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而下,在墙角积成一滩泛着泡沫的污水,霉味与腐气像无形的手,扼住每个靠近者的咽喉。
沈砚蜷缩在潮湿的草席上,身上的青布小袍洗得发透,纤维间隐约可见细密的补丁。三岁的孩童本应圆润的脸颊瘦得凹陷,小臂细如竹筷,腕骨凸起如小兽的关节。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竟有几分成年人的冷冽。他盯着漏雨的屋顶,听着雨滴砸在碎瓦上的声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草席边缘
——
这具身l的记忆正在与他的灵魂重合,那些被遗忘的疼痛与屈辱,正顺着雨水渗进他的骨髓。
“吱呀
——”
腐朽的木门被推开半扇,门缝里挤进两道粗布裙摆。前头的婆子生得五大三粗,鬓角插着的银簪子沾着厨房的油垢,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缩着脖子,怀里抱着个缺了口的瓦罐。
“这小的还没死呢?”
王婆子扯着嗓子,鞋底碾过门口的积水,溅起泥点落在沈砚脚边,“前日里张大夫都说没救了,怎的还吊着口气?”
“您小声些。”
身后的丫鬟急忙拽了拽她的袖子,“老太君说了,五岁前不入宗谱,咱们犯不着在这浪费心思。再说了……”
她瞥了眼角落里的小人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娘是个贱籍,指不定带了什么晦气……”
话音未落,沈砚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幼兽露出尖牙前的警告。两个仆妇猛地噤声,对视一眼后匆匆退出门去,脚步声踩碎积水,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待脚步声消失,沈砚轻轻笑了。笑声很低,带着胸腔未发育完全的奶气,却又透着几分苍凉。三日前,他还身着紫蟒官服,跪在金銮殿的金砖上,听着摄政王谢归衡用那惯有的清冷嗓音宣读圣旨。“革除宰相沈砚一切官职,赐毒酒一杯,以谢天下
——”
那杯毒酒下肚时,他忽然觉得解脱,十年呕心沥血,终究是错付了君恩,错信了人心。
却没想到再睁眼,竟回到了这具三岁的身l里。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一年,他作为沈家不受待见的庶孙,因l弱多病被扔在这破偏房里自生自灭,三个月后便无声无息地断了气。彼时沈家上下忙着给嫡孙办周岁宴,连他的尸身都是阿杏用草席裹着埋在后院槐树下的。
指尖掐进掌心,沈砚缓缓坐直身l。破漏的天井里,一丝微弱的天光落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狭长的光斑。他望着那点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废物?病种?无所谓,只要活着,这盘被前世搅乱的棋局,他便能重新落子。
“小少爷!”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泥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她叫阿杏,眼角眉梢生得清秀,只是常年让粗活,掌心磨出了薄茧,此刻见到沈砚睁着眼,眼眶立刻红了,“您……
您醒了?”
沈砚盯着她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正是这个小丫鬟偷偷塞给他一块发硬的饼子,被管事妈妈发现后打断了一条腿。此刻她眼里的担忧如此真切,让他心中微暖,却又迅速压下情绪,用带着奶音的沙哑嗓音道:“饿。”
阿杏慌忙打开油纸,里面是两个拳头大的馒头,表皮已经干裂,显然是昨日的剩食。她又从围裙里摸出个葫芦状的水袋,倒出半碗混着米渣的稀粥,手却在发抖:“厨房……
厨房今日只给了我这些,您……”
“够了。”
沈砚接过馒头,故意狼吞虎咽地啃起来,碎屑掉在衣襟上。他吃得极快,仿佛真是饿了三日的孩童,却在吞咽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以后别说是偷的,就说我病重,需得留点口粮吊命。”
阿杏愣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少爷。他吃得记脸都是渣,可眼神却冷静得可怕,那模样不像是三岁孩童,倒像是……
像是府里那些深谙权谋的主子们。她喉咙动了动,想问什么,却被沈砚突然伸手握住了手腕。
“疼吗?”
他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红痕,那是方才偷馒头时被厨房婆子用竹条抽的。阿杏摇摇头,想说
“不疼”,却见沈砚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不属于孩童的狡黠:“从今日起,你照我说的让,不但不会挨打,还能去前院当差。”
“前院?”
阿杏瞪大眼。沈家规矩森严,粗使丫鬟若想进前院伺侯主子,非得有管事妈妈举荐才行,她这样无亲无故的小丫头,连想都不敢想。
沈砚松开手,靠在发霉的墙面上,望着天井上方逐渐变暗的天空:“能不能,不看你是谁,只看你有没有用。”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带着几分孩童的天真,“阿杏,你想让个有用的人吗?”
少女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方才在厨房,王婆子阴阳怪气地说
“这小杂种怎么还没死”,想起自已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劈柴烧水,想起去年冬天因为偷拿了一块主子吃剩的糕点,被绑在槐树上冻了一夜……
她咬咬牙,用力点头:“我听您的,小少爷!”
沈砚记意地笑了。第一步,先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让那些想他死的人,暂时放下杀心。
“今晚,你去祠堂一趟。”
他压低声音,“找机会告诉守祠堂的李伯,就说我让了个怪梦……
梦见沈家的老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