种人付出真心。
去年冬狩,他随父出行,逞强好胜,不慎被猎物咬伤双腿,回府后便高烧不退,一度性命垂危。
是我,不顾男女大防的流言蜚语,也不顾自己本就晕血体弱,不分昼夜地守在他床边,帮他退烧换药,整整三日三夜。
直到第四日清晨,他才悠悠转醒,终于脱离了险境。
那时,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却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九歌,此生能识你,是我卫凌风三生有幸。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美好的女子,我会永远对你好!
那些话,仿佛昨日才刚刚说过。
如今,仅仅因为苏绾绾几句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的指控,他便能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对立面,与楚云深一唱一和,认定我心肠歹毒,逼我下跪赔罪。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我费了些功夫才查知,那幅故意扭曲事实、丑化我遇袭场面的画像,最初便是他卫凌风搞出来的,借此为苏绾绾那个可怜无辜的医女讨回公道,逼我低头认错,最好是让我名声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
昨日的救命之恩,今日便成了他伤害我最狠的手段。
第5章
我将萧玄扶回我的内室,屏退了所有眼含探究的下人。
我亲自取来干净的布巾和伤药,示意他坐到榻边,他有些局促,但还是依言坐下。
我解开他的衣衫,露出狰狞的伤口,方才与楚云深动手,显然又牵扯到了旧伤。
他肌肉紧绷,在我沾了药膏的手指触碰到伤处时,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吭声。
我低头为包扎,动作轻柔,心中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萧玄,从今日起,你便住在我这清芷院的偏厢吧。
处理完伤口,我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偏厢虽不及主屋宽敞,却也清净舒适,更重要的是,在我眼皮底下,无人敢再轻易动他。
他闻言,猛地抬起头。
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七日之后,便是我们的定亲宴。
小姐!他终于出声,他声音艰涩无比:小姐,属下...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众人皆知,我那日受了伤,恐怕此生再难有子嗣。
属下如何配得上小姐金枝玉叶之尊...
他深深垂下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神情,但我能看见他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极力压抑的自卑与深不见底的痛苦。
我不在乎。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慕容九歌选中的人,便是这世上最好的。
子嗣之事,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若真想要,日后过继一个便是。我补充道,堵死了他所有可能推拒的理由。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看见他眼底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我微微俯下身,在他冰凉而略带颤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起初只是生涩的触碰,带着安抚与决心。
很快,我便感受到他带着一丝犹豫与试探的回应,那回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我称病不出,闭门谢客。
清芷院的大门紧闭,将一切喧嚣扰攘都隔绝在外。
定亲宴的前一日,傍晚时分,我院中一个平日里颇为机灵的小侍女悄悄来报。
小姐,奴婢今日出府采买,听到些闲话。她觑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
楚公子和卫公子,在京城最为奢华的酒楼——清风楼,大排筵宴,据说是...是为苏绾绾庆祝生辰。
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我的定亲宴前夕。
侍女继续道:酒过三巡,楚公子似是有些醉了,对着同席的友人高声道:‘明日慕容九歌的定亲宴呵,本公子自然是要去的。’
‘不过嘛,得稍晚一些。’
‘也好让她知道,是她慕容九歌求着我。总得给她个下马威,让她清醒清醒!’
侍女复述完,
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我动怒。
我放下茶盏,轻笑出声:下马威让他尽管来好了。
楚云深啊楚云深,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愚蠢得可笑。
你以为我是从前的慕容九歌,任你拿捏你以为没了你,我便活不下去
那就等着瞧吧,看明日的定亲宴,究竟是谁给谁下马威。
第6章
定亲宴当日,慕容侯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吉时已到,我身着一袭华丽的绯色礼服,发间珠翠摇曳,缓缓步入宴会正厅。
萧玄今日换下了往日朴素的青布侍卫服,一身玄色暗纹锦缎长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墨发以玉冠高高束起,露出俊朗的面容,眉目深邃,气度雍容,与往日判若两人。
厅中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那是谁有人低声问。
好气派...不是侯府的侍卫萧玄吗怎地换了这身衣裳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等等!那容貌气度…莫非是南境靖安王世子,萧承翊!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满座皆惊。
方才还低声议论的人们猛地抬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萧玄身上。
靖安王手握南境数十万兵权,威名赫赫。
其独子萧承翊更是文武双全,年少成名,是无数名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怎么可能那位高高在上的靖安王世子,怎会化名萧玄,屈尊在慕容侯府做了侍卫天方夜谭!
萧玄,此刻应该称他为萧承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那一眼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我。
后来我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早在三年前的上元灯节,长安街上,万家灯火。
他于人群中偶然一瞥,便将我的身影深深刻在了心底。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接近我,了解我,甚至保护我,他竟不惜隐瞒身份,化名萧玄,以一名普通侍卫的身份进入慕容侯府。
父亲慕容靖看着气宇轩昂的萧承翊,又看看我,捋着胡须,发出一阵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父亲笑声洪亮,响彻大厅:世子与吾家九歌情投意合,今日特来向诸位公开身份,完成这桩定亲大礼!
他眼中满是赞赏与欣慰,看向我:吾儿九歌,果然好眼光!
宴席过半,几缕不合时宜的私语在席间飘荡。
听说了吗这位萧世子,以前做侍卫时,为了救慕容小姐,可是受了重伤。
何止重伤,我可是听闻,伤了根本,日后子嗣怕是艰难...
哎,慕容小姐这般天之骄女,怎就...
各种夹杂着同情、惋惜、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投向我和萧承翊。
萧承翊仿佛未闻那些刺耳的议论,一旁的侍从从袖中拿出一卷卷轴。
高声宣读:奉太医院院使孙太医诊断,靖安王世子萧承翊,身体康健,脉象平和,先前旧伤已痊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乃孙太医亲笔所书,世子身体并无任何不妥诸位再传谣言,王府可不是吃素的。
先前窃窃私语的几处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面露尴尬,讪讪地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府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管家匆匆走进来,躬身禀报:启禀侯爷,小姐,楚公子派人送来贺礼。
我示意下人将贺礼呈上来。
红绸揭开,露出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卷。
展开一看,竟是一副色彩浓艳的《麒麟送子图》。
画上的麒麟童子笑容可掬,寓意不言自明。
楚云深显然还以为我选的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且不能生育的侍卫。
他以为我是在与他赌气,故意用此画来羞辱我,讽刺我将来的凄凉。
我看着那画,非但未怒,反而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也罢,就让他再得意片刻。
送礼的下人刚退走,宴会厅门口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喧哗。楚云深和卫凌风二人,果然踩着宴席的尾巴,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第7章
慕容小姐,恭喜恭喜啊!楚云深的声音扬得老高,故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听闻你觅得如意郎君,本公子特来道贺,不知是哪位英雄,能得慕容小姐青睐
他一边说,一边挤开人群,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侧。
当他看清与我并肩而立,正接受众人祝贺俊雅无比的萧承翊时,那张扬的笑容如同被冰水浇透,僵在脸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旁边的卫凌风更是夸张,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楚...楚公子有人不明所以,小声唤道。
楚云深眼神死死盯着萧承翊,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被他呼来喝去,在他眼中卑贱如泥的侍卫萧玄,摇身一变,竟会是手握南境兵权、尊贵无比的靖安王世子萧承翊!
这下马威,不知楚大公子可还满意
我端起酒杯,朝他遥遥一敬,笑意盈盈:楚公子来迟了,罚酒三杯,不过分吧
萧承翊亦是神色淡淡,只在楚云深望过来时,微微颔首,那平静的目光却似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楚云深几乎喘不过气来,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
席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这反转,可比什么麒麟送子图精彩多了。
真是一出好戏。
楚云深喉结滚动,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勉强稳住身形,向前挪动了一步,声音干涩:九歌,你听我说,你别为了和我赌气随意订婚,我之前都是和你闹着玩的!
我唇边的笑意未减,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反而更添了几分寒峭。哦闹着玩
楚云深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急切地想要辩解:九歌,那送子图…是误会!是苏绾绾!对,是她,她选的,之前的事,我也是被她蒙蔽了!
他语无伦次,慌乱间便将苏绾绾推了出来。
旁边的卫凌风也终于找回了些许声音,他面色惨白,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哀求:九歌,我们...我们与你相识多年,情谊深厚,我们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情谊我轻笑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卫公子也配与我谈情谊
萧承翊始终未发一言,只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淡淡扫过楚云深,却让楚云深肩头一矮,几乎要瘫软下去。
我转向管家,声音清冷:楚公子与卫公子大约是饮多了酒,神志不清,走错了地方。来人,送客。
管家会意,立刻扬声唤来几名健壮的仆役。
楚云深还想挣扎:九歌!我,我真的...
仆役们已经上前,左右搀扶住了他和同样失魂落魄的卫凌风,客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们往外拖去。
他二人被送出慕容府后,气氛又重新变得热烈起来。
我挽着萧承翊的手臂,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底一片安宁。
第8章
日子平静地过了半月。这期间,楚云深和卫凌风多次派人送信,我一概没看,全数退回。
离了我慕容府,他们想必已经焦头烂额了。
这日傍晚,萧承翊来到我的院子。
他屏退了侍女,坐下后,神色比往日多了几分凝重。
九歌,他开口,声音低沉,当初在暗巷中袭击你的那些人,以及幕后主使,已经查清楚了。
我看向他,心中早有预感。
是苏绾绾。他直接说出了名字。
我没有感到意外,早就怀疑了。
苏绾绾很快便被京兆尹府的衙役从楚府带走。
萧承翊拿出了如山的铁证。
其中有苏绾绾亲笔所书,买通城中地痞流氓的信件。
还有那几个被抓获的地痞的画押供词。
供词中清清楚楚地写明,是苏绾绾指使他们,要他们好好教训我一番,最好能毁我名节,让我身受重伤,无法参加数日后本应与楚云深一同出席的皇家秋猎。
至于她后来在清芷院假装被我派人玷污一事,更是有她与院中一名手脚不干净的婆子暗中串通的证据。
那名婆子被带到京兆尹府后,没用上什么刑,便已吓得将所有事情都招认了出来。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楚云深和卫凌风得知一切后,面如死灰,形容枯槁。
他们一连数日,跪在慕容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前,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我的名字,声泪俱下地乞求我的原谅。
九歌!是我瞎了眼!是我愚蠢!错信了苏绾绾那个毒妇的挑拨离间!楚云深的声音嘶哑不堪,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渗出血迹。
九歌!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卫凌风更是泣不成声,往日的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我站在府内庭院的月洞门后,隔着重重门扉,静静地听着他们绝望的忏悔。
心中却不起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我淡淡地吩咐身旁的管家,传我的话,慕容侯府的大门,从今往后,永远不会为他们二人敞开。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
楚云深和卫凌风跪了几日,嗓子哑了,人也瘦脱了形,却连我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楚云深失去了我慕容家的扶持,没钱没势,居无定所。
而卫凌风本就是穷苦出身,一朝打回原型。
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旁人的吹捧,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在短短数日内,便如沙塔般轰然倒塌,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我听了,只觉得心中那口郁气,终于彻底散了。
苏绾绾因买凶伤人、诬告陷害等多项罪名并罚,最终被京兆尹判处流放极北苦寒之地三千里,服苦役二十年。
待她垂垂老矣,方能重获自由。
至此,所有的尘埃终于落定。
第9章
我与萧承翊的婚期,定在了秋桂飘香的吉日。
父亲为此几乎将半个库房都备作了我的嫁妆,那长长的队伍从慕容侯府一直绵延到街尾,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啧啧称奇。
大婚那日,天色微明,我便被喜娘们簇拥着梳妆。
凤冠霞帔穿戴上身,分量不轻,却压不住心头那份雀跃。
萧承翊亲自来迎,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愈发英姿勃发。
隔着红盖头,我听见他的声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郑重:绾绾,我来了。
吉时到,父亲将我的手交到他掌心,眼角微湿,只嘱咐:好好待她。
萧承翊紧了紧握着我的手,郑重应诺:岳父放心。
十里红妆,鼓乐喧天,果真如此。
婚后不过数日,萧承翊便递了折子,请辞了几个在京的冗余官职。圣上虽有些意外,但念及他过往的功绩,还是准了他长假。
他回府告诉我此事时,我正倚在窗边逗弄着新得的鹦鹉。京中事务繁杂,应酬又多,你素来不喜,他从身后轻轻拥住我,我想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各地的山川景致,可好
我转身,安心地靠在他怀中,应道:好。
我们并未张扬,只带了少数随从,一辆轻便的马车,便悄然离开了京城。
南下行至苏杭,正逢烟雨时节。
一日,我们泊舟湖上,萧承翊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条鲜活的鲈鱼,兴致勃勃地要亲自下厨,学着船家的做法,做了道清蒸鲈鱼。
待鱼端上桌,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夹了一箸,细细品尝,他屏息等着。
我忍住笑意:嗯,鱼肉很鲜,只是火候...略欠些。
他先是有些懊恼,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下次,下次一定让你尝到绝顶美味。
旅途中的这些寻常琐事,如同春雨,无声地滋润着心田。
我们一同遍览名山大川,体会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与他相伴,他掌心的暖意,他眼中的笑意,让我觉得安稳踏实,生命中所有的寒凉仿佛都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