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里的我,不是我
出差第五天,我在酒店无聊,打开了家中的远程监控。
窗外是这座南方城市湿漉漉的夜,空气里漂浮着陌生的潮气和远处霓虹灯模糊的光晕。我的房间是标准的商务酒店配置,一切都干净、整洁、毫无特色,就像这趟乏善可陈的出差一样。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短暂的、漂泊的生活,程序员的工作让我在不同的城市切换,而家,那个在四百公里外的城市里的两居室,是唯一属于我的固定坐标。
之所以装监控,是因为一个月前小区里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虽然离我家还有几栋楼的距离,但独居的我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安。尤其是我这种频繁出差的人,空着的房子总让人心里没底。于是,我在客厅、卧室和玄关都装了摄像头,连接手机APP,随时可以查看家里的情况。
画面很正常,客厅安静、整洁。夜灯投下柔和的光,沙发、茶几、书架都按原样摆放着,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一边刷着APP,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店免费提供的瓶装水。
直到我的目光定格在客厅的摄像头画面上。
那里有一个人。
他坐在我的灰色布艺沙发上,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衫,那是我的衣服,我衣柜里有完全一样的一件。他侧对着镜头,但从身形、发型、甚至坐姿来看,都像极了我。
我心跳漏了一拍。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我放下手机,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屏幕。那个人还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手指在手机上滑动。他用我习惯性地半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姿势,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随意地伸展,脚上穿着一只旧拖鞋,我的那只蓝色旧拖鞋,鞋跟已经被踩得有些变形。
他甚至在我那只旧拖鞋上轻轻晃脚。
这个细节像一根针一样刺破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太熟悉了。那是我的动作,我的习惯,我那双穿了三年的旧拖鞋。
我的血一下凉了。
因为那是我。
可我现在在四百公里外的酒店里,手里的矿泉水还没拧开。
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摄像头延迟画面卡顿还是我眼花了
我退出APP,重新打开。画面加载出来,那个人还在那里,姿势没变,依然低着头刷手机。
我放大画面,试图看清他的脸。侧面的轮廓,下巴的弧度,鼻梁的高度……都太像了。像到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段预录好的视频,被人循环播放来愚弄我。
但我知道不是。画面右上角的时间戳一秒一秒地跳动着,那是实时的。客厅角落的空气净化器指示灯偶尔会亮一下,那是我离家前设定的自动模式,它确实在运行。
我拿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家的座机号码。APP显示座机旁边的摄像头捕捉到了电话铃声,但画面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没听到一样,继续低头刷手机。
我挂断电话,又试着用APP里的语音对讲功能。对着手机喊: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喂!
我的声音通过摄像头的扬声器传了出去,我知道,因为画面中,桌上的纸巾盒因为声波的震动而轻微晃动了一下。
但那个人依然没有反应。他就像一个雕塑,除了手指的微小动作外,完全静止。或者,他根本听不到
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这不是简单的入室盗窃。盗贼会翻箱倒柜,会藏匿,不会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且,他长得像我。
像到离谱。
我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乱成一团。双胞胎我没有。整容谁会整容成我的样子然后坐在我家沙发上恶作剧什么样的恶作剧能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完全无视我的喊话。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名程序员,我习惯于分析问题,寻找逻辑和bug。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解释,无论它多么匪夷所思。
我再次查看APP,这次切换到卧室和玄关的摄像头。卧室空无一人,床铺整齐,我在上面放了一本书,书的位置没变。玄关也一样,我的鞋子还摆在原位,伞挂在门后。
只有客厅,只有沙发上,有那个我。
他坐在那里,仿佛那里就是他应该在的地方,而我,这个远在四百公里外,看着监控画面快要崩溃的人,才是那个闯入者,那个不该存在的多余品。
我开始感到一种深刻的、形而上的恐惧。这不是我的房子里有另一个人那么简单。是我的位置,被占领了。
我该报警吗我脑海里浮现出报警的场景。
喂,警察局吗我想报案,有人闯入了我家。
好的,请提供您的地址和具体情况。
地址是XXXX……情况是,我出差在外,通过家里的监控看到,有个人正坐在我家沙发上看电视。
请问您确认是陌生人吗有没有可能是您的家人朋友
我是独居。而且……那个人长得像我。
想象着警察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我感到一阵眩晕。他们会怎么想精神病谎报军情也许他们会敷衍我,或者直接让我去看医生。
但我不能不报。万一真的有危险呢万一那个人真的做了什么呢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拨通了当地的报警电话。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了地址,然后省略了长得像我的部分,只强调有人非法入侵,正坐在客厅里。我提供了我家的安防系统信息,告诉他们我有监控,并且画面显示那个人还在里面。
警察的态度听起来还算专业,他们记录了我的信息,表示会立刻派人过去。
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那个人影依然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又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是那个报警电话的回拨。
先生,我们已经到您家门口了。敲了门,没人应答。
是的,他可能不会开门。他还在里面,我在监控里看到他。我急切地说。
好的,请您保持电话畅通。我们现在准备进入。
又过了几分钟,电话里传来警察的声音,伴随着一些轻微的响动,像是开锁或者破门的声音。然后是室内检查的脚步声。
我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画面中,警察的身影出现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他们的目光扫过沙发,扫过茶几,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他们停下了。
他们站在客厅中央,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因为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在警察就站在他旁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那个我依然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滑动。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警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先生,电话里传来警察的声音,我们已经检查了室内,包括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检查过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那个人呢他还在沙发上啊!
警察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更加困惑,甚至带上了一丝警惕:先生,您家里没有人。整个屋子都空着。门窗都完好,没有被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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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他在那里!我看着呢!他就在沙发上!你们就站在他旁边!
电话那头的警察声音变得严肃:先生,请您冷静。我们很确定屋里没有人。您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您的监控系统出现了问题
我的监控没问题!我能看到你们!你们现在就在客厅中央,对不对!我几乎声嘶力竭。
是的,我们在客厅中央。但沙发是空的。警察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的世界开始崩塌。警察不可能联合起来骗我。他们的人格和职业不允许。而且我清楚地看到他们在画面中,证明了监控是实时且准确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警察看不到他,而我能看到,那他是什么幽灵幻觉还是……只存在于我的监控世界里的东西
电话里,警察又说了几句例行公事的话,大意是让我确认门窗锁好,如果回来发现有财物损失再联系他们。他们的语气已经从最初的专业变成了隐隐的敷衍,仿佛他们已经给我贴上了神经病的标签。
挂断电话,我坐在床边,浑身无力。手机屏幕上,那个我依然坐在那里,平静地刷着手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警察从未出现过。
他仿佛根本不在这个物理世界里。
绝望感席卷了我。如果连警察都无法验证他的存在,那我该怎么办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各种关键词:远程监控幻觉、鬼影监控、平行宇宙入侵、意识投射、数字幽灵……
作为程序员,我的思维习惯让我试图从技术角度分析:是监控系统被黑了吗有人远程注入了一个虚拟影像但这个影像也太真实了,而且为什么只显示在我的APP里,警察却看不见这超出了我所有的技术认知。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我疯了吗是出差压力太大,导致我产生了幻觉可幻觉如此真实,而且持续存在,这不符合常见的精神症状。而且,如果是幻觉,为什么会恰好投射成我的样子,在我家里
我开始怀疑我所在的现实。有没有可能,我才是那个不真实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我出差在外,只是某种更高维度存在的投影,而真正的我被困在了家里,或者说,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才是某种意义上的真我,而我只是一个暂时脱离本体的意识或者拷贝
被克隆穿越意识上传失败各种荒诞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每一个都比上一个更加离谱,但每一个似乎都能勉强解释眼前的景象。
我给我的几个要好的同事发信息,都是那种略懂技术,也看科幻小说、相信一点非主流理论的类型。我没有直说我在监控里看到了自己,我只是模糊地问他们:如果一个人通过远程监控看到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物理世界里不存在的人,这可能是什么原因
他们的回复五花八门:
哈哈,老兄你熬夜太狠了吧
是不是你监控坏了,显示了缓存
是不是VR入侵有人在你家里搭建了VR场景(但这解释不了警察看不到)
有没有可能是增强现实(AR)你的APP被改了(但这需要我手机配合,而且为什么警察也看不见)
卧槽,听起来像灵异事件啊!
会不会是某种量子纠缠或者平行世界的映射
意识上传出了bug或者你被数字克隆了
这些回复既没有给我答案,反而让我的焦虑进一步加剧。无论是技术故障、精神问题、还是超自然/科幻解释,每一个都指向了未知和危险。
我无法再待下去了。四百公里的距离,现在看来是如此遥远,又是如此近在咫尺。我的家,那个本该给我安全感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被占领的、充满未知的异空间。而那个占领者,竟然是我。
我立刻订了最早回家的机票,改签了行程。工作什么的我完全顾不上了。我必须回去。我必须亲眼看看。我必须搞清楚,坐在我家沙发上的那个我,到底是什么。
在机场,在飞机上,在转乘的火车上,我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打开监控APP。那个我依然坐在那里,有时换个姿势,有时似乎抬了抬头,但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他像一个静止的画面,又像一个活生生的存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共存着。
我的思绪混乱不堪。如果他是某种物理存在,警察怎么会看不见如果他是幻觉,又为何如此稳定和真实如果他是数字影像,为什么只显示在我这里如果他是我,那我是谁
四个小时的飞行,两个小时的火车,再换乘出租车。漫长的旅途在煎熬和胡思乱想中度过。我甚至在心里演练了无数种回到家后可能发生的情况:他会攻击我吗我会消失吗我会看到另一个自己在家迎接我吗
出租车停在我家楼下。已是深夜,小区里一片寂静。抬头看看我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光亮。
我付了钱,下了车,站在楼下仰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矛盾的感觉——既想立刻冲上去,又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我掏出手机,点开监控APP。客厅画面加载出来。
他还在。
他就坐在那里,在夜色中的客厅里,显得尤其突兀。
我的手心冒汗,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发白。我一步一步走向楼门,输入密码,走进楼道。熟悉的楼道灯光亮起,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显得格外响亮。
一层一层地爬楼梯,我没有选择坐电梯。每爬一层,我的心跳就加速一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到了,快到了。
终于,我站在了家门口。我的家门,那扇深棕色的、再普通不过的防盗门。
我在门口站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然后,我再次打开手机监控。
那个我,依然坐在沙发上。
我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对峙。门里是那个神秘的我,门外是作为本尊的我。
我把手机屏幕对准门锁,手指颤抖着输入密码。滴滴的密码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听起来刺耳极了。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解锁了。
就在我的手放到门把手上的那一刹那,监控画面中发生了变化。
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我,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准确地看向了摄像头。
那是一双我的眼睛,但在这一刻,却充满了某种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玩味,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笑了。
那不是我熟悉的笑容,不是对着同事的礼貌微笑,不是对着朋友的轻松大笑,也不是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的浅笑。
那是一个缓慢的、带着某种了然和胜利的、深入骨髓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对着摄像头,准确地说,是透过摄像头,对我——或者说对拿着手机看着这一切的我——露出了那个笑容。
我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
那个笑容仿佛凝固在屏幕上,在黑暗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诡异。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电视信号不好时的雪花,或者像水墨画在水中晕开一样。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身影完全消失了。
监控画面里,客厅再次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沙发空着,茶几空着,一切都和我离家时一样。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和困惑达到了顶峰。他消失了在看到我开锁的那一刻消失了
我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家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属于我家里的味道,没有一丝异样。我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
我冲到沙发边,仔细检查。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余温,没有残留的雪花或者墨迹。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我冲到各个房间,玄关、厨房、卧室、卫生间……所有地方都空无一人。门窗紧锁,没有撬痕。就像警察说的那样,这个屋子,从我离开直到此刻,都一直是空的。
但我知道不是。我亲眼在监控里看到了他,看到了他对我笑,看到了他消失。
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那个笑容,那个消失,像一个最恶毒的嘲讽,嘲笑我的无力,嘲笑我试图理解这一切的徒劳。
我坐回沙发上,那个他刚才坐着的位置。沙发垫是冷的,没有任何坐过的痕迹。但一种强烈的、被侵犯过的感觉萦绕着我,让我感到窒息。
我站起来,开始在家里仔细搜寻。不是寻找盗贼留下的痕迹,而是寻找那个我留下的线索。也许是一张纸条,也许是一个陌生的物品,也许是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东西。
我翻遍了客厅,又去了卧室。书架、抽屉、衣柜……一无所获。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气息。
我回到客厅,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放着我的遥控器、几本杂志,还有我临走前随手放在上面的水杯。
就在水杯旁边,压在一本杂志下,我看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那不是我的纸,我的信纸是淡黄色的,这张是纯白色的,边缘有些粗糙,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我的手颤抖着拿起那张纸,慢慢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用黑色的钢笔写着,字迹竟然也是我的,或者说,和我自己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笔锋似乎更凌厉一些。
那行字写着:
谢谢你的位置,我自由了。
仅仅十个字。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这十个字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像一个恐怖的预言,砸在我的头上。
你的位置——是指我的房子我的生活我的身份
我自由了——他从什么地方被解放解放的方式是占据了我的位置
那个在监控里出现的我,不是我。他借用了我的形象,侵入了我的空间,并且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从我的位置中获得了自由。
那么,我的位置是什么我失去的是什么
我手里攥着那张纸,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那个坐在监控里对我笑的景象再次闪回,这一次,那个笑容显得更加意味深长,充满了恶意的快感。他不是被我吓跑了,他是完成了某种目的,然后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里
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虚。仿佛我的存在,我的身份,在那个时刻,被某种东西掏空了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有去上班。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神经质地检查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反复观看那段监控录像,盯着那张纸条,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的信息。
但一无所获。监控录像里的他,就像一个短暂出现的幻影,来无影去无踪。那张纸条也只有那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我试着联系那位给我写了各种离谱猜测的同事,向他模糊地描述了回家后的经历,包括那张纸条。他变得异常兴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各种科幻小说里的概念:意识转移、灵魂附体、维度裂缝、高维生物借用低维载体……他甚至建议我去找个物理学家或者神秘学专家聊聊。
这些猜测听起来都很荒谬,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不再能轻易否定它们。我的逻辑和科学认知,已经被那个我和那张纸条彻底击碎了。
然而,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显露。
几天后,我终于决定出门,去楼下便利店买些生活用品。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在玄关,我习惯性地站在落地镜前,整理了一下衣服。
镜子里的我,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我抬手,镜子里的我抬手。我歪头,镜子里的我歪头。一切都正常,同步。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疲惫的笑。
就在这个笑容出现的瞬间,我注意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的笑容是疲惫而勉强的,嘴角勉强上扬。
但镜子里的那个我,他的笑容……似乎比我的笑容,多了一丝,不属于我的、诡异的弧度。
像是那个在监控里对着我笑的笑容,某种残余的回声。
我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镜子里的我也盯着我。
我尝试性地眨了一下眼睛。
镜子里的我,也眨了一下。
我又眨了一下。
这次,镜子里的我,眨眼的时间比我慢了半拍。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抬起手,非常缓慢地,朝自己的脸颊伸过去。
镜子里的我,也抬起了手,伸向自己的脸颊。
我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镜子里的我,手指也触碰到了镜子里的脸颊。
但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镜子里的那个动作,和我自己的动作,之间,存在着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又绝对存在的,滞后。
以及一种,异样感。
镜子里的那个我,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和他通过抬手、触碰脸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我,和我自己的感觉,不一样。
他的眼神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看戏般的冷漠。
而我的眼神,充满恐惧。
我猛地收回手,后退一步,远离镜子。
镜子里的我,也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
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淡淡的、诡异的、不属于我的笑容。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谢谢你的位置,我自由了……
他拿走的,不仅仅是我的房子里的一个位置。他拿走的,是我的某个东西。某种,让我不再完全是我的东西。
他自由了,而我……
我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我,他缓慢地、独自地、不和我同步地,抬起了手。
他的手指,慢慢地,指向了我。
我的腿软了,几乎要跌倒。
镜子里的那个我,他嘴唇微动,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我贴近镜子,想听清。
我听不到声音,但我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的是:
现在,轮到你了。
我的意识在这一刻陷入了冰冷的黑暗。
从那天起,我的家变成了我的囚笼。我不敢再打开监控,害怕再次看到那个身影。我不敢靠近任何有反光的地方,尤其是镜子。
但镜子无处不在。卫生间的镜子,卧室衣柜的镜子,甚至手机熄屏的屏幕,玻璃窗户……
每一次,当我看到自己的倒影,我都知道,那不再是完整的我。
镜子里的那个我,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动作,自己的表情。他越来越少地同步我,越来越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带着嘲讽。有时他会模仿我,但动作夸张怪异。有时他会完全无视我,自己对着镜子里的空间发呆或者微笑。
他甚至开始对我做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动作,扭曲的肢体,无声的怪笑。
我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而我的镜像,我的位置的一部分,被那个未知的存在所占据,并且正在以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获得越来越大的自由和控制权。
我变成了住在房子里的我,而那个我住在镜子里。
监控里的我,不是我。镜子里的我,也不是我。
而我,那个曾经以为完整的我,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剥离,被取代,被……遗忘。
那个说我自由了的声音,像一个诅咒,在我耳边日夜回响。
他自由了,而我被永远地困在了这个充满镜子和倒影的空壳里,眼睁睁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无声的嘲笑中,慢慢地侵蚀和取代我。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那个存在是什么,不知道它来自哪里。也许是某种高维生物,借用我的数字信息和物理空间进行了降维打击。也许是我的程序员身份无意中触碰了某个禁区,释放了数字世界的幽灵。也许,仅仅是我,我的存在本身,在某个时刻,被分割,被复制,被……盗窃了。
我不敢再与任何人联系,害怕他们看到我眼神里的恐惧,或者更糟的,看到我身边的倒影正在做着与我不符的动作。
我的生活完全崩塌了。日复一日,我只是在这个屋子里游荡,回避着自己的镜像,或者被它们无声地折磨。
那个坐在监控里的身影,那个对我诡异微笑的我,他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而现在,每当我看着镜子,我就知道,他从未真正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个位置,搬进了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的每一次呼吸。
他自由了。
而我,则被判处了无期的监禁,囚禁在我自己的倒影之中,看着那个并非我的我,在我的注视下,活出他的,也是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