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瑶在省会城市的奥体中心下围棋,灯泡在小县城高中教室里下井字棋。
三百公里隔开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下午三点二十的数学课,老师与同学都在被睡意鞭笞,位于灯泡草稿本上的棋盘已经是一片狼藉,分不清叉和圈的区别。
灯泡乐此不疲,在她的脑海里,她也置身于奥体中心的赛场中,散发年轻的光芒。
在灯泡的脑海里,奥体中心是很高很大的建筑,有鲜红的跑道,有鲜绿的草坪,四周是蓝色的看台,有许多层许多层。
她没离开过小县城,在灯泡心里,外面的世界是一幅彩色的画,画上蒙着一层白纸。而音瑶是去过许多地方的人,在与音瑶的交谈里,那层白纸被扣了几个洞,显出耀眼的色彩。
下课后灯泡收到了音瑶的QQ消息。
我赢了,快夸我！后面还跟着两个斜眼笑表情。
真棒,不愧是你。灯泡的脸上不自觉带着笑容。她也加上了两个斜眼笑,不知不觉里,她有了许多音瑶的习惯。
顿了顿之后,灯泡又给音瑶发了条消息。
给我拍张奥体中心的照片呗,我想看看它什么样。
音瑶照片中的奥体中心,跑道鲜红,草色鲜绿,蓝色的看台分布四周,很多很多层。
........
算起来过了七八年,感觉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灯泡一边烤串,一边看着小摊前下晚自习,洋溢笑容的高中生,不自觉的想起那个高中毕业后再没有联系的姑娘。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北京上海或者东京纽约
高中毕业后班主任发的光荣榜上,灯泡得知音瑶去了南京大学,于是在灯泡的脑子里多了几个地名,江宁,秦淮,鼓楼,雨花台,南京的地名真好听。
三年前又得知她去了美国,去了一个叫洛杉矶的城市,灯泡并不知道洛杉矶是座怎样的城市,旁人告诉她好莱坞在哪里,于是她明白这也是一座很大很繁华的城市。
音瑶在一所叫USC的大学,灯泡没有上过大学,她想象不出美国的大学是什么样子。像美剧里面那样湛蓝的天,翠绿的树,音瑶会穿着牛仔短裤与格子衬衫,对路上遇到的熟人大声说Hello,how
are
you。
反正与她已经没有关系了,灯泡这样想着。
时间已经把音瑶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没有给鸡翅撒辣椒面重要,毕竟这个确实影响她的收入。
刚才还热情交流的高中生突然开始争吵,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围观。
似乎是因为周末的出游计划要出岔子了。
灯泡和音瑶的矛盾出在毕业旅行上。
音瑶在高考完的第二天联系灯泡,说她和朋友要去新疆,恰好多买了机票,准备带上灯泡一起。
灯泡的心已经随着消息飞到了天山下,似乎已经看到了山间一尘不染的雪。她注册了一个拼多多账号,买了防晒衣,运动鞋,还有防晒霜,准备迎接人生第一次旅行。
那天下午,母亲告诉灯泡,麦子要熟了,父亲的腰伤犯了。
灯泡没有告诉母亲她要去新疆,过往数十年的经历告诉她,什么都不说可以避免很多争执。
在与音瑶的通话里,她用平平淡淡语气的告诉音瑶去不了新疆,眼泪却是哗啦啦的流,她尽力在掩饰,却依旧被音瑶发现了。
音瑶说她出钱,帮灯泡家里割麦子。
但是灯泡熟知父母的秉性,极为要强的两人接受不了任何施舍,即使灯泡以借的名义来解释钱的来源,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是女儿觉得他们俩没有能力,是在瞧不起他们。
灯泡拒绝了音瑶的好意,她对音瑶说道:
机票多订了就退了吧。
机票退订要浪费很多钱的,要不我改签了等你帮家里忙完,你看怎么样
于是灯泡回答说,她其实不想去新疆,会水土不服,与音瑶的朋友们不熟种种原因。
在要强这方面,灯泡很像她的父母亲。
在多次拒绝后,音瑶开始不耐烦,她的语气开始生冷,最后,她挑明告诉灯泡：你知道吗,订飞机票是要身份证的,同一趟航班多订不了,我是顾及你的性格才告诉你多买了机票的,我就是想和你一起旅游。
今天上午你还告诉我你买了去新疆用的很多东西,为什么到晚上就怎么也不去了。
你能不能别这样一直隐瞒你的心思,你不说谁知道你有什么困难解决不了！
争吵的高中生开始推搡起来,灯泡正准备拉开两人,一旁穿棕色风衣的年轻女孩儿抢先她一步,抱住了身形较高大的高中生。
灯泡的脑子里又出现的音瑶的模样,如果当时也有人能拦着她们,也许她今天会多一个大洋彼岸的好朋友。
那通电话的最后,灯泡隔着听筒对音瑶喊：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配跟你做朋友,我要和你绝交。
绝交就绝交,我不缺你这样的朋友。
夜里,灯泡东拼西凑够了高中几年花音瑶钱的数额,转给了音瑶。
现在想来也就几百块块钱,但对当时的灯泡来说是巨款。
加上刚才那个风衣女孩点的烤茄子和掌中宝,今天的收入刚好持平几年前还给音瑶的钱。
还真是巧。灯泡心里想。
音瑶并没有收她的钱,二十四小时之后钱退了回来,灯泡又发过去,一天后又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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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回来的防晒服与防晒霜在麦地里派上用场,运动鞋也比平时穿的廉价鞋舒服。
半个月之后,在朋友圈里,音瑶发出来几张照片,是在伊犁拍的雪山,那山头的雪就如同她想象的那般,一尘不染。
几年后灯泡摆摊渐有起色,弟弟中专毕业后也找到了对口工作,家里的担子松了,前年夏天,她去了趟南京。
夫子庙,莫愁湖,盐水鸭,粉丝汤,这是她对南京的印象,顺便参观了东南大学,南京大学,灯泡觉得南京是个很细腻的城市。
也许在某年某月某天,音瑶也在新街口地铁站的某个出口徘徊过。
去年夏天,灯泡也去了趟新疆,同样在伊犁,她望着雪山,努力忘记音瑶照片的角度,拍出来一对比却和音瑶的照片基本相同。
高中的时候灯泡不会拍照,音瑶经常教她拍,两人有许多合照。
在不联系很久后,某次灯泡鬼使神差点开了音瑶的QQ账号,空间相册的问题答案还没有更改,灯泡点进去,是俩人的合照,有五百多张,贯穿了她们的高中生涯。
照片是保存时间的魔法。
魔法催动下,灯泡有了联系音瑶的想法。但看着音瑶朋友圈里陌生的面孔,不再同频的生活,她终究是放下了打字的手。
风衣女孩在座位上没待多久,就站在了小摊前,看着灯泡熟练的动作,嘴角渐渐有了弧度。
还是国内好,外面几乎没有这样的烧烤。她感叹道。
刚从国外回来啊灯泡问道。
对啊,昨天到国内的,百爪挠心的想吃烧烤。
在那个国家啊
美国洛杉矶,我在南加大上学。
那边环境咋样气候好不好
气候~~怎么说呢,夏天阳光很晒,也比较热,冬天挺舒服的,比咱这边暖和。
茄子快熟了,散发出的香味刺激女孩儿的味蕾,她的眼神聚焦在灯泡的手上。
要不要辣
多来点,能吃辣。女孩兴奋的回答,能感觉到她的迫不及待。
灯泡觉得这个女孩儿有些可爱,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此时是凌晨十二点,小城工作日的夜里并没有多少人,夜市上的摊贩走了一大半,灯泡也开始收拾摊子。
四月的深夜还很凉,熄灭炉火后,灯泡穿上了黑色的牛仔外套。
灯泡留着一头短发,染成褐色,五官锐利,加上一身黑衣,颇有英气。
拿着两瓶玻璃瓶可乐坐在了风衣女孩儿面前,她突然回想起来,好几年前,音瑶拿着玻璃瓶可乐坐在她面前,兴致勃勃给她宣传玻璃瓶可口可乐的优点。自那时起她也养成了这个爱好。
请你喝可乐。
女孩忙着大快朵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声谢谢。
哇,玻璃瓶的,我最喜欢了,老板你很有品味嘛。在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后,女孩儿才正式回应灯泡的好意。
这是我一个朋友给我推荐的。灯泡回答。
年轻女孩儿抬头,望着灯泡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迟疑。
灯泡生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成一弯,很亲和,这样的表情落在女孩儿眼里,于是女孩儿也跟着露出灿烂笑容来。
灯泡继续开口道。
我只记得她也去美国留学了,那个大学叫什么usc,中文名我也没注意。
还真是巧,就是我那个学校。女孩回答。
你们那个学校是不是很多留学生
对啊,挺多的,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去留学的,说不定我认识。
21年。
那就和我是同一年,她叫什么名字啊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飞到嘴边灯泡却说不出来。
记不清了,其实好几年都没有联系了。
好吧,我以为你记得。
两人就这么结束了攀谈,气氛冷淡下来。
凌晨的冷风吹着灯泡耳畔的头发,就要分别了。
年轻女孩儿已经走到了十米外。
等一下！灯泡喊得很大声。
我想起来了,她叫音瑶。
女孩儿在原地回头,也是大声喊到：
我认识她,她在XX平台写小说,笔名叫灯泡。
......
2014年在音瑶记忆里是很美好的一年,那个暑假她初中毕业,凌晨两点在天台上和好朋友们一起唱当年爆火的民谣南山南,周六晚上和闺蜜睡在沙发上看快乐大本营。
11年之后这些都成了记忆里的一帧帧图片,唯独那个叫灯泡的姑娘出现时,记忆成了流动的画面。
灯泡那个时候就留着一头短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与别人打闹,体育课上也只是坐在人群旁边。偶尔遇到什么全班都开怀大笑的事情,她也只是淡淡一笑。
灯泡上课的时候坐的端正,有些课上会打盹,但从来不与别人聊天,这一切都被音瑶看在眼里。
音瑶是个很爱玩闹的女孩儿,在她的鼓动下,灯泡也慢慢开始与她说话了。
灯泡很容易害羞,少女们之间挽着手是寻常的事情,但大课间与音瑶挽着手时,灯泡的耳根子会发红。
那年冬天格外冷,经常下雪,教学楼门前的楼梯很滑。
有一次,音瑶险些摔倒在楼梯上,关键时刻灯泡把她抱在怀里,灯泡看起来瘦瘦的,力气却不小。后来雪天路滑时,音瑶总是挽着灯泡的胳膊走路,以至于有一次,教导主任老眼昏花没看清楚男女校服,把两人当做了小情侣。
洛杉矶的冬天下雨,但不下雪,在南加大的每个冬天,音瑶总是会想起家乡的雪,以及高中食堂买的热牛奶,和校门口的烤红薯。她饭量小,经常会把烤红薯的一大半送个灯泡。
音瑶从小学围棋,她水平很不错,到了可以参加省运会的水平,每年五月她都要去省会比赛。
她第一次把这个消息告诉灯泡时,灯泡脸上是羡慕的表情,音瑶以为是羡慕不用上课,灯泡却告诉她羡慕的是可以去省会那样的大城市。
灯泡生命的十几年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小县城,她家在农村,就是县城这几条窄窄的街道也不熟悉。
音瑶突然很心疼这个面容青涩的小姑娘。
她把旧手机送给了灯泡,还帮灯泡注册了QQ账号。
看着灯泡欣喜的神情,音瑶自己也很高兴。
.......
时隔七年零10个月,音瑶与灯泡的聊天框里终于出现一条新消息。
灯泡：我的手艺怎么样
音瑶：棒！
灯泡：哈哈哈哈,不愧是我。
灯泡的消息后面跟着两个斜眼笑,这个表情已经在她的收藏里尘封已久。
音瑶：天啊,你还记得,我都没这个习惯了。
灯泡：因为我很想你啊。
音瑶：想我还这么久不联系我。
其实是有联系的。
音瑶的微博名叫小灯泡对我照,上面是她从10年注册到至今的所有照片,她的微博是属于她自己的位于虚拟世界的小房间,仅有数个粉丝,关注更是只有一个,叫瑶瑶最美。
这是灯泡的微博。
用彼此的名字做网名是她们不曾交流却不谋而合的小爱好。
灯泡向来不怎么爱分享,抖音快手的账号注册几年都是空空如也,微信朋友圈里也都是什么时候出摊的讯息,只有微博上密密麻麻发了很多照片。
她们的微博上有同样的雪山,同样的城市,有同样的姿势。
小灯泡对我照的每一条微博都有瑶瑶最美的点赞和评论,反过来也是如此。
两人也十分默契的不回复评论,但下一条微博的内容却在回应评论。
其实她们从没有分开。
凌晨四点,灯泡洗完澡躺在床上,大半个晚上的劳作让她很疲惫,却感觉不到丝毫睡意。
她很兴奋。
从开始摆摊创业,灯泡就一直想象这样一个场景。
某天音瑶会来到她的小摊前,点她最喜欢的变态辣烤茄子吃。
于是灯泡一直在研究烤茄子怎么做很好吃。
在摆摊两年之后,灯泡的烤茄子已经成了拿手菜,经常有人来吃,23年被某个大网红的视频录入之后,灯泡更是成了县城的知名打卡地,这让她不得不来轮班出摊,让自己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闭上眼睛,她满脑子都是高中时期的画面,那段忙碌又美好的日子开始重演,每一段画面里都有音瑶的影子。
这真的很不错。
.......
音瑶很喜欢一首歌,叫我们的明天。
上早读的时候,灯泡经常听见她背单词背到一半突然唱我看着没剩多少时间。
灯泡喜欢的歌词是直到有另一个人,能体会我的感觉,不用说不用问,就明白就了解。
不太美好的成长经历让灯泡不愿意去表达自己的内心,音瑶一直在鼓励她表达。
高二第二学期,因为天气原因,原本第七周的运动会被安排到了第九周,于是产生了一个很长的不用上课的时间。
先是三天的运动会,然后是五一假期,然后仅有四天上课时间的下一周有三天时间期末考试。
灯泡是班里的主力运动员,每天都有她的比赛。
音瑶总会在终点等着她,在她马上力竭的时候把她抱进怀里,比赛结束后帮她揉腿。
不知为什么,与别的女同学有身体接触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但音瑶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她总是会脸红,幸好她可以用刚比赛完掩饰,同学们倒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一样,只是说灯泡身体没以前好了,高一运动会的时候脸没这么红的。
运动会的最后一天下午是文艺演出,灯泡在音瑶的撒娇加威胁下上了台。
俩人唱的歌是我们的明天。
在到每一刻都像永远时,音瑶牵住了灯泡的手。
那天班主任拍的视频里,灯泡笑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
班里的同学们调侃两人怎么像小情侣一样。
音瑶在舆论的呼声下亲了灯泡的脸。
于是,调侃变成了欢呼。
那一刻,灯泡真的希望是永远。
......
夏天到了。
灯泡的烧烤摊忙碌起来,每天都是倒头就睡。
自从上一次和音瑶聊天之后,两人的聊天框就陷入平静之中,音瑶也再没来过自己的小摊。
仿佛那天晚上的见面是两人之间最后的余波,回光返照后就彻底的平静了。
灯泡准备在今年八月去黑龙江齐齐哈尔,音瑶微博里说过那里的烤肉很好吃。
凌晨两点,灯泡准备收摊。
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儿。
........
音瑶的另一个身份是作家,只不过她一直以写手自居。
在杂志式微的年代,像音瑶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传统写作维持不了生计,多数人投向了网文的怀抱。
音瑶觉得全中国已经没有几个用笔在写作的写手了。
在她心里,一个好的的写手应当是用笔写作的。
这次去东北采风的路上,她依旧带着自己的钢笔和纸。
灯泡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万米高空看不清地面,灯泡就看云。
音瑶在看灯泡看云。
就像高中的时候一样。
你真好看。音瑶说。
灯泡强装镇定,但是耳根子已经红的显眼,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个青涩的她了。
那你亲一口。灯泡回答。
于是两人的耳根子都是格外的红。
许久之后,音瑶终于开口。
你学坏了。
音瑶老师教的好。灯泡继续出击。
音瑶更是埋下了头。
这天下午,昵称是小灯泡对我照的微博发出一张照片。
是一张夕阳下的剪影。
两个年轻女孩儿亲吻的剪影。
音瑶发微博时,灯泡贴着她的耳朵偷偷说。
九年前的吻,我还给你。
（完）
.........
后记
1
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当笔名。
因为我很想你。
重新回答,这个我前面说过了。
难道我不能想你嘛
就不能是爱我
那你也没说爱我。
那好,我爱你。
太草率了。
音瑶小姐,我爱你。
太官方啦。
到底想不想听。
其实是没有听够啦,再说一遍。
你都没给我说过。
灯泡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说道；
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灯泡姐姐。
2
音瑶突然想起了一件尘封在记忆里的事情。
高三的时候,灯泡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那个音瑶送给她的手机,她终于还是还了回去。
与音瑶不同,她对手机并不是很熟悉,所以使用的痕迹还保留在手机里,比如聊天记录。
于是那天下午,音瑶看到了几条搜索记录。
喜欢女生正常吗
女生喜欢女生正常吗
......
第二天早上,音瑶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追着灯泡问你爱我吗
于是班里的同学又发出了欢呼。